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内的灯光十分暧昧,吧台处酒保穿着统一的工作服,在为客人倒酒。
迟等跟着梁文推开走进去,眼睛便向鹰隼一般观察起了酒馆内形形色色的人。
昏暗的灯光下,他能看见三五个哨兵脚在桌子上,手中晃动着骰子,看见两个哨兵坐在吧台处像是在吸食什么药物。
迟等自从离开白年后,身上的气质发生了非常惊人的改变。
梁文从旁边顺了一小杯劣质酒,心有余悸地一口闷进了嘴巴里。
迟等在白年面前时,虽然已经略略显现出了变态潜质,但好歹是斯文败类型,从白年把房间门关上后,他伸了个懒腰,转头瞥向任何人的眼神都像是在看没有生命的死物。
梁文甚至觉得,对方离开白年后是解开了束缚,内心的猛兽及妖魔鬼怪全都钻了出来。
梁文甚至觉得迟等不像是个活人。
他觉得有些惊悚,本来是个非常能侃的性格,一路跟在迟等身后为迟等指路,竟然连多余的话都不敢乱说。
他像是个鹌鹑一样跟着迟等进了酒馆。
刚入口的酒精舒缓了下他的神经,他小心开口:“那老酒鬼非常爱喝酒。”
他擡起下巴比了比吧台在嗑药的兄弟,“但那玩意老酒鬼从来不沾,精神致幻剂,会让哨兵掉入一个自建的虚拟精神空间内,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导致的结果大概率就是横尸街头。”
因为刚刚入口酒精以及酒馆昏暗难辨五官的灯光,让梁文胆子大了一些,他没有看迟等,遂话又变得密集了起来:“你们过来一路上有没有看见什么横尸街头的尸体?大概率就是这玩意导致的,火狼帮的人靠这种药物赚钱,不会明令禁止这些药物的贩售跟使用。”
迟等瞥了一眼吧台处两个哨兵,他们的脑袋凑在一起,脸上被吧台的灯光照得几乎带着死气。
迟等几乎感觉到对方身上晦气的气息缠缠绕绕地往自己身上卷过来。
迟等的脸立刻阴沉了下来,他像是被黑气缠上,有数百双手从不知名的深渊处拥抱般地想把他拽回属于他的地方。
迟等身上散发的戾气,几乎影响到了这个他附近的好几个客人,旁边卡座上喝着酒的哨兵警惕地放下了酒吧,身体已经率先进入了备战状态。
梁文被迟等身上的骇人气息吓得往后走了两步,他咽了咽口水,非常艰难地吐气:“哥?”——该死的,他还以为摆脱那个看起来就很聪明的白年,他的逃跑概率会大一点。
可他现在只觉得,白年才应该是他的救命稻草。
梁文见迟等这个样子,十分害怕他突然砸了这间酒馆,然后一把火烧了这个地方。
之后他们就会被火狼帮的人追杀,然后横死街头。
不不,可能在那之前,他已经被迟等一拳头锤死了!梁文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的霉。
可是这哥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酒馆内一声尖锐的呻吟声吹散了这一股横生出来的煞气。
迟等眼睛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酒馆角落灯光最暗的地方,一个皮肤惨白的女人衣不蔽体地坐在一个健壮的哨兵身上。
因为这一声暧昧的呻吟,让迟等身旁刚刚还紧张备战着的男人放松了下来,他“咚”得一声放下了酒杯,随即下流地哈哈笑了两声。
迟等收回目光,擡起手按揉了会儿自己的太阳穴。
旁边的梁文想了想,还以为是迟等的道德感让他在进酒馆后显戾气这么重,毕竟他刚到不夜城来的时候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反感。
“酒馆里有一个向导,好像是跟着自己哨兵恋人一起跑到这个地方来的。”
梁文毕竟出生在一个拥有法律的社会,虽然他小偷小摸不断,但是把像这样对待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正常人,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梁文见迟等没有说话,就继续解释了起来:“后来那个哨兵因为被威胁,用自己的恋人换了一袋钱离开了东区。
