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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练(二)

    “不可以吗?不可以?”格拉夫这时真正滔滔不绝起来,“他逛我的妓院,非但不付一分钱,事后还叫人开附加开支的收据。此外,他从不履约!”

    市建设委员会委员匆忙与日本经济代表团上车,几部大客车停在那里恭候。新闻媒体人员决定紧跟这位委员。惟独奥尔嘉站着未动。

    “我对市政府这拨无耻之徒了解得太多了。”格拉夫又破口大骂,“有朝一日我要捅破这层纸,让所有的人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样骗人的肮脏货色。”他叹气道,“做生意要诚实,可那些家伙尽搞欺骗。”

    鲁迪大惊失色地看着格拉夫。他还从未见过格拉夫如此莽撞和失控。坦雅喘息着跑过来挽住公公的胳臂。

    “走吧,”她说,“否则你要心肌梗塞了!”

    “好嘛,你认为我刚才是胡说八道。”格拉夫深深吸气。

    “我吭过一声吗?”坦雅问。

    鲁迪的目光在寻找尤丽雅。尤丽雅不见了。格拉夫笑得很悲凉。

    “你还记得以前这里的情形吗,鲁迪?”他忧伤地说,“那时是多么宁静、多么正派啊。圣保利当时是海港旁边的一个村庄,到处是贫民窟和下等客店。有时也发生斗殴,但事后大家重新和解,凑在一起喝酒。”他说罢就拽着鲁迪回饭店了。

    这时坦雅去找奥尔嘉,目的是弥合公公捅出的娄子。她要给正派的新闻报导提供信息。坦雅知道怎么做。她并非聪明人,但最近数周从格拉夫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我公公曾得到市里确切的许诺,”她对女记者说,“在原海港大厦的地基上建造一家大宾馆。”当然,她也没有忘记提这件事:格拉夫为汉堡一些医院的医学研究提供过大笔资金。

    “这笔捐款同他造宾馆的计划是否有某种关联呢?”奥尔嘉问,问得有些天真纯朴。

    “没有,当然没有。”坦雅慌了神,“本来已达成一致协议,您明白吗?协议啊!可是,突然间由IEG公司盖了住宅楼。”

    奥尔嘉点头。显然,IEG公司,还有经常陪伴她的伦茨博士,已卷入种种阴谋诡计中了,这阴谋诡计比伦茨自己愿意承认的还要多。奥尔嘉决意尽快离伦茨远一点。

    格拉夫和鲁迪在饭店内靠窗处落座。

    “你的营业执照问题,维廷是可以帮忙的——但是,千万别相信这个杂种。”格拉夫道。

    “我了解维廷。”鲁迪说,接着又像在提醒格拉夫,“你找我有事,瓦尔特?”

    格拉夫点头。

    “别替你儿子担心。我的人在保护他。”

    鲁迪点头,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格拉夫然后说出他本人的要求。

    “IEG公司对你的房子出了价钱没有?”

    “那里我还没有去呢。”鲁迪回答。这回答等于回答“是”。

    “到那儿去吧,”格拉夫对他请求,“去摸摸底,看看他们觉得值多少,再告诉我,他们开价多少。”他叹息,神思恍惚。“我始终努力向上,以为高处一切合法。可是我爬得越高,一切东西越不透明,越是欺骗。”

    孩子们突然欢呼起来,因为坦雅请来了魔术师。这魔术师绝非等闲之辈,而是能模仿许多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以假乱真。格拉夫打量这个人,内心在思索着什么。魔术师身材颀伟,头发淡黄而稀少,久经演练。此人自称“伟大的卡拉-纳克”。

    在去工商行政管理局的途中,罗伯特一直感到有人跟踪他。但每当他调头,身后又没有发现什么人。他无奈,耸耸肩,继续前行。他的下巴很痛,苏加尔打得够狠的。

    在空荡荡的机关大楼走廊里,罗伯特苦苦寻找了将近一刻钟,才找到工商行政管理局。他敲门,并不指望有人回答就进了屋。

    一位中年女秘书坐在办公桌边的矫形椅上,一副懒散的模样。她正在起劲地打电话,对女友讲述自己最近一次失败的约会,一边匆忙地搅拌着咖啡,示意别人不要打扰她。

    “他对我说:‘唔,怎么样?咱们搞一次‘交往’①吧?’他把声音压得很低。你明白吗?他一语双关,正是!而且还冲我怪模怪样地笑,真厚颜无耻。哼,搞一次‘交往’,你想想!我恨不得扇他一耳光!”

