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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正文 第10章 远道而来的外来人(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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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10远道而来的外来人(十)

    余让在不久后就得到了答案,至少那可以称之为答案。

    他借需要回家多带东西再回医院,以尽陪护责任这个理由,离开中心医院回了趟家。

    他回家洗了个澡,处理了游戏玩家反馈的游戏BUG,在游戏里陪爸爸妈妈和妹妹坐了会儿。从全息营养舱里出来后,他像个溺水的水鬼,又去洗了个澡。

    艾丽发现他几天没有回家,询问他是否外出游玩去了,并提醒,下次离家几天不回来,可以让它将家中设备调至主人不在家模式。

    余让湿着头发,坐在沙发上,没有回复艾丽。

    艾丽以为他没听见,又重复提示了一遍。

    余让仍旧没搭腔,他本来在漫无目的地开关了自己光脑,而后想起什么似地起身,起身赤脚走到艾丽的主机前。

    他打开艾丽面板,接入自己光脑。

    艾丽用冷冰冰的电子音道:“我并没有感觉自己最近出现了什么故障。还是你需要调整我的语言模块,让我减少说话的频率?”它提醒,“我的语言模块已经很早就调整成了最低频率。”

    余让心里想:[可是你还是这么啰嗦。]他把阿德加内的级别调了回来,确认后,关闭了艾丽的面板。

    艾丽再处理完信息的几秒后,突然道:“余让,阿德加内先生在数天前,生命监测数据产生过巨大波动,曾两次向我发出过求救信号。”

    “……”余让顿了顿,“你觉得现在再说这话合适吗?”

    他离开艾丽的主机,在水吧前喝了两杯水,洗完水杯后,又低头反复洗了几遍手。

    洗完手后,他换好外出的T恤和休闲裤,离开家,回了中心医院-

    他在阿德加内的病房里待了好几天,给自己找的借口是,向娜芮尔学习未来要怎么更好的照顾舰长。

    秘书官李维今年三十九岁,二十一岁时候就已经入巡航队服役,而后加入阿德加内麾下,跟着舰长探访过几十上百个星球,还曾跟着巡航队,发现三个未曾开发、记名过的星球。

    他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余让说这话的虚假程度,他叹气。想着按舰长的身份,以及自母亲家族所继承的巨大财富,接触到身边的人都各怀心思,确实可以理解。

    不过过去,李维从来没见过舰长这个伴侣,且对方第一次与他和舰长见面,所表现出的淡然程度,他以为余让生性淡漠对舰长身份并不在乎,他甚至还想要违反法律规范和生病的舰长离婚!

    可最近这几天,对方的态度转变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

    李维怀疑,余让过去可能并不是很清楚舰长的是谁,在裴希的提醒之下,余让终于意识到身为舰长伴侣的他,可以通过这一身份获取某些利益。

    李维皱着眉头,打开了光脑的虚拟电子屏,点开与余让的聊天框。

    聊天框的内容变成了空白,上次舰长借他的光脑和余让聊过后,最后沉默了片刻回了个好后,就删除了二人的聊天记录。

    而后舰长告诉他和娜芮尔,他会继续留在余让家中,等到康复。

    李维不是不相信舰长的判断能力,但谁也说不准百分之九十五的婚姻匹配度,是不是会产生什么基因与基因的深刻连接,这可能会让一个能保持理智的舰长失去判断能力。

    李维在某个余让离开病房的空隙间,还是提醒了舰长一句:“舰长,我觉得余让的突然转变有些奇怪。”舰长没搭腔。

    李维顿了顿,提醒眼睛看不见的舰长:“他对你说那些要学习照顾的你的话,显得并没有多真诚。”

    舰长失笑:“那没什么。”

    李维顿了顿,觉得百分之九十五的匹配度可能真的会对人有影响。

    舰长沉吟了片刻又道:“是你太过担心我了,李维。”阿德加内道,“你如果仔细想一想也能判断,你觉得一个人故意接近我所能谋求的最高利益是什么?”

