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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在雨伞下

    劳里和艾美夫妻俩在天鹅绒地毯上安然踱步,为幸福的未来筹划,把个家料理得井然有序。与此同时,巴尔先生和乔走在泥泞的路上,潮湿的田野中,享受着一种不同的散步的情趣。

    “傍晚时,我总是要散步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因为常碰巧遇到教授出门我就得放弃,”两三次路遇教授后,乔自言自语道。尽管梅格家有两条道可走,可是不管她走哪条,肯定会遇上他,无论来去都是这样。他总是走得很快,而且似乎不到走到相当近,就看不见她,仿佛他的近视眼使他到那一刻才认出走近的女士。然后,要是乔去梅格家,他总有些东西给两个孩子,要是她面朝家的方向,他便只是散步过来看看小河的,正打算回去呢,他担心他的频繁来访会使他们厌烦。

    在这种情况下,除了有礼貌地和他打招呼,邀请他进家,乔还能做什么呢?若是她真的厌烦他的来访,她也会掩饰得天衣无缝。她留意晚餐应该有咖啡喝,“因为弗里德里克——我是指巴尔先生——不喜欢喝茶"。

    到了第二个星期,每个人都完全知道了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可是,大家都试图做出对乔脸色的变化全然不察的样子。

    他们从不问她为什么一边做活一边唱歌,一天要梳三遍头,为什么傍晚散步脸红起来。巴尔教授一边和爸爸谈哲学,一边给女儿上爱情课。似乎没有谁对此有丝毫的怀疑。

    乔现在已是六神无主,不能保持昔日庄重的常态了。她试图对自己的感情采取断然措施,可她做不到,而愈加心浮气躁。过去她多次强烈宣布要独立,而现在,她非常害怕因为自食其言而让人笑话。她特别怕劳里会笑话她,幸好有人管着他,他的言行举止倒没有什么出格、值得非议之处。公开场合他从不称巴尔先生为"极好的老头儿",也不以任何方式暗示乔大有变化。看到教授的帽子几乎是每天晚上都出现在马奇家客厅的桌子上,他也没有一点儿大惊小怪的表示。他心中欣喜不已,企盼那个时候来临,他好送给乔一只馈赠盘,上面画有一个莽汉和一根破权杖,就像是枚盾形纹章,再合适不过了。

    两个星起来,教授真像情人那样很有规律地来往不停。后来又整整三天没有露面,音信杳然。这使得大家心情一下子紧张起来。乔开始有些忧心忡忡,然后——唉呀,爱情!——窝火透了。

    “我敢说,他反感我了。和来时一样突然回家去了。当然,也没什么。可是我倒是认为,他本应该像个绅士那样来向我们道别的,”一个阴天的下午,她失望地看着大门,自言自语道,一边穿戴着准备像往常那样出去散步。