现在可能在别的区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吧。”
梁文说着啧了一下。
就算是梁文这样的人,在旁观了别人的悲剧之后,也唏嘘出了一声:“后来这个向导就有些傻了,现在意识不清楚。
在酒馆花一点钱就能……”梁文顿了顿,随后咳了一声,并没有说接下来的话。
他本以为迟等会就此悲剧发表一些看法,没想到他径直转了个身,身上仍旧戾气很重,像是拢着一团黑雾,浑不在意地问道:“那个老酒鬼,在不在这个酒馆?”梁文顿了顿,颇有些尴尬的转移了话题:“好像不在。
我们要不要去斗兽场找一下?”梁文这人算不上是个好人,甚至算不上是个遵纪守法的人。
但是却奇怪地拥有一些做人的底线,虽然他在不夜城也曾花费金币让向导给自己进行过精神疏导,但是仍旧看不上这里哨兵随意摆弄向导的模样。
他没办法把人当畜生一样对待。
耍了点小机灵故意跟迟等提起这件事,一是他以为里尔市来的迟等应当也会看不惯这种现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可以称得上是同乡人,更何况向导在这是完全的弱势群体,梁文觉得迟等厉害,他能顾着白年或许也能解救其他的向导呢?被迟等直接忽视了他这个小心机,让梁文内心尴尬,甚至隐隐觉得有些羞耻。
他想自己又是个什么玩意,跑到不夜城来的哨兵,还妄想做个什么救世主?自己没有本事,还企图耍小心机让有能力的人来办?一个坑蒙拐骗的垃圾人,想要去帮助一个深陷祸害的弱势者,这是件讲出来就多可笑的事情。
梁文觉得羞耻,就像是班级里的最差、最调皮的学生,想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样,他胆怯于表现自己努力的一面,也无法面对好好学习后的失败,更没办法去面对同样差生的狐朋狗友的嘲笑眼神。
梁文扭开头,无视了即使是嘈杂混乱的酒馆内,那个向导仍旧痛苦的呻吟声,他朝酒馆门外走去,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重新做好他的导游工作:“我们现在去斗兽场。”
因为斗兽场在城区中心的位置,迟等跟梁文二人为了赶时间坐的是电车。
梁文手腕上带着一个手环,里面储存着他的全部积蓄,可以用在任何场合。
二人坐电梯下来后,梁文有些苦笑地转了转自己手上的手环。
因为在东区一直过着入不敷出的生活,他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钱,可能支付完两个人进入斗兽场的如常费,他就完全成为了一个穷光蛋。
梁文甚至想着进入斗兽场后要不要去偷点钱,或者找一个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倒霉蛋,让他给点钱给自己花花。
因为东区当街斗殴的现象非常泛滥,所以正常哨兵出门,身上都会备着两个金币,当实力明显打不过对方的时候,立刻把这钱拱手送出去,或许还能留一条命。
梁文一路上在认真思考着搞钱的办法,之前一个人的时候花销他还可控,现在身后跟着俩拖油瓶似的大爷,一个是去不了人多场合的向导,一个是看起来随时会发疯的哨兵,他不敢指望两个大爷能带他致富。
梁文愁容满面地刷钱进入了斗兽场,因为贫穷,到的是站满了赌鬼的大厅,大厅内摆了近百个电子屏幕,每个屏幕上用两个哨兵在凶神恶煞地互殴。
梁文没忘记自己的目的是来找人,径直往老酒鬼看好的那个哨兵编号擂台的电子屏幕走了过去。
那不大的屏幕前挤挤攘攘地站着数百号人,梁文眼神好,目光在每个或激动或丧气的脸上划过。
几分钟过去了,他一无所获地准备回头告诉迟等,却突然感觉有人把他从人群里拽了出来。
迟等声音从他身后传了出来:“这东西怎么参加?”“啊?”梁文吃惊,他转过头,看见迟等一双幽深的眼睛内满是跃跃欲试的亢奋。
迟等对于梁文的反应迟钝有些不爽:“我问你,这玩意怎么参加?”他看起来不是在询问别人,反倒是想要吃人。
梁文立刻精神都抖擞起来,忙不叠地带着迟等去找报名处。
