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宁聪把我吵醒了,他如同唠叨孩子的母亲一般在客厅弄出很大的动静,在我耳边大声的喊我的名字,他说马上都要吃中午饭了,你还不起来?
我实在不堪其扰,从床上翻身坐起咬着牙骂了他一句:“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宁聪站在我房间门口,手里拿着个饭碗看我两眼笑眯眯:“醒了?起来吃早饭。”他说完低头夹了筷子面送进嘴里,边嚼边继续道,“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我低头在床上摸了会儿手机,早上八点零六分。
我想如果这个人不是宁聪的话,他现在尸体应该已经凉了。
我要从枕头下面掏出刀、掏出枪、掏出箭、掏出所有能干脆利落致人死地的东西让这个打扰我睡觉人去死。
但是这个人是宁聪,我烦躁地翻身倒回了床上,我把被子蒙上脸,企图再酝酿回来一点睡意。
他自己昨天晚上倒是钻进被子里就睡着了,我迷迷糊糊整个晚上好像都醒着,又好像整晚都在辛苦地做着梦,有一阵好像梦到了宁聪大概是二十岁还没到的时候,他又黑又瘦的像个返乡工人一样背着一个大黑包笑眯眯地敲我的窗户。又有一阵梦到其实宁聪根本没有来找我,梦到他跟何少雯生了一个女儿,他抱着小孩笑的很开心,宁明从他们身后的房子里走出来,脸上也是带着笑的,我甚至在他们身后还看见了很久未见的金秋霞,他们围着宁聪跟他的女儿,笑得其乐融融。
我觉得很好,所以我没有叫宁聪,在梦里我转身就走了。
在我迷迷糊糊又有点睡意上头的时候我听见宁聪拉开窗帘的声音,那声音传来突然让我生出了些我恍惚还在年少时候的感觉,然而在下一秒宁聪掀开我被子的时候便彻底碎了。
宁聪总是扰人清梦。
那个总是喜欢扰人清梦的宁聪站在我床边背着窗外的阳光抖了抖被子,嘴里絮叨着说太阳很好他要洗床单、晒被子,他跟我说我需要多晒太阳以及瘦下来。
他一副今天阳光明媚他心情美丽的样子衬的我愈是郁卒。
我手扯着自己的被子角顽强地抵抗着宁聪以及宁聪背后的阳光,我跟宁聪说:“我昨天晚上做梦梦见你了。”
这话似乎是勾起了宁聪的好奇心,他扯着我被子的力度都缓了下来,我听见他的声音缓慢,竟然罕见地带上了一种能够称之为温和的音调:“是么,梦见我什么了?”
我说:“我梦见你跟何少雯生了个女儿。”
宁聪问我:“那你呢?”他说,“那你在哪?”
我仰头看向宁聪,他把阳光挡在自己身后,我嗤笑了一声,告诉他:“我啊,我比你好,我儿女双全。”
我听见宁聪笑了一声,他好像十分不屑我这种低劣的玩笑,但分明又十分好奇地问出了句:“跟谁?”
这么一聊下来我倒是彻底清醒过来了,扭着胳膊从床上站了起来,今天的阳光真的很好,让人很容易产生一种想出去走走的念头来,我在去厕所解决肠胃问题的路上告诉宁聪:“跟我大学一同学。”我无比认真地告诉他,“我俩琴瑟和鸣、灵魂之交,简直相爱得山崩地裂海枯石烂江水为竭。”
我一脚跨进厕所的时候听见宁聪嘲讽我,他说:“就你这猪样谁想跟你琴瑟和鸣、谁想跟你灵魂相交?”
我关厕所门的时候大声反驳他这个肤浅庸俗的人:“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样文盲没文化肤浅庸俗吗?!”
