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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渡寒潭 正文 第18章 女娲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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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清河回来后不肖片刻,他刚刚镇住的黑气便横冲直撞地朝他们院里仅剩的几个人扑了过来。

    宴清河动作十分迅速地伸手拦开了绪自如跟柳叔二人,他上前跟黑雾缠斗在一起,嘴上厉声吩咐道:“琉瑛灵珑,你们二人速去善人房内施阵。

    阵法施完后立刻出来,我带着这魔气进善人梦中。”

    绪自如被宴清河推着踉跄了几步,闻言立刻转头问向自己身旁的柳叔:“柳叔,简短的给我解释一下三宝梦境。”

    “昆仑镜诱有执念的人拿女娲石进三宝梦境。”

    柳叔一边躲着一边跟绪自如解释道,“三宝本是佛教三宝,意在让人得到圆满、忘却烦恼、涅槃解脱。”

    绪自如擡起眼睛看了眼跟那团砍不死的魔气混战在一起的宴清河,他皱了皱眉头。

    柳叔说:“本来人进的三宝梦境,算是美梦,为求得圆满,醒来后想一切都是泡影,便也可以脱离执念。”

    绪自如:“那?”

    柳叔说:“有通过女娲石进梦境的人曾说过,进梦后你会忘记梦境与现实,无法确定现实是梦境还是梦境是现实。

    所以三宝梦境也称为庄周梦境。”

    绪自如了然:“不知是你梦蝶,还是蝶梦你?”

    柳叔点头:“他人文字记载上说,你以为你死了,重新再活一世。

    所有一切没曾圆满的事情好像都能靠自己再获得圆满。”

    绪自如闻言一愣,他猛地睁开眼睛,急切:“那你怎么知道你自己到底是不是在梦中?”

    柳叔沉默了半晌:“你要在梦中找到女娲石,在最快乐的时候狠下心来靠女娲石的指引离开你自己编织的梦。”

    绪自如想了想,理解了,他笑道:“如果在梦中是无限快乐的一生,那么谁还愿意醒到一切都已没有了的现实。”

    柳叔说:“所以很多人再没醒过来。”

    绪自如理解了,他盯着半空中的宴清河,有些无意识的问道:“他这是准备去三宝梦境中把女娲石找出来?”

    柳叔说:“几年前他发现了昆仑镜中的女娲石消失了,尝试了很多种方法试图进入三宝梦境,昆仑镜都没有回应。

    这次善人得了昆仑镜内女娲石进了三宝梦境,他就算为了这满院的魔气也要进去。”

    绪自如收回自己看着宴清河视线,他面色沉静:“他要怎么进到三宝梦境里去?”

    柳叔伸手一指:“得靠这团昆仑镜中溢出来的魔气。”

    绪自如转头瞥了他一眼,隔了好一会儿,他问:“那岂不是要彻底入魔了?”

    柳叔叹了口气,声音都低了下来:“清河秉性高洁,他定能与这些魔物抗衡。”

    绪自如从鼻腔里哼出来了一句,想着没心没肺的人,连魔物都入侵不了的意思吗?

    绪自如问:“那我们要做什么?我又什么需要做的吗?”

    柳叔说:“只能等了。”

    他二人虽然交流的看似平和,但院内情况其实十分紧迫的。

    宴清河压着自己的剑,凌空拖延着时间,而且他得让魔气避开绪自如、柳叔二人。

    宴清河虽是术法精湛,但面对祛不掉砍不死的这团魔气也没有任何办法。

    且这魔气在短短时间内已经完全入侵了安息身体,它裹着安息跟宴清河缠斗。

    宴清河额角沁了几滴汗,身法一瞬移动到了屋顶上,这团黑雾顺势追了过去。

    绪自如站在原地抖了抖脚,他问柳叔:“之前宴清河不是符咒压住了这团黑气小半柱香时间吗,为什么不再压一次?”