因为想来快钱,又对自己非常有自信的哨兵在不夜城占比很大,所以除了某些强制送过来还债等的哨兵,自己想要去报名的参赛的人也不少。
但是参赛前主办发的人不会告诉你,你会受重伤,也不会告诉你,你的生命安全不受任何保护。
之前有很多无知的哨兵,因此而送过命。
梁文带着迟等去报名的时候,报名人员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随后就递给了他一个报名表,一句话都没说地给他发了个号。
“等着吧。
刚刚拿这号的人输了,等下就可以换你上场,你有什么要准备的吗?”工作人员敷衍地吐出了一句。
迟等站直身子,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号码牌,觉得自己身上每根毛孔都舒张开了。
梁文在旁边苦口婆心地提醒他:“如果觉得情况不对,可以投降认输的。
里面很多疯子,还有些有钱的大佬特意花钱养得职业打手,打死人的情况不少见,人在必要的时候要学会放弃。”
迟等斜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他此刻心里只想着——哦,可以杀人。
他嘴角咧出了个古怪的笑来——白老师,不在身边,可以杀人了。
梁文怕迟等仗着自己厉害死活不认输,被人打死,继续苦口婆心地提醒起他来:“你要想一想白年还在等我们回去哦,他一个向导在不夜城很危险的。”
“……”迟等的笑容倏然地收了起来,他脸上表情变幻几次,最后转回头目光沉沉地盯着梁文。
就在梁文觉得迟等没有原因的下一秒要杀人灭口的时候,迟等有些苦恼地挠了下自己的头发:“待会儿回去如果他问起来,就说是为了赚钱。”
“啊?”梁文愣住,不是为了赚钱那是为了什么?迟等说:“把你全部的钱都压我会赢,打完一场我就走。”
“……”梁文顿了顿,“哦——”他不是赌狗,全身上下的可用的钱还不够一顿晚餐。
迟等没再理他,在几分钟后被工作人员带了下去。
梁文立刻挤到迟等号码牌的电子屏前,电子屏底下摆着桌子的工作人员开始介绍起来:“两位都是新人,待会儿你们能看见他们的状况,十分钟下注的时间。”
梁文揣着手站在人群中,仰头看着屏幕。
迟等是自从进入不夜城后,一直都有些难以描述的古怪感觉,在白年身边待着的时候,这种感觉还可以忽略不计。
离开白年一会儿,他觉得非常难受,他身上好像有一种撕裂感,周围一切都像是带着能吞噬人的黑气。
他这种古怪的感觉,就像是第一次从黑渊出来,他觉得非常糟糕,身边的一切都很吵闹,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戾气,控制不住想要把自己视线所见范围的生物全部杀光。
他站在擂台上,灵敏的五感能够感觉到非常多的视线凝固在自己身上,迟等的身上滚烫,他非常久没有这样亢奋的感觉,他食指打动,看着对面微笑站着的哨兵,像是看摆放在餐桌上的一道饕餮大餐。
迟等微微转动了下自己的脖子,在开始的“铛”声响起时,对方似乎准备召唤出自己的精神体。
迟等快速冲过去,一拳头直接砸在了对方的面门上,对方的精神体甚至都没来得及召唤出来,就迎面倒了下去。
迟等觉得无聊,他微微后退了一步,像是猫逗老鼠一样,先让老鼠跑起来。
老鼠起身单膝跪在了地上,他伸手抹了下自己的鼻子,有些震惊地看着迟等。
“站起来。”
迟等开口,随后露出个古怪的笑来,再慢条斯理地接道,“不然我杀了你。”
几秒后,这个老鼠飞速起身往后退,随后拉起了自己后方的白旗,一把扔在了地上。
“投降。”
对方说。
“……”迟等面露不善。
对方立刻从擂台上爬了下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因为没有得到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迟等从斗兽场大门出来时候,脸色非常阴沉。
工作人员说他表现非常好,把号码牌赠予了他,说他修整好了下次再来。
