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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这时,一个星期六,《政府日报》刊登一项授勋公告,授予亚卡西奥顾问圣地亚哥骑士勋章,以表彰他的学术、公认具有重大作用的著作和其他方面的伟大功绩。

    第二天晚上,他刚走进若热家,大家就围上来欢呼,祝贺;顾问激动万分地一个个拥抱众人之后,精疲力尽地坐到沙发上,低声说:

    “王室恩授勋章如此之早,本人不曾料到!不曾料到!”接着,张开手,捂在胸前,“我要像先哲一样说,此次授勋是本人一生最荣幸的日子!”

    他立刻邀请若热、塞巴斯蒂昂和朱里昂出席星期四的晚餐,“在寒舍为年轻人略备薄酒,以庆祝王室恩典。”

    “我的好朋友们,五点半!”

    星期四,三个人在哈瓦那酒店会合,由一个脏得像墩布似的斜眼姑娘领到了顾问的客厅。一个黄色缎面长沙发占了里面整堵墙,脚下地毯上的图案是一个绛紫色的智利人牵着缰绳,正给一头巧克力色的水牛挠痒痒。沙发上方是一幅肉色底的画,画上有许多赤身裸体只戴盔甲的人,表现的是勇士亚基勒斯在特洛伊城墙周围拖着赫伊托尔走的故事。绿色琴套下一架大钢琴占满了两个窗户之间的地方,无声无息,凄凄惨惨。桌上的两个烛台当中是一只透明玻璃制的母狗,呈奔跑状;屋子里最使人感到有用的东西是一个装着18个歌剧乐谱的匣子!

    顾问在黑色长袍外套上圣地亚哥骑士服迎接他们。客厅已经有一个人,他叫阿尔维斯-科蒂尼奥。此人满脸麻子,脑袋埋在了两个肩膀里;每逢用呆滞的目光傻乎乎地盯着别人的时候,他那稀疏的唇髭便随着愚昧的笑容而习惯性地翘起,露出一嘴吓人的残缺不全的黄牙;他说话不多,总是搓着手,对一切都点头称是,看上去像个放荡的庸俗之辈与古旧迟钝之流的混合物。他是王国政府职员,以写一笔好字闻名。

    不一会儿进来了大名鼎鼎的萨维德拉,《世纪报》编辑。他那张白脸显得更加臃肿,黑黑的胡子闪着发蜡的光亮;金边夹界眼镜更显出他的官方身份;下颏上还带着理发师刚刚搽上的朴粉;写过无数昏话和谎言的手上戴着蛋黄色的新手套!

    “都来了!”顾问兴高采烈地说,接着把身一躬,“欢迎诸位朋友!也许到我的书房去更随便一些。从这儿走。有个台阶,请小心,这是我的圣殿。”

    小室打扫得干干净净,薄棉纱窗帘、两扇齐胸高的窗户的光线和浅色墙纸使屋里亮亮堂堂,宽大的写字台上放着银制墨水瓶,一支支铅笔修得很尖,尺子放得井井有条。一本装帧华美的宪法上放着顾问的徽章。任命他为顾问的王室命令挂在墙上的镜框里;对面挂的是国王的银板照片;一张桌子上的显眼处摆着丰塞卡-马卡良斯的石膏半身胸像,胸像头上带着万世花花环——既为了显示他的荣耀又为了表示对他的怀念。

    朱里昂马上开始看他的藏书。

    “祖扎特,我的朋友,我收藏名家著作,这是我的乐趣。”顾问自豪地说。

    他拿下一本本书让朱里昂看:《执政官及帝国史》、德里勒的著作、《谈话辞典》、《罗雷特百科全书》袖珍本,还有葡萄牙诗文集。他还谈到他本人的著作,说看到高朋满座,非常愿意给他们读几段他正在校对的新作《王国主要城市及其设施详述》,以便听听他们客观而严肃的意见!

    “如果诸君不嫌……”

    “非常高兴,顾问,我们非常乐于聆听!”

    于是,他选择了一页关于科英布拉的,“它最能说明这一著作的重要性。”他擤擤鼻涕,站到屋子中间,手中拿着稿纸,抑扬顿挫地念起来:

    “如王妃的宫廷寝帐,葡萄牙的雅典,学识渊博的科英布拉轻轻倚着翠绿的小山。情意缠绵的蒙德戈河亲吻着她的双脚,向她悄悄倾诉心中的爱恋。在她的绿树丛中,在她有名的柳树林里,夜莺和百鸟歌声悠扬,连接里斯本的大道上当年曾奔驰邮件马车,随着时代的进步已被拖着一缕青烟的火车取代。当你走近这里,远远能看见大学雄伟的建筑物上白色的冠冕,那是知识和智慧的殿堂。随着钟楼传出悠扬的钟声,学子们进入课堂。远处,一个如盖的树冠吸引着你的目光:那是名闻遐迩的陶立克树,它把枝叶伸展到这个可敬家庭的一个成员的花园之上。往远处望去,坐在古老的大桥胸栏上消遣的是祖国的希望、天真烂漫而才华横溢的青年学生。他们有的跟过往的正值韶秀年华的农民姑娘调笑,有的在思考精心编制的课本上最艰深的问题……”

    “汤已经摆到桌子上了。”一个戴白色围裙、营养极佳的女佣进来说。

    “非赏好,顾问,非常好!”《世纪报》的萨维德拉站起来说,“了不起!”

    他以权威的口气向在座各位宣布,“作品的风格可与雷贝罗和拉丁诺比美,葡萄牙非常需要这样一部分有分量的著作……”,但心里却在暗想:“粪土不如!……”这是他对一切现代作品的普遍评价——当然,他在《世纪报》上发表的文章除外。

    “我的好朋友,你的看法呢?”顾问拍拍朱里昂的肩膀,低声问道,“我的祖扎特,请敞开谈!”

    “顾问先生,”朱里昂语气深沉,“我太羡慕你了!”他那深色夹鼻眼镜越来越关切地盯着屋子一角一块灰布盖着的东西,从其突出的棱角来看像是一大摞书。究竟是什么呢?“我太羡慕你了!”他重复了一遍,“另外,顾问先生,我不会因此而洗手不干的。”

    亚卡西奥马上把他拉到卧室,悄悄退了出来。一直怀着好奇心的朱里昂惊愕地发现,床边有两张大照片——一张是“正是此人”,另一张是“痛苦的处女”。卧室铺着地毯,床又矮又宽。他打开床头柜的小抽屉,大吃一惊:一块布盖着薄伽丘的平装本淫诗集!他撩开一点床帷,心一下子踏实了:长枕头上有两个挨得紧紧的枕巾,完全像一对恩爱夫妻的卧床!

    他刚一走出卧室,还在用手绢擦手,顾问便把他领到餐厅,一边走一边兴高采烈地说:

    “请诸位不要指望什么丰盛筵席,只不过是区区哲学家的粗茶淡饭而已。”

    看到一盘盘甜食,阿尔维斯-科蒂尼奥大喜过望;甜糕和鸭蛋都烙上或用粉丝摆上顾问名字的缩写字母。

    “塞巴斯蒂昂,这是了不起的一天!”若热说。

    阿尔维斯-科蒂尼奥马上转向塞巴斯蒂昂,黄黄的脸上带着微笑,搓着手说:

    “我也很荣幸!这甜食太好了!荣幸,荣幸!”

    一阵寂静之后,一把把银勺伸进汤盆里搅动,挑起又白又软的长面条。

    顾问说:

    “我不知道诸位是不是喜欢这种汤。我非常爱吃面条!”