    “……”李维沉吟——舰长的敌人的话,要的肯定是舰长的性命,或者是联邦政府的一些机密等;投机者的话,那必然是通过舰长达成自己的目的,包括但不限于金钱或者晋升之类。

    李维想了想,胆子大一些的或许可以想要阿波罗号——因为这艘迄今为止仍旧是联邦造价最昂贵的飞船,它不率属于联邦政府,它过去是舰长外祖父为他外祖母特意打造的求婚礼物,而后又由外祖母赠送给了舰长。

    它只是被阿德加内借给了政府星际巡航队,进行服役。

    李维心里想着阿波罗号,嘴上也顺嘴说了出来。

    阿德加内闻言失笑:“你觉得呢,他要[阿波罗]做什么?拿去买个好价钱?”

    李维呃了一声,余让的资料信息里写过,他甚至从来没有离开过那斯。

    阿德加内说:“他对政治不敏感,显然不可能与我政治观点不同而对我有敌意,一直生活在那斯也不可能与我直接或间接有任何冲突,如果非要讲所谋求的东西。”

    李维补充:“最多可能是钱,或者说优渥的生活。”

    阿德加内语气平淡克制:“而他身为我的法定伴侣,这些都是他应该有的。”阿德加内叹气,“你这段时间太过忧心,有空让娜芮尔帮你检测一下身体各项数据。”

    “……”在一旁记录数据的娜芮尔,闻言顿了顿,她收回虚拟的电子笔,询问,“你们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想要的并不是这些很具体的东西。”

    娜芮尔对研究婚姻匹配下的伴侣数据,一直拥有非常浓厚的兴趣,所以她不排除一个选项。

    “你觉得是什么?”李维问。

    “爱情?毕竟匹配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不是吗?”娜芮尔淡定反问。

    阿德加内沉默了一会儿,电子音中带上了一些笑意:“很浪漫的想法。”-

    余让在医院无所事事地闲逛了一会儿,最后又到公共卫生间马桶上呆坐着放空。

    与人长期共处一室,让他有些不自在。虽然病房里的另外三个人都不是很爱与人闲聊的人,但见到人影在自己面前晃动,就感觉不舒服。

    更何况李维多次有意无意地在观察他,这让余让猜测他们应该有一些私下的话想要聊,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病房。

    余让躬着身子坐在马桶上深呼吸,隔了会儿他擡起双手捂住下半张脸,像一座沉默而又疲倦的雕塑-

    余让在马桶上静坐了半个小时,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决定,他或许不应该留下阿德加内,让麻烦叠加麻烦。

    本来他应该只有几件事要做,现在因为阿德加内,附带的事情都多了起来。

    这种想法到他离开卫生间,回到舰长病房,遇到病房门口等待的娜芮尔,又更深刻了些。

    娜芮尔告诉他,舰长的身体数据已经趋于平稳,可以安排出院。

    娜芮尔解释说:“我和李维不能离开阿波号太久,舰长也最好不要在医院留太久,这可能会留下的他的信息。舰长的身体情况,目前还在保密状态中。”

    娜芮尔说完,还顺带夸了下,余让用自己的名字登基的入院信息这个行为。

    “……”余让冲她点了下头。

    娜芮尔又开始交代后续该怎么照料舰长,以及她提醒:“我最近这段时间会频繁和你联系,我需要每日记录舰长的身体数据信息。”

    娜芮尔又讲到舰长身上的安五类药物:“因为是新型药物,针对舰长本身的危害尚不可知,我后续会通过物流,匿名投送一种通用型的缓解药物成瘾的包裹给你,不确定是否有效。你未来一段时间可能需要协助舰长戒除药瘾,这可能会有些难。不过舰长现在身体虚弱,躺在床上不能动,这让你也能有效控制他,若是健康状态的舰长,我可能还需要给你备一些镇定剂。”

    “……”

    “对了,还有你自己,阻断药仍旧需要一直吃,最开始半个月每天都要吃,之后每隔一个星期可以变成隔一天、隔两天,而后稳定在一月一次,直到舰长完全戒除药瘾即可。”

    余让点头——他当然一颗都没有吃。还免费赠送给了之前来病房看病的医生,好心让医生给见过且有可能被传染的人分发服用。

    娜芮尔擡眼端详了会儿余让。这位阿波罗号上的医疗官,年龄大概在三十五岁上下,神情一直很平静,她红棕色的头发利落地扎成马尾,从办事到说话都非常干脆利落。

    她看了余让一会儿,突然一改利落说话的风格,缓慢道:“舰长可能没有与你讲过他过去的经历,我们也只是从舰长口中零星透露出的一些信息得知,他当初进入[毒虫]——就是星盗的飞船,被打断了四肢和脊椎,还被注射了各种药物,最后被丢到飞船上的低氧舱内——这一般不是拥有活性的生物能待的地方。舰长说他很幸运,可能是因为基因的优越,也可能是[毒虫]内的药物研人员水平不行,那些药物大多只是在数个高烧后就被他身体免疫功能消灭。”

