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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三、乘虚而入

    温瑟公园,英格兰,1932年5月。

    马球可能起源于古老的波斯,莎伦想道。穿制服的司机把她带到温瑟公园的中心。她看到淡紫色与银色条纹的伽伦特公司的帐篷,旁边的银色旗帜在明朗的五月天空下迎风飘展。莎伦走下车,感到心中充满了自豪。

    “看起来太棒了,你也一样美。”苏茜说道,一个年轻的精通两种语言的美国人,莎伦在伽伦特公司的私人助理。

    莎伦笑了笑,兴致勃勃地看着四周的场面。她穿了一身蓝色羊毛衫,垫肩,白领,头发用象牙色的梳子固定在脑后,运动鞋,蓝色手提包,全身一幅完美的法国打扮。

    她浏览着绿色场地,走向帐篷。时间还早,桑不会在那儿的,但一想到他们俩个人要在一起呆好几个小时,心里仍不由得非常激动。他们目前只能挤出这点时间了,但总比一面也见不着强些。她,苏茜,阿米杜和其他瓦克雷队的成员们昨天就乘飞机抵达伦敦了。他们住在克拉瑞治饭店。第二天一早,阿米杜就提前离开自己的房间去溜溜马。他们的马一星期前就用火车运过来了。

    餐车停在大帐篷外面,身穿白色制服的侍者已经把香按放入冰中,把银质大浅盘及其他餐具摆好,午宴在比赛之前举行。莎伦走进她叫人搭建的帐篷里。她一走进去就发现几个月前就放在她桌前的草图和现实无法相比。

    这帐篷初看上去似乎有些骇人,但组合在一起的效果极佳。莎伦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她眼前矗立的是沙漠帐篷的一个极好的复制品。波斯地毯铺在地上。帐篷中央的柱子上展开各色的绸带,好象是一个七彩风车,一个刻有精致花纹的檀香木屏风立在一个长长的自助餐桌旁,旁边摆有山茶,玫瑰等鲜花。餐桌上有精美的银具和瓷器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喷泉和桔树,给人一种置身茶园般的感觉。所有这一切都是在一天之内完成的,为了庆祝“撒马尔罕”的成功。

    “这真令人赏心说目,不是吗?”苏茜说道。

    “还不赖。”莎伦答道,感到非常满意。这将花费一大笔钱,但这值得。

    大帐篷里已经有许多客人了,莎伦扫了一眼客人的名单。苏茜去解开特殊的促销用品,两种特殊的伽伦特公司的香水:女士们的是紫色水晶瓶并嵌有银丝细纹的撒马尔罕香水,男士们的是包装精美的法国伯根第红白葡萄酒,印有瓦克雷马球队的颜色标志。

    莎伦重新查对了一下座位的排列。两个月来她与苏茜一直忙于这种复杂的座次上的安排,因为这涉及礼仪等许多方面。来客都是些名人,罗玛佗,阿-克汗及他的妻子,迈克尔-肯特王子及公主。她拿出今天早晨早餐时做的笔记,突然之间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为那些名人准备的椅子还没有送到呢。保持冷静,她对自己说道,不要慌张。她看着来往穿梭的侍者,希望自己能有机会把屈膝礼再练一遍。这种与王室的接触真令人紧张。要记住尊称阿-克汗为殿下而不是阁下,她提醒自己。桌子中央的那些餐具是不是太大了一些?没有时间换了。还有地毯,接缝处说不定会绊住女士们的高跟鞋的,最好立即叫人来好好再整一下。她的目光又落在另一张摆有试用品的特殊的桌子上。旁边的桌子上摆有奖品,等待着把比赛胜利者的名字刻在上面。在最后一刻钟的时候,她又让人摆进一些多余的样品。有一个机敏的朋友告诉她,有些人,无论他们多么富有,一定会想方设法多要几瓶的。

    她向外面的场地看了一眼,想起了桑。阿米杜仅仅两个星期前才告诉她加时赛的结果,是在一次来看她时顺口说的。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无论这个消息在她内心中引起了多大的骚动,她一点都没有流露出来。没有人认为红枪骑兵队会赢,当他脸上流露出那种满意的,恶狠狠的微笑时,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好象对加时赛的结果非常满意。红枪骑兵队就那么差吗?”

    “恰恰相反,他们水平不错。但我一直在盼望这场比赛。这场比赛很可能是本季度最具有挑战性的一回。”

    她立即给桑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现在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她发现应付组织这个场面所带来的紧张并不困难。她知道明天就可以和桑在一起了。

    客人们终于全部来齐了,一切都奇迹般地准备好了。莎伦独自一人站了一会儿,突然间意识到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了。如果马特等人看到她指挥着一列侍者慷慨地招待这些全欧洲最有名的人,他会说什么?莎伦-范琳,一个来自澳大利亚偏远内地的混血儿,如今却是一个国际性香水公司的总裁了,她随手拿起一张标有伽伦特公司标志的卡片,看了看上面广为人知的名字:亚历山大-本格多弗伯爵,想起在古洼拉时马特为查理和亨利准备的晚会,那时她是多么羡慕他们啊。他们现在在哪儿?如果他们现在看到她会作何感想?那晚她穿着廉价的雪夫绸长裙,看上去是那么美。但她也想到了一切都未改变。在这种豪华的场面,她仍旧象以前一样紧张和不自信。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学会用一种粉饰过的泰然自若来掩盖自己的紧张了,这几乎变成了一种她的特征了。今天她不再是与粗暴的人一起跳舞,而是向王室行屈膝礼。莎伦想起穿着荒诞的绿色长裙的凯丽,不知道她的妹妹现在怎么样了。凯丽的生活是不是也象她一样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她曾向布莱玛大学询问凯丽的地址,但一直没有回信。总有一天她会找到凯丽的。最后她想起了布莱德——她父亲。如果他此刻迈进这个大帐篷,一定会四下张望一下,然后滑稽地摇摇头的。她都可以想象他闻撒马尔罕做出鬼脸的样子,然后说:“这东西臭气熏天。”或者对食物做一番评论:“这是什么东西啊?没有人会吃这东西的。再说你从哪找来这一群兰八蛋呢?”在他趾高气扬地贬斥与虚张声势的自我吹嘘之下深藏着一颗爱尔兰人的没有安全感的心。他对生活的这种贬斥态度可以保护他避免奴颜卑膝。莎伦打破了高墙,闯进了这个对她一直是关闭的世界。但内心深处,她对自己仍然不肯定。当她坐着罗斯伊尔斯来到帐篷前时,莎伦觉得有一种苦涩的香甜。她可以看到布莱德饱经风霜的面孔朝她挤了挤眼。

    “祝你好运,孩子。”她可以想象得到他会说什么。“我为你感到骄傲。”

    在马球场地的另一端,阿米杜用手拢了拢头发,眯起眼看了看太阳。然后走进他的私人马房,里面有他最好的六匹马。

    “嗨,朱利安”,他对马夫说道,“我先用罗欧伽,第二场骑杰克。”在一匹马背上轻抚着。“它看上去有些疲惫,,不过杰克倒是精神抖擞。”他笑着说道,看到这匹性子最烈的爱马眼中敏锐的目光。

    今天他穿了件奶油色马裤,显得更瘦了;上身穿一件马球衬衫,露出他强健的手臂,褐色的马靴擦得发出亮亮的光泽,一幅十足的体育队队长的模样。他的目光不停地打量着他的马匹。他了解每一匹马的性格。这些马都是仔细挑选出来的,非常有耐力。他思考着进攻战略。他应当一开始便全力以赴呢,还是攒着力气待后一轮比赛之中?