    ①原文“远足”和“交往”相近似,此处故意把“远足”说成“交往”,意在挑逗。“交往”在这里暗指男女交媾。

    罗伯特清了清嗓子。

    “对不起,我叫罗伯特-克朗佐夫,我想……”可女秘书不受干扰,旁若无人,继续喋喋不休地同女友通话。罗伯特依旧彬彬有礼地等了一会儿,终于果断地打断她。

    “我是否可以见一见默尔岑博士?”

    “默尔岑博士正在开会。”女秘书回答,连头也不抬一下。

    “就五分钟,我有要事找他。”

    “事先没预约?”她摇晃脑袋。

    当通往默尔岑博士办公室的门打开,伦茨博士出来,向女秘书略一点头告别离去之时——他并未注意到罗伯特——罗伯特就知道了事情的根由。他要不惜一切代价会一会这个默尔岑。

    鲁迪“反戈一击”,现在是他倒过来跟踪尤丽雅了。她步行,他驾驶自己那辆美国造的旧车慢慢跟在她身后。当马路上无人的时候,他便超过尤丽雅,停住车,下了车。

    “你跟踪我,莫名其妙。”他盛气凌人,斥责道。

    他说得自然有理,但她不承认,于是只好扯谎。

    “我出去散步,突然看见你,就跟在你身后走了一段路。这可不叫跟踪呀。”

    “那叫什么?”

    她一时语塞,承认自己失败。

    “我是跟踪了,因为我担心你生我的气。”

    “为什么要生气?”他冷漠地问。

    “噢,这你自己知道!昨晚你挺凶的,也许我也是。我存心气你。我被你抛在一边,感到孤独、伤心,才有存心气你的愚蠢举动。但不管怎样,我很蠢,是的,我很蠢。”她对他默视。“我想叫你明白,我总是想着你的,而且总是问自己,你的情况好不好,你是否感到寂寞,是否忧愁。”她说到这里打住,突然抓住他的手。“为什么现在不吻我?不温存、爱抚我?为什么咱们不一起睡?”

    “别装作咱们是夫妻的样子了,”他忿忿然拒斥道,“咱们根本不是。”

    尤丽雅睁开眼睛,大惊。

    “是的,”鲁迪漫不经心地说,“在排练期间我爱过你,那样对工作有好处;可现在,排练早已结束了。”

    “你说什么呀?”尤丽雅惊异。

    “我们共度了美好的时光,让我们对此感谢吧——咱们俩都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这很残酷,对她也是不可理喻之事。

    “你说的话令人作呕。”她气急败坏,脱口而出。

    两个行人转身朝他们看。

    “你听见吗?令人作呕!”她重复说,“你想破坏一切吗?我觉得,和别的男人相处总不如和你呆在一起好啊!”

    鲁迪回避她的目光。

    “你马屁拍得嘣嘣响。”他说,“你老实说吧,关于这件事,你对你的慕尼黑男友讲过没有?”

    “天啊,真是个小人,”她慢慢腻烦了,“懦夫。你就这么害怕情感?害怕别人倾慕你,接近你?”

    鲁迪惊惧,她的评价可谓入木三分。

    “我并不是不喜欢你,”他平静地说,“从根本上说,我对你十分热恋。但是我不宜建立一种固定的关系。我曾想这样做,但是不行。你不能把我关在笼子里,给我带上脖套。一句话,你不要抱希望了。”

    “我准是把一切搞错了。”她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鲁迪嚷道:“别这么说。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是最方便不过的,同时显示自己的强大、善良和非同凡响。不值得内疚。世界还是这个世界,人还是每一个人。”他想上车。

    “我现在该干什么呢?”尤丽雅问,“让我融化在空气里?”

    “关我屁事。”鲁迪很粗野。

    “你开车上地狱见鬼去吧!”她强忍着泪水。

    鲁迪紧巴巴地坐在方向盘后面。他不怵地狱,地狱是任何人都不指望有答案的地方。他把额头靠在方向盘上,心灰意冷。尤丽雅没有上车。她抽泣,跑开了。

    就在工商行政管理局即将下班之时,罗伯特再次请女秘书允许他进去见主管官员。他给她送上鲜花,笑容可掬,颇有骑士遗风。

    “送给我的?”女秘书疑惑地问。

    “不值得一提的小礼物。”罗伯特点头,“今天一整天,我瞧您工作挺辛苦的!”