    娜芮尔说到这儿难耐地沉默了片刻,想起舰长在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还笑着开了个玩笑——[或许我该感谢或许是这场高烧,让我没有被低氧舱的低温冻死。]正常人都知道,高烧加上低温才更加致命。

    余让的视线隔着玻璃镜片,看到娜芮尔的脸上,他看出来这位女士此刻正处在悲伤当中。

    余让想,阿德加内很受这群人的尊重和爱戴。

    他们都真心实意地,为阿德加内曾遭遇过的痛苦而悲伤痛苦。

    [阿德加内本人甚至看起来都没有你们痛苦。]余让心想。

    余让想了想,企图安抚娜芮尔:“舰长很伟大。”

    娜芮尔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是的。后来他趁[毒虫]停下来补给的时间,让自己从飞船上掉落了下来。可是很不幸地,他掉落在了一个垃圾星,我们官方把这颗星球称为圭尔IX号虫灾星,这颗被虫子覆盖的星球上,生活着为数不多的土著难民,他们住在地底,隔一段时间会有一部分人来到地上,捡别的飞船扔下的东西。”

    余让对此完全不了解,他甚至对那斯这颗星球都不了解。

    娜芮尔顿了顿,语气沉重地继续道:“舰长说,土著难民因为他眼睛的颜色,以为是有价值的矿石,而挖掉了他的眼睛。”

    “……”余让皱了下眉头。

    而后余让得到了一个他前几天曾好奇过的答案。

    娜芮尔说:“我们找回舰长后,舰长让我给他的大脑做了个手术。具体的手术就不解释了,我们按照他的要求屏蔽了他关于在圭尔IX号上的部分感知,让这段记忆不再过于影响他。”

    余让:“屏蔽了一部分情感?”

    娜芮尔点头:“对记忆不造成影响,用通俗形容来解释的话,那些所经历过的事,变成影视作品一般呈现在自己大脑里。”

    娜芮尔说:“舰长说,他曾在圭尔IX号上感到绝望,这会影响他的判断甚至行为能力,所以要求医疗部门给他做了这个手术。”

    余让感觉到一丝荒唐,他前几天才觉得舰长是个从来不会绝望的人,他没什么情绪地陈述道:“舰长一直是个很理性的人,是吗?”

    娜芮尔点头应:“是的……”

    她话没说完,余让就打断了她:“可我觉得,人生得有对比和参照,当你不再感知痛苦是痛苦时,那可能也无法获得快乐。”

    余让罕见的话多了起来:“吃到了甜的水果,才能分辨酸的是哪些,你觉得呢,女士?”

    “……”娜芮尔顿了顿,她眨了下眼,“我觉得你的这个说法很有趣。感觉你对此深有体会。”

    她深深看了余让一眼:“但我觉得痛苦超越精神承受范围,就可以用科学的办法进行干预。如果你对此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用科学的方法让你与这些超阈值的痛苦隔离。”

    余让面无表情道:“我不相信当代科学。”

    娜芮尔从悲伤情绪恢复过来,闻言笑了声:“那你相信什么?”余让没搭话。

    娜芮尔也没有再问,她又笑了声:“你很有趣。”她又道,“我非常相信科学。”

    “……”

    娜芮尔道:“我相信智脑匹配的婚姻数据,这也是科学。”

    她伸手以示友好:“很高兴认识你,余让,我叫娜芮尔,是阿波罗号上的医疗官,也是阿德加内舰长的医疗官。”

    余让盯着她的手指看,他本想说——对智能设备的太过依赖,可能会让人类被人工智能取代。他不相信婚姻匹配的数据,他和阿德加内相匹配的数据,应该无限接近零。

    他应该只是活在这个世界的一抹幽魂-

    后来很多年,余让回想起那斯的中心医院,回想起他和医疗官一段意味不明的聊天内容,还回想起他在医院马桶上做下的一个决定。

    他想到婚姻匹配数据和当代科学。

    他分明是为了寻死,而留下一个人。

    最后却因为这个人,而愿意活了下来。

    谁也不知道这应该属于当代科学,还是命运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