    当阿米杜听到桑-弗兰茨所在的队要同他所在的瓦克雷队进行比赛时,阿米杜就象一名来到战场的斗士,立即变得斗志昂扬。今天早晨莎伦告诉他她将永远爱那个她以为是帕瑞特父亲的那个男子,这好比在阿米杜心中撒上一层冰块,从那一刻起,桑-弗兰茨成为他的敌人。现在命运使他们在同一场角斗中相遇。尽管他们从未见过对方,但阿米杜一听到桑的名字就觉得仿佛自己的血液中被注入了毒汁一般。克里格林堡的这位伯爵,没落的盎格鲁爱尔兰贵族的产物,代表着阿米杜所憎恶的一切。他通过照片早已熟知桑-弗兰茨的面容,并且认为桑做事缺乏坚定的目标,性格犹豫,不够果断。桑-弗兰茨是个一生下便拥有一切的人,根本不习惯艰苦与挑战。阿米杜看着外面葱绿的马球场,这些年来对莎伦痛苦的爱在心中积聚起来。如果桑-弗兰茨光明正大的赢得莎伦的爱情,尽管对阿米杜是个很大的打击,但他只能认输;但是桑-弗兰茨随着时间的推移,无法保障莎伦体面的生活,仍旧要靠富有的妻子来向他提供安全感与金钱,这使阿米杜觉得非常不公平;心里涌起一股要复仇的愤恨。他曾经想过击垮桑的商业,但他的自傲使他选择一种更直接,更猛烈的角斗方式。桑是个贼,偷走了他的儿子和一个女人对他的爱情,而他阿米杜是准备娶她做妻子的。当他告诉莎伦红枪骑兵队要和瓦克雷队争夺伽伦特公司提供的胜利品时,她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她多年来已习惯于隐藏真感情。她知不知道他要为这件象征着她的偏爱的胜利品而全力奋战呢?

    “再喝一杯杜松子酒。”尼尔说道,伸手来拿她的酒杯。

    “谢谢,再倒一点就够了。”她咯咯笑着答道。“否则还没等比赛开始就会先醉倒了。”她戴上太阳镜,看了看比赛场地,那里已有两个瓦克雷队的队员在做预备练习了。

    “我们真走运,坐在这里刚巧能看清全场比赛。”马顿说道。

    特意为俱乐部成员及应邀而来的客人准备的停车场地里停放着罗斯一伊尔斯和林肯等豪华名车。人们打开后车盖,拿出野餐用具和食品,然后把苏格兰格子呢地毯铺在车荫凉里,摆好手提式圆桌和折叠式椅子。凯丽和另一对夫妇一块儿来的,他们的小聚会和其他人的混为了一体。人们手中端着酒杯,悠悠闲闲地散步,互相热情地打招呼。凯丽四处看了一眼,注意到不远处的淡紫色与银色相间的条纹大帐篷。

    “这是你第一次来看马球比赛吗?”尼尔问道,同她一同慢慢地走。

    “是的,因此我非常激动。”她说道,举起望远镜看了看场地上做准备活动的队员们,仍旧找不见桑。

    “今天的天气非常适合马球比赛,五月份的天气并不总是这样晴朗的。”

    “我也这样想。”这是凯丽在英国度过的第一个春季,因而格外兴致勃勃。她来时经过阿斯考特与充满树荫的温瑟公园,杜鹃花与莲翘开得正深正艳,这在她看来是个好预兆,肯定自己在这个夏季的生活一定会非常绚丽多彩。今天她开始感觉到英国社交活动的节奏,冬季的滑雪活动已经完全停止,狩猎活动也已渐近尾声。她的日记本上已经记满了舞会,周末在乡村的聚会及黛温和特斯卡尼所开晚会的邀请。

    “真可惜马克今天不能来。”尼尔说道。

    “是的,真是可惜。我无法向你描述他有多失望。”她答道,掩饰住自己的不快,别人是邀请他们夫妇一块儿来的,而现今只有她一个人。来了。她下决心不能让他养成在周末工作的习惯。没有丈夫的陪伴,她将迅速被人从邀请名单中删掉的——女主人们都不希望她们的晚会到最后弄出不愉快的事情来。

    “罗斯玛丽-弗兰茨好一些了吗?我今天没见到她。”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道,不希望别人猜透她的心事。

    “她因为感冒身体仍旧很虚弱,因此决定呆在家里。可怜的桑需要另外的精神支持。”他幽默地答道。

    凯丽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消息,心跳不禁加快了速度。她自从那次他们俩人吃过晚餐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或与他说过话。她再次扫视了一遍场地,想发现他的身影。

    “桑在比赛前会到这儿来吗?”

    “我肯定他会赛后过来的。我听说队员们已被预先请到那边的帐篷去喝酒去了。”

    “哦,我明白了。”她说道,感到很失望。“是因为什么呢?”我还没拿到节目活动安排表。”

    “一些法国公司在宣传促销他们的产品。罗雷克斯和罗斯曼也在其中,库鲁公司也赞助胜利品。”

    凯丽放下玻璃杯,看着尼尔,想起他是桑最要好的朋友,因此向他展现了一个最迷人的微笑。

    “再跟我多说说有关这场比赛的事情吧。我本应知道有关马匹的知识的。我真为自己的无知感到不好意思。”她说谎道,其实她早已读过关于马球的书。“我一直认为骑在马上的男人很有魅力。为什么你不参加?”