    “爱吃面条?”阿尔维斯问。

    “喜欢极了,我的朋友阿尔维斯。它使我想起意大利!”顾问说,“我一直想去看看那个国家。听说它的古迹是第一流的。费洛梅娜太太,可以把煎牛肉拿来了……”但马上又用个严肃的手势阻止她,“对不起,请坦率地说,诸位喜欢煎牛肉还是鱼?是钢鱼。”

    若热稍犹豫了一下说:

    “也许是煎牛肉吧。”

    顾问亲切地说:

    “我们的若热主张煎牛肉。”

    “我同意他的意见!”阿尔维斯-科蒂尼奥转身对着若热,用热切的目光感激地望着他,大声说,“煎牛肉!”

    顾问觉得有义务使谈话更高雅更有趣,慢慢擦了擦胡子上的汤渍,说:

    “据说意大利的宪法非常自由!”

    自由,按照朱里昂的说法,如果意大利真的自由的话,那么早就该用枪托把教皇、教廷和耶稣会打跑了!

    顾问好心劝他的朋友祖扎特对“教会首领”宽大为怀。

    “我不是教义主义者。”他解释说,“并不想让耶稣会会员作威作福。”他语气更加深沉,“天主教皇是梵蒂冈可敬的囚徒!亲爱的朋友朱里昂,吃米饭!”

    顾问持这种天主教观点无须奇怪,朱里昂心里想,因为床头还挂着两幅圣徒像呢……

    亚卡西奥的秃顶红了。《世纪报》的萨维德拉含着满口饭嚷起来:

    “顾问,我还不知道你是个如此虔诚的教徒呢!”

    亚卡西奥很是着急,举着的餐刀停在鲜红的腊肠上:

    “我请我的朋友萨维德拉不要从这一事实中得出错误的推论。我的原则众所周知。我不是教王全权论者,也不主张恢复宗教迫害。我是个自由主义者,相信上帝,但承认宗教是一种制动……”

    “对于那些需要它的人来说。”朱里昂打断了他的话。

    大家都笑起来。阿尔维斯-科蒂尼奥笑得前仰后合。被抢白了的顾问慢慢分开盘子里的腊肠。

    “我们当然不需要,因为我们是有教养的阶层。可是,人民群众需要。祖扎特先生,不然我们就会看到犯罪数量激增。”

    《世纪报》的萨维德拉把眉一扬,样子非常严肃:

    “你说出了一个了不起的真理。”他对一句成语稍加改动,“宗教是嚼环!”接着做了个用力勒住驴子的姿势,又要了些米饭,大口吃起来。

    顾问接着解释:

    “正如我刚才所说,我是个自由主义者,但认为某些暗示激情奥秘的照片或者画可以挂在卧室,它们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启发基督教情感。你说呢,我的若热?”

    但是,萨维德拉扯着大嗓门打断了他的话,满脸通红,表情淫荡:

    “我呀,在卧室里,我只许挂的画是一个赤裸的美丽女神和一个放荡的女祭司!”

    “对啦,对啦!”阿尔维斯-科蒂尼奥高声喊,张开充满情欲的大嘴赞叹着,“这个萨维德拉呀!这个萨维德拉呀!”然后压低声音对塞巴斯蒂昂说,“有才华!有才华!”

    顾问把餐巾往上拉了拉,转身对着朱里昂:

    “我希望在你的书房里不会挂这类伤风败俗的画。”

    朱里昂马上声明:

    “在我的小室里?不,顾问。只有两张照片——一张是没有皮肤的男人,表明血管系统,另一张是同一个男人,也没有皮肤,表明神经系统……”

    顾问伸出白白的手,打了个作呕的手势,表明他的看法,说医学当然是一门伟大的科学,但其中有些肮脏不堪的东西。听说在解剖室里那些思想先进的学生们为了表达对道德不以为然,竟然以互相投掷一块块人肉取乐:四肢、脚、臀部、鼻子……

    “可是,顾问,那跟摆弄泥土一样!”朱里昂挺挺身子,“是无生命的物质。”

    “那么,灵魂呢,祖扎特?”顾问叫道,接着打了个无须再说下去的手势,以为这句崇高的话已经把对方驳得体无完肤,于是向塞巴斯蒂昂露出礼貌的、保护式的笑容:

    “我们善良的塞巴斯蒂昂,你说呢?”

    “我正听着呢,顾问先生。”

    “不要听那些理论!”他用餐叉指了指朱里昂那张铁青的脸,“但愿你保持灵魂的纯洁。都是些有害的学说。希望我们的若热(这对一个功成名就的国家职员来说有点可叹)也了解一点危言耸听的唯物主义理论!”

    若热笑着答应,说乐于有这份荣耀……

    “如此说来,顾问想让我这个学数学的学生、工程师相信天上有长翅膀的灵魂,他们身穿蓝色西服,还会弹奏乐器?”

    顾问马上说:

    “没有,没有什么乐器。”他向所有在场的人求助,“我相信我不曾说过乐器之类的话。那就夸大其词了。我们可以说,那是唯理主义的伎俩……”

    他刚要大谈教王全权论,但费洛梅娜把盛烤小牛腿肉的盘子放在他前面。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责任,用叉子叉住肉块,用餐刀切成薄片,眉头紧皱,像是在执行一桩严肃的公务。这时候,朱里昂把胳膊肘支在桌面上,一边用指甲剔牙,一边问道:

    “政府怎么样,会不会倒台?”

    塞巴斯蒂昂下午在阿尔马达的火车上听说“形势稳定”。

    萨维德拉喝干杯子里的酒,擦擦嘴,宣称在“两个星期之内就要垮台”。这种丑事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他对政府一无所知,一无所知!比如,他……——他把手伸进口袋,往椅背上一靠——他曾经支持过他们,对吧?并且诚心诚意。因为他忠于政府。在政治上他一向如此!可是,他们没有首先授予他“阿尔儒斯特列尔”勋章,而事先他们是答应过的,并且没有向他作出解释。搞政治不能这样干,一群白痴!

    若热则乐于看到另一些人上台,新人也许能重新给他政府津贴;他只希望安分守己……

    阿尔维斯-科蒂尼奥小心谨慎,不言不语,若无其事地吃着面包。

    “依我看,下台也行,不下台也可。”朱里昂说,“这些人来也行,那些人来也可……谢谢,顾问!”他接过牛肉盘子,“对我来说,毫无区别。反正他们同样腐败。这个国家让人恶心,从上到下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据事物的逻辑,希望最近爆发一场革命,横扫这污泥浊水……”

    “革命!”阿尔维斯-科蒂尼奥大吃一惊,神经质地抓着下巴颏,用不安的目光看看四周。

    顾问已经坐下来,他说:

    “我不想讨论政治问题,因为它只会把最团结的家庭闹得四分五裂。但是,祖扎特先生,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那就是公社的过火行为……”

    朱里昂往椅背上一靠,语气非常平静:

    “可是,顾问先生,枪毙几个银行家、几个神父、几个肥头大耳的企业主和几个毒汁四溅的侯爵有什么不好?一次小小的扫除嘛!……”他用餐刀做了个桶人的手势。

    顾问把这种血腥的办法当作诙谐之词,礼貌地笑了笑。

    但是,萨维德拉严肃地说:

    “从根本上说,一我是个共和党人……”

    “我也是。”若热说。

    “还有我。”阿尔维斯-科蒂尼奥已经憋不住了,“把我也算上。”

    “不过,”萨维德拉接着说,“我原则上是共和党人。因为原则是美丽的,原则是合乎理想的。但是,实际呢?是啊,实际呢?”他那张自负的脸朝各方看了看。

    “是啊,实际!”阿尔维斯-科蒂尼奥赞叹地附合说。

    “实际不可能!”萨维德拉庄严宣布,往嘴里塞了一块牛肉。

    这时,顾问作出了总结:

    “事实是这样的:国家与王室联系紧密……你不认为是这样吗?我的好朋友塞巴斯蒂昂?”他转身向身为产业主和股票持有者的塞巴斯蒂昂。

    塞巴斯蒂昂发现问的是自己,马上红了脸,声明对政治一窍不通:不过有些事实让他担忧;似乎工人们工资太低;贫困有增长之势;例如,烟厂工人每天只挣9角到一元两角,还要负担家庭,确实悲惨……”

    “太不像话了!”朱里昂耸耸肩膀。

    “学校太少。”塞巴斯蒂昂怯生生地说。

    “声名狼藉!”朱里昂又说。

    萨维德拉忙着吃饭,没有说话。他已经解开坎肩的扣子,肥胖的脸上呈酒足饭饱的颜色,自鸣得意地笑着。

    “圣本托宫那些白痴们呢?……”朱里昂叫道。

    但是,顾问打断了他的话:

    “我的好朋友们,谈别的事情吧。这样更与葡萄牙人和忠诚臣民相称。”

    他立刻转向着热,问可爱的露依莎夫人如何。

    “最近几天有点病,”若热说,“没关系,是季节转换所致,稍有点贫血……”

    萨维德拉放下酒杯,表示问候。

    “今年夏天我有幸看见她几乎每天从我家门前经过,”他说,“朝罗西奥那边走。有时乘马车,有时步行……”

    若热好像有点惊讶;但顾问接过话茬,说他遗憾的是无幸看到她出席这次便宴;作为一个单身汉,没有妻子为他增光……

    “我感到奇怪的是,顾问,”朱里昂说,“你有个如此舒适的住宅,却没有结婚,不跟任何女士密切来往……”

    在场的人全都赞同。确实如此!顾问本应当结婚。

    “一家之长对上帝,对社会承担的责任太沉重了。”顾问说。

    “可是,归根结底,”众人说,“这是再自然不过的状况了。况且,活见鬼,有时你总感到孤独吧!得了病呢?没有子女给予的欢乐!

    顾问表示异议:“年事已高,雪染双鬓……”

    可谁也没有说让他去跟一个15岁的小姑娘结婚!不能!那太冒险了。可是,找个年龄适当,尚有姿色,贤雅内秀的人……确实符合道德。

    “因为,归根结底,人的本性就是人的本性。”朱里昂诡秘地说。

    “朋友,我内心的激情之火早已熄灭了。”

    这是哪里话!这种火永远不熄,活见鬼!尽管顾问50有5,但不可能对美丽的黑眼睛和丰满的身段无动于衷!

    顾问涨红了脸。萨维德拉庄重而婉转地说,任何年龄都不会免受维纳斯的影响,问题完全在于个人喜好。他说:“15岁上可能爱上丰满的中年妇女,而50岁上也许喜欢鲜嫩的水果……你说对吧,我的朋友阿尔维斯?”

    阿尔维斯瞪大了充满欲火的眼睛,啧啧赞叹。

    萨维德拉接着说:

    “我头一次热恋的是位女邻居,她是位船长的妻子,6个子女的母亲,胖得进不去门。可是,先生们,我为她写了不少诗歌,而那个好心的女人也教给我了一些让人心旷神信的事……应当早早开始,对吧?”他转过脸问塞巴斯蒂昂。

    人们都想听听塞巴斯蒂昂的意见,闹得他满脸通红。

    大家一再要求,塞巴斯蒂昂终于难为情地开口了:

    “我觉得应当跟一个善良的姑娘结婚,终生都尊重她……”

    这两句简单的话造成一阵沉寂。但是,萨维德拉把身子朝前一倾,说这是“小市民”的意见;结婚是个负担,与变换口味不相干……

    朱里昂以权威的口吻说:

    “结婚是一个行政程式,总有一天要取消……”按照他的看法,女人是下等人;男人应当在一年的某几个时期与她们接近(如同动物们一样,对这些事,动物比我们了解得更清楚),使她们怀孕,厌烦了就离开她们。

    听到这个意见,人们大惊失色,尤其是顾问,他认为这是“令人作呕的唯物主义”。

    “祖扎特先生,对于任何严肃的人来说,这些女性,”他叫道,“这些女性是我们的母亲,我们亲爱的姊妹,国家元首的妻子,门阀世家杰出的贵夫人……”

    “她们是这个悲惨世界的精华。”萨维德拉按摩一下胃部,俨然以饱学之士的口气说。他开始就女人问题高谈阔论,说她们最重要的是要有一双漂亮的脚,没有比一双修饰精美的小脚更重要的了。在所有女人当中,他本人最喜欢西班牙女人!

    阿尔维斯则欣赏法国女人,并且举出音乐咖啡馆中的几位,她们个个让人销魂荡魄……对他阿尔维斯频送秋波。

    萨维德拉作个鬼脸,表示不以为然:

    “是啊,对狂舞团员的口味……对狂舞团员们来说,没有比法国女人更好的了!……法国女人,够劲!”

    顾问正了正夹鼻眼镜:

    “几位有教养的旅游者告诉我,英国女人是最杰出的家庭主妇……”

    “可是,她们冷得像这木头。”萨维德拉敲着桌子说,“是些冰雕的女人!”他喜欢西班牙女人!喜欢火一样的爱,喜欢有风趣的爱,他眼里闪着葡萄酒的光芒:这顿饭激起了他的感情。

    “我的朋友阿尔维斯,找个漂亮的卡迪斯姑娘,怎么样?”

    看见费洛梅娜把甜食放上桌,阿尔维斯-科蒂尼奥把女人们忘到了脑后,转向塞巴斯蒂昂,说起美味小吃来。他如数家珍:馅饼、科科餐厅,奶酪、巴尔特列奇餐厅,果冻,圣多明戈广场。他还往上翻着眼睛讲了小吃的作法和品尝小吃的辉煌经历。

    “这是因为,”他说,“唯有美味甜食和漂亮女人令我心灵震颤。”

    确实如此:他把为国家效力之外的全部时间全都用于醉心地在甜食店和妓院流连。

    萨维德拉和朱里昂正在讨论新闻报刊问题。《世纪报》编辑竭力夸耀记者职业——谁都知道,人要是有了少许产业,迟早会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对吧?然后就是去剧场,在女歌手中有些影响。这时才能让人肃然起敬……

    顾问一边切烧鸡蛋,一边享受着聚会的欢乐。他对若热说:

    “还有什么比在朋友们中间度过这样的时刻更高兴的呢?大家都学问高深,讨论极为重要的问题,进行学者式的交谈……鸡蛋做的好极了。”

    这时候费洛梅娜太太拿来一瓶香槟酒,表情庄重地放在顾问旁边。

    萨维德拉马上要求由他来打开,因为他会开香槟酒瓶,非常熟练。瓶塞迸出来了,在庄严的仪式造成的一片寂静中逐一斟满酒杯。早已站着的萨维德拉赶紧说:

    “顾问!”

    亚卡西奥欠欠身子,面色苍白。

    “顾问!能为这样一位人物喝这杯酒,我非常荣幸!我们大家非常荣幸!”他把胳膊一甩,猛地把衬衣袖子往上一拉,口若悬河,“此人以其博得的尊敬,以其崇高的地位,以其广博的学识,成为我国的栋梁。顾问,为了你的健康,干杯!”

    “顾问!顾问!我们的朋友顾问!”