他虽然胜利了一场,但是算不上激烈,没有金主给他打钱,所以他只领了一些场馆发的单场胜利奖金,全转到了梁文的账户上。
回去的路上,梁文一路絮叨不听:“我敢打赌没超过三十秒!不,甚至是十五秒!你怎么做到的?”迟等脸色很差,因为梁文的喋喋不休,情绪显得更加差了起来:“住嘴。”
他呵道,“再说话杀了你。”
他甚至都不太能够分清敌友来,只觉得周围吵闹异常。
梁文被吓得息了声,甚至坐电车的时候跟迟等隔了大半个车厢的距离。
等到胶囊旅店前,迟等身上几乎带上了点神鬼勿进的煞气。
梁文甚至不敢跟着他进去,他小心翼翼地把持着跟迟等好几米的距离,不敢再离近半寸。
——妈的,真吓人。
梁文想,他甚至觉得待会儿那个叫白年的向导会被这个濒临失控状态的向导弄死。
迟等去找白年的步子迈得很快,开始还能用走的,后来甚至跑了起来。
他毫无道理地迫切地想要见到白年,他想要见到白老师。
迟等步子迅速地走到了白年的门口,本来离开时是紧闭着的门,这会儿开了一条两指粗的缝隙。
迟等没有感觉到白年在屋内的气息,他站在推拉门口愣了好一会儿。
随后脸“唰”得白了下来。
迟等想,自己怎么可能放白年一个人待在这个鬼地方。
他想,他怎么敢要寻求刺激,而在斗兽场那个地方耽误了那么长时间。
迟等的大脑瞬间空白了起来,他向来敏锐的五感、聪明的大脑在那一刻像是一个老旧的机械时钟,再也摆动不起来了。
迟等脸上十分茫然,他在这一瞬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梁文缓缓跟上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个迟等,他又顿了顿,再看见房间门被打开时,猛地睁了睁眼睛。
在这个地方,如果一个向导失踪了,那么绝对不会有任何好下场。
“你们站在门口干什么?”一手端着茶壶,一手捧着小人书的白年从拐角处走了过来,他穿着谨慎,兜帽戴着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
梁文猛地转过头,才呼出一口气,突然怒上心头:“你怎么一个人跑出去了啊,不知道危险吗?!是要吓死谁?!”白年朝他的方向侧了个头,仅仅是露出的下半张脸,都能感觉到他脸上刻薄又嘲讽的表情:“你是在骂我?”梁文噎了下,他想着我不骂,迟等也肯定要骂啊,你没看他刚刚吓成什么样了,人都傻了。
梁文心里疯狂吐槽——哥们,上,骂他!随后他看见白年走到迟等身旁,他擡起头,视线从帽檐下凝在迟等脸上。
梁文就见到迟等躬下身,垂下头,把自己的脑袋埋在了白年的肩窝处,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我好想您。”
“……”梁文。
梁文想死,他木着脸说:“我去大厅拿水。”
白年朝他非常矜贵地挪了下下巴,示意他去吧。
梁文木着双腿离开了。
白年推开了房门,直接靠门坐在了床垫上,迟等跟着白年的动作蹲了下来。
白年问:“怎么了?没找到人?”迟等把自己的头从白年的肩窝处擡了起来,他眼睛有些泛红的湿意,盯着白年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白老师,我腿都软啦。”
白年脱下自己头上的兜帽,微微歪了下头。
迟等伸出手指点了下自己眼眶:“差点哭出来。”
白年哦了一声:“特意看见没人才出去的。”
他嗤笑了声,“我是个傻子吗,迟等?”迟等眨了眨眼睛,他笑说:“我是个傻子。”
他搓了把自己的脸,把脸在掌心埋了会儿:“老子是个傻子,几个小时没看见你,觉得活着都没什么意思了。”
白年蹙了下眉头,随后把自己的额头贴在了迟等额头上,他分析道:“你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迟等嗯了一声,他仰起头,放任白年进入他的精神海,他只觉得那一瞬间自己浑身身上笼罩了好几个小时的黑气全都消失了,自己全身上下都是白年的气息。
他喜欢白年的气息。
他喜欢的白年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