    尼尔对她间接的恭维微微一笑。“做一名马球赛手必须得有很好的体力与技巧,以便能支撑下这一连六场的比赛。每场比赛不过七分钟,但是马匹每场都得换。我一直说他们应当在换马的同时也换人。”他说道,逗得她笑起来。

    正在此时,一辆“奔驰”牌轿车带着迈克尔-肯特王子及公主驶过公园来到伽伦特大帐篷前,一群摄影师早已等待在那里。金发的奥地利公主先下了车,优雅地在闪光灯的“嚓嚓”声中微笑着。她穿着一身奶黄色毛料长裙,一串珍珠项链挂在脖间,蓬松的长发梳成爱德华式,周身散发出一种迷人的魅力。她腼腆的留着胡须的丈夫在她身侧。

    大帐篷内传过一片悄悄的谈论声。尊贵的客人来到了,莎伦在入口处迎接他们。她镇定一下自己,拿出热情的态度,等待这一重大时刻。王子走在前面,莎伦伸出手来握住他伸长的手,优雅地先向他行屈膝礼,然后向公主行礼。周围又响起一阵闪光灯的“嚓嚓”声。她领他们走进帐篷,一小群经过挑选的人正在等待迎接王室拜访者。

    “想象力真丰富”,公主说道,赞赏地看着豪华的帐篷,“简直是件艺术品,桔树和喷泉看了真使人赏心悦目。”

    王子双手负在背后,对莎伦说道:“真可惜,我们只在这儿呆一下午。这和沙漠中阿拉伯人住的帐篷一样,我真担心你一会儿会卷起帐篷,悄悄地溜走呢。”他诙谐地说着俏皮话。

    “是的,我会的。”她开心地笑着,高兴地看到王子很容易跟人交谈,心里也放松下来。

    介绍完毕后,侍者送来传统的饯别香槟酒,莎伦觉得自己象绷紧的弦一样的神经一下子松了下来。一切都是为这一刻准备的,现在顺利地度过了这一关,她觉得心中无比地轻松。过了一会儿,阿米杜和瓦克雷队的其他成员也加入这场聚会。阿米杜扯了扯自己的耳朵,这是拉丁美洲表示赞赏的手势,莎伦脸上禁不住溢满快乐的微笑。

    莎伦在和一个客人聊天,一抬眼看到了“红枪骑兵队”的红黄相间的马球队。他们走进帐篷,散发出一股雄纠纠的阳刚之美。他们不知怎的全都看上去比黑黑的瓦克雷队高一些,浅黄的头发由于练习时戴帽子的缘故而有些凌乱。莎伦看到了桑,心中刚放松的那根弦又绷紧了,他们不可能毫不引人注意地避开这种见面。这真是莫大的嘲弄,她上次到温瑟公园里来时,是在琼奎尔陪伴下来看桑的比赛的。但现在她正在招待国际社会的上流人士,周围的豪华气氛也是无可比拟的。阿-克汗正在讲他最近的一次比赛的胜利,莎伦装做用心地听着,她看到阿米杜穿过人群走近桑。莎伦看到这两个决定了她命运的人即将遇到一起,不禁涌起难过的忧虑,她禁不住靠他们近些,以便听到他们的谈话。阿米杜抓紧桑的肩膀,桑吃惊地转过身来。

    “我们终于见面了,弗兰茨伯爵。我是阿米杜-本格拉。”他不连贯地说道,冷淡而又非常正式地伸出了手。

    “你好。”桑庄重地答道,有礼貌地点了点头。看着这位如此突兀的介绍自己的阿根廷大亨,他记起这个人曾是莎伦的情人。

    使莎伦着慌的是,阿米杜向她这边指了指说道:“来,你一定得见见这次午宴的女主人,这里的全部都是她一人组织操办的。”

    她看着他们俩的渐渐走近,觉得今天突然充满了一股黑色的潜流。

    “莎伦。”阿米杜喊道,笑容有些扭曲,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芒。

    莎伦听到他的如此亲密地称呼自己,不由自主地脸红了。他不应该在伽伦特公司的促销会上如此表现他与她之间的亲密关系,她避而不看他的眼睛。

    “你见过弗兰茨伯爵了吗?他今天可是我的对手之一呢。”阿米杜假装风趣地说道,并不理会她脸上冷淡的表情。

    “是的,弗兰茨伯爵与我见过面了。”她说道,在与桑握手时毫无表情地看着他。她心里迷惑不解,阿米杜是不是神智不清了?怎么今天这种举止?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早就认识。”阿米杜若无其事地说道。

    “再次见到你很高兴,范琳小姐。请原谅”,桑说道,“有个人我必须得和他谈一谈。”

    “请随便。”莎伦说道。

    桑转身离开后,阿米杜眯起眼看了她一下,也走开了。

    整个午宴上,莎伦再也恢复不起刚开始时那种兴致勃勃的好心情了。尽管迈克尔王子坐在她右边,阿-克汗坐在她左边,她辉煌的成功现在在她看来却黯然无光了。她仿佛被分成了两半;外表上看是伽伦特公司的最高总裁,被荣誉与赞美所包围,光艳耀人;内心里她是个被情感冲突所深深困扰的一个女人。桑与阿米杜之间的这种争斗使她心烦意乱,她现在又没有时间来思考。

    客人们陆续离开宴席,走向摆在大帐篷前的椅子。阿米杜和其他队员也起身要走,莎伦无法避开他们。

    “祝我好运吧。”他对她说道。

    “祝你好运。”她简短的说道。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压抑的愤怒和嫉妒——这使莎伦内心突然充满了担心。她转身走向客人们。

    比赛即将开始了,两队四个戴帽子的队员分别骑向裁判,在看台与王室包厢内勒住马的缰绳铃声清脆地响起来,裁判把球抛向空中。队员们坐在马鞍上,策马向前,奋力用长柄球槌争夺对球的控制权,赛场上一片混乱。“红枪骑兵队”抢到了球,两队队员迅速冲向“红枪骑兵队”的大门。

    前排的座位是为尊贵的客人特意准备的,莎伦紧张地看着场上来往飞奔的马匹。很显然这是一场非常激烈的战斗,观众都变得非常激动。第一场比赛中,两队队员从场地这边冲向另一边。长柄球槌奋力击球,马蹄踏在地上。发出“咚咚”的混响。莎伦挺直腰板坐在椅子上,被一种从未有过的焦虑所控制。尽管速度与距离使她难辩认出队员的面孔,但她感觉到桑与阿米杜陷入一场私人争斗之中。他们疯狂地在场地上抢夺,长柄球槌都击得离对方太近了。他们用一种快得近乎危险的速度冲向球门,广播员激动的声音传了出来。在最后一秒钟阿米杜丢掉了机会,看台上观众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本格拉队丢了这个球!”莎伦听到有人在她背后喊道,她焦急地扫视着全场。

    铃声宣告第一场结束时,莎伦觉得自己悬在空中的心一下子落了回来。她很有礼节地掩饰住内心的混乱,扭过头和迈克尔王子聊天,然后和阿-克汗说了几句。几分钟以后,瓦克雷队和红枪骑兵队在一片掌声与欢呼声中回到赛场。

    队员们骑到新换的马匹上,更加猛烈地展开了第二场比赛。不一会儿,瓦克雷队就击进一球,看台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鼓掌声。当马队急速冲向场地另一端时,莎伦看到阿米杜发疯一般的紧跟着桑。他猛力一甩长柄球槌,把球击开,桑奋力追球。阿米杜一阵风似的也冲上前去。他利用短暂的领先机会,在奋力击球的同时将自己的马拦住,桑的马匹。桑的马急速度转向,马与人同时跌倒,观众一下全都站了起来。莎伦从马腿的空隙中看到一个人从马上掉了下来。人群里发出担心的叫喊。

    “有人从马上摔下来了。”

    一匹鞍上无人的马冲向看台。

    “你看清了吗?”有人评论道:“那个人故意挡住马飞奔的方向。”

    “是谁呀?”