    “您真讨人喜欢。”她脸红了,一面朝电话机看,“他正在打电话。我给您冲一杯咖啡好吗——噢,现在他有空了!”

    她轻飘飘地走到上司办公室门边,敲门告诉有客人来访。罗伯特朝她友好地点头,接着进了她的上司的办公室。现在,一切全取决于这个上司了。

    “我不知道咱们有过预约呀,您是……”

    “克朗佐夫,”罗伯特搭腔,“罗伯特-克朗佐夫。事情非常紧急!”

    “进这扇门的人,全都说事情紧急。”官员紧绷着脸。

    他的手略为一动给罗伯特指了个座位——办公桌前一把不怎么舒适的椅子,就像整个房间一样不舒适,屋里只有一棵尘封的橡皮树摆在窗台上。罗伯特坐下,姿态谦恭之至。

    “圣保利‘蓝香蕉’夜总会是我父亲的。”他说。

    “这我知道。”默尔岑把文件朝旁边一推翻看日历。

    “他被指控雇用无劳工许可证的外国人。”

    “请您把这一切呈报检察官好了。”

    “可是,在做这事之前,如果一直关闭我们的夜总会,我们就无以为生了。”

    默尔岑从一摞文件里抽出“蓝香蕉档案”翻阅。

    “厕所的数目与观众的座位数不相配。”他不动声色地说。

    “这,我是今天第一次听说。”罗伯特回答,感到茫然。

    “夜总会前面缺乏足够的停车空间。”

    “我会马上关心这件事的。”罗伯特答道,“我们的邻居已愿意提供房前的泊位。”

    默尔岑遗憾地耸耸肩。

    “倘若您的邻居愿意,对您当然是美事一桩。可是,为了使用这些停车场地,您需要有批准文件才行。”他做了一个傲慢的停顿,接着补充说,“要经过我们这里批准。”

    这个神气活现、令人讨厌的家伙究竟想干什么?他是否被伦茨贿赂了?这个国家公务员是否属腐败一类?罗伯特看见他朝老板椅的后背一靠,春风得意的样子,内心充满气定神闲的权力感,微笑着。

    “如果您现在可以原谅我的话——”他说得简短,分明是暗示此次接见该结束了。

    默尔岑指望这只不起眼的“金丝雀”会赶快起身,像夹着尾巴的狗一样惊慌离开办公室。不料,罗伯特双手撑在他的办公桌上,眯起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对此,他始料未及,故而惊诧。

    “默尔岑先生,”罗伯特以平静和朴实的口气说,“我是肯定要向监督机构申诉的,因为您的指控站不住脚。我不光要申诉,而且还要起诉索赔呢。关闭我们夜总会一天,就要索赔一天。在您的机关‘大出血’之前,请您撤回停业的指令吧。法律是允许这样做的,因为这指令尚待商榷——我是即将从业的律师。请您相信,如此诋毁我父亲是缺乏根据的。欢迎您和您的夫人在最近的某个晚上光临‘蓝香蕉’,有您这样的贵宾,我将不胜荣幸。”

    “我未婚。”默尔岑说。

    “那就更好。”罗伯特微笑,这微笑意味深长。

    这位官员的脑海里在剧烈翻腾。须臾,他终于作出了决定。

    “那好吧,”他说,“我认为可以。正如您所说的,表演必须继续进行①。但只是暂时性的,要等彻底查明真相!”

    ①加点的词原文为英语。

    他签署了一个暂时性的决议,宣布在彻底查明真相和检查机关调查结束之前,吊销营业执照暂时无效。从明天起,“蓝香蕉”被允许重新开业。

    米琦穿上茄克衫,修补着黑眼圈。苏加尔把牛肉拖进厨房。他对于米琦重操旧业似乎很不高兴。莎洛特用一块湿抹布擦额头图个凉快,她正在切洋葱。尤丽雅坐在角落里,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米琦。”苏加尔只是吐出“米琦”两个字。

    “你见鬼去吧!”她回答。

    莎洛特试图居间调停。

    “有本事的人都是这样的,苏加尔。他们不属于某一个人,而是属于公众。”