    一片碰杯声。亚卡西奥擦擦嘴,摸摸秃顶,激动地站起来说:

    “我的好朋友们,对这样的场面,我没有准备。如果事先知道,我会写上个提纲。我不具备罗德格斯和加雷特的口才,感到泪水咽在喉头……”

    他谦虚地谈起自己。看到本首都那些尊贵的议员、杰出的演说家和功成名就的文学家,他承认自己是个“零”!他举起手,拇指和食指合拢,形成一个圆圈。一个“零”。他说他热爱祖国:如果明天王室需要他,他将非常乐于贡献他的身体、他的笔、他微不足道的积蓄、他的一切。他愿意为王室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他讲得冗长乏味,引用“欧立克”一书的片断,说起比利时王室,谈到波卡奇,还读了几段他著作中的序言。他以参加了“十二-一”协会为荣……“在那个永难忘怀的日子,”他叫道,“我亲自在窗台上点上蜡烛。虽说比不上希亚多区大建筑物那样豪华,但灵魂却极为虔诚。”

    他最后说:“作为葡萄牙人,朋友们,我们不要忘记祝福尊敬的国王。是他,使我在进入坟墓之前能穿上圣地亚哥勋章服,告慰我双鬓的白霜,朋友们。”他举起酒杯,“为了给国家掌舵的模范家庭,它由我国政界伟大人物们辅佐,驾驶着……”他竭力寻找个句子作结尾,众人鸦雀无声,急切地等待着,“驾驶着……”他透过深色夹鼻眼镜盯着菜盘子,想从中得到灵感,“驾驶着……”他焦急地挠挠秃顶,一丝笑容使愁苦的脸舒展开来,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句子,“驾驶着治理众人的航船,让各邻国羡慕不已!为了王室,干杯!”

    “为王室干杯!”大家毕恭毕敬地叫道。

    咖啡端进客厅。油脂蜡烛凄惨的光亮照着这间冷冷清清的屋子。顾问走过去给唱机上上弦。在“露西娅”这首婚礼曲中,顾问向各位敬了雪茄烟。

    “亚德莱德太太可以把白酒拿来了。”顾问对费洛梅娜说。

    这时候,大家看到走出来一个30来岁的女人,长得非常漂亮,白白的皮肤,黑黑的眼睛,线条优美,手里端着银盘,银盘里的小酒杯、一瓶香棋酒和一瓶柑香酒随着她的轻盈的脚步微微颤动。

    “好漂亮的姑娘!”阿尔维斯-科蒂尼奥脸上像着了火,嘟囔了一句。

    朱里昂几乎用手去捂住他的嘴,凑到他耳边,眼望着顾问,吟诵道:

    千万不要鲁莽地抬起你的眼睛,

    看凯撒的妻子!

    趁人们正在喝柑香酒,朱里昂蹑手蹑脚走到书房,撩起他一直非常关心的灰色布帘的一角。原来是用绳子捆着的几摞简装书——还没有翻过的顾问的著作!

    11点钟,若热回到家里,露依莎已经躺下,一面看书一面等他。

    她问起顾问的晚宴。

    好极了!若热说着开始脱衣服,夸奖葡萄酒,提到有人讲话……他突然问:

    “你常到罗西奥去,是真的吗?”

    露依莎用手慢慢擦了擦脸以掩饰表情变化,轻轻打了个哈欠:

    “罗西奥?”

    “对。萨维德拉——他今天也在顾问家——说他看见你天天到那里去,有时乘马车,有时步行。”

    “啊”露依莎咳嗽了一声才说,“去看盖德斯,上学时在一起的女友,从波尔图来了。那姑娘叫席尔瓦-盖德斯。”

    “席尔瓦-盖德斯……”若热想了想,“我原以为她跟丈夫在佛得角呢,她丈夫是那里的幕僚长。”

    “我不知道。今年夏天他们在这里呆了一个月。她病了,真可怜,我有时候去看看她,是她让我去的。把这盏灯挪远点,照得我头晕。”

    她抱怨整个下午不舒服,浑身无力,有点发烧……

    以后的几天,病情仍不见好转,含含糊糊地说头很沉,不舒服……有一天上午甚至起不来床了。若热没有出去,急得团团转,已经想打发人去叫朱里昂。但是露依莎坚持说:“没什么,只是有点乏力,也许……”

    在厨房里,儒莉安娜也持同样看法:

    “夫人只是身体虚弱;不过胸部可有事。”后半句话说得很严重。

    正伏在火炉上做饭的若安娜说:

    “她才算得上好心的圣女呢。”

    儒莉安娜恶狠狠地瞪了她的脊背一眼,但脸上带着笑容:

    “若安娜太太这么说,好像别的女人都是混帐东西。”

    “什么其他女人?”

    “我、你、别的人……”

    若安娜一直在搅动锅里的菜,没有回头:

    “喂,儒莉安娜太太,其他女人当然不包括你。你想怎么做夫人都同意,她还亲自干活。那天我见她自己倒脏水呢。真是个好心的夫人!”

    若安娜带有敌意的口气使她恼火,但她忍住没有发作;尽管她儒莉安娜在这个家里有“地位”,但毕竟还要靠若安娜喝汤、吃牛排和点心;再说,她也有身体娇小的人对膀大腰粗的人那种敬畏。于是,她转弯抹角、一语双关地说:

    “哎呀,那都是品性,她喜欢收拾。啊!应当说,夫人很喜欢整洁。她喜欢,喜欢干活。有时候看见一点灰尘马上就拿起笤帚……这是品性。我见过不少这样的……”她把头一歪,嘴一撇。

    “夫人呀,她可真是个圣女。”若安娜又说了一遍。

    “那是品性,她总是干活。把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以前我从来不出门。我的天,她总是不满意。那天,她自己熨起衣服来了……我正要出门,又马上把帽子摘下来,不让她动手,喂,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没有什么事可操心,没有孩子……什么都不缺少……”

    她停住嘴,心满意足地端详着自己的脚。

    “我也挺……”她往椅背上一靠。

    若安娜又哼起小曲儿。她不想惹事。可是最近她觉得“一切都离了谱”,儒莉安娜整天往街上跑,或者躲在屋里干自己的活儿,毫不在意,让一切听天由命。可怜的夫人却扫地、熨衣服,越来越瘦。这里面定有文章。可是,她去问她的彼得,彼得拈了拈小胡子,慢声细语地对她说:

    “她们俩和好了嘛!你只管自己享受吧,别理会她们的闲事。这家不错,好好利用吧!”

    但是,若安娜“内心里”越来越厌恶儒莉安娜,憎恨她的穿戴,憎恨她屋里的豪华,憎恨她天天出去逛街,憎恨她那副女主人的神气。然而,若安娜并不拒绝替她干活,因为可以得到夫人的礼物。一句话,讨厌她!若安娜聊以自慰的是,她用手指轻轻弹了弹那个瘦女人的脑袋,就把她弹得态度软下来。要紧的是利用这个家的好处,彼得说得对……

    确实,现在儒莉安娜肆无忌惮了。“衣服风波”之后,她着实害怕了,因为要是闹出事来,她就会失去“地位”。一连几天她没有出去,并且小心谨慎。可是,看到露依莎忍气吞声,马上又随心所欲,狂热地追求起享受,以向女主人报复取乐了。她出去逛街,关在自己房间做衣服,让“小泼妇”自己去收拾整理吧。在若热面前,她还算收敛:怕他。哼,只要他一出去,扬眉吐气,有时候她正在扫地或者整理房间,听见关大门的声音,马上扔下扫帚或者熨斗,吊儿浪当起来。有“小泼妇”,让她去干完吧!