    “不知道。我想是红枪骑兵队的,这是严重犯规,咱们等着瞧吧。”

    广播员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了出来:“红枪骑兵队二号队员在第二场将近结束时从马上摔了下来。弗圭茨伯爵。现在还不知道他受伤了没有,看来是瓦克雷队犯规所致。比赛将尽快开始。在休息时间,请工作人员到场地中将踏起的草皮踩平。谢谢。”

    一听到桑受伤了,莎伦立即从座位上站起身,想也不想就匆匆离开了她的客人。她冲出伽伦特公司的大帐篷,飞快地跑向急救室,心里真怕桑会变为终身残疾——突然她意识到阿米杜很有可能是造成这场事故的直接原因。由于他的那种强烈的拥有欲,他用这种他所知道的唯一方法,这种野蛮的暴力来为他受伤害的拉丁人的自傲而复仇。这种狂暴自从那晚在“克恩斯玛”号上之后他还没有再次显露过。池一定早就知道她与桑的关系,现在他用这种野蛮的方式宣布他对她的所有权,好象她只是一桩财产而已。阿米杜从不白给任何人东西,现在莎伦意识到他慷慨大方的用意及原因了。他诱使她相信他是象父亲般地对她及她的孩子的,而实际上他一直在计划着打碎她心中最珍视的东西。她看到做急救室用的帐篷,心里立即做出决定,她将尽快退出伽伦特公司。

    她冲进帐篷,看到桑躺在床上,正在和照顾他的医生清醒地谈话。她一下子放下了心,觉得双膝发软,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了。

    “桑!你怎么样?”她喊道,扑向他身边:“桑,亲爱的……”

    他因为吃惊而面色苍白,笑道:“别着急,我很好。医生说只是一些皮肉伤。”他挤出一个微笑,握住她的手。“亲爱的,你不该在这儿。不要为我担心。”

    “你不知道我看到你从马上摔下来时,心里怎样担惊害怕。”她说道,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我想我们精心计划好的明天的见面是无法实行了,对不对?”

    “别着急”,她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们三个星期后就有机会在塞伦见面了。我明天下午要飞往远东。我决定回来时飞往罗马,然后直接去尼斯。因此我会于二十七号在塞伦等你。”

    “这太好了”,他吻了吻她的手,低声说道,“我在大帐篷里见到你时真想好好抱你一下。那种见面真令人痛苦,我无法接触你。我想你最好现在回客人中间去……”

    莎伦与桑深深地关注着对方,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在帐篷入口处观察他们。凯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俩人如此亲密地呆在一起,他们俩很显然一直就是一对情人。在他们还没注意到她之前,她转过身冲出了帐篷。

    凯丽全身颤抖着,漫无目的地在下午的荫凉中走着,对周围的车子及人群视而不见。她仍未从刚才目睹那番场景时所引起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这是命运对她的最残酷的打击。她重新仔细考虑事情的详细始末时,觉得自己本不应如此震惊的。

    莎伦,她的亲姐姐,是桑的情人,这种事已有很多年了。很可能从古洼拉时期就开始了。很显然,这就是莎伦一直未结婚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桑不肯继续加深他与凯丽的关系的原因。凯丽原以为桑那样做是因为正直诚实或小心谨慎的性格使然,但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这全都是因为莎伦——那个自私的,一心想占据一切的母狗。她靠她甜嫩的嗓音,富于魅力的迷人外表和用来伪装掩盖她那邪恶本性的神秘的高贵外衣迷住了桑。莎伦得到了一个世界上最富有阿米杜-本格拉还不够,她还想要得到桑,这个凯丽唯一的爱的人。

    她泪如泉涌,想到自己竟然再次叫莎伦给愚弄了,又不禁怒火中烧。在那晚自己主动向他表示爱之后,她怎么还能再面对桑呢?还有那句使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粗俗的话。“我们可以建立爱情关系?”她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的这句使她蒙受耻辱的话。她和十年前就迷恋上桑的那个小女孩一样无知,十年来,她什么也没学会,她就象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被一个激情的吻所迷惑。自己一厢情愿地幻想出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那年她由于嫉妒私自撕毁了莎伦给桑的信,现在她又重新体验到那种痛苦的、折磨人的强烈的嫉妒。这些年来那件事一直不断困扰着她的良知,现在她非常高兴自己当初的做法。如果她有机会再做一次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的。如果她刚抓住机会,冲进帐篷正式面对他们,她知道他们一定会漠然地俯视她的。由于意识到自己对他们两个来说什么都不是,毫无价值可言,凯丽多年来苦心建立起来的自信一下子给冲垮了。

    她努力镇定了一下,走过可以俯瞰全赛场的俱乐部会所。比赛已经继续进行了。她停下来看了看刚才还使她异常激动兴奋的比赛。她意识到如果说对莎伦的憎恨猛然加剧的话,那么她对桑的爱也是如此,但她能怎么办呢?难道他们之间的爱情就真的如此长久如此牢不可破吗?上流社会是辆在全世界面前行驶的透明玻璃马车,罗斯玛丽、桑与莎伦的这种三人同居的关系对外界一定仍旧是个秘密,否则的话她早就会听说了。

    她大步走进俱乐部会所,由于不顺从的反抗而眼中放出光芒。她在酒巴间要了两杯杜松子酒。侍者给她端过来,她拿了一杯一饮而尽,觉得心中好受多了。她看了看坐在酒柜边上的其他人,他们正在滔滔不绝地聊天。她思考着自己下步该怎么办,这时她瞥见坐在她身边的两个人中,有一个看着面熟。他穿着一件色彩华丽的轻便上衣,系一条有彩色涡漩纹的花呢领带,里面是一件粗俗的马甲。他看到凯丽在盯着他,向她投来一个好奇的,邀请性的目光。他身边的同伴已转身离开了。

    “我正准备到伽伦特公司的那个大帐篷里蹲点儿吃的,并顺便看看能不能打听点新闻。你一块去吗?”

    “那就呆会儿再见吧。”

    他凑到凯丽身边。“我说,刚才发生了一起犯规事故,是不是?整个俱乐部仍旧在气愤地议论这件事呢,这些性格暴烈的拉丁人根本不懂得什么时候该停止。”

    “我没有注意到。”她漫不经心地说道,看了看挂在他胸前的名签,又看了看他的脸。他是哥拉姆-吉尔斯,伦敦最臭名昭著的花边专栏作家,华丽的汗衫是他的标记。她想道,伦敦的每个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在早餐吃过吐司与黄油时一同消化他的专栏新闻。想在公众面前隐瞒什么真相的人一听到他的名字无不心惊肉跳。他对国际名人的性格非常感兴趣,专门在他的专栏内刊登有关人物的不检点行为,他以此为职业。

    “我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是的,谢谢。一杯杜松子酒。”

    “这对于一个晴朗的下午来说可能有点酒性强烈,对不对?”他温和地说道,“侍者——请来一杯杜松子酒,再来一杯威士忌。”

    “我注意到你进来时看上去有些烦恼。”他说道。

    “我是有原因的。”

    “弗兰茨在这场事故中仅受了点皮肉之伤,他可真走运,不是吗?”