    过了一会儿,米琦倒迟疑起来了。

    “我不做这事了。”她说得毅然决然。

    苏加尔以为这是个奇迹,脸色由阴转晴。

    “真的?”他问。

    “真的。”她答。

    “太好了。”他欣然叫嚷。

    米琦点头,庄严宣布:

    “我向你发誓:这是我最后一小包香烟,往后不抽了。”

    她说罢就出去了。苏加尔咽了口唾沫,顿觉轻松。莎洛特瞥来一个担忧的眼神。

    “金短褂”和罗莎丽同样也有忧愁。她们的住房这时属于IEG公司——新房主不仅让房子破败,而且公然想方设法要把最后一批租房的人赶出去。灯泡被摘下,门锁被撬坏,住户们最近饱尝了这一整套恶行的滋味。“金短褂”和罗莎丽同鲁迪坐在“蓝香蕉”的一张桌边倾吐衷肠。

    “那些坏家伙要取消我的小摊儿。”罗莎丽辛酸地说,“我靠什么生活呢?”

    她脸上的刀疤变红了,肥胖的身体开始颤抖。鲁迪端详她,满怀同情。

    “怎么回事?”苏加尔插进来问,“摊点属于你,不是吗?”

    “摊点所在的地方不牢靠,”罗莎丽哭诉,“说这类小摊点与这个地区不相配!”她把鼻涕擤在手绢里,擤得很响。

    两名警察此刻进了夜总会,径直冲鲁迪而来。他们要鲁迪跟他们走一趟——说得明白无误,但是彬彬有礼——也就是请他去警察局。

    “是不是把人搞错了。”鲁迪没有把握。

    但他马上得知是有人告发了他,原因是他打了人并且造成那人重伤。莎洛特和尤丽雅很担心,从厨房冲出来。鲁迪耸耸肩,跟随两位警察朝外走。他对尤丽雅不屑一顾。当他离开夜总会时,尤丽雅低声对莎洛特说:

    “他这样待我,好像我是空气似的!”

    莎洛特耸耸肩,冷漠。

    “任何一种关系到了某个时候都是令人痛心的。”这是她总结漫长一生的经验之谈。

    警官装出一副忧虑的表情。那个被鲁迪殴打的人颌骨骨折,住在阿尔托纳医院里。是他斗胆告发了鲁迪。

    鲁迪咕哝:“这家伙这么快进了医院,这是他的事。我只在他头上浇了点香槟酒。他很放肆,后来揍了他一拳,那是明摆着的。”

    “有两个证人,鲁迪。”警官遗憾地说,“很多人可能怕你,但这个人却不怕。”

    鲁迪审视警官,感觉到对手在幸灾乐祸,毫不掩饰。警官手里终于攥住了把柄来对付这个圣保利大人物。

    “我想,我得请一名优秀律师。”鲁迪-克朗佐夫说。

    “得请一名出类拔萃的。”警官附和。

    鲁迪至少在这时已明白,自己落入别人设下的陷阱了,犹如愚笨的黄口小儿被骗上当了。

    奥尔嘉打电话约罗伯特吃晚饭,罗伯特很高兴。他期待着奥尔嘉再给他提一些有关夜总会被关闭的问题。他一门心思希望她这样做,因为他担心默尔岑有可能随时收回他的许诺。然而,当两个人在泰国小餐厅靠窗的桌边一落座,关闭夜总会就不再成为谈资了。电视台总编辑此前决定,至少不要为电视台节目谈这些。

    “嗯,请原谅,对您,我现在什么忙也帮不了。”奥尔嘉说,一边擦辣出来的眼泪,“天啊,真辣!”

    “快吃干面包,”罗伯特催她,“这管用。”

    奥尔嘉赶紧往嘴里塞了一片面包,略有止辣的作用。罗伯特觉得,奥尔嘉未施脂粉,其玉骨花颜也俊俏绝伦。

    “我觉得您原来的打算很好。”他说,并且给她披露一个秘密,“存在着一线希望:我们可以暂时重新开业了。”

    他给她看有关当局的文件。奥尔嘉微笑。

    “可喜可贺,”她说,“咱们得庆祝庆祝!”她朝菜单匆匆一瞥,“我请客。这有点儿像工作会谈,一切由电视台付钱!”两人大笑。可是当罗伯特蓦然发现“三明治”保尔出现在对面街上的时候,那笑声就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三明治”保尔正朝他这边张望呢。两人目光相遇时,“三明治”保尔扮出怪脸笑,并且漫不经心地弹了弹帽子。这是在向罗伯特致意呢!罗伯特对此根本弄不明白,他怎么料到“三明治”保尔会注意他呢?