    露依莎却每况愈下:有时候突然莫名其妙地发烧,并且日见消瘦,她忧郁的心情折磨着若热。

    她解释说,只不过是神经衰弱。

    “塞巴斯蒂昂,这是怎么回事?”若热焦急地问。他记得露依莎的母亲是死于心脏病的。这还了得!

    通过厨娘和若安娜姨妈,街上都知道工程师的妻子“病着”。若安娜姨妈发誓赌咒说是得了“绦虫”,因为像露依莎那样应有尽有、有个像天使一样的丈夫,舒适的房屋家具,却一天天无精打采,萎靡不振……是绦虫!只能是绦虫!每天都提醒塞巴斯蒂昂说,应当差人去珐马利康新村去请那个人,那个人有专治绦虫的药。

    保拉的解释不同。

    “脑袋出了问题。”他皱皱眉头,一副深沉的样子,“埃列娜太太,你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吗?是头脑里装的书太多了。我看她从早到晚书不离手,读了一本小说又读一本……这不,读出毛病了!”

    一天,露依莎莫名其妙地突然晕倒了,苏醒过来以后非常虚弱,几乎量不到脉搏。若热马上去叫朱里昂,却发现他心神不定,因为招聘考核第二天就要举行,他“感到心里发慌”。

    一路上,朱里昂非常激动,不停嘴地谈他的论文,说主持考核的人丑闻百出,要是不公正他要闹个天翻地覆——现在他后悔没有“多找些大人物推荐”!

    为露依莎作了检查之后,他气势汹汹地对若热说:

    “一点事儿都没有,为这点小病就把我叫来了?她贫血,可我们全都贫血呀。让她散散步,散散心……放松放松,多吃铁质……在脊椎部位敷凉水,多敷凉水。”

    已经5点钟了,若热请他留下吃晚饭。整个下午他都滔滔不绝地抨击这个国家,诅咒医学界,破口大骂他的竞争对手,一根接一根地拼命抽若热的雪茄烟。

    露依莎开始服补充铁质的药物,但不肯出去散心:穿衣服,她觉得累;看戏,她心烦……并且,只要一看到若热为她的健康状况担心,她便佯装有力气,佯装欢乐,佯装情绪不错,而这种努力又使她的身体更加虚弱。

    “我们到郊区走走,你愿意吗?”看到她如此萎靡不振,若热心急如焚。

    她恐怕可能出现什么麻烦,不肯同意。她说,感到没有力气,有什么地方比家里舒服呢?再说,还要花钱,种种不便……

    一天上午,若热出其不意地回到家里,看见她穿着室内长袍,裹着块头巾,正在可怜巴巴地扫地。

    他站在门口,惊呆了:

    “你在干什么呀?扫地?”

    她脸涨得鲜红,扔下扫帚,过去拥抱若热。

    “我无事可做……有了扫地的怪癖……心里烦躁,这是个锻炼,对我身体有好处。”

    晚上,若热把露依莎“故意劳累的愚蠢做法”告诉了塞巴斯蒂昂。

    “夫人,像你这样虚弱的人……”塞巴斯蒂昂忧心忡忡地说。

    没什么!她说,觉得比以前好了,好多了……

    然而,这天晚上她只顾弯着腰打毛衣,几乎没有说话。偶尔抬起头来,目光中带着疲倦和忧伤,默默一笑,更显凄凉。

    她请塞巴斯蒂昂弹一段莫扎特的“安魂曲”,觉得这乐曲太美了!希望她死的时候能在教堂为她唱……

    若热火了。为什么说这些可笑的事?怪癖!

    “可是,照你说,我不会死?”

    “好,你死吧,让我们安生安生!”若热气冲冲地说。

    “多好的丈夫呀!”她朝塞巴斯蒂昂微微一笑,把毛衣放在腿上,请他弹一曲“非洲十六拍”。她用双手支着头静静地听着:那神奇而甜蜜的声音进入她的灵魂,仿佛向她发出呼唤,似乎带着她挣脱了尘世的一切熙攘,来到一个荒无人烟的海滩,大海悲伤,月光清冷——她的灵魂离开了可悲的肉体,任凭带咸味的海风吹拂,在灌木中倘祥,在波光中颤抖……

    露依莎垂头丧气、神情忧郁,使若热大为恼火:

    “喂,塞巴斯蒂昂,请你弹几首欢快的西班牙舞曲吧,‘蓝胡子’、‘木刻王子’,什么都行!不然的话,要是你们想沉闷、忧郁,那我先唱一首礼拜堂古祷歌!”

    说完,他悲怆地唱起来:

    末日,那一天,

    世界化为灰烬……

    露依莎笑了:

    “看你疯成什么样子了!我连难过都不行……”

    “行!”若热叫道,“可是,难过得美一点,难过得完整一点!”他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唱起了“降福经”!

    “若热,邻居们一定会以为我们疯了!”露依莎说。

    “对,我们真的疯了!”他走进书房,呼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塞巴斯蒂昂又弹了几个节拍,转过脸低声对她说: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如此忧伤?”

    露依莎抬眼看了看塞巴斯蒂昂:那张脸善良、友好、亲切;或许一时忍不住内心的苦痛,把一切都讲给他听,但若热从书房出来了。她微微一笑,耸耸肩膀,又慢慢低下头打毛衣了。

    星期天晚上,在客厅谈话的时候,朱里昂讲了他报名应聘的情况。总的说来他很高兴:他谈了两个小时,用词准确,头脑清醒。

    费格雷多博士对他说:“用语应当更温和一点……”

    “那些文人呀!”朱里昂耸耸肩膀,轻蔑地说,“谈论踝骨,不到5分钟就说起‘春天百花盛开’和‘人类文明之光’!”

    “葡萄牙人有玩弄词藻的癖好……”若热说。

    这时候,儒莉安娜拿着一封信走进客厅。

    “噢,是顾问的信?”

    大家都显出不安的神情。不过亚卡西奥在信上只是说,请诸位原谅他不能像前一天答应的那样来分享露依莎夫人的好茶,因为工作紧迫,只得伏案,请代他向塞巴斯蒂昂和朱里昂问候,向和蔼可亲的费里西达德夫人致以热诚的敬意。

    热血涌上心头,杰出的夫人涨红了脸。她呼吸急促,神色大变,一连换了两次椅于,又在琴键上弹了几下《奥菲瑟珍珠》,终于按捺不住,低声请露依莎“到卧室去一下”,她“有个秘密要说……”

    两个人刚一进屋,她就把门关上:

    “你觉得他的信怎么样?”

    “祝贺你!”露依莎笑着说。

    “奇迹!”费里西达德太太叫道,“显灵了!”接着压低声音,“我已经打发那人去了,就是我对你说过的那个高乔人。”

    露依莎没有明白。

    “就是那个图伊人,找会巫术的女人了,带去了我的照片和他的照片。已经走了一星期了:现在肯定把针扎到他心里了……”

    “什么针?”露依莎还是摸不着头脑。

    她们站在梳妆台前。费里西达德太太用神秘的口气说:

    “那女人用蜡做一个心脏,贴到顾问的相片上,在一个星期里天天半夜里用她自己做的魔针刺那蜡心,并且口中念咒……”

    “你给那男人钱了?”

    “给了,给了他8块钱。”

    “哎呀,费里西达德太太!”

    “啊,你不要说了,马上就能亲眼看到。他在变!过不了几天他就会坠入情海!但愿欢乐圣母让他发狂,但愿圣母垂恩!我想他想疯了。到了晚上,梦一个接着一个,那都是犯大罪孽的梦呀!汗出了一身又一身,要换三、四次汗衫!”