    “你可以这么说。”

    “嗯?你认识他吗?”

    “是的,我非常熟悉他。”她说道,杜松子酒开始在她的身上发挥作用了。

    “你也认识威利和其他一些人,是吗?”

    “是的,我刚才还和他们一块吃野餐。”

    “真的?我说,你并不认识莎伦-范林吧?就是那个以前是模特的美丽的伽伦特公司的总裁,有人说弗兰茨受伤后她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帐篷。”

    凯丽直视着他的眼睛。“真是凑巧,你竟问着我了,我多年前就认识她。她在澳大利亚长大,是一个剪羊毛工与一个上流社会的女人的私生子。”

    “她是澳大利亚人?我以前不知道这一点。”吉尔斯答道,头脑迅速思考着。

    “哦,是的。她或许现在位于很高的位置,但她开始时社会地位是很低贱的。”

    “那么那个叫做本格拉的人呢?听说莎伦是她的情妇,你知道这是不是真的?这个传说已经被人争论了许多年了。”

    “她不仅是本格拉的情妇,还是弗兰茨伯爵的情妇,当她还在澳大利亚,并只有十七岁时就开始了。”吉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凯丽又说道:“如果你不相信我,你自己可以去查一查,弗兰茨曾在一个位于新南威尔士的牧场呆了整整一个夏季,那个牧场叫做古洼拉。他和一家叫做佛莱蒙特的人呆在一起。一切故事就是从那儿开始的。”

    吉尔斯的脸没流露出任何想法。“如果我把这些名字记下来你介意吗?——古洼拉和佛莱蒙特?”

    “请写,你是我的客人。”

    “非常感谢。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我可以记下你的名字和地址及电话话码吗?以便必要的进一步询问细节情况。”他迫切想去找他的摄影师,并查证一下这个令人激动的消息的可靠性。

    “不,我宁可保持匿名。”她匆匆说道,“我不希望提到我的名字。”

    “这很自然。我从未想过要那样做。我会绝对保密的。”他向她保证道。一让我在走之前再请你一杯咖啡吧。”

    吉尔斯走后,凯丽觉到一阵被遗弃的凄凉感。除去他邪恶的名吉,他与她所希望的那种人也完全相反——一点儿都不易于相处,没有理解力,更没有同情心。但当她一下子醒悟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她觉得很不安。不是因为桑和莎伦——她可以把刚才的话对任何乐意倾听的人说上一千遍——而是因为她把这样秘密的一件新闻告诉闲话专栏的作家违背了上流社会最基本的准则。她唯一关心的事情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消息出自她的口中。但在喝了三杯之后,她决定她什么也不管了。

    第二天一早凯丽坐在床上,佣人给她送来吐司和茶,还有新送来的晨报。她已经对马克报怨过她身体感觉不太好,她想避开那场风暴,呆在她这间摆有豪华家俱、饰有彩色花卉油画的卧室里,这是她最安全的地方。她看了一眼小林顿,他正在地板上安静地玩儿搭积木的游戏。一切都看上去与往日没什么两样,但她的生活有些摇摇欲坠。她的儿子站起来,她不在意地递给他一片吐司,紧张地看着吉尔斯的专栏。她吃惊地发现上面有一张莎伦的照片,正戴着黑色大阳镜匆匆地从大帐篷里跑出来,上面有个大标题:“通往财富的丝绸之路。”凯丽焦急地读下文:

    在阿根廷大亨阿米杜-本格拉的帮助之下走向通往财富的丝绸之路,进而生产名牌香水“撒马尔罕”的前模特莎伦-范琳在发现她自己的马可-波罗于星期日马球比赛中跌马而下时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了。本格拉的犯规一点儿没有运动员应有的风范,但他并没有丢失一切——他的队,瓦克雷队,赢了“红枪骑兵队”。据传这是他的安慰奖,范伦小姐在弗兰茨所在的急救帐篷里上演了一出极为动人的戏剧。问题是:本格拉这次会参战吗?

    凯丽躺在枕头上,对这篇如此温文尔雅的文章既感到松了一口气又感到失望,过了一会儿马顿-威利打来电话。

    “嗨,”凯丽说道,努力保持平静的声音,“我正想给你打电话,想感谢你昨天邀请我呢,我玩儿得非常开心……”

    “非常欢迎你下次再来玩玩。听着,凯丽——你看没看今天早上的吉尔斯专栏?”

    “还没有呢,怎么啦?”她答道,小心地防范着。

    “罗斯玛丽快要气疯了,但既然你还没读那篇文章,你当然不知道了。”

    “等一会儿,报纸就在我旁边,我来看一眼。”她停了一会儿,装着在读报纸。“我一点都不明白,马可-波罗是指谁?”

    “你真笨。马可-波罗就是那个从马上摔下来的人啊。”

    “哦,我太傻了。当然,不过这些整篇文章简直是谎话连篇。”

    “哦,不。吉尔斯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不会那样做的。你可以肯定他一定是非常仔细地核查过了。这篇文章还是有一定的真实性的,事实上,我现在通过这篇文章把平日的一些细节全部串起来了。你不知道莎伦-范林是谁吧?不错,她是个模特。可是你想她是到底怎样认识桑的呢?”

    “凯丽突然感到非常痛苦,她必须迅速结束这场对话,否则她就象控制不住自己了。嗨,林顿,别动它!对不起,马顿,但我非挂断电话不可了,林顿把我的咖啡打翻了。”

    她放下电话,手不停地颤抖。

    她一挂断电话,便立即从床上跳下来,穿好衣服,到马房中把“克里特朗”牵了出来。她晚上天黑以后才回来,精疲力尽,但是心里感觉好多了。她看到佣人记下了好几个人的电话,有罗斯玛丽打来的,还有马顿打来的。她的心里感到很惊恐,她是不是被人怀疑上了?他们还会再打电话来吗?会不会有人怀疑到她和桑调过情,并决定把她也牵连到吉尔斯揭露出来的这件丑闻中?可能有人也看到她去急救帐篷了,或者见到她与桑在那个印度餐馆中吃晚饭了。可能吉尔斯利用地告诉他的消息,发现了她是莎伦的妹妹,她将是他的下一目标。她的生活仍旧同莎伦系在同一条纤细的线上,不管她自己喜不喜欢这一点。她真是个傻瓜。当她想到所有那邪恶的人会来发掘她的隐私,她不禁不寒而栗。她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这一切都处于危险之中了。而这都是她自己的鲁莽草率造成的。她现在所能做的一切便是等待风暴的来临。

