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Arthur后,宋清萝决定休息一段时间,暂时不参与任何演出。
杨总监要她确定休息多久,希望她尽快调整,早日归来。宋清萝不愿意为自己设限,没答应,全凭心情。
如果拉小提琴变成了一项工作或是任务,那么她就不会快乐,不会享受,就无法演绎出令自己满意的作品。
整个三月雨水充沛。
白天宋清萝是悠闲的秘书,时而在公司打酱油,时而跟随闻若弦外出,晚上玩游戏或写曲子。每天雷打不动练琴三个小时,偶尔与朋友聚餐,去俱乐部溜溜宝贝摩托。
以前每周抽一天回家陪宋女士,现在半个月都难回去一次。
引得宋女士直叹气。
“进展怎么样了?”
周末,母女俩在会所做按摩。宋雨兰听着女儿三句话离不开闻若弦,又好笑又有所防备,于是不经意问了一句。
宋清萝把那天晚上的事说了出来。
“我觉得她心里有我,但是呢,她性格比较闷,毕竟是个老古板嘛,肯定会别扭,不那么容易吐露真心话。”
宋雨兰拧眉沉思:“怎么会刚好拉肚子?”
“啊?”宋清萝以为母亲在想关于闻若弦的事,“哎呀,妈,你想什么啦,我在说若弦,她真的很在乎我。”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觉得你这拉肚子时间太凑巧了。”宋女士一边点头一边笑。
“所以我倒霉嘛,以后演出前不吃刺激肠胃的东西。”宋清萝摊了摊手,她早已不记得那天的细节,也不愿意回忆一段并不圆满的演出经历。
吃一堑长一智。
能改掉“冰火两重天”的坏毛病也好。
看出女儿不爱聊那天的事,宋雨兰把话题绕回来:“嗯,算是大有进展,但是清萝……小脾气偶尔发一发,很新鲜,总是这样会让人很累的。”
“我有小脾气吗?”
“我养出的宝贝女儿我当然知道。”
“……”
“像闻总这样性子稳重的人,目前对你有好感,应该是新鲜比较多,你观察观察她周围的人,有没有和你性格相似的?”
宋清萝怔了一怔,霎时被点醒。
老古板身边没有她这样的人。
平时除了工作上的必要交际和人情往来,几乎没有什么私人活动,仅有的娱乐方式是看书、看电影、抽空散步、健身,一个人都能完成。
不像她,身边大把朋友,玩的时候热热闹闹。
“新鲜感……”宋清萝喃喃自语,“她会喜欢我什么呢?哪方面的新鲜感?”
“无论哪方面,都说明你有这份魅力,就像她身上特别吸引你的魅力一样,自然保持,不必迎合。”宋雨兰想了想,没说太多。
有些道理非亲身经历不可知。
以自己女儿的性格来看,断然不会是吃亏的那一方。
老母亲无需过度担忧。
“对了,我有个做能源的朋友今年打算开发国际业务,在找合适的长期语言服务,改天我约闻总吃饭,牵线谈谈,还有我们业内一些固定的论坛啊、交流会啊,那些合作商,都互相介绍认识一下。”
宋清萝缓过神,两眼放光:“要扶持你未来的干女儿啦?”
“这是做什么,”宋女士嗤笑,“八字都没一撇,就给我认干女儿。”
“我的意思是,工作方面认可她,是个出色靠谱的人,否则怎么攀关系也没用,你不要想多了。”
宋清萝发出长长的“噢”声。
……
晚上与孙伊人约了饭。
从会所出来,宋清萝掐着时间赶过去。
休息的日子里,孙伊人一如往常对宋清萝嘘寒问暖,告诉她乐团发生了什么有趣事。认识一年多以来,宋清萝自认受她颇多照顾,心存感激,常常送她礼物,请她吃饭。
一见面,少不得关心宋清萝的状态。
孙伊人是典型的“邻家姐姐”,长相柔美,身量纤细,气质与闻若弦有几分相似,温和且从容。
但是闻若弦更冷淡,没有孙伊人那么亲和。
“最近休息得还好吗?”