    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尽量设法相信她本人的姿色有助于魔针的奇效:她用手拢一拢头发:

    “你不觉得我瘦了一点吗?”

    “没有”

    “哎呀,瘦了,真的比以前瘦了!”她让露依莎看,她的背心松了一些。

    她已经开始安排。到辛特拉去度蜜月……眼睛里流露出淫荡的光彩。

    “但愿欢乐圣母垂恩。我日夜为她点燃两支蜡烛……”

    突然从厨房的台阶上传来若安娜焦急的喊声:

    “圣母啊!圣母啊!快来人呀!”

    露依莎跑过去。若热在客厅听到喊声,也跑过去。儒莉安娜躺在厨房地上,昏迷不醒!

    “突然倒了!突然发病了!”若安娜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突然倒下了!”

    “朱里昂马上让大家镇定下来:只不过是休克,没有什么了不起。众人把她抬到床上,朱里昂用一块法兰绒猛擦她的四肢——惊慌失措的若安娜顾不上戴帽子就往外跑,要到药店买治痉挛的药,没等她出门,儒莉安娜就苏醒过来,只是非常虚弱。回到客厅,朱里昂一边卷烟一边说:

    “不用着急。在心脏病患者中极为常见,非常简单。可是,活见鬼,有时会中风,随后就瘫痪;这种病发病时间不长,因为脑供血不足,不过往往很讨厌。”他点着烟卷,“这个女人迟早会死在你家。”

    若热忧心忡忡,双手插在口袋里在客厅踱来踱去。

    “我一直对你们说,”费里西达德太太惊魄未定,低声说,“我一直对你们说,把她辞掉。”

    “并且,治疗和干活水火不容。”朱里昂说,“固然可以一边吃洋地黄和奎宁一边熨衣服,可是,真正的治疗在于休息,在于完全不能劳累。要是有一天她生气了,或者哪个上午累了,可能就一命呜呼!”

    “她的病到晚期了吗?”若热问。

    “据她说,她有哮喘、胸闷、心区绞痛、胃肠气胀,四肢易出汗——糟糕!”

    “这事麻烦了!”若热朝四周看看,喃喃地说。

    “赶她走!”费里西达德太太一言以蔽之。

    11点,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若热对露依莎说:

    “你看对她怎么办,嗯?我们必须甩掉她。我可不想让她死在我们家里。”

    露依莎站在梳妆台前摘耳环,头也不回就开始说,也不能把那女人打发走让她死在街上……她还模模糊糊提到那女人对维尔仁尼娅姑妈的照顾……她像提心吊胆地踩在陷阱四周的地上一样慢慢地说着,字斟句酌——也许该给她点钱,让她到别处生活……

    若热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

    “我会给她10个到12个英镑,让她走,自己去想办法!”

    “10到12个英镑!”露依莎苦笑了一下,心里想。她站在梳妆台前,看镜子里自己的脸,心中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留恋,仿佛过不了多久这张脸上就要布满愁容,这两只眼睛里又要满是泪水……

    灾难终于降临了。假如若热执意辞退那女人,要是她对若热说:“我不想让她走,想让她死在这里!”那么若热势必大吃一惊,要她作出解释。而儒莉安娜呢,发现自己将被逐出门外,又势必得病,势必丧心病狂,认为露依莎不肯为她说话,不想要她,于是就要报复!那时候可如何是好?

    第二天,露依莎一起来就心乱如麻。儒莉安娜太累了,还没有起床。若安娜端早点的时候,露依莎坐在餐厅前的双人沙发上机械地读着《新闻日报》,几乎一点也看不进去。突然,报纸上方的一则消息吓了她一跳:“我们的朋友、著名银行家、卡斯特罗-米兰达公司的卡斯特罗将于明天启程赴法国。卡斯特罗先生阁下将撤离生意场,到法国的波尔多附近定居,他最近已在那里购置了一座昂贵的庄园。”

    卡斯特罗!那男人会给她钱,给她所需要的一切!莱奥波尔迪娜就是这样说的。他要走了!……尽管从开始的一刻就觉得那种钱不光彩,可是,得知他要远走高飞却又感到一阵惆怅!因为他再也不返回葡萄牙了!卡斯特罗!……她突然产生一个念头,浑身颤抖,直起身子,脸色煞白——我的天,要是在他启程前夕,要是在他启程前夕,她同意了呢!……啊!太可怕了!怎么能想到这种事!

    一个越来越大的诱惑带着令人动心的温柔紧紧缠住她的灵魂,她无力抵御。她想,那样的话她就得救了!给儒莉安娜6百米尔瑞斯!这个女魔就死到远方!

    而那个男人呢,要乘邮船离去!她用不着在他面前脸红;她的秘密将到外国,像进入坟墓一样音信沓无!——况且,如果卡斯特罗迷恋着她,很可能同意无条件地拿出钱来!

    仁慈的上帝!第二天,她室内长袍的口袋里就要有钞票、黄金……为什么不干呢?为什么不干呢?心中涌出强烈的愿望:挣脱出来,幸福地生活,没有痛苦,没有忧伤……

    她回到卧室,开始摆弄梳妆台上的东西,不时斜眼看看正在穿衣服的若热……看到他,心中立刻产生一种歉疚感;要去向一个男人要钱,默许他淫荡的目光,听着他不怀好意的话!让人不寒而栗!可是转念一想,这是为了若热,为了他呀!为了不让他因得知而难过,为了无拘无束地爱他,爱他一生,不再担惊受怕,用整个身心……

    吃饭的时候,她一言未发。若热那可亲的脸使她心软了;另一个男人狰狞可怕,她似乎恨他那张脸……

    若热走后,她心神不宁,走到窗前,阳光灿烂,大街吸引着她——为什么不干?为什么不干?

    儒莉安娜在楼梯上在说什么,那怪腔怪调的刺耳的声音促使她把心一横,拿定了主意。

    她仔细穿好衣服——她是女人,想显得美丽——气喘吁吁来到莱奥波尔迪娜家的时候,圣洛克教堂的大钟正好敲响中午12点。

    莱奥波尔迪娜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吃饭。露依莎摘下帽子,坐到沙发上,直接了当地说明了她的决心。想要卡斯特罗的钱。不论是借是给,她都要!……现在很焦急,饥不择食!……若热要辞退那女人……她怕那女人报复……想要钱,所以就来了。

    “可是,亲爱的,大突然了!”看到她坚定的目光,莱奥波尔迪娜很是惊讶。

    “卡斯特罗明天就走。到波尔多去,到地狱去,必须马上做点什么。”

    莱奥波尔迪娜想起来给他写封信。

    “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反正我来了!”

    莱奥波尔迪娜慢慢坐到桌前,挑了一张纸,歪着脑袋,翘着小拇指写起来。

    露依莎神不守舍,在屋里踱来踱去。现在她决心已定,眼前的莱奥波尔迪娜更加强了她的决心。这个女人整日里开心:跳舞,到郊外游玩,享乐,而她的生活却惨遭破坏、糟塌!啊,要是口袋里没有大笔钱——她的赎金、她的活命之路——她绝不回家,即便像上区的女人们那样干卑鄙的勾当也在所不惜!她受够了屈辱,受够了惊吓,受够了一个个恶梦不断的夜晚!……活见鬼!她要品尝生活,品尝她的爱情,品尝她的晚餐,高高兴兴,无牵无挂!

    “你听听!”莱奥波尔迪娜念起来:

    亲爱的朋友:

    有要事相告,绝对必须面谈。只要可能,请立即前来。也许你会感谢

    我。最晚我等到3点。

    顺致

    敬意

    你的朋友

    莱奥波尔迪娜

    “你看怎么样?”