    十天之后的星期一,凯丽又翻阅吉尔斯的专栏,她震惊地发现吉尔斯的工作效率非常的高,专栏里又刊登出奇异的新的复杂关系,专栏一开篇就介绍了莎伦的生活,揭露出连凯丽也没有梦想到的一些事情。上面有张阿米杜抱着一个小男孩的照片,莎伦站在他身旁,她正伸手要抢下偷拍者的照相机。根据旁边的图片注释,这张偷拍下来的照片照于去年夏季,凯丽麻木地读了一遍旁边的文章。真正理解了自己推动了怎样一场巨大而激烈的变动,吉尔斯巧妙地暗示了这个小男孩叫帕瑞特,法国花边专栏多年来一直努力想证明他是莎伦与阿米杜的爱情结晶,然而恰恰相反,他是现任弗兰茨伯爵的儿子。吉尔斯继续暗示道,莎伦与桑几年来一直在法国南部的一座爱巢中相会,并且在那儿可以方便地处理商务,莎伦本人是个私生子,混血儿。

    凯丽惊得面白如纸,报纸从她手中滑落到地上。在一篇简洁的文章中,好几个人的生活,包括她自己的,被炸得粉碎。

    当天晚上,罗斯玛丽与桑在身后关上画室的门,带着毫不掩饰的仇恨注视着对方。吉尔斯那篇可怕的报导就放在他们两个之间的桌子上。自从罗斯玛丽早餐时打开报纸以来,随之而起的愤怒争吵便愈来愈激烈。

    “你使我恶心,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有意义的关系呢。你竟会希望我相信这些年来你一直不知道她有个孩子?”罗斯玛丽怒气冲天地说道。她纤细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蓝蓝的眼睛中射出冰冷的目光。标志着他们之间关系的又一层冰冻时期的开始。

    “不要为此大吵大嚷了,那不是真的。”桑答道,他的声音死一般的沉静。“我对此所感到的震惊并不亚于你,尽管你不相信。”莎伦和帕瑞特在一起的照片象刻在脑中一样清晰,但他仍禁不住又拿起报纸看了看。

    “你怎么能这样愚弄我呢?为什么?”罗斯玛丽心中的怒气一下子爆发出来,“你想到过没有,我今生今世都得在别人怜悯的目光中生活下去?我要控告这家报纸,澄清这件事……”

    “你也大荒唐了。刚才你还说你无法相信我的话,现在你又要我先控告这家报纸,你也太不理智了。”

    “那么好,他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

    “不是。”他大声吼道,拳头一下子砸到桌子上,“我再说一遍,罗斯玛丽,这孩子不是我的。”

    “那么好吧,控告他们。”她冷漠的说道。

    “根据什么来控告他们呢?这篇文章措词非常精明,我根本抓不住他的任何把柄,唯一的受益人只能是律师,我已经承认了我与莎伦之间的一切。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自己呆会儿,这件事终究会平息下来的。”

    “哦,不错,会平息下来的——在每个人对我品评够了之后。我再也无法在人前抬起头来了,你也一样。几年之前我就应该抓住机会彻底与你分手。我不该听琼-奎尔的话,不该给你第二次机会。我是个白痴。”

    “你在说什么?”

    “难道你以为四年前发生的事情我一无所知吗?”她恶狠狠地说道,“那些你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地打给她的电话?桑,你是个笨蛋,自己偷偷摸摸下楼去,以为我早已睡着了。琼-奎尔在和你见面后几小时就飞往了巴黎,和那个女人讲清了一切,现在我真希望她当初没那么做。你仍旧继续去见她,不管别人的死活,你心里只有你自己。哦!我真傻。”

    一下子整件事在桑心中像水晶一样地透明了,他记起了导致他与莎伦分手的各个细节。琼-奎尔和罗斯玛丽在那件事中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他不知道,但他也不想知道了。“我想这意味着你想和我离婚,是吗?”他说道。

    “什么?”她一下子转过身,“那样你就可以和那个水性杨花的贱女人一起逃到一个无人居住的小岛上,让我来收拾残局、倍尝凄苦的滋味了?”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已经告诉你一切都结束了。”

    她恶毒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一直在付帐单的是我,有权发号施令的也是我。你和我仍旧会一起生活下去,直到这件事风平浪静为止。我们还得挽救我们剩下的名誉,我们要去克里格林堡避暑,呆上整整一个夏季,直到秋天再回来。上帝保佑那时人们已经把这件事淡忘了。我们仍旧执行那个开放古堡的计划,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他刚想打断她的话头,她就用一种威胁性的口气说道:“我再给你最后一道通碟,桑,不可能离婚——无论是现在还是其它任何情况。”

    “但是我的工作怎么办?我不能这样扔下工作一走了之。”他喊道。

    “我想他们没有你一样能办公。”她冷若冰霜地答道,“你可以休个长假,在你的领土上闲逛。我会保证你会找到一大堆事情可以做。我象以往一样,仍旧支付大部分的花销。”她恶狠狠地断然说道,“你得给你的情妇写封信,告诉她你再也不希望见到她了。一切都结束了——你们俩人之间再没有任何联系了。”

    桑转过身,背朝着她。“我累了,罗斯玛丽。我们以后再详细讨论吧。”他厌倦地说道。

    “我要去休息了。”她简短地说道,又在门口停了一下,说道:“我希望那封信明天就可以寄出去,桑,你再也无法欺骗你自己或者我了。如果你还软弱,我会毁了你。我保证你除了那个空头名衔之外,将一无所有。”

    她在身后摔上门,桑一下子就瘫在了椅子里。几乎要彻底绝望了。他的脸没有刮,由于喝酒的缘故,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展望了一下他支离破碎的凄冷的生活,不知道千头万绪该从哪一根开始整起,一切都如此毫无希望。

    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到莎伦和他儿子的照片上。这太使人难以置信了,他们这么多年来肝胆相照,彼此忠诚的关系竟存在着这样一个邪恶的骗局。他永远也不知道照片上的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莎伦对他的背叛与欺骗使他深深地受到了伤害。即使现在看着她的照片也仍旧会使他心中疼痛,她对他什么也不是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一段浪漫的小插曲而已,无论他怎样努力给自己解释,所得出的结论仍旧和任何看一眼这张照片的人所得出的结论一样。她与本格拉的孩子就是她从不愿意他去巴黎的原因。莎伦害怕他会发现她是本格拉的情妇——这种关系早在他们在塞伦的那种浪漫时光之前就开始了,现在他理解那位阿根廷大亨为什么那样充满恨意地在马球比赛中与他争斗并使他摔落下马了。莎伦是本格拉的,他不想放弃她,本格拉用自己的几百万美元博取莎伦的欢心,现在本格拉可以向她提供桑永远无法向她提供的一切了,提供那些在她看来远比他们的可怜的小小梦想要重要得多,有意义得多的东西。空洞的幻想竟如此可耻地结束了。如果他想表达他心里所受到的伤害的话,他知道他必须现在就做。当他提起笔时,心中有些东西枯萎消失了。他写道:“亲爱的莎伦……”