“很好啊,吃得饱睡得香,早就调整过来了。”服务员正上菜,宋清萝殷切地把盘子往孙伊人那边推。
孙伊人点了点头,忽然又叹气:“幸好这个月你在家休息……那天我和谱务去三楼办公室,我听见两个大领导在说话,谈到了你,因为那天的事,上面对你好像有点意见。”
“我?”宋清萝挑眉,“什么意见?”
“觉得你娇气、事多,又任性不服管教。大概是看你不顺眼很久了,抓住这次问题当借口,想让你走人。”孙伊人愁眉苦脸的,说话极慢,似乎很担心宋清萝会被踢出乐团。
“不过不用担心,杨总监是希望你留下的,他一直力保你。”
宋清萝不屑地笑了声:“他们要是真的想赶我走,早就使出各种方法了,不至于磨磨唧唧到现在,还要找借口,真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打什么算盘吗?我签的是合作合同,不是劳务合同,既然合作,就是双向的,我图这里演出机会多,舞台大,可以挑一挑,他们图我英皇硕士毕业、帕格尼尼奖、圈子里认识的朋友,互相利用而已。”
资本之下没有纯粹的艺术。
反倒是看起来最势利的杨总监,是有几分真心欣赏她的才能。
“就算要走,也是我自己玩儿腻了,想走,还轮不到任何人赶我。”她吸了口果汁,眉尾翘上天。
专业是她的底气,经验是她的胆识。
宋清萝向来吃软不吃硬,厌恶被人拿捏,即使是软的,也得看心情吃或不吃。
殊不知……
她蔑视所有的态度深深刺痛了孙伊人。
有些人的傲气,是刻在骨子里的,改不掉,喜欢的很喜欢,讨厌的很讨厌。
孙伊人吃了口菜,脸上仍挂着温柔的笑容,附和点头道:“是啊,感觉他们不是很强硬,否则也不至于被杨总监三言两语劝住。”
“噢,还有一件事……”
“什么?”
“我们乐团七月份要派人去‘茱莉亚’交流,各声部一个名额,弦乐组的小提琴嘛,毫无疑问,当然是我们清萝去。”她微笑着观察宋清萝的脸色。
宋清萝愣道:“已经定了?”
“嗯,你看看群内公告。”
“……”
这个月她把群屏蔽了。
“不要,”宋清萝摇头,“你去吧,伊人姐。”
孙伊人略微感到惊讶,试探着问:“为什么?多好的机会,那可是‘茱莉亚’。”
美国茱莉亚音乐学院,她心中神圣的音乐殿堂。
“不管怎么说,你才是乐团正式成员,没道理让我这个‘合伙人’去。况且……我以前去过了呀,还跟他们的学生乐队一起办过演奏会,和朋友蹭过人家教授的课……都不新鲜了啦,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没意思。”
对宋清萝来说,与各大音乐学院的学生、教授打交道,是念书时期经常做的事,是她不到两年前的生活中的日常。
她腻了。
所以回国了。
保持热爱的唯一方式是随性。
不设立目标,不完成任务,不以此谋生,永远怀有最纯粹的热爱。
可在孙伊人看来,这是“凡尔赛”,是看似轻飘飘实则无比沉重的傲慢,是既得利益者的优越感。
在外面没意思,所以,在这里有意思,才会赖在乐团抢别人位置。
令人厌恶。
“已经定下的事,还是不要改了吧,免得又给上面领导抓话头。”孙伊人不动声色地继续说。
宋清萝撇撇嘴:“我不管,没问我的意见就胡乱安排,不算数的,我要跟老杨说,不去。”
与Arthur合作的专演也是这么说的。
最后照样登台。
孙伊人一笑而过。
……
吃完饭,宋清萝与孙伊人分别,回了一趟格林尚府。
收藏在书房的“女女”向漫画、摆件,放满了占据一整面墙的大书柜。上一次,宋清萝回来换了彩虹钥匙扣,在包包拉链上挂了个彩红毛线球,故意在闻若弦眼前晃悠。
老古板没有任何反应。
她甚至举着钥匙扣问她:“好看吗?我新换的?”
闻若弦看过后,只是微笑:“好看。”
宋清萝以为她在敷衍,不死心,又暗示了一句:“听说彩虹有特殊的象征意义。”
谁知闻若弦反倒不确定地问她:“我好像听说过,看见彩虹的人会走运,对不对?”
