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新禾起身到病房的卫生间里去,拿着拖把拖完地板，将垃圾袋收了去扔掉。
她再坐了一会，实在不想穿着脏裤子在医院里过夜,就去找护士说了要出院,办好了相关手续,出了院。
站在第一医院门口她恍惚了一会,我的车呢？
想起来了，当时她摔倒后，车被同事开回了公司,很安全不需要她操心。
她点开打车软件,叫了车。
靠在车后座里,她面色晦涩，眉间都是疲惫。车窗降低,冷风夹杂着雨飘进来，带走了泪意。
树影摇曳,路过一个大广场,中央处的喷泉流光溢彩,人迹寥寥,雨天不见任何的热闹气息,只有绒绒的雨雾。
她伸手出去摊开，感受着无声的水汽,这孤单的水汽。
到了家已经是接近十二点，她冲完热水澡,才觉得自己恢复了几分人样。
握着一杯热水,她拉过沙发里的毛毯,开着地暖，蜷缩着昏昏入睡。
世界如此安静,知觉都是木木的，一睡解千愁——
宁晞是在当天凌晨四点的时候收到了章妮思的电话，她那时看书看太晚了，刚刚躺下来还没睡着。
凌晨的电话多是令人不安的。
章妮思刚到西城，她的奶奶去世了。奶奶是章妮思家族里唯一支持她们在一起的人，对宁晞也很友好。
消息很突然，宁晞动作太急，下床换衣服的时候觉得一阵眩晕。
“你等我，我立刻过去。”
章妮思带着哭腔道，“你很久不开车了，我已经让司机去接你，你在家等等……”
“好。”宁晞说完，微微叹气，“你还好吗？”
章妮思在话筒里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章妮思奶奶的家在西城隔壁的甬城，车程两个小时，她到了时候天已经亮了。
章家的人忙来忙去，丧事的一切事宜都有专人负责，章家家族大，家族里的人还没来齐，宁晞只要是陪着章妮思稳定她的情绪。
两人默默在一起，静一会，说一会儿话，哭一会。
章家和章妮思同辈的孩子多，时不时就过来一个找她们说话，大多也都知道宁晞，还以为她们还在在一起，对她还算客气。
时间过得漫长又快速，终于有长辈过来让她们都去休息，等会需要她们的时候再过来好了。
章妮思领着她去了旁栋的别墅。
两人路过共通的走廊，天色阴暗，小雨翻过庭院里的国槐树，细细地掠过她们。
“最近怎么样？”章妮思低声问。
“挺好的，你呢？”
“也不错。”章妮思侧头看了她一眼，“有喜欢的人了吗？”
宁晞抿了抿唇，没回答。
她们从侧门进去，按了电梯，章妮思目露意外地看向她，宁晞没否认。
她淡淡笑了笑：“这样也好，我们都往前看了。”
宁晞也不意外章妮思身边有伴，她点了下头，还是没说什么。
上了二楼，章妮思给她打开了一间房的门：“这间打扫过了，你先睡一下吧。”
“嗯。”
“晞，谢谢你过来。”
“应该的。”
两人在门边站定，互视着对方。
“我不想一个人，你能陪我吗？”章妮思那对漂亮的眼睛里盈满了水光，“我们说说话好吗？”
宁晞看着她的眼睛，吁出一口气，同意了。
卧室里有一张大床。
宁晞温声说：“你睡吧，我在沙发。”她说着坐了下来。
章妮思脱了鞋，侧躺上去，盖着被子，目光投在她身上：“说说你现在的女朋友吧，她是什么样的人？”
宁晞却说道：“你搭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到了这边也没来得及休息，还是先睡一觉吧。”
“你怎么老是避开这话题，好吧，我先说，”章妮思说，“我的这位——朋友，年龄比我大一两岁吧，华裔，不会说中文，她爸和我家大伯认识的，和老婆离婚了，有孩。，”
她说宁晞就听着，神情没有任何波澜，章妮思观察着，既觉得轻松，也觉得有点难过。
“我们也没有什么束缚，想见的时候就见见，彼此也没有承诺，很随性自由。”
她说着等着宁晞的回应，等了片刻，她才说：“如果这是你期待的关系，那么我为你开心。”
章妮思轻轻地哼一声，对她这回应不置可否，反问道：“那你的那位呢？”
