六年级毕业典礼的时候,赵闻礼特意来学校参加了。
他跟我们同校的很多学生家长都认识,进了校园后,跟人打招呼就没停过。
我跟在他身后,被迫礼貌地喊了很多声“叔叔阿姨”。
一路喊道了学校礼堂门口,我问赵闻礼:“你怎么认识我们学校这么多人啊?”
赵闻礼低头看了我一眼,回答我说:“如果你也在一个地方,生活了将近三十年,你也会认识很多人。”
我说:“可已经在这个学校生活十二年了,也没有很多同学来跟我打招呼呀。”
“赵医生。”我话音才落,就又有家长走了过来。
赵闻礼本来想要回我的话,有人来后,赵闻礼用眼神示意了我一下,随后微笑着跟过来的家长打起了招呼。
我在赵闻礼身后听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开始观察起周围的人群来。
左边那个人好像曾经在音乐教室里唱过歌,但是不太好听。
再旁边一点的那个人也有些眼熟,体育课的时候来我们班借过一次东西。
我看着看着,突然发现原来我在学校也认识很多人啊。
如果我跟他们每个人都说过话的话,那么是不是也会跟赵闻礼一样,经常会有人跟我打招呼。
我正盯着人群看,突然发现高桥飞朝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我立刻收起了我到处巡视地目光,紧紧地盯住高桥飞。
虽然高桥飞在四年级之后不爱找我麻烦,也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了起来。
但我仍旧十分警惕地盯着他。
他不会是想要趁着毕业,想要报我撞断他牙齿的仇吧?
可是生理课的老师说过,那可能本来就是他要换掉的牙齿。
我想高桥飞如果要在赵闻礼面前跟我打架,赵闻礼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高桥飞虽然长得比我高很多,但是他还是没有赵闻礼高大,肯定没办法打过我跟赵闻礼两个人。
我正时刻盯着他呢,结果看到他走到我对面,对着正在跟赵闻礼说话的大人喊了句:“爸妈——”
我呆愣了许久,没想到跟赵闻礼聊天的人竟然是高桥飞的爸妈。
我对此有种说不上的感觉,为什么高桥飞的爸妈是赵闻礼的朋友啊?我觉得有些失落,甚至想让赵闻礼不要再跟高桥飞的爸妈做朋友。
就像我不会想要跟高桥飞做朋友一样。
如果高桥飞的爸妈也跟高桥飞一样讨厌呢,他们也像高桥飞欺负我一样欺负赵闻礼呢?
我的郁郁寡欢被赵闻礼发现,在高桥飞父母离开后他询问我:“刚刚那个男生是你同班同学吗?”
我点了点头,再伤心地看向赵闻礼,非常不甘心地问他:“赵闻礼,他们是我同学的爸妈吗?”
赵闻礼脸上表情似乎有些无奈,他笑了声:“我想他们确实是的。”
我关心赵闻礼:“那他们怎么样啊?”
赵闻礼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反问我道:“什么怎么样?”
我斟酌用词:“就是好不好啊,会不会很凶啊……”我说,“之类的。”
赵闻礼没有立刻回答我,他盯着我看了片刻,最后若有所思地回答我道:“他们并不凶,是两个脾气非常好的人。”
我怀疑地看向赵闻礼,甚至觉得他是为了不让我担心而欺骗我。
赵闻礼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问我:“你是跟他们的儿子,在班里闹过矛盾吗?”
我一切尽在不言中地看了赵闻礼一眼,并没有说话。
因为毕业典礼马上要举行,赵闻礼没有细问我究竟是怎么跟同学闹矛盾的。
他坐在家长席,而我坐在自己班级的席位上。
校长在上面说话的时候,姜依依凑到我耳边嘟囔:“好无聊啊小白白。”
我问姜依依:“那怎么办?”
姜依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随后又给了我一只笔。
她凑在我耳边小声说:“我们来下五子棋吧?”
我接过笔,先往讲台上看了一眼,头发花白的校长仍旧在慷慨激昂地演讲着。
我又转头往家长席的赵闻礼方向看了一眼,赵闻礼端坐在作为上,正专注地听着演讲。
赵闻礼这副模样,让想要跟姜依依玩游戏我的有些羞愧。
我转头看了姜依依一眼,严肃地告诉她:“我要听校长说话呢,没礼貌。”
姜依依转头看我,一副见了鬼的吃惊模样。
在我刚正不阿的神情中,她哼了一声:“不玩就不玩,我左右手互博。”
我喔了一声。
我正襟危坐了一分钟后,还是决定算了,我根本不知道校长说些什么。听起来好像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我擡起胳膊撞了撞姜依依:“陪你玩一会儿好嘛?”
姜依依擡起眼睛看我,在我真诚的双眼下,还是把笔递递给了我。
我跟姜依依埋头下五子棋,下得刀光剑影飞沙走石。正战斗在激烈处,突然听见讲台音响里传来一个非常耳熟的声音。
这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听起来怪怪的。
我擡起眼睛瞥了下,就听见姜依依在我耳边说:“唉小白白,是你那发小啊,他是毕业生代表。”
“凭什么啊……”姜依依小声嘟囔起来。
我喔了一声,在纸张上点下自己非常优秀的一步棋,再告诉姜依依:“我赢了!”
姜依依闻言低头看纸,她拿起笔:“我下在这里!”
我立刻跟她比划起来:“那我下这里也赢了!”