    “你最好带上那把小雨伞,亲爱的。看来要下雨,”妈妈说。她注意到乔戴上了新帽子,但是没提帽子的事。

    “是的,妈咪。你要买什么吗?我要进城买些稿纸,”乔回答。她在镜子前拉开下巴上的帽结,不让妈妈正看自己的脸。

    “要的,我要买些斜纹亚麻布,一盒九号针,还要两码淡紫色丝带。你穿上厚靴子了吗?外套里面可穿了些暖和的衣服?”“我想,穿了,”乔心不在焉地回答。

    “要是你碰巧遇上巴尔先生,就带他回家来喝茶。我还真想见到那亲切可爱的人呢。”这句话乔听见了,但却没作回答。她只是亲了妈妈一下,便迅速走开了。她尽管伤心,还是带着感激的喜悦想道:“她对我多好啊!那些没有妈妈帮助度过难关的姑娘们可怎么办啊?”先生们往往聚集在事务室、银行和批发商品贮藏室。卖绸缎呢绒的商店不和上述地方位于一处,乔却发现自己不觉走到了那些地方。她一件差事没干,沿路闲逛,好像在等着什么人。她带着非常不适合女性的兴趣浏览着这个橱窗里的机器仪表,那个橱窗里的羊毛样品。她打翻了货桶,几乎被下卸的货包压倒,忙碌着的男人们没礼貌地乱推着她,他们的神情好像奇怪"她究竟怎么到了这里?”她脸上感到了一滴雨点,这把她的思绪从受挫的希望拉回到毁了的丝带。雨点继续在落,她作为女人又作为情人的细心柔肠让她感觉到了雨点。虽然挽救破碎的心为时已晚,但也许还能挽救她的帽子。现在她记起了那把小雨桑仓促上路时她忘了带上它。可是后悔无益。没什么好做的,要么去借一把伞,要么任由雨淋。她抬头看了看阴霾的天气,低头看看已经弄上点点黑斑的的红色帽结,又朝前看看泥泞的街道,然后踌躇地回头久久看着一家肮脏的货栈,货栈门上写着"霍夫曼斯瓦兹联营公司"。乔带着苛刻的自责神情自言自语道——“我活该如此!我有什么理由要穿戴上我最好的衣帽,跑到这里来卖俏,希望见到教授?乔,我为你感到羞耻!不,不能去那里借伞,也不能向他的朋友打听他在哪里。就在雨中跋涉,办你的事吧。假如你因淋雨患重伤风而死,并且淋毁了帽子,也一点儿不冤枉。就这么办吧!”这样想着,她猛地冲往街对面,差一点被一辆开过来的卡车轧死。她一下撞进一个威严的老先生怀里,老先生有些生气,他说道:“对不起,小姐。”乔有点胆怯了,她站直身,将手帕盖住那注定要遭殃的丝带,把诱惑置于脑后,慌不择路地走着。她脚踝越来越湿,头顶上行人的雨伞撞来撞去。一把有些旧的蓝伞在她没有保护的帽子上定住不动了,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抬起头来,看到巴尔先生正朝下看着她。

    “我想知道那个意志坚强的女士是谁,她那么勇敢地在这许多马车前奔走,这么快地在烂泥路上穿行。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我的朋友?”“我在买东西。”巴尔先生笑了。他的眼光从街道一边的泡菜坊扫到另一边的皮革批发商行。但是他只礼貌地说道:“你没有伞,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帮你拿东西吗?”“可以,谢谢。“乔的面颊像她的丝带一般红了,她不知道他怎么想她的,可是她不在乎。一会儿她便发现自己和她的教授在手挽手走。

    她感到太阳似乎破云而出,光芒耀眼,世界又恢复了正常。这个正在涉水走着的妇人幸福透顶。

    “我们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乔急急地说道,她知道他在看着她。她的帽子够大,能藏得住她的脸,她担心她的脸泄露出高兴的神情,使他认为缺乏少女气。

    “你们对我那么好,你相信我竟会不辞而别?”他带着那种责备语气问。她感到好像那个暗示侮辱了他。她由衷地答道——“不,我不相信。我知道你忙着自己的事。可是我们非常想见你——特别是爸爸、妈妈。”“那你呢?”“见到你我总是高兴的,先生。”乔急切地想保持声音平稳,结果话说得非常冷静,句末那个无情的小单音节似乎使教授扫兴,他的笑容消失了,他严肃地说道——“谢谢你。我走前会再去一次。”“那么,你要走?”“我这里没事了,已经完了。”

    “我希望你成功了?”乔说。教授的简短回答里有着失望的痛楚。

    “我可以这样想,因为我找到了一条路,可以挣得面包,大大帮助我的Jünglings。”“请告诉我!我想知道一切——孩子们的事,”乔急切地说。

    “你太客气了,我乐意告诉你。朋友们为我在大学谋到个职位,我将在那里和在家那样教书,挣得足够的钱为弗朗兹和埃米尔铺平道路。我为这事感到高兴,该不该这样?”“你真的该高兴。你能做你喜欢的事,我们又能常见到你,还有孩子们,这太妙了!”乔叫着,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却拉着孩子们作幌子。

    “噢!可是,我担心我们不会常见的,大学在西部。”“那么远啊!”乔放下裙裾,任其听命了,好像她不在乎她的衣服和她自己有什么遭遇。

    巴尔先生能读几种语言,可是还不曾学过读懂妇女。他自以为相当了解乔。所以,那天乔的声音、脸色、态度相互矛盾,使他大为惊讶,她接二连三地露出矛盾,半个小时内心境变换了五六次。遇到他时她看上去惊喜,虽然不由得让人怀疑她是为那个采买的目的而来的。当他把胳膊伸给她时,她挽上胳膊的表情使她充满喜悦。可是当他问及她是否想他时,她的回答那样正式,让人扫兴,以致绝望笼罩了他。获悉他的好运,她几乎拍起手来,那完全是为孩子们高兴吗?然后,听说了他的目的地,她又说:“那么远啊!”她绝望的语调将他举到了希望的顶峰。可是,转眼间她又使他掉落下来。她像完全沉浸在差事中那样说——“我采买东西的地方到了。你进来吗?要不了多长时间。”乔很为她的采买能力自豪。她特别想麻利、敏捷地完成差事,给她的陪伴留下深刻印象。可是,由于她心绪不宁,结果事事别扭。她打翻了针盒,忘了要买的亚麻布是"斜纹的",还找错了零钱。她在印花布柜台要买淡紫色丝带,自己弄得糊里糊涂。巴尔先生站在一旁,看着她红着脸,犯着错。