    鲁迪要是脸色不悦,就最好别打扰他。“蓝香蕉”的住户全都知道这个,所以大家这时就让他静静地喝汤——此前米琦特意为他把汤热了一次。他要是想讲什么,就会边喝边讲出来。

    苏加尔同他说悄悄话,告诉他,泰国舞女们每晚坚持要现金;服装裁缝催促卡琳结账;啤酒厂来电话催着要钱;新的音响设备首次付款的日期也到了。

    “对一个赤条条的人,就不要再去掏他的腰包了。”鲁迪-克朗佐夫说,同时端起汤碗,把剩余的汤咕噜噜一口气喝下,然后起身,朝海伦大街走去。苏加尔尾随其后。

    莎洛特摇头,抓抓胸口,又去抓烧酒瓶。她有些难受,从昨天首演起就一直难受。

    “把烧酒瓶搁在这儿。”米琦伸手抓瓶子。

    莎洛特把瓶子握得紧紧的。

    “这没有用。”米琦嚷叫,郑重其事地夺下莎洛特手里的烧酒说,“咱们必须节约!”

    外面,人们的夜间活动开始了。到处闪耀着霓虹灯,各酒馆和酒吧响起响亮的音乐,惟独“蓝香蕉”一片昏暗。

    “你们得‘感谢’警察啊。”苏加尔对一群热衷夜生活的人吼叫,这些人太想看新的脱衣舞表演了。

    鲁迪-克朗佐夫慢慢腾腾地朝罗莎丽的小摊儿走去。她太惨了!

    “你想吃点什么?”罗莎丽问。

    “来一杯啤酒。”

    “给我也来一杯!”鲁迪身后响起这声音。原来是尤丽雅一面尴尬微笑,一面靠拢来。“看样子又是我在跟踪你了。你感到特别窝囊,是吧?”

    “你就大大方方跟嘛。”鲁迪喝了一口。

    “我一直想弄清,你为何突然要甩掉我。”她说话声音很响,以至于其他食客都有些好奇,调头看他们。

    “也许我对于爱缺乏特殊的本领,”鲁迪自嘲,“这我知道。谈这个没有意思!”

    但是她毫不退让:“我要知道这事。我要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不把我当回事了!”

    “因为我是傻瓜,因为我每况愈下。你去找别人吧!”鲁迪闷闷不乐,把啤酒推回,转身到街上去了。

    “我真要光火了。”

    “我看出来了。”鲁迪怪笑。

    “你以为你觉得合适,就可以随便蹂躏我?”她跟在他身后。

    “你气鼓鼓的时候也是你最美的时候。”他说着就突然伫立不动了。

    “唔,这还差不多,听起来舒坦。”尤丽雅闭上眼睛。

    他抱住她,和她贴得紧紧的。她抓起他的手,并且将这手导入自己两腿之间。

    “你想引诱我?”鲁迪不带感情色彩地问。

    “我正好有此打算,”尤丽雅说,“就在这大街上,在对面黑暗的角落里。好,走吧!要么,在小摊点后面也行。以此相互道别,如何?你把我挤在墙上,咱们站着干。或者你取我身后体位,只要你喜欢;或者你仰面躺在台阶上,我坐在你身上,然后咱们一起进入高潮!”几个醉鬼狞笑,转头看他们。他突然吻她。“对,吻我吧,”她要求,“对,这样就好。我喜欢你吻我。”

    鲁迪益发激动,把她顶在墙上。不料,尤丽雅抵抗起来,这真出乎意外。

    “不,不要这样!我不要。”

    “为什么突然变卦了?”鲁迪后退,气喘吁吁。

    尤丽雅竭力恢复常态。

    “我渴望这事,它使我激动。可事后你又对我反感,我岂不更加痛苦!”

    他想吻她。

    “别这样,”她说,“别老是对我亲热了。我可不是石头做的呀!”

    “既然愿意在一起睡觉,为何不能再睡一次?”他嘀咕,不耐烦。

    “可事后,事后呢?”她问,声音打颤。

    “那好吧,”鲁迪说,“那我就再去喝酒了。”他放开她,意欲重新进小摊点,顺便说,“要是你明早肯陪我就好了。”

    “上哪儿?”