等我我坐在马桶上解放肠胃的时候才勉强自欺欺人地体会出了些跟宁聪斗嘴取得胜利的快感来。
我想这应该是大便难得通畅下产生的错觉。
但是这种错觉跟大便难得通畅一样都让我感到舒畅。
我静静地在马桶上坐了有一会儿,听见宁聪的声音从稍远的地方传了过来,他的声音不加掩饰地喊了出来:“你怎么蹲厕所蹲这么久啊,便秘啊?”
宁聪这个粗俗的人,站在整个3搂所有住户的公共区域里扯着嗓子关心我的大便问题。
如果他不是宁聪,我绝对会跟他断绝一切能让我们扯上关系的任何关系。
我当然不会去搭他的腔,随后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那里问道:“哎,你是何芒的朋友吗?从来没见过有人来看他啊。”
这是隔壁阿姨的声音,如果我估计的没错的话,她应该是刚送自己的孙女去幼儿园回来。
我冲了马桶的水,在水声熄下来的时候我听见宁聪笑了下:“何芒啊?”停了一会儿这个人的声音已经热情洋溢到像见着了自己许久不见的亲人,“哎对啊阿姨,我是他哥,他身体向来不好的,所以我们找了个地方让他来休养一下。”他说着说着感叹了起来,“就是我们家里人回来一趟也不方便,还要多谢阿姨平时照顾我这个弟弟了。”
隔壁阿姨哦哦了两声,直叹道:“哎原来是身体不好啊,难怪了,我说怎么总呆在家里不出来呢!”阿姨说完絮叨起来,“身体不好更不能天天呆在家里了嘛,多出来走动走动你得跟你弟好好说说。”
宁聪连声应道,那副真挚的语气直让我觉得他碰到的是他十多年没见过的亲娘。
我从厕所出来刷牙的间隙里妇女之友宁聪已经从外面进屋了,他杵在洗漱室门口瞅着我,我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跟我的视线交汇起来后他勾了勾嘴巴皮笑肉不笑地朝我笑了下:“刚刚隔壁阿姨说他怀疑你精神有问题,几乎不出家门,叫我联系下医生。”
我吐出了嘴里的泡沫,白了他一眼:“造谣一张嘴就够了是吧,我家厕所又不隔音,你发什么疯?”
宁聪好似索然无味地嗤了一声,隔了一会儿他又开口:“待会儿刷完牙你把电饭煲里熬的粥给喝了啊,我早上出门在附近找了家早点店给你买了两个馒头,现在应该还是热的啊。”
我看了他两眼,一下没抓住重点:“你早上怎么吃的面条?”
怎么到我这就是粥跟馒头了?
宁聪看了我一眼,那一眼让我觉得我此刻在他脑子里的印象应该已经跟弱智画上了等号:“我煮好了等你吃上,面条都糊成一坨面疙瘩了,你有没有点正常人的常识?”
我用凉水扑了下自己的脸,用手在自己脸上按了按,才骤然觉得自己身体所有的感官都恢复到了他们应该存在的位置。
此时此刻才像是真真正正确认宁聪确实是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确定在三年之久的后来,宁聪离了婚然后敲开了我家家门。
他甚至还在夜晚的时候说想我。
我拿了毛巾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水珠,毫无征兆地生出了种能称之为痛苦的情绪。
它缓慢而持久地在我脑子里碾开,像针尖戳进了手指尖,一点点地蔓延至全身,覆盖在身体所有感官上。
离开宁聪的时候我一点儿也不难过,一个人呆在这个小县的时候我也没有丝毫难过,宁聪停掉了我信用卡的时候我真的一点也不难过,反而当我真正确认这个人确实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却丝毫没有道理的痛苦了起来。
我撑着毛巾覆盖在自己的脸上,冰凉的触感一点一点地提醒着我的大脑。
它在清楚又明白地告诉我。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能存在一个人希望宁聪好的话,那个人只能是我,也只会是我,甚至都不是宁聪他自己。
我丢了毛巾,扭头看向宁聪,几乎口不择言:“有正常人的常识你他妈还来找我?”
“有正常人的常识你他妈还离婚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