话语里多多少少有点激将的意味。
宁晞眸中透出点无奈：“我的情况不太一样。”
“我猜到会不一样啊，我以为你这种性子不会这么快就有新人呢，呵呵，所以我更好奇了呀……”章妮思的语气多少还有些酸味。
宁晞垂低目光：“她很好，很可爱，很温柔，也很贴心。”
章妮思盯着她：“听上去比我这个前任好多了？”
宁晞：“这不是一项比赛。”
章妮思哼一声：“前任和现任永远是一项比赛。”
宁晞胸前微微起伏了下，没有回应这句话。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赢定了。”章妮思笑笑，“我们有的别人无法替代，对吧？”
宁晞撇开了她迎上来的视线，沉默不语。
章妮思觉得有些无趣，闭上眼睛休息了。
宁晞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倦得不行，阖上眼睛睡觉。
窗帘垂着，屋子里是安静的暗色，她们迷迷糊糊地休息了一会，可谁也没有真正地睡着。
“晞，我们这样是对的嘛？分手对我们真的好的吗？”章妮思的嗓音幽幽地回荡在屋子里，“如果再过几年，我们发觉还是无法真正地割舍彼此，那怎么办？”
“思思，”宁晞顿一顿，婉转道，“做朋友对我们是最好的，做恋人我们只会互相怨怼，互相憎恨，最终连朋友都做不成。”
“你也不必有了新任，就否定了我们之前所有的一切吧？”
宁晞：“我没……”
章妮思干脆直起身来，哽咽地指责：“到底这女人是有多好？你需要这样当面贬低我吗？”
宁晞深吸一口气，不出声了。
“怎么，又不说话了？”
“在我面前就是哑巴了？”
“你又跟以前一样了！”
一句叠着一句，从她的唇瓣中吐出。
宁晞双眸平静，也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她。
章妮思胸前重重起伏，在她的注视之下渐渐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颓然地捂住眼睛，哽咽了起来。
宁晞看着她叹息，起身，可又坐了回去。
“我对你真的是太坏了，你和我分手是应该的，我怎么总是对你说这么难听的话呢……”
“我就是控制不住，为什么呢？我到底要什么呢？”
“我明明是爱你的呀……”
“不，思思，我们已经早已经没有爱了。”宁晞望着她说，“爱应该给我们希望，勇气，和力量，而不是要我们耗尽一切去爱。”
章妮思松开了双掌，怔怔地望着她。
……
“你在这里休息吧，我去隔壁。”宁晞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间。
宁晞到了隔壁房间，躺下休息，她脱下眼镜，摸出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上，她已经筋疲力尽，很快便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叫醒。
章妮思站着她床前，将眼镜递给她，神情平淡：“我爸和大伯两家终于商量好了，说不照老礼了，我们去殡仪馆。”
“回来再来吃丧事的宴席。”
“你要一起去吗？不去的话那我叫司机送你回去。”
宁晞揉揉额头，觉得头沉沉的，她也不确定现在几点了，看着章妮思这很明显是口是心非的话，她静了静说：“我陪你过去吧。”
“你和我坐一辆车，我们的车要开在最后面，我还没结婚，好像按照什么习俗。”
“嗯，听你安排。”宁晞拿过手机，“等我几分钟，我看看微信。”
章妮思瞥了眼她的手机：“这里信号不好，你到楼下找地方吧。”
“好。”
“别走太远。”
宁晞去洗手间梳洗了一下，出来时章妮思已经走了，她按照印象搭着电梯下了楼。
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楼栋之间点缀着几盏孤零的路灯，在雨雾中燃着光亮。