    看着看着,他自己的困惑似乎减轻了,因为他开始看出,在有的场合,女人们像梦一样,正好相反。

    他们出来时,他将包裹夹在胳膊下,脸色开朗起来。他踩着水坑走着,好像这一切总的说来他很欣赏。

    “我们要不要为两个孩子'采买'点什么?要是我今晚去你们那个快乐之家,做最后一次拜访,来一个告别宴会,你说好吗?”他停在一个摆满水果和鲜花的橱窗前问道。

    “我们买什么呢?”乔问。她忽视了她问话的后一部分,走进店里装作愉快的样子闻着水果和鲜花的混合香味。

    “他们吃不吃桔子和无花果?”巴尔先生带着父亲般的神气问。

    “有多少吃多少。”

    “你喜吃坚果吗?”

    “像松鼠一样喜欢。”

    “葡萄汉堡包,是的,我们将用这些东西为祖国干杯,好吗?”乔觉得这有些奢侈而皱起了眉头。她问他为什么不买一草篓枣子、一罐葡萄干、一袋扁桃,然后就此打祝于是,巴尔先生没收了她的钱包,拿出了他自己的。他买子几磅葡萄、一盆粉红色雏菊,还有漂亮的一瓶蜂蜜,说它漂亮是从盛它的小颈大起来看的。就这样购买完毕。他的口袋被些小球形物品撑得变了形。他把花交给乔拿着,自己撑开那把阳伞,两个人继续行路。

    “马奇小姐,我有件大事要求你,”他们在湿地里走了半个街区后,教授开了口。

    “说吧,先生。”乔的心跳得那么响,她担心他会听见。

    “虽然在下雨,我还是得斗胆相求,因为我只剩下这么短时间了。”“是的,先生。”乔突然捏了下花盆,差点将花盆弄碎。

    “我想为我的蒂娜买件小衣服,可是我太笨,自己去买不好。能请你帮忙参谋一下吗?”“好的,先生。”乔突然感到镇定冷静下来,仿佛跨进了冰箱。

    “也可能还为蒂娜的母亲买条披肩。她那么穷,丈夫又是那样的一个拖累。对了,对了,带给那小母亲一条暖和的披肩将会有帮助的。”“我会乐意效劳的,巴尔先生。我很快就要在他心中消失了,而他却每分钟越来越可爱了,”乔接着对自己说。然后,她带着思想上受到的打击,十足热心地为他参谋起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巴尔先生一切都交给她办了。于是,她为蒂娜选了一件漂亮的长外衣,然后要店员拿出披肩来看。店员是个结过婚的人,他放下架子,对这一对人产生了兴趣,他们似乎是在为他们的家庭采购。

    “你夫人也许更喜欢这一条,这披肩质量上乘,颜色也很好,非常高雅、时髦,”他说着将一条柔软的灰色披肩抖开,披在了乔的肩上。

    “这条合你意吗,巴尔先生?”她将背转向他问道,她深深感激这个使她藏起脸的机会。

    “非常合意,我们就买这一条,”教授回答。他一边付钱一边暗笑着。而乔继续搜查着一个个柜台,像是个改不了的到处找便宜货的人。

    “现在我们该回家了吧?”他问,好像这话在他听来非常悦耳。

    “是的,不早了,而且我这么累。”乔的声音不知不觉感伤起来,因为,现在太阳就像刚才出来那样,突然钻进去了,她第一次发现,她的双脚冰冷,头也作痛,她的心比脚更冷,心中的疼痛比头疼更甚。巴尔先生就要离开她了。他喜欢她,只是作为朋友,这一切都是个错误。结束得越早越好。她脑中这样想着,便叫住了一辆开近的公共马车。她叫车的手势那样仓促,使得雏菊飞出了花盆,糟糕地毁坏了。

    “这不是我们要乘的马车,”教授说,他挥手让满载乘客的马车开走,俯身去拾那些可怜的小花们。

    “请原谅。我没看清车牌。没关系,我能走,我习惯在泥地里跋涉,”乔回答说。她使劲眨着眼,因为她宁肯去死也不愿公开地擦眼睛。

    虽然她扭转了头,巴尔先生还是看到了她面颊上的泪滴。

    这情景显然大大感动了他。他突然俯下身来,意味深长地问道:“我最亲爱的,你为什么哭了?”