    柳叔懒得回答他这个问题,这魔气根本就压不住,如果屡屡用符咒镇压的话,反而会适得其反。

    他两人在下面当观众看了半盏茶时间,琉瑛跟灵珑才快速跑了过来。

    “师兄!法阵已经布好!”她二人齐声说道。

    宴清河脚步一动,迅速往善人房间掠去,绪自如手中还抓着一只蜡烛,他没说话,沉默地盯着被黑雾纠缠着的宴清河。

    宴清河带着这团黑雾消失在他眼前,绪自如没忍住脚往前移了半寸。

    没来由的想起上辈子宴清河以身镇魔的时候,他想宴清河那个时候心里想的会是什么,他可会后悔,他心里对这世间可曾有过半分留恋?

    回应他的是院内簌簌的风声,还有琉瑛跟灵珑二人走过来鞋底踩在地上细碎的声音。

    绪自如仰头看向天上永恒不变的月亮,它悬挂在屋顶上,无悲无喜地照耀大地。

    “柳叔。”

    琉瑛、灵珑二人走过来,小声喊了声柳叔。

    柳叔应了声,灵珑隔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低落地开口道:“师兄让我二人布下镇灵阵,应该能出来的对吧?”

    琉瑛在月光下背脊挺得笔直,她仰着头,冷着嗓子回道:“那当然。”

    绪自如没忍住又问道:“我们还要做些什么?”

    琉瑛瞥了他一眼,才想说“不需要”,突然看见绪自如身后卷过来的东西,脸色一变:“绪自如!”

    她喊话的嗓子都有些劈。

    绪自如愣了一下,条件反射感受到了危险的存在,他头也没回,伸出双手把自己身前三个人用力往前一推,随后自己再往旁边一侧。

    因为动作过慢,绪自如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后贴上来的厚重的凉气,绪自如打了个哆嗦,转身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而后他听见无数呢喃鬼声贴在他身后,他感觉手脚变重,那些声音带着扭曲的气息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一会儿感到愤怒,一会儿感到悲伤,目之所及之处的色彩一点点脱落。

    他听见灵珑嘶哑的尖叫声:“小师弟——!”

    到这绪自如才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被那魔气粘住了。

    这魔气会放大人心中不好的情绪,让人沉溺。

    绪自如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大脑变平静,想着自救的方法。

    ——宴清河要把魔气引到大善人房中去,带着魔气进入三宝梦境。

    绪自如思绪模糊了很长时间,才勉强维持了这样的思绪,他身体比脑子快地,往与灵珑她们三人相反的方向跑去。

    绪自如耳边的耳语声大的像是想在了他的脑子里。

    那声音絮絮叨叨的念起来:“你爱慕你大师兄这么多年,都得到了些什么,值得吗?”

    它絮絮叨叨的继续激起绪自如的负面情绪:“你孤单吗绪自如?你来自哪里?这个世界上有哪一处真的是你家吗?有哪一处真的是属于你的吗?”

    “你看,连你大师兄都不要你。”

    绪自如被这声音激的眼睛泛红,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绪自如在意识模糊中望过去。

    大师兄宴清河头发也乱了,衣服也乱了,他抿着唇盯着被黑雾裹了半个身子的绪自如。

    “绪自如。”

    他声音像是从喉咙缝隙中挤出来。

    “松开、我!”绪自如十分艰难地从自己嗓子里吐出这句话,他想让宴清河告诉自己,自己这一刻还能做什么。

    宴清河的手捏的更紧了,那团黑雾几乎要从绪自如身后缠绕到宴清河身上。

    绪自如从牙缝中挤了个“滚”字出来。

    而这身后的黑雾像是感受到了绪自如愤怒的情绪,它猛地涨大起来,顶上一团雾气竟直接凝成了实体,那黑色雾气般的实体凝成一柄长剑,作势就要往宴清河身上刺去。

    宴清河拽着绪自如的手腕,竟是躲也不躲。

    “师兄——”赶来的灵珑见到这状况,失声喊了句。

    宴清河才像是回过了神,他松开自己抓着绪自如手腕的手,往后退了数步。

    绪自如从愤怒中开始感觉到了安详,他眨了眨眼睛,有些犯困地想要闭上眼睛。

    “绪自如!”宴清河又出声喊他的名字,人又上前几步。

    绪自如缓慢地睁开眼睛,隔了会儿突然哑着嗓子说了句:“我也没那么喜欢你,宴清河。”

    宴清河走上前来,伸手想要抓往黑雾中越陷越深的绪自如。

    那黑气凝成的长剑在空中毫无章法的挥舞着。

    “师兄!”灵珑上前想拽开宴清河,却看见一向光风霁月的师兄赤红了双眼睛,“师兄?”