她呼出几口热气，翻开手机。
一看微信，她脑子里嗡了一声，赶紧回神，听完那几条语音消息。
急忙拨梁新禾的电话：“新禾……”
听到那句“你去哪里了”，她内心窜起了汹涌的愧疚感，问清了她的伤势，听着她说片子没事，只是小伤，宁晞心放了下来，只是她现在不能赶过去。
“你……能不能过来陪……”
宁晞的心隐隐作疼，正要说什么，章妮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等她叫出“晞”的时候，宁晞的脸色霎时一变。
她不得不与章妮思说了几句，转身快步走远，与梁新禾说明情况，可梁新禾的语气瞬间像变了个人：“……就想着顺便拜托你一下。”
她语气客气得过分，比初识还要陌生和礼貌，还带着一种想要掩饰什么的慌张与隐忍，说着“没事”“放心”等字眼，还说她的好友韩开亮正陪着她，匆匆忙忙地收线了。
宁晞站在庭院外头，夜幕低垂，小雨落湿了她的发，她攥着手机，深长地叹口气，蹙紧了眉毛。
“还走不走？”章妮思站在走廊里头，望着她，目光遥远而幽近。
要送老人最后一程的。
一来一回中间事务耽误，耗掉了四个多小时。
期间宁晞时不时走神，留意手机的情况，越想越放心不下，如果韩开亮真的在新禾身边，那么她就不会说“能不能过去陪她了……”
她肯定是很想自己过去的。
自己也应该要过去陪她的，一个人在医院很不方便。
宁晞越想心里越焦灼，于是到了别墅也不留下来吃宴了，看了下时间，凌晨一点了。
这回叫不到车回西城了，她过去找章妮思，让她的司机送自己一程。
章妮思没答应：“吃完东西你再走吧。”
“我有急事。”
章妮思觑了她一眼：“我不答应。”
宁晞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转身就走，她走出了别墅大门口，点开打车软件。
章妮思奶奶的别墅在郊区，这个点附近完全没有车了。
她细细吸口气，凌晨的温度更低了，冻得她手脚冰冷，热气扑了出来。
叫表姐来接她？太远了，不太现实。
去找章妮思其他的兄弟姐妹帮忙？也许，可能，行得通。
如果都行不通，只能等到早上六点，那时应该就有车了。
宁晞任由夹着雨丝的风刮着她的脸颊，脑子里计划着一个个方案，推算着可能性。
在这之前，她要找点东西吃，一整天就米粒未进了。
她将手伸进了兜里取暖，翻出来一块巧克力，看到“pralus”的字样时她的心尖陡然一酸。
这是前天晚上，她到小区楼下去丢垃圾，刚好碰到了取快递回来的梁新禾。
“买了巧克力，据说这牌子不错，给你一块。”她将巧克力塞进了自己的兜里。
“还有其他口味的，你想吃的话，要做饭来换哦。”梁新禾笑窝绽开，冲她眨了下眼，很快转开了，似有一丝羞意。
宁晞心尖的酸涩越来越浓，终于忍不住要拨贺如意的电话时。
“宁晞。”
章妮思举着一把黑色的伞，在背后不知道看了她多久，神情是平静后的寡然：“你走吧。”
片刻后，宁晞坐上了章家司机的车，她往后看了一眼，伞已经不见了。
从甬城到西城，不过是一段二小时的路程，仅仅是人生的一个时间点的一小段路程，却是她和章妮思最后的节点。
自此，她们将不再汇合。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
她们现在所走的都是自己选择的，也只能自己一个人走。
她们可能会有同伴，但最终都是独自走。
可世界上的人谁不是这样呢可世人谁不怕孤单，谁有了喜欢的人能忍住不去亲近呢？
宁晞想，她现在赶过去和梁新禾会合，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宁晞应该是我书里人设最不苏的年上了，所以最没有人气。怪我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