    乔若不是因为初涉爱河,她会说她不是在哭,而是鼻子有点不适,淌清鼻涕,或者扯个别的适时的女人家小谎。可是她没那样说,却遏制不住地抽泣着,有损尊严地回答:“因为你要走了。”“Ach,meinGott,那太好了,”巴尔先生叫了起来。他顾不上雨伞和物品,费劲地拍起手来。”乔,除了许多的爱,我没什么给你的了。我来是看看你可在乎我的爱的。我等待着能确信这一点,我和你的关系超出朋友,是不是这样?你能为老弗里茨在心中留个小位置吗?”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

    “哦,好的!”乔说。他非常满足了。她双手抱住了他的胳膊,脸上的表情清楚地显示出,即使没有了那把旧伞的遮蔽,能和他并肩穿越人生,也是她无上的幸福。

    这种求婚方式当然困难,因为,即便巴尔先生愿意下跪,地上的烂泥也使他不能这么做。用比喻的说法,他也不能伸手给乔向她求婚,因为他双手都拿着东西。更不用说在光天化日之下忘情地表达爱慕之心,尽管他差一点就这样做了。所以,唯一能表达他狂喜心情的方式便是看着她,那是种容光焕发的表情。实际上,他胡子上闪着的亮晶晶的泪光里似乎有着小彩虹。假若他不是那样深爱着乔,我想,当时他不可能那样的。她看着决非翩翩淑女,她的裙子处于悲惨的境地,胶靴上泥巴一直溅到脚脖子,帽子也一塌糊涂。幸好,在巴尔先生眼中,她是世上活着的女人中最美丽的。而她也发现他比以前更"像朱庇特"了,虽然他的帽边差不多卷曲了,小溪从那上面流向他的双肩(因为他把伞全给乔遮雨了),而且他手套的每一个指头都需要缝补。

    路人也许会以为他们俩是一对没有恶意的神经病,因为,他们完全忘了叫车,忘了渐浓的暮色与雾,从容不迫地信步走着。他们根本不在乎别人怎样看他们,他们沉浸在幸福的时光里,这种时光极少来临,一生只有这一次。这个神奇的时刻给老人青春,给丑人美貌,给穷人财富,让人类预先尝到天堂的滋味。教授看上去像是征服了一个王国。他幸福之至,尘世赐予他的没有比这更多的了。乔在他身边沉重地跋涉着,她感到好像她的位置一直就该在这里,纳闷她以前怎么会选择别的命运。当然,是她先开口说话——我是说,这可以理解,因为,她先激动地说:“哦,好的!”随后又动情地说话,这不太一致,也不值得报道。

    “弗里德里克,你为什么不——”

    “哦,天哪,她叫我那个名字,明娜死后还没有谁那样叫过我!”教授叫着。他在一个水坑停下,怀着满心欢喜与感激看着她。

    “我总是在心里这样叫你——我忘了,但是,除非你喜欢,我不会这样叫了。”“喜欢?我说不上那有多么甜蜜。你也说'卿',我得说,你们的语言几乎和我的一样美丽。”“'卿'是不是有点感情用事?”乔问,她暗自认为那是个可爱的单音节。

    “感情用事?是的,感谢上帝,我们德国人信奉感情用事,用它使我们保持年轻。你们英语中的'你'那么冷淡,说'卿',最亲爱的,它对我意味深长,”巴尔先生恳求道,他更像个谈情说爱的学生,而不像个严肃的教授。