    飞机驶往最终目的地“天使之湾”,莎伦心满意足地看着窗外熟悉的深蓝色的地中海。在雄伟的阿尔卑斯山的映衬下,尼斯城这颗明珠更显得难灿夺目。

    三个小时之前,她还在罗马的中心。现在,她离开了机场,深深地吸了一口蓝色海湾的独特气味,鲜艳的花朵,香草及香料,给满山遍野的薰衣草散发出的纯净香气又添了一些独特的味道。如果她能把这种芳香装入瓶中,贴上标签,投到市场中去,莎伦想道,蓝色海湾的这种空气一定是一种非常美丽的畅销品,尽管它象外省的玫瑰、海岸边的葡萄酒一样,离开了原产地便失去了原有的味道。这种香气只能在这儿欣赏,在晴朗无云的天空下,在碧兰的海水的陪伴下,在雄壮的阿尔卑斯山的映衬下。她想道,把包放进租来的车中,踩了一下加速器,驶过在风中摇曳的棕榈树。

    出于习惯,她驶离海岸,朝哥拉斯方向开去。塞伦崎岖的道路使她忘记了在远东难忍的酷热中呆了两个星期后所带来的疲劳,她把所有的商业文件都锁在公文包中。她决定和桑轻轻松松地度过整整一周,绝不考虑那些繁杂的商务问题。自从她那日离开急救帐篷之后,他们一直再没有过联系,在这间隙里她得以有时间思考伽伦特公司计划的结束。

    那天,她看着阿米社从迈克-肯特公主手中接过伽伦特公司的胜利奖品时,她被迫压抑住自己胸中燃烧的怒火,后来,当她的助手们来把她的大帐篷象建造时一样迅速利落地收走时,她觉得心中有股无法压抑的急切愿望,那就是和这大帐篷一样收起她的雄心壮志。阿米杜出人意料地走近她,她关于辞职的一大篇话刚涌上嘴唇,阿米杜便抢先说话了,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莎伦——我是来道歉的,告诉你我心里有多难过和后悔,毁了你今天的好心清。”他又说道,“我没有权利象刚才那样做,我知道那是不可原谅的。”

    以阿米杜那样高傲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竟能说出这样诚挚的话,这可完全出于莎伦的意料之外。她大吃一惊,什么也没说便让阿米杜走开了。阿米杜眼中悔恨的神情真是不同寻常,无法使人理解,以致她无法说出自己的想法了。在她去远东的这段长途旅行中,她有时间思考离开伽伦特公司的鲁莽决定是否合适。现在有这么多人依靠于她,她渐渐意识到她可能有些过于放纵自己虚假的自傲了。她如果此刻离开伽伦特公司,一定会危及桑早日离开罗斯玛丽的计划,并且她自己没有收入的话,将重新回到她怀孕期间的那种身无分文的状况中,无论是什么决定,终将影响到伽伦特公司。她决心平静、理智地来处理这件事,还得听听桑的建议,一阵微风迎面吹过,带来一股宜人的含有香气的热气,她觉得自己什么也不在乎了。唯一压在她的心头的是她的私人助理告诉她的一件事;马球比赛之后,英国报纸登出一篇有关她与桑的含沙射影的文章。开始她对这个消息感到骇然,后来她平静下来,想到这或许会使她因祸得福呢,最糟的不过是使桑更早地离开罗斯玛丽而已。想到这里,她不禁满心欢喜。

    到达塞伦后,她把车停在场院,走向那幢房子。她把它视为自己的家。女管家的丈夫加夫将负责她的行李,里面有好多给桑的礼物——一条鳄鱼皮腰带,一只金制打火机,一个象牙雕刻的小弥勒佛。

    她走进屋内,注意到加罗又把内部重新粉刷了一遍,蓝色的百叶窗焕然一新,粉红色的天竺葵在窗台上的阳光的照耀下开得正艳。象往常一样,休息室的百叶窗是关闭的,莎伦打开它,看到女管家把室内收拾得井然有序,一尘不染,甚至没有忘记在桌子上放上一盆金盏花。

    几年来,莎伦已经把这个小房子从度假之所变为一个舒适的家了。她和桑一起在山边村落的古老商店里购买的古老的外省家俱,瓷器及其它日用品。她最喜爱的房间是卧室。她打开百叶窗,放进温暖,芳香扑鼻的新鲜的空气,阳光洒在屋檐上。她心满意足地看着蓝色的木床,上面铺着手工缝制的被子和有花押字的亚麻布床单。女管家在带有花边的枕头下面放了些薰衣草香料。

    在明亮宽敞的厨房里,大大的炉灶上镶着白色与蓝色相间的瓷砖,铜制炊具闪闪发亮。木质餐桌的周围铺辅有香草坐垫的藤椅。她从水果盘中拿起一串葡萄。今晚她就可以和桑一起在家里吃晚饭了。他们在一起的第一晚总是这样。冰箱里放着沙拉,涂有迷迭香的鸡肉以及一段雪白的山羊肉,还有几瓶当地产的葡萄酒。莎伦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吃了一日沙拉,盼望着她等待了整整一年的那一刻的到来。她要好好洗个澡,换上牛仔裤,在这个心爱的家中四处闲逛,等待桑的到来。这里的夜晚仍旧很冷,她要在他到来之前升起炉火夹欢仰他,让整个房间充满橄榄木燃烧后散发出的香气。她听到了敲门声,扭过头来看到加罗。

    “你好,加罗。”她说道,高兴地伸出右手,“怎么样,一切都好吧?”