    “现在咱们只拿回临时营业执照,要有长期执照才行。你帮我吗?”

    她抬眼凝视鲁迪。

    “有时候我觉得你无限温存,以至于我害怕忘记了自我。”尤丽雅说罢,俄顷离去。

    第二天早上,他们坐上鲁迪那辆旧车去法尔肯施泰因的高尔夫俱乐部。它位于汉堡西边。市府委员维廷在白天紧张工作之前总习惯在此打打高尔夫球。他们一上车,鲁迪就夸尤丽雅穿红色连衣裙漂亮。她的相貌将有助于再次获得长期营业执照,要紧的是她不能忘记给维廷频送秋波。

    倘若这一招失败,鲁迪还有几条东方国家制造的昂贵地毯和一些一公斤装的鱼子罐头可送,当然不是白送,白送就有点贿赂的意味,那么就一公斤鱼子一百五十马克吧。维廷自然知道远不是这个价,他多少付一点,感觉会好一些。圣保利以外的世界全都这样,鲁迪怪笑。圣保利的人们知道要人的嗜好。当维廷瞧见尤丽雅时,眼睛瞪得像牛眼一般,把开球没有打好的懊恼马上吞到肚里了。

    “您的千金小姐?”他挖苦地问。

    鲁迪气得脸都变了形。

    “可以想见,您对于崇拜者的冲击简直受不了。”维廷笑容可掬。

    “我们有个问题,维廷先生。”鲁迪插话。维廷似乎置若罔闻。

    “您成就了令人高兴的事,”维廷说罢转头问尤丽雅,“您在圣保利干什么工作?”

    “跳舞。”她回答。

    维廷欣然对她打量,但见她拥有芭蕾舞演员的优美身材。“在‘蓝香蕉’跳舞。”她又补了一句。

    维廷的表情一下子冷却下来,一个跳脱衣舞的!这个,他没有估计到。她没有丝毫的鄙俗气,倒不乏闲雅与矜持,外表是多么迷惑人啊。维廷快步前行。

    “眼下我们的营业执照出了问题。”鲁迪跟在他身后。

    维廷不再注意他,而是继续打高尔夫。

    “我又有廉价商品了,”鲁迪附带提了一下,“上等东方地毯,便宜得出奇。”

    维廷把球打得又高又远。

    “不需要,最亲爱的朋友。我们家都布置好了,一切陈列品都有了。我个人认为,这类地毯只能造成房间的不安定气氛。”维廷说。

    “我明白了,”鲁迪含糊其辞,失望,“鱼子呢?白鲸鱼子酱呢?”

    市府委员耸耸肩,表示遗憾。

    “那是美食,”他说,“可惜医生严禁我吃,”他叹口气,“胆固醇太高。”

    他又做出准备击球的动作。鲁迪茫然。蓦然,一只信封飞落在地上,鲁迪猫腰拾起递给维廷。维廷正想把信封塞进口袋——信封好像是从他口袋里落到地上的——岂料尤丽雅掺和进来说,不,她亲眼看见是鲁迪失落的。维廷似显恼怒。鲁迪给尤丽雅递眼色,一筹莫展。

    尤丽雅感到自己做错了事,这时只好细声细气地补充说:“也许我看错了。”

    “给,维廷先生。”鲁迪边说边把信封递给维廷。

    维廷只是稍作迟疑便收下了,然后向尤丽雅微微鞠躬表示歉意,把鲁迪稍稍拖到一边,低语:“劳驾您帮个忙吧!”

    鲁迪打量他,等候下文。维廷一直等到一个树丛挡住了其他高尔夫球员的目光才说出他的问题:一位女友——非常年轻、非常讨人喜欢的甜妞儿——离开他走了。

    鲁迪设身处地能深切理解对方的痛楚。这老头儿深爱那妞儿,现在有失落感;自己年纪大了,对于别人这次新的挑衅无能为力,深感痛苦。可是,鲁迪怎么帮忙呢?