    “那么,好吧。卿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些?”乔羞怯地问道。

    “现在我让你洞悉了我所有的心思,我也非常高兴这么做,因为从此以后卿得照拂它。明白了吗?我的乔——啊,那可爱、有趣的小名字——那天在纽约和你道别时,我就想对你说些什么。可是,我以为那漂亮的朋友和你订了婚,所以我没说什么。假如我那时说了,卿会回答'好的'吗?”“我不知道。恐怕我不会说的。那时我一点心思也没有。”“哦!我不相信。它睡着了,直到那可爱的王子穿过树林,将它弄醒。啊,是的。'DieersteLiebeistdiebeste,,可是我不应那样企盼。”“是的,初恋确实最珍贵,所以你就知足吧,因为我从来没有另外的恋爱。特迪只是个男孩,我很快就打消掉了他的幻想,”乔说。她急于纠正教授的错误。

    “好!那我就满足了。我确信你给了我全部的爱。我等待了那么长时间,卿会发现,我变得自私了,教授夫人。”“我喜欢那个称呼,”乔叫着,为她的新名字高兴,”现在告诉你,正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是什么使你终于来到这里的?”“是这个。”巴尔先生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了的小纸片。

    乔打开了纸片,神情非常羞怯,因为那是她自己向一家诗歌报投的稿件之一,说明她偶尔尝试投稿。

    “那怎么使你来的呢?”她问。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偶然发现的。我从那些名字和缩写的署名知道了它。

    诗中有一小节似乎在召唤我。读一读找到它吧。我看着你别踩到水里。”乔服从了。她匆匆浏览着诗行。她的诗命名为——在阁楼上四只小箱排成排,尘土使之褪色,岁月使之损坏,很久以前把它们做成又填塞,昔日小主人而今都向青春迈。

    四把小钥匙并排挂,

    褪色丝带曾经漂亮又鲜艳,

    满心欢喜系上绸丝带,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一个下雨天。

    四个小名字分刻在箱盖,

    由幼稚的手儿刻出来,

    箱子底下存放着

    快乐的往事

    嬉戏于斯,童稚相无猜,

    倾听悦耳之节拍,

    击打在屋顶上,

    那是夏雨嗒嗒地落下来。

    “梅格"刻在第一只箱,光滑又明白。

    我深情往里看,

    细心叠放,巧手如裁,

    收藏丰赡,

    把和平的生活记载——

    馈赠与听话的男孩与女孩。

    一件婚礼服,一纸婚姻书。

    一只袖珍鞋,一绺婴儿发。

    第一只箱子里没有玩具足可夸,

    它们被取走,

    虽旧复可嘉,

    另有小梅格玩着它。

    我心知,哦,快乐的小妈妈!

    你当听见,妙曼摇篮曲,

    节拍轻柔如夏雨。

    “乔"的名字刻在下一只,漫漶又潦草,

    箱内乱糟糟,

    破损的教科书,无头的玩偶,

    不再说话的飞鸟与走兽;

    还有来自童话世界的泥土,

    曾有年轻的脚丫上面走。

    未来梦已远,

    往事尚依稀;

    诗稿仅存半,故事没边际,

    冷冷热热,信件也少正经意,

    任性的孩子写日记,

    而今斑驳青春期;

    此身孤寂,

    仔细听,如泣如诉悲凉意——

    “我当被爱,爱情宁有期?”

    声声滴落夏雨季。

    我的贝思!这只箱差刻有你的名,

    洁净无纤尘,

    热泪常涤洗,

    纤手爱抚勤。

    死神认你作圣徒,

    神性超然绝凡尘。

    无边哀情中我们默然拾掇,

    神龛中你遗物如圣——

    银玲不再摇响,

    你的小帽,临终犹戴头顶,

    还有永寂的凯瑟琳,依然美丽,

    与门上的天使为邻;

    监狱般的痛苦,

    囚不住你无悲的歌声,

    永远地温柔轻盈,

    与夏雨相和相应。

    最后一只箱盖熠熠闪光——

    传说成真不再是梦想,

    那是一个勇敢骑士的盾牌,

    “艾美",字迹瓦蓝、金黄。

    箱中放着她的束发带,

    还有舞会之后的舞鞋,

    小心放置的花儿已经枯萎,

    扇子曾为之效力;