“……”
宋清萝花了两天时间分析闻若弦是不是装傻。
得出结论:不是。
老古板很少上网冲浪,当下热门且流行的娱乐软件,她仅有耳闻,并不下载使用。或许她知道彩虹标志的含义,但不意味着提起彩虹就能立刻想起来。
宋清萝并不气馁,决定再接再厉。
从书柜里拿了几本不那么露骨但指向较为明显的漫画,两个立牌摆件,信心满满地装进包里……
回到两个人的家。
小心推开门,客厅亮着灯。
宋清萝轻手轻脚踏进屋,打算先把东西放回房间,一擡头,就见闻若弦端着保温杯从厨房出来,吓得僵住。
“若弦……”
两人四目相对。
闻若弦看了看挂钟,眉心微蹙:“怎么这么晚回来?”
“现在才八点,不算很晚。”宋清萝以为她又教育自己,小声反驳了一句。
闻若弦紧抿着唇,脸色有些说不出的怪异,瞥了眼保温杯的茶水,又打量她,终于再次开口:“怎么不回微信消息?”
“啊?”
宋清萝一怔,掏出手机来看,果然有好几条未读消息。
[在吃饭吗?]
[什么好吃的,我想看看。]
[几点钟回来?]
[不会喝了酒吧?要不要我去接你?]
[注意安全。]
每条平均间隔半小时。
宋清萝心头一跳,像是轻盈的羽毛悄然拂过,勾起些痒意。顿时万分后悔,看向闻若弦:“我没看手机……不是故意不回的。”
“嗯,果然吃得很开心。”闻若弦随口调侃,不待她反应过来,又接着问:“和施老板吗?”
“不是,伊人姐。”宋清萝被搅乱神思,顺着往下回答。
“我们乐团常驻的小提琴首席,孙伊人,就是那天你见过的,帮我拿琴的那个漂亮姐姐。”
“孙伊人……”闻若弦喃喃重复。
“对的,她人可好了,我来乐团一年多,她帮了我不少忙,在乐团跟我关系最好的就是她,”
“你怎么喊谁都是姐姐。”
“不然呢?”宋清萝疑惑,“人家只比我大三岁,又不能叫阿姨。”
闻若弦恍然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懊恼得握紧了保温杯,轻咳两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噢,对了,今天伊人姐跟我说了一件特别好笑的事。”宋清萝没在意,换了拖鞋进屋。
闻若弦正苦恼如何圆过去,立时抓住这个话题:“什么?”
宋清萝将今天孙伊人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又看我不顺眼,又想拉我镇场子,这些领导,虚伪至极,你说好笑不好笑。”
闻若弦敛眸沉思着:“领导间的谈话,她是怎么知道的?”
“偷听到啦,我去过几次三楼,有时候领导办公室门都是虚掩着的,不奇怪。”
“既然是偷听到的,为什么要告诉你?如果是没有决定的事情,说给当事人听,只会增加对方心里的负担,如果是已经决定的事……领导只要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告诉当事人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一样是给人负担。”
她总觉得有哪里逻辑不对。
但自己的思路也并非完全正确。人做事,有主观能动性,不可能完全遵循理智分析的结果,包括她自己。
也许孙伊人只是想让清萝有些心理准备,不至于最后一个知道,处于被动境地。
果然,宋清萝是这么想的:“伊人姐只是好心,有心理准备总比被蒙在鼓里强,况且,我太清楚这些虚伪领导的德行了……”她将自己的分析说了出来,合作既是互相利用,也是实现双赢。
闻若弦便也没有多想,点了点头,赞赏地看着她:“小狐貍很聪明,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吃亏的。”
“不许叫我小狐貍……”宋清萝扑过去,抱着她撒娇。
“好,”闻若弦无奈笑了,“是清萝,小清萝。”
“小清萝,这个好听,我喜欢。”
从来没有人这么喊过她,闻若弦是第一个,这是专属于她们之间的亲密称呼。
宋清萝脸贴着她的头发蹭了蹭,“若弦姐姐,你怎么这么会取名字,我好爱你哦。”
闻若弦手抖了抖,心脏猛然狂跳不止。
“喜欢你”“爱你”“亲亲抱抱”“举高高”……明明知道是语气词,她的敏感神经依然为之叫嚣。