    灵珑有些不解,眼角余光见那黑气凝成的长剑直直地朝自己大师兄身上挥了过来。

    灵珑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师兄推开,然后她感觉自己胸前一凉,才擡起眼睛看了眼师兄:“师兄……”

    她话没说完,整个身子软在了地上。

    绪自如本来困意上涌,在缓慢地眨眼中见此情景,突然精神一凛,他大喊了一声:“宴清河,你给我清醒点!告诉我接下来最应该做什么?”

    宴清河猛地闭上了眼睛,他手指掐着诀给自己念了段清心咒,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彻底恢复了清明。

    他垂着眼睛看了眼躺在地上悄无声息的灵珑,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说:“保持清醒,心中默念清心咒,带着这魔气到善人房子里去。”

    绪自如耳边声音像是木头刮桌子,一声一声往他大脑里钻,弄得他头痛欲裂,很不能立即就昏迷失去意识,他半睁着眼睛,没什么力气的嘟囔道:“我不会念清心咒,你又不是不知道。”

    宴清河抿了抿唇,哑着嗓子说:“你指引着这一团东西去善人房间,善人房间有镇灵阵,它能让你的灵魂不被引往深渊。”

    绪自如轻声地“嗯”了一声,他最后也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走到大善人房门口,只在意识的最后片刻小声问了声:“小师姐她?”死了吗?

    宴清河没回话。

    绪自如彻底掉进了黑暗中。

    绪自如是在刚进大善人房内后失去声音的,宴清河在房间门口站了片刻,他突然感到了些许茫然。

    那团吞噬掉绪自如的黑雾中突然滚出了一个带着尾巴的煤球,那煤球有眼有尾巴,还能蹦跳。

    宴清河盯着那滚出来的小魔物,那东西就一蹦一跳又一蹦一跳地跳到了宴清河的身边。

    宴清河面无表情地垂眼盯着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就见这东西猛地弹跳起来,它欢欣鼓舞地像是见到了亲人般地直直往宴清河胸口处钻。

    宴清河手中云皎剑才扬起来,煤球撞上他胸口。

    这一撞动作并不大,煤球也是只手掌大小的黑团。

    可宴清河偏偏在它扑过来的瞬间,像是灵魂遭到了重击,他甚至脚下不稳地被撞地后退了两步,最后以剑做拐撑在了地上才堪堪稳住了自己不稳的身形。

    那煤球没入了宴清河的心口处。

    宴清河拿剑撑着几乎要坠的身子,撑了很长时间,他猛地擡起了头。

    他睁大了眼睛看向那团黑雾的方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瞪红了眼睛,在几息之间后丢下了做用来撑着身体的云皎剑,几乎有些踉跄地朝那团黑雾奔了过去。

    绪自如的身子已经完全消失在了这团黑雾之中,宴清河一双薄唇难以控制地颤了颤,他的视线顿在绪自如几根还没彻底消失在黑雾中的手指上。

    身子比脑子动的要快的,宴清河伸手抓住了绪自如即将消失在黑雾中的手指。

    那黑雾便像火般地迅速地燎上了宴清河的手掌、宴清河的衣物,直到舔到宴清河全身。

    直到那时,宴清河才知道,原来绪自如身上一直藏着的那魔物。

    是自己烧也烧不掉、杀也杀不死、镇也镇不住、禁也禁不止的、心魔。

    师父虚灵子曾在座前劝慰他说:“清河,那是心魔,你心有魔障,才会这般。”

    他问师父:“何为心魔?”

    师父告诉他说:“都是妄想,都是痴念。”

    他跟师父说:“可是它给我带来的是快乐,我快乐多过痛苦。”

    师父垂目看他,如同在看一个顽劣不知世事的小儿:“人生一瞬,快乐也罢、痛苦也罢,都是过眼云烟。

    放下即可”

    宴清河彼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师父,却突然在这一刹那得到了解答。

    他想这不应当是心魔。

    因为它是无害的,是杀不死的是灭不掉,它是哪怕抽离千千万万次都能够永恒再生的……

    是自己作为人类应该会有的感情。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我看到早就有朋友猜到煤球是什么了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