    “太可怕了!不过,好吧……很好!把‘也许你会感谢我’删去吧。那样好一些。”

    莱奥波尔迪娜把便条抄了一遍,打发儒斯蒂娜乘马车送去。

    “我要吃饭了,都饿得站不起来了。”

    餐厅对着小小的天井,墙上贴着一幅乱糟糟的画,画面上一片绿色似乎是山丘,一片深蓝色好像湖泊;墙角一个柜子权作碗橱;椅子上铺着红色草垫,桌布上还有头一天咖啡的污渍。

    “有件事你完全可以相信。”莱奥波尔迪娜大口喝着茶,“那就是,卡斯特罗这人守秘密!……他要是借钱给你,你就借,他嘴里不会漏出一点儿风声。毫无问题。……你看,他是薇德拉的情夫,已经好几年了!可连对他的密友门东萨也没有说过一句!连暗示也没有暗示过!真是守口如瓶。”

    “什么薇德拉?”露依莎问道。

    “个子挺高,大鼻子,有辆四轮马车。”

    “看上去她像个正经女人……”

    “那是你看上去!”她笑了笑,“她们都会装,看上去都人模狗样的。我的贵夫人呀,问题是要了解她们肮脏的那一面!”

    她把黄油抹到厚厚的面包片上,打开餐巾,洋洋得意地说起里斯本的丑事来:指名道姓,点明每个人的特点。一些女人年青时干尽“鬼事”,人老珠黄摇身一变成了信徒,可有哪个潜心信教?只不过为残余的情感找个寄托罢了。另一些厌倦了单调乏味的贞洁,巧妙地在辛特拉或者卡斯卡依斯为贞洁的“崩溃”建筑个安乐窝!那些未婚女人就更不用提了!小男孩们跟来自郊区的女佣胡来,而女佣足可以当他的母亲!还有些女人担心作爱造成什么后果,躲起来偷偷干那种淫荡事!有夫之妇们就更不用提了:由于收入菲薄,就找个男人来“补充”丈夫!莱奥波尔迪娜言过其实,但从心里恨那些女人。因为她们多多少少都懂得保保体面的外表,而她却失去了;她们巧妙地行事,她这个傻瓜却真诚地去干。她们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被邀参加王宫晚会,而她只落了个放荡的名声!

    听了这番话,露依莎完全崩溃了。恶习成风,她觉得她这点事就像浓雾中的房屋一样显不出可憎的棱角,小得近乎顺理成章。

    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似乎因为感到人人道德沦丧、处处乌烟瘴气而神志昏迷,抵御能力和自尊好像热气充足的温室里的肌肉一样,虚弱无力了。

    “这世界上的事都是胡扯淡!”莱奥波尔迪娜站起来,伸伸懒腰。

    “你丈夫呢,他在哪儿?”露依莎在走廊里问。

    “到波尔图去了。他们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犯罪我也不管!”

    莱奥波尔迪娜躺在屋里的长沙发上,嘴里叼着“女人牌”香烟,也开始抱怨。

    这些日子她心情沮丧,烦躁不堪,觉得一切都没有意思,想找点什么新鲜事,干点什么没有干过的事!觉得身上每个毛孔都困倦得打哈欠……

    “那么,费尔南多呢?”露依莎慢慢走近窗户,心不在焉地说。

    “白痴一个!”莱奥波尔迪娜耸耸肩膀,口气里充满厌烦和轻蔑。

    不行!她确实想寻找什么新鲜感受,至于究竟是什么,她本人也不清楚!有时候想去当修女(她懒洋洋、有气无力地伸伸胳膊)。她领教过的男人一个个都味同嚼蜡,她尝到过的欢娱一次次都平平淡淡!她想过另一种生活,一种更强烈、更新奇、更危险、让人心灵震颤的生活——比如当杀人越货的好汉的妻子,乘海盗船在海上横行……至于费尔南多,想起那个情夫来她都恶心!即便再来一个,也一定是同样货色!玩男人,她玩够了。现在,她甚至能去勾引上帝!

    她像笼中的猛兽一样,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

    “烦呀!太烦了!……我的天!”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可是,对那男人说什么呢?”露依莎突然问道。

    莱奥波尔迪娜吐了一口烟,懒洋洋地说:

    “告诉他,需要一个康托,或者6百米尔瑞斯……还能说什么?……让他交钱。”

    “怎么?”

    莱奥波尔迪娜躺在长沙发上,两眼望着天花板:

    “亲亲热热的嘛。”

    “啊!你太不像话了!”露依莎生气地叫道,“看我现在倒了霉,疯疯癫癫,你还说是我的朋友呢,竟然还笑,还取笑我!……”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可是,你问得也太蠢了!他怎么肯给你钱?……难道你不明白?”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会儿。

    “不,莱奥波尔迪娜,我现在就走!”露依莎叫道。

    “别耍小孩子脾气!”

    一辆马车在街上停下。儒斯蒂娜回来了。卡斯特罗不在家,她到办公室去了,他说马上就来。

    可是,露依莎脸色煞白,拿起帽子。

    “不行!”莱奥波尔迪娜几乎无法容忍,“现在你不能丢下我跟那男人在一起!我怎么对他说?”

    “太不像话了!”露依莎垂着胳膊,眼里含着泪水。她急需要钱,又受不得这等羞耻和狼狈。太不幸了!

    “你看你,像是要喝蓖蔗油似的!”莱奥波尔迪娜打了个诡谲的手势。看到露依莎那副狼狈相,她又说“活见鬼!借钱算得上什么丢脸?人人都借……”

    这时候,又一辆马车飞跑过来,停在门口。

    “你先进去!你先跟他去说!”露依莎用手指着莱奥波尔迪娜,恳求说。

    门铃响了。露依莎浑身抖成一团,脸色白得厉害,瞪大眼睛往四方看着,目光中透着惊恐和焦急,似乎在寻觅什么主意、一个决心或者一个藏身的角落!皮靴声在客厅外响起来。这时候,莱奥波尔迪娜低声对露依莎说了几句话。她说得很慢,似乎要把每个字都刻在她的灵魂上:

    “不要忘记,一个钟头以后你就得救了,那几封信就装到你口袋里了。你幸福了,自由了!”

    露依莎把心一横,站起身,走过去施点扑粉,理理头发。两人一起进了客厅。

    看到露依莎,卡斯特罗惊异地颤抖了一下,随后两只小脚并拢,身子朝前一弓,低下硕大的脑袋,细细的金黄色头发已经稀疏了。

    由于腿太短,那圆圆的小肚子显得特别突出,肚子上那块怀表更加显眼。他手里拿根鞭子,银质鞭子把上有维纳斯两只胳膊交叉的形象。皮肤红得发紫,浓密的唇髭施得发蜡太多,形成两个微微翘起的尖端,俨然是拿破仑的形象。金边眼镜闪闪发光,透着独断专行、要求一切按部就班的银行家气度。看样子他心满意足,像一只吃得饱饱的麻雀。

    请不要介意!必须请你亲自来一趟——莱奥波尔迪娜马上说。在介绍了她的“密友、学友”露依莎之后,她说:

    “最近在忙什么呀,怎么一直没有来?”

    卡斯特罗坐在扶手椅上,用鞭子敲着皮靴,说最近准备启程……

    “真的?要离开我们?”

    卡斯特罗把上身一弓;

    “后天,乘奥林诺克号邮船。”

    “看来这次报纸没有撒谎。要离开很长时间吗?”

