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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正文 第43章 黑色小狗(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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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43黑色小狗(十五)

    因为阿德加内受伤,他们来多丽丝Ⅲ号游玩的事不得不结束。

    ——虽然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游玩的。

    还遭受了一次无妄之灾。

    临离开前,余让回头看了一眼平静的水面,脑子一闪而过,之前见到那个被广告牌砸到的醉汉,不知道怎么样了,家里又是什么情况。

    小型飞船舱门打开,阿德加内被搀扶进飞船内,他喊了余让一声。

    余让应了声,转身进了飞船。

    阿德加内后背都是血污,脸色苍白地躺靠在椅子上,余让坐在他身旁,侧身帮阿德加内系上安全扣,又回身系自己的。

    手刚放到扶手上,阿德加内濡湿的手掌覆盖到他的手背。

    余让侧头看过去,阿德加内闭着眼睛,眼皮轻颤。

    余让抽出专用的纸巾,垂下眼睛帮阿德加内一根根地擦拭起了手指。

    护卫队的人员给阿德加内做了简单处理,血止住了,但身上的血污没顾得上清理。

    余让给阿德加内擦干净手掌,又凑过去,擦干了他脖子和脸上的血污。

    阿德加内睁开眼睛,看了余让一会儿,他张了张嘴巴,想要笑一下。

    说一些类似于——你很心软,不舍得看别人受伤。

    之类的略含有调侃意思的话,余让翠绿的眼珠望过来,像是一颗平静的玉石,他顿了顿,嗓子有些痒,轻咳了几声之后,说出一句:“谢谢,我没有事,不用担心。”

    余让用纸巾擦掉他额头的汗珠,低声询问:“舰长在受伤的时候,心里一般都在想些什么?”

    阿德加内沉吟片刻:“思考为什么会导致受伤,下次遇到同样情况的时候,应该怎么避免。”

    “……”余让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侧头凑过去,看见阿德加内脖子上的伤口,他指腹抚摸上创面,“这里受伤了。”

    “……”阿德加内顿了顿,“嗯,没事。”他回说,“应该是个小伤口。”

    ——应该是那间酒馆坍塌时,被散开的石或木头划伤的伤口,算不上严重。阿德加内判断,身上真正称得上伤的地方,应该是后背猛撞到柱子的伤。

    一根数十厘米的承重柱被他从中撞断裂,又砸在了他的后肩上。

    如果不是机甲的支撑,他可能完全无法行动。

    他甚至在某个摔落的瞬间,回忆起了自己被人敲断脊椎的感觉。

    他在浑身难以动弹的疼痛中,大脑分外冷静地反思——到底是哪一步的判断失误,导致这样的后果。

    就像他过去在毒虫号上所经历的一样。

    他不觉得求生可耻,面对那群星盗的嘲讽也没有什么过度的反应,他认清自己处于劣势的现实。

    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正确的决定。虽然他判断有些失误——那些星盗只是为了笑话他,即使做出主动投降的姿态,也并没有缓解他所遭受的身体摧残。但这——也是他做出决定,而该承担的后果-

    脖子上的手微微增加了一点力气,阿德加内回神看过去,不解。

    余让手指用力往刚刚擦干净淤青的创面按下去,他平静问道:“疼吗,舰长?”

    阿德加内摇头。

    余让收回自己的手指,他拿带有消毒作用的纸巾轻柔地擦了擦阿德加内脖子上的淤痕。

    阿德加内抿了下唇,低笑了声:“这是个小伤口,确实算不上疼。”

    余让叹了口气,他把纸巾拿回来,扔进垃圾桶里,飞船开始震动起来,启动的颠簸感,让余让晃动了下身子。

    阿德加内提醒:“坐直,身子往后靠,双手扶住扶手,余让。”

    余让依言靠回椅子上,等飞船平稳移动后,余让解开绑住自己的安全扣,他侧身俯靠阿德加内:“你觉得哪里疼?”

    “……”阿德加内不理解余让为什么要反复询问。

    余让冷静地问道:“之前在娜芮尔那儿做过类似与负面情绪隔离,之类的手术?”

    阿德加内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余让,觉得对方好像有些不一样,他说不太清,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告诉过余让,自己确实做过类似的手术。

    他变得有些谨慎:“从虫灾星回来之后,因为类似情绪影响我的行为,所以做过手术。”

    余让注视着阿德加内的脸,好一会儿,他抿唇,露出个淡淡的笑容:“舰长,别紧张,你有些紧张。”

    “你……”阿德加内顿了顿,他几乎想问,你是不是想起了一些什么,他忍住咽回了这个问题。

    过去不理解装傻的意义,后来突然理解站在悬崖上的人,会故意假装听不到风声的感觉。

    阿德加内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了起来。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余让问:“在虫灾星遭遇了什么。”

    “为什么需要知道这些?”

    “为了了解你,可以吗?”

    阿德加内略有些惊讶地望过去:“我以为……”他停住。

    “嗯?”

    阿德加内闷笑了声:“你暂时还是更喜欢女性的性别。”

    “噢,这个啊……”余让扯了下嘴角,“在你救了我命之后,我突然觉得喜欢男的也是个不错的决定。”

    “……”阿德加内觉得余让在讲一种他不理解的笑话。

    隔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笑了两声:“真的吗?那真不错。”他自语般,“我或许早该多救你几次?”