    维廷清了清喉咙,问鲁迪:“难道你在圣保利就没有人际关系了吗?”鲁迪依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维廷欠身紧挨鲁迪说:“教训教训那个夺走小妞的无赖,让他懂得规矩。”他问,干这事要花多少钱?鲁迪的脸变得冷酷了。

    “斩掉他几个手指头比割掉阳具花钱少一些。”他冷冷地说,“您可以马上雇个杀手,杀手干起来得心应手。”

    维廷呆望着,对方是在开玩笑吗?他心中十分不悦。

    鲁迪气坏了,这位贪官把他当成什么人了?当成杀手?打手?仅仅因为他住在圣保利?维廷刚才对他要求的恰恰证明了,圣保利以外的人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他一把夺回维廷手里的信封,说:“她说得对,这封信是我的!”

    维廷还想指责什么,但鲁迪背过身去,怒斥维廷,骂他该舔他鲁迪的屁股,说罢就步履滞重地走开了。

    “咱们是在高尔夫球场上,最亲爱的朋友!”维廷朝他嚷嚷,斥责他粗野。

    尤丽雅听见责骂的声音,心里益发担心。两人会见的结果不是鲁迪所预期的那样。他气恼地从尤丽雅身边走过,后者紧紧相随。营业执照的事怎么办呢?一个相貌英俊、被日光浴晒得黝黑、常搞体育锻炼的四十来岁男子迎面朝她走来,并且突然驻足,十分惊讶。

    “是尤丽雅吗?这简直不可能!”

    她惊呆了,以至说不出一句话。这是真的吗?

    “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吗?”他走近一些,样子很时髦,穿一件淡黄色高尔夫毛衣。“我拐到这边来,看见你走了很长一段路!”

    真的是克里斯托夫,她当时的慕尼黑男友,她的伟大之爱,堕胎婴儿的父亲。她就是因为这个男人才逃到圣保利来的。

    “你好吗?”克里斯托夫问。

    “很好,”尤丽雅答道,“你呢?”她见他瘦了一些,“你在汉堡干啥?”

    “找你呀!”

    “不是真的!”她周围的世界全都下沉了,目前只有他一个人了。他是来接她的。

    “附带也处理一点商务,”他微笑,顺便补充了一条来意,“但主要是找你,这么长时间你呆在哪里呀?”

    难道他真的不明白,她之所以离开慕尼黑,就是为了摆脱他吗?他真的不知道,这事给她造成多大的痛苦吗?她把这些讲给他听,使得他很难堪。他推诿说是不幸的环境使然,他们俩从根本上讲颇为投合。天呀,他是多么惦念她啊。

    “你惦记我?真的?”

    克里斯托夫微笑,对她耳语:

    “你没有离开我,你使我完全着了魔!”

    她叹口气,瞧见鲁迪-克朗佐夫从远处回来了。克里斯托夫忙问:

    “咱们什么时候再见面,就咱们俩?”

    “今晚。”她点头。

    “现在不合适?”

    “现在不行,”她支支吾吾,显得尴尬,“演出之后吧!”

    “你演话剧呀?”

    这似乎引起了他的兴趣。他一定要看她演出,被她惊拒。他无论如何要知道她到底在干什么。她建议在城里与他见面。

    “不要太早,十二点半!”

    “这么晚?”她也许在演古典戏剧?

    “是,有点类似。”尤丽雅搪塞,不好意思。

    克里斯托夫抓住她的玉臂,再次要她守约。他在旅馆度过的那些夜晚实在太寂寞、太乏味了。他说:“有了美好的开端,却要断绝关系,这是错误的。我是说,倘若我们破坏业已存在的一切,这破坏就太惨重了。”

    他留给她旅馆的地址。鲁迪从远处看见尤丽雅拥抱这个陌生人,遂朝他们走来,压抑着内心翻江倒海的嫉妒。他思忖,这家伙长相倒不赖。尤丽雅慌了手脚。

    “真巧啊!”她吞吞吐吐。

    “这个讨厌鬼是谁?”鲁迪咕哝。

    “我的——我的——他不是讨厌鬼!”

    “那么——是谁?”

    “我以前的朋友。”她细声道。

    “他?就是慕尼黑的那一个?”鲁迪讶然。

    “算你会猜!”她说得有点刻薄。

    鲁迪-克朗佐夫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根据你对我说的,我做了完全不同的猜想!”

    “你想像的是什么?”尤丽雅恼怒。

    “我想像什么呀?”他答道,“美国影星罗伯特-雷弗德的德语版本,就是那一类气质。”

    “女人看男人不一样!”

    鲁迪嘲笑,挥手拒斥。

    “很明显!百分之百的娘娘腔男人,不像你所说的。”

    “他就是娘娘腔又咋的!”她很倔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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