    “永生永世不再回来。”

    莱奥波尔迪娜诧异不已。离开里斯本!这样受人尊敬、招人喜欢的人怎能离开里斯本?“你说不是吗?”莱奥波尔迪娜转向露依莎,以打破她难堪的沉默。

    “是啊。”露依莎低声说。

    她坐在椅子边上,看样子十分害怕,随时准备逃走。卡斯特罗眼镜后面那死死盯着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

    莱奥波尔迪娜在沙发上欠欠身子,伸出食指,以威胁的口气说:

    “啊!这次到法国去一定有不少风流事啦!”

    他报之以自负的微笑,表示否认。

    莱奥波尔迪娜并不认为法国女人长得漂亮——她们只不过性情活跃,会卖弄风骚……

    卡斯特罗说法国女人可爱,特别是对于寻花问柳的人来说!啊,他太了解她们了!当然他指的不是作为家庭的母亲而言。可是,吃吃夜宵,跳跳巴黎疯狂舞,谁也比不上她们……他口气肯定,因为他和“他的朋友圈子里”的小市民们一样,估计在1千2百万法国女人当中,有6百万在音乐咖啡馆里当妓女——他在她们身上花了大金钱,现在厌烦了,实在厌烦了。

    莱奥波尔迪娜谄媚地称他是“寻花问柳的轻浮男人”。他捋着唇髭,惬意地笑了笑,低声说:

    “污蔑,那是污蔑……”

    莱奥波尔迪娜转过脸对露依莎说:

    “他在波尔多买了一座庭院,简直像座宫殿!……”

    “一所茅舍,茅舍……”

    “自然要常举行盛大宴会了!

    “寒酸的茶会,茶会……”说着,往椅背上一仰。

    两个人非常亲热地笑了笑。

    卡斯特罗向露依莎欠欠身子:

    “不久以前我有幸在金街见过阁下……”

    “我想我也记得。”她回答说。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莱奥波尔迪娜咳嗽一声,往沙发边上挪挪,微微一笑:

    “我打发人请你来,是因为我们有件事要对你说。”

    卡斯特罗欠欠身。他的目光一直放肆地从上到下打量露依莎。

    “事情是这样。我不转弯抹角,直说吧。”她又微微笑了一下,“我这位女友遇到很大困难,需要一个康托。”

    露依莎马上用低得难以听见的声音说:

    “6百米尔瑞斯……”

    “没关系!”莱奥波尔迪挪用很不以为然的口气说,“我们是在跟一位百万富翁谈话!问题很简单:你肯不肯帮这个忙?”

    卡斯特罗慢腾腾地直直身子,拖着长声,模棱两可地说:

    “当然、当然……”

    莱奥波尔迪娜马上站起来:

    “好。裁缝在那边等着我呢。让你们俩谈吧。”

    到了门口,她又转过身来,伸出食指,用非常高兴的口气威胁卡斯特罗:

    “利息要低,嗯?”

    说完,她笑着出去了。

    卡斯特罗马上欠欠身:

    “夫人,我……”

    “莱奥波尔迪娜对你说了,我手头急需要一笔钱,所以找你……6百米尔瑞斯……我会尽快还……”

    “啊,夫人”卡斯特罗打了个非常慷慨的手势,说他完全理解,任何人都有为难的时候……可惜没有早一点认识她……一直对她抱有很大好感……非常有好感……!……”

    露依莎目光低垂,没有作声。他把鞭子放到花盆架上,走过来坐在她身边。看到她样子尴尬,请她不要着急。为了钱何必这样着急!他非常乐于为这样一位有趣的年轻夫人效劳……找他算找对了。据他所知,一些夫人找到高利贷者,被坑骗了,太不谨慎……说着,他拉住了露依莎的手。一接触这细嫩的皮肤,他性欲骤起,呼吸急促。露依莎非常拘谨,甚至没有把手抽回来。卡斯特罗欲火熊熊,用稍有嘶哑的声音答应给她一切,给她所需要的一切!……两只瞪得圆圆的小眼睛贪婪地盯着她白白的脖子。

    “6百米尔瑞斯……要多少都行!……”

    “什么时候?”露依莎的心情异常慌乱。

    看着她胸脯起伏——他欲火猛然爆发:

    “现在就给!”

    他搂住她的腰,贪婪地吻了她一口,几乎咬破了她的脸。

    她像钢丝弹簧一样跳起来。

    卡斯特罗滑到地毯上,双膝跪下,贪婪地扯住她的裙子:

    “你要什么我都给,不过请你坐下,我想你想了好几年了!你听我说。”他的胳膊哆里哆嗦地举起来,搂住她,而摸到的一切又使他血液沸腾。

    露依莎不声不响地推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你要什么都行!可是,听我说!”他结结巴巴地嘟囔着,使劲把露依莎往身边拉。淫欲强烈,他像头公牛似地喘着粗气。

    她猛地把裙子一扯,挣脱开来,焦急地往后退了几步:

    “离开我,离开我!”

    卡斯特罗气喘吁吁地站起来,紧咬牙关,张开双臂,向她冲过去。

    面对这个男人的兽欲,露依莎愤怒已极,下意识地从花盆架上抓起鞭子,朝他手上狠狠拍下去。

    疼痛、气愤和欲火使他急了眼。

    “你这个鬼东西!”他咬牙切齿。

    他正要冲过去,但恼怒之极的露依莎已经举起胳膊,朝他的胳膊上、肩上一顿猛抽——她脸色非常苍白。表情非常严厉,眼睛里闪着凶光,以抽打这个胖乎乎的家伙来享受发泄的欢乐。

    卡斯特罗魂飞魄散,慌忙用胳膊护住脸往后退,突然撞到花盆架上,瓷制灯座晃了几晃,掉在地上。地毯上满是碎片,油污扩散开来。

    “就这样,看到了吧?”露依莎浑身颤抖,紧紧握住鞭子。

    莱奥波尔迪娜听到响动,跑了出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们在开玩笑。”

    说完,她把皮鞭扔在地上,走出了客厅,进了卧室。

    卡斯特罗气得脸色铁青,抓起帽子,恶狠狠地盯着莱奥波尔迪娜:

    “谢谢你!随时为你效劳!”

    “可是,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

    “再见!”卡斯特罗吼道。他拿起鞭子,冲着卧室威胁地晃晃鞭子:

    “醉鬼!”他怒气冲冲地说。

    说完,把门一甩,走了。

    莱奥波尔迪娜懵了,走到卧室,看见露依莎正在戴帽子,手还在颤抖,眼睛明亮,心满意足。

    “那东西来了,我朝他脸上抽了一顿鞭子!”她说。

    莱奥波尔迪娜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

    “你打他了?……”她放声大笑起来,“戴眼镜的卡斯特罗,狠狠挨了一顿鞭子!跳上轻便马车,滚了!”她已经喘不过气来,甚至觉得胸部疼痛。我的天!卡斯特罗!……来到朋友家,带来6百米尔瑞斯要出借,挨了一顿鞭子!……用的是他本人的皮鞭!……真让人笑破肚皮!

    “糟糕的是油灯!”露依莎说。

    莱奥波尔迪娜一跃而起。

    “你看这油!凶兆啊!”她跑进客厅。露依莎跟过去,看见她站在黑乎乎的油渍前面,双手交叉,脸色苍白,好像看见灾难将临。“我的上帝,凶兆啊!”

    “快撒盐!”

    “有用吗?”

    “逢凶化吉。”

    莱奥波尔迪娜去找盐,回来后跪在地上往油渍上撒起来:

    “啊!圣母啊,别出任何事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现在怎么办,亲爱的?”

    露依莎耸耸肩膀:

    “我哪里知道!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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