    余让沉静地看了会儿舰长,继续问道:“所以,舰长在虫灾星遭遇了什么事情?”-

    阿德加内很难能感同身受地具体描述当时的经过,以至于让他说的时候有些像是在诵读课文和资料书。

    他说,他掉落在虫灾星,被虫子和垃圾包围了大概两个星期的时间,有当地拾荒人翻到他所掉落的空间。

    然后他就被挖走了眼睛。

    那个虫灾星人的智慧程度比较低,他以为阿德加内身上还有什么宝贝,准备开膛破肚一一挖出来。

    “我告诉他,我心脏处装有一个比眼睛值钱上千倍的矿石,如果暴力拆下来的话,会产生强烈的脉冲爆炸,至少能够炸毁他半个星球。但若我是因为生命耗尽而自然死亡之后,他就能够安全取出那颗价值连城的矿石。”

    “之后他把我捡回去,关在一个捡来的小笼子中,等待我的死亡。”阿德加内擡手比了下大小,“这么大,我只能挤在里面,完全不能动。”

    “他的智慧程度很低,在虫灾星靠拾荒活,平时生活在一个地下五十米的洞中,洞里有他一家十几口人。”

    “……他很难把我当成他的同类。”

    “他有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儿,会经常在笼子前观察我,会偷偷给我一些腐坏的食物。”

    阿德加内沉默了一会儿,他侧头看了余让一眼。

    他的情绪很古怪,讲这些事情如同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平静。

    他遭受过什么创伤吗,他应该去恨什么人,应该做出一些报复的举动吗?好像不应该。

    阿德加内甚至笑了声:“她喊我小狗。”他沉默,又笑,“如果我因为疲倦和身体营养不足而陷入昏迷,她会用绳子或者石头把我从昏睡中打醒,逼迫陪她玩。”

    他摇头:“他们的认知,没有办法把我当成同类。我甚至无法以虐待罪,把他们关到联邦监狱。”

    阿德加内说着沉默了好一会儿。

    隔了许久,他感觉自己心脏处好像出现了个空洞,有风呼啸着穿过。

    双眼也开始胀痛了起来。

    余让的手指轻轻地碰到他的脸颊,摸到他的眼睛:“然后呢?”

    “我……”阿德加内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好几次张嘴都没有说出话来,好像突然失去了声音。

    他轻咬着牙,艰难地开口说道:“然后……我通过小女孩拿来的一个损坏了信号发射玩具,偷偷修了很久,又向外发送很久的信号……等来了正在附近星域巡航的阿波罗号。”

    阿德加内笑了声:“运气不错,这个随机的信号没有发送到星盗的飞船上。我得救了,就离开了那里。”

    阿德加内想了想,补充道:“我也没有……对他们做什么。”

    “他们……也没有什么错,是不是?”

    “我……”我也……

    阿德加内思维阻塞。

    余让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凑得更近,呼吸都浅浅地喷到了阿德加内的脸颊上。

    “得救之前呢,舰长?”

    阿德加内的睫毛在余让的手心中轻刮了两下。

    阿德加内头脑一阵晕眩,双眼滚烫,胸口的空洞变得更大。

    他的理智在提醒他,停止再想下去,他需要联系娜芮尔,再对他的大脑进行一次治疗。

    他企图压住自己的情绪,他开始分析,下一次这些落后星球去的时,他该怎么样避免自己落到糟糕的处境。他需要……他需要……

    不,阿德加内想,他曾那里等待无可挽回的死亡,他什么都做了,但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他把一切都交给无法勘测的命运了。

    他再没有什么把握。

    痛苦、绝望在他的身体里交织成一个茧。

    他被囚在一个狭小的笼子里,偶尔能吃到一个几岁小孩扔进来的腐食,偶尔吃到一顿鞭子……

    没有人把他当做人来看。他们有错吗?如果没有。

    那到底是谁有错。

    阿德加内在余让手心中的眼睛眨动的频率更剧烈。

    他回到过去某个时间。

    一度忘记自己是个人。

    “我……”阿德加内哑声问,“我有错吗?”

    飞船越出多丽丝Ⅲ号,穿过气层后引来了一阵颠簸,余让因为没帮安全扣,被颠簸地往前倾了下。

    本来他就刻意凑近阿德加内,来观察对方表情的细微变化,这一颠簸,让他嘴唇贴到了阿德加内的脸颊上。

    余让顿了顿,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捏住阿德加内的下巴,把自己的唇盖在了对方唇上。

    他心里叹气,想着糟糕的移情。

    但是算了,反正这个世界也没有《心理医生工作伦理守则》需要他来遵守。

    他轻轻地蹭了下阿德加内的嘴唇:“你没错,舰长。”

    阿德加内突然擡手,用力地按住了余让的后脑勺,他把舌头送进了余让嘴里,也顾不上道歉。

    余让的手指拢了下阿德加内的眼睛,感觉到了一阵濡湿。

    余让用食指帮他擦了下眼睛,松开了自己按着阿德加内眼睛的手指,阿德加内睁开眼睛,他把余让抱上前,把自己的脸颊埋进了余让的脖子。

    他本来想道歉,为自己的失控。

    最后却说:“余让,你可以爱我吗?”

    【作者有话说】

    sorry写得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