    情人节花哨卡片,余炽犹燃,

    林林总总,每一件都曾分享,

    一个女孩的担心、娇羞与希望,

    记录下少女的心路辉煌。

    如今出水芙蓉娇美万状,

    听!婚礼钟声银铃般回响荡漾,

    欢乐的节拍,

    如夏雨清澈滴响。

    四只小箱排成排,

    尘土使之褪色,岁月使之损坏,

    祸福使得她们明白,

    去爱,去劳作,在她们风华年代。

    姐妹四人,暂有离分,

    未曾相失,只有一个先行。

    不朽的爱之神力,

    使他与姐妹更亲更近。

    哦,箱中的物品,

    请求上帝赐与灵光,

    赐与她们幸福安康,

    更美更善更久长,

    生命的华章经久奏响,

    如旋律令心潮激荡,

    心灵在飞翔欢唱,

    永久沐浴着雨后艳阳。

    J.M。

    “那是首很蹩脚的诗,但我是有感而作的。那一天,我感到非常孤独,靠在装破布的袋子上大哭了一常我绝没有想到它能讲述故事,”乔说着,把教授珍藏这许久的诗撕碎了。

    “让它去吧,它已完成了使命。等我读完她记录小秘密的褐皮书,我会读到她的新作的,”教授笑着说。他注视着纸片在风中飞散。”是的,”他诚挚地补充道,“我读了那首诗,心里想,她有痛苦,她感到孤独,她将在真正的爱情中找到安慰。我心中充满了爱,充满了对她的爱,难道我不应该去对她说:'假如这爱不是太微不足道,以上帝的名义,接受它吧,我也希望能接受到爱。'”“所以你就来查明它是不是微不足道,结果发现那是我需要的宝贵东西,”乔低声地说。

    “虽然你那样客气地欢迎我,开始我没有勇气那样想。可是不久我就开始希望。然后我就对自己说:'即便为爱而死我也要得到!'我会那么做的!”巴尔先生叫道。他挑战似地点着头,仿佛笼罩他们的薄雾便是障碍,要他去克服或者勇敢地将之摧毁。

    乔想,那太美妙了。她决心无愧于她的骑士,虽然他并没有衣着华丽,骑着战马昂然前行。

    “什么事让你离开这么久?”过了一会儿,她问道。她发现,问一些机密问题,得到愉快的回答,这多么悦人,所以她保持不了安静。

    “让我离开实属不易。但是,我没有勇气将你从那么幸福的家里带走,直到我能有希望为你提供一个幸福之家。那要经过很长时间,也许还得努力工作。我除了一点点学问,没有财产。我怎能要求你为我这么个又穷又老的人放弃那么多东西呢?”“你穷我乐意。我忍受不了一个有钱的丈夫,”乔决然说道。然后她用更柔和的声调补充道:“别害怕贫穷,我早就尝尽了贫穷的滋味,贫穷不再能使我恐惧。为我所爱的人们工作我感到幸福。别说你自己老了——四十正当年。即便你七十岁,我也不由地爱你!”教授被深深打动了,要是他能拿出他的手帕,他早就拿出来了。可是他双手抓着东西没法拿,于是乔为他擦去了眼泪。她接过去一两件东西,一边笑着说——“我也许是好胜,可是现在谁也不能说我越出本分了,因为女人的特殊使命便是为人擦眼泪,忍辱负重。我要承受我那一份,弗里德里克,我要帮着挣钱养家。这一点你得拿定主意,否则我决不去那儿,”她坚定地补充道。同时,他试图拿回物品。

    “我们会看到我们的未来的。乔,耐心等待一段长时间,好吗?我得离开去独自工作。我必须先帮助我的孩子们,因为,即便是为了你,我也不能对明娜失信。你能原谅我吗?能幸福地希望、等待着吗?”“是的,我知道我能,因为我们相互爱着,那其他的一切便都无足轻重了。我也有我的责任和工作。即使是为了你而忽视了它们,我也不会快活。所以没必要慌忙或焦躁。你可以在西部尽你的责任,我在这里干我的。我们俩都幸福地做着最好的打算,把将来交由上帝安排。”“哦,卿予我这么大的希望与勇气。我除了一颗盛满爱的心和一双空手,没有别的可以给你了,”教授叫道,他完全不能自持了。

    乔从来、从来就学不会规矩。他们站在台阶上,他说出那些话,乔只是将双手放进他的手里,温柔地低语道:“现在不空了。”然后,她俯身在雨伞下亲吻了她的弗里德里克。这真算是出格了。可是,即使那一群栖息在树篱上的拖尾巴麻雀是人类,她也会那样做,因为她真的忘乎所以了。除了她自己的幸福,她完全顾不了其他的事了。这是他们俩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尽管这一刻是以非常简单的形式出现的。暗夜、风暴、孤独已经过去,迎候他们的是家庭的光明、温暖与宁静。乔高兴地说着"欢迎你回家!”将她的心上人领进屋,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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