姜依依呿我。
梁临在讲台上讲话:“很荣幸能够作为毕业生代表在这里发言……”
我放下手中的笔,擡头望过去。
梁临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笔挺地站在演讲台后面,他脸上表情沉静,好像这种演讲都已经做过好几百次了。
而且他声音也变了,不像小时候一样细细的。
我侧过头去问姜依依:“梁临是不是也发育了啊?”
姜依依点头:“老师不是说了吗,男生长高、声音变粗都是发育的特征。”
我没忍住鼓脸:“那我怎么还不发育?”
姜依依转头看我,她的眼睛上下巡视了好几圈:“老师说过了呀,十四五岁发育都是正常的,你还没到呢。”
我“啊”地小声在姜依依耳边叫了声,在姜依依疑惑的眼神中问她:“我声音变粗了吗?”
我指了指仍旧在演讲台上得体演讲的梁临:“跟梁临一样吗?”
姜依依眨了两下眼睛,摇头。
我沮丧地哦了一声。
姜依依拍了拍我,安慰我说:“没事,你就算不长高、不变声、不发育,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姜依依这个说法并没有安慰到我:“我可不想。”
梁临在演讲台上,口齿清晰毫不怯场地讲了十几分钟。
他演讲完毕后道谢准备下场,我坐在位置上“啪啪”给他鼓了好一会儿的掌。姜依依刚开始还不想鼓掌,我要求她必须鼓掌,她才不情不愿地鼓起掌来。
毕业典礼结束之后,我想找到梁临,夸一下他刚刚在台上表现的不错。
在会场内找了好半天也没找到他。
我就问赵闻礼:“梁临的爸爸、妈妈来看他了吗?”
赵闻礼回答我说:“我想可能没有,他爸爸妈妈比较忙。”
我不理解:“可是你也很忙啊,你就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了。”我补充道,“而且我还没上台演讲呢。”
赵闻礼努力跟我解释道:“你见过他爸爸妈妈平时出门,身边都跟着很多人对不对?那么他们今天来学校了,学校的人就会非常多。他们也想要你们毕业好好完成你们的毕业典礼,所以不能过来肯定也非常惋惜。”
我哦了一声,还是没有特别理解。
但是我理解了梁临现在肯定特别可怜,他之前还经常为他爸妈不理他而哭鼻子呢。
我决定要找到他并且给予他一点安慰。
虽然梁临变得有些讨厌,但我还是心地善良的。
我跟赵闻礼说我去找一会儿梁临,让他在等我一会儿。
“去吧。”赵闻礼同意我。
我在学校人群中穿梭,碰见姜依依的暗恋对象还抓住他胳膊问:“看见梁临了吗?”
暗恋对象直摇头。
我哦了一声,撒开他的手,继续在人群中穿梭。
穿梭了好一会儿,看见梁临站在树荫下,他面前站着校长,身侧站着梁召,三个人正在说着话。
我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想现在梁临有人陪呀,他不在我面前哭鼻子了,刚刚在讲台上的时候也仪态得体非常从容啊。
梁临都已经长大了唉,才不需要我的安慰呢!
我不想去跟从来没有说过话的校长问好,便没有去跟身边有校长跟梁召的梁临打招呼,只转身回去找赵闻礼了。
回家的路上,我跟赵闻礼并排走着。
太阳晒得我脸上很热,我觉得不太舒服,三步并两步跳到了树荫下面。
因为已经毕业了,又因为赵闻礼跟高桥飞的爸妈是朋友,我跟赵闻礼讲起了我小学的不开心经历。
“赵闻礼,我在学校被同学骂了好几个学期的娘炮,我觉得受到了侮辱。我还跟同学打过架。我想以后不要再跟他们同班,也不想再见到他们了。”
我觉得自己伟大极了,直到今天毕业,才把这种发生过的不快及对未来的诉求告诉赵闻礼。
赵闻礼走路还是慢慢的,闻言脸上带上了轻微的诧异,他走到树荫下后,停住脚步低头看了我片刻,随后不急不缓地询问我:“娘炮是什么意思?”
我仰头看赵闻礼,跟他解释道:“就是说我像小女生。”
没想到赵闻礼却笑了一下,他伸手拍了下我的脑袋:“那你觉得小女生可爱吗?你喜欢她们吗?”
我点头:“可爱,我喜欢她们。她们会在开大会的时候帮我占座排队、带我玩游戏。姜依依还替我抢回过我的书包!”
赵闻礼笑道:“那说你像小女生,你为什么觉得是在侮辱你呢?”
我对此还是有些茫然:“因为他们的表情跟语气,都让我觉得他们在说我坏话。”
赵闻礼说:“小女生那么可爱,他们却用这种方式来骂你,那这会是你的问题吗?”
我还是有些迟疑:“可是我是男孩子啊,男孩子为什么要像一个女生?”
赵闻礼摸了下我的脑袋:“没有什么像男孩、像女孩,你就是你呀。你喜欢自己怎么样你就是怎么样的,好不好?”
赵闻礼的话并没有让我恍然大悟,但我至少明白赵闻礼觉得他们是不对的,“娘炮”也不应当是一个骂人的词语,不对的人说的话是不对的,我不该为此而忧心忡忡。
我在小学六年级毕业这一天,没有听见对我们毕业生有祝福的校长说了什么,也没关注毕业生代表梁临代表我们说了些什么话。
我就知道校长的话好多呀,梁临好像不知道怎么就长得非常快了。
还有就是赵闻礼向我表达的,我要快乐的做我自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