燥热在脸上蔓延。
她将宋清萝往外推:“嗯,学生还在等我视频,我先去忙了。”
“又上课?今天周末啊,应该休息。”宋清萝拉着不让她走。
“周末也有安排的。”
线上平台运营以来,闻若弦和程苏然都亲自上阵,为公司做招牌,有时候要录制讲课视频,有时候要单独与学生连线。
倒也不是借口。
虽然闻若弦此刻只想逃离。
宋清萝不依不饶地缠着她:“天天学生学生,大半个月了,都没有时间陪我……”说着说着,意识到自己好像很不懂事,声音渐渐熄下去。
然后松开了手:“你忙吧,我打游戏了。”
闻若弦如获大赦,逃回了书房。
关上门。
得以喘口气。
电脑开着,视频提示音一直响,闻若弦顾不及思虑,走过去查看,两个学生已经在线上等了她有一会儿。
她立马投入到工作状态中。
一小时的连线课,时间流逝飞快,直到系统弹出提示,闻若弦才觉得口干舌燥,竟忘记了喝水。
摘下耳机,退出窗口。
保温杯里的水仍是温热的。
闻若弦缓缓喝了两口,随手收拾干净书桌,关掉了电脑。
剩余时间洗澡,看几页书再睡觉。
不……
还有清萝。
书不看了,洗澡要快些,就能匀出一个小时陪清萝,可以说说话,或者看一部较短的电影。
心里惦记着有人在等自己,闻若弦匆匆起身,打开门,就听见客厅传来激烈嘈杂的游戏音效,还有宋清萝软绵绵撒娇的声音——
“哇,姐姐好厉害。”
“这个人头居然让给我吗?姐姐太好了,这波兵线给你吃。”
“姐姐好棒啊,我爱你,多来下路帮我抓人哦,抓死对面‘连体婴’。”
“什么?你不爱我?不行,你必须想办法爱上我,否则你将会失去我的彩虹屁!”
宋清萝靠在沙发上打游戏,听筒外放,麦克风全开,与队友语音嬉笑扯皮开心极了,完全没在意周围。
闻若弦站在廊灯下,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静静地听着她的娇声软语,心不自觉往下沉……
又是姐姐。
谁都可以是“姐姐”。
她身边不缺人,怎会需要她陪。
心底莫名涌上奇怪的情绪,牵动着神经,肌肉,控制着闻若弦露出笑容,一个有些酸和苦的笑。她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操控了,朝宋清萝走过去。
“清萝……”
唤她第一遍没反应。
“清萝。”
“哎!”
宋清萝一个激灵擡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回到屏幕上,手指飞快关掉了局内麦克风,“怎么了?”
游戏进行到激烈团战的阶段。
炫目的特效,振奋的语音,闻若弦看得眼花缭乱,正要说什么,外放听筒传出另一个女声:
“对面切后排了,保护清萝啊!我家清萝丝血,辅助辅助,快快快给她个大!”
宋清萝一顿操作死里逃生。
放松下来,她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遂转头:“若弦?”
闻若弦脸色淡淡的,眼神却黯然,对上宋清萝余兴未尽的目光,原本想问是什么游戏,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她不轻不重地说:“声音调低一点,我要睡觉了。”
“噢,好,那我戴耳机。”
“嗯。”
她转身就要走。
“等等,若弦——”宋清萝喊住她。
闻若弦脚步微顿,低垂的睫毛乍然擡起,心也随之一震,隐隐约约竟然期待着什么。
“能帮我拿一下耳机吗?在我房间桌上,白色的。”宋清萝一边单手滑动屏幕,一边笑眯眯地望着她,黑眸清澈又无辜。
“……好。”
闻若弦内心轻叹,默默走向客房。
打开灯,屋子里有点乱,衣服丢得到处都是,床上被褥也没叠,书桌倒是非常干净整洁。
白色耳机盒子放在桌角,中间有一本摊开的书。
闻若弦拿起耳机,目光随意掠过旁边的书,好像是漫画,两个女孩子抱在一起,脸颊红红的,彼此深情地注视着对方……——
闻姐姐:当场石化.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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