    “你好,范林夫人。”他总是叫她“夫人”,一种尊敬的标记。“是的,一切都很好。”

    他们互相客气礼貌地询间完彼此的近况之后,他说道:“我为你把车中的行李搬进来。顺便说一下,这个星期有封写给你的信。我把它放在冰箱上了。”

    “谢谢你。”她在他身后说道。她拿起信,来到凉处,在天竺葵与夹竹桃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几年前在屋角种下的九重葛如今已长得和屋檐一般高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听着蝉的鸣叫。她永远也看不够这美丽的一望无际的山峦和平地,在法国南部晴朗明媚的天空下极有魅力。

    她拿起了信,奇怪地看了看,不知道会是谁写来的。没有几个人知道她在塞伦的住址。她的名字是用打字机打上去的,并且信封上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她打开信,拿出里面的信纸,一片新闻简报落在地上,她打开它,吃惊地发现了她与阿米杜及帕瑞特的这张照片。这张照片去年刊登于一家意大利杂志上,当时她很为此烦恼过。然后她又痛苦地发现另一张照片,是她做模特儿时为《时代》杂志拍的,还有桑与罗斯玛丽在一起观看赛马的照片。她看了看文章与标题,心里“怦怦”直跳。这不可能是她的私人助理提醒过她的那篇文章,这不是的,这是另一篇,里面的暗示使人震惊。莎伦算了一下,这篇文章发表于她离开巴黎之后的几天,她在震惊中打开里面的信,一看就知道是桑写来的:

    亲爱的莎伦:

    你当然一定知道我写这封信的原因了。我肯定我不去塞伦的这个消息一定不会使你惊讶的。如果你在这一切发生之后决定不来了,在巴黎会有一封这封信的复印件等着你。我随信寄去你与本格拉及帕瑞特的照片,我想这足以说明一切了。我想结束这场滑稽荒唐的游戏对我们两个人都是件大有裨益的事情。

    桑

    莎伦冲出房子,跑到村子里的电话亭,拨通了伦敦桑的电话号码。她或许还有时间在他离开办公室之前找到他,她焦急地想道。

    “你好——我想找弗兰茨伯爵。”

    “对不起,他已经去度长假了,直到秋天才会回来。我可以替他留下口信吗?”

    “度长假?”她问道,大吃一惊,“但这是不可能的,你知道他去哪儿了?我是他的朋友,这事非常急。”

    有一会儿停顿,“他和他的家人在爱尔兰度假。”

    “请你把那儿的电话号码给我好吗?”莎伦叫道。

    “我可以请问一下你的姓名吗?”秘书说道,被她的坚持所恼怒。

    “我叫莎伦-范林。”

    电话线另一端出现了死一般的沉寂。“我知道了,我想,我没有权利把弗兰茨伯爵在爱尔兰的电话号码告诉任何人。”

    莎伦挂上电话,走到眩目的阳光下,由于震惊而浑身颤抖。她不应该说出自己的名字,她木然地想道,那样她或许可以得到桑的电话号码,解开这场恶梦。现在她将整整一个夏季无法和他联系。

    她回到房间,强迫自己再把那封信读一遍。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斟酌着这封残酷的信,知道桑的心扉无法更改地对她关闭了。她根本无法向他解释,他用这种恶毒的流言蜚语作借口,借以摆脱他已开始感到厌倦的与她的这种关系。他掀起轩然大波后,自己全身而退,却没有给她任何保护自己的机会。

    她躺在床上,通过窗户盯着外面那片美丽的蓝天。他信中结尾时那几句绝快使她忍住了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水。一种要挺过这场风暴的意志在她心中渐渐强烈起来。如果一纸流言就可以把他们俩人之间的关系折散,这也可见他们的关系仍不稳固,如果她对桑来说真的象她想象中的那样珍贵和重要,他至少会有勇气来见她一面。恰恰相反,他和罗斯玛丽缩到“克里格林”堡去了,他的冰冷冷的女管家似的妻子。他向罗斯玛丽妥协求和的这种冷酷举止使她厌恶。

    莎伦的感情的漩窝中涌起一种痛苦的悔恨:如果她把帕瑞特的事情告诉桑,事情是不是就会完全不同了?不,那样的话,她可能永远也发现不了他的本性了,她将在意识到发现事实真相之前又浪费许多年的时间在这种毫无希望可言的关系上。

    她发觉自己正沉入一种毫无生气的颓废状态之中,挣扎着要振作起精神,努力把她被撕得七零八落的生活重新编织起来。她强迫自己从床上起来,先下楼,来到厨房,她将给保姆芥蒂打电话,叫她带着帕瑞特乘明早的第一班飞机到塞伦来。她要仍旧按计划度假,在这期间重整旗鼓,继续生活下去。她还有帕瑞特和她的工作——什么也无法把他们从她身边夺走。

    桑站在克里格林城堡大厅的门槛上,脚边放着前一夜准备好的大包,胳膊上搭着一件雨衣。和罗斯玛丽一起在这城堡里隐居了约一个月后,他一直盼望能去伦敦办些事。但是上星期来一直加剧的紧张情绪,以及那天早上与罗斯玛丽有关分手的争吵,让他变得越来越不安易怒。最主要的是,她一直坚持把这个城堡重新粉刷成以前的辉煌样子。罗斯玛丽声明她要成为克里格林的女伯爵,并且听到他对她的计划的批评异常生气。她非常热衷于指挥仆人和油漆匠,购置食物,准备在城堡中举行一次秋季舞会,他相信这次舞会能让人们忘掉近来的一些丑闻和公愤,并重新使他们振作起来。听到脚步声,桑转过身,看到罗斯玛丽穿了一件羽白色的毛衣,同色的裙子,肩上挎着一个小包,正沿着橡木楼梯走下来。

    “哦,罗斯玛丽——我想我得把你的车弄到飞机场。我刚才打电话问了一下修车处,他们说奥丝顿-马丁要到明天才能修好。肖夫尼西把我送到飞机场后马上开回来。”

    “恐怕这不行。”她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瞧着他:“今天早上我得开车去山里。”

    “难道你不能顺路把我带过去吗?”他说,尽量不使自己显示出不耐烦。

    “不,不行,你和我不同路。我有许多事要做,我得在午前赶回来,朱丽安要给我送餐厅窗帘的流苏来,我想今天就挂上去。无论如何,“她仰着头说,“看来你有最好的借口与根尼立家在一起。”

    他焦躁地叹了口气:“罗斯玛丽,我们已什么都订好了,我一定得去参加那个会议。现在,请把车钥匙给我或者你送我去。”他伸出手,他的脸因她的镇静而怒气冲冲。

    她晃动钥匙,发出刺人的叮叮声,眯起眼睛端详着他:“你打算用一切办法来羞辱我,是不是?当然,你明白如果我独自回到伦敦的话,人们会说些什么,是不是?”她恶毒地说道,声音在大厅中回响。

    “这是胡说,你知道这件事,我二十四小时后就会回来。现在看在上帝的份上,罗斯玛丽,放低声音,我不想让莎弗伦和仆人们都听到我们的争吵。”

    “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仔细考虑别人了?”她反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些什么。二十四小时足够你干你想干的事了。”她从他身边踱过,走到前面院子里,那儿停着她的白色爱尔发-罗密欧小汽车。

    桑抓起他的手提箱,焦急地赶了过去,就在她打开门时,他追上了她。

    “看在上帝的份上,罗斯玛丽,不要那么不可理喻,我快错过我的航班了。”

    她转向他,异常的冷静,带着轻蔑的语气说:“你才是不可理喻呢,桑,你把我在城堡的第一次宴会弄糟了。”

    “那么,好吧,”他生气地说,“我会让肖夫尼西开车送我去,用他的车。另外,该死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劲来请求你。”

    “我想,我今天早上得派他去班特律买些晚上用的龙虾。所以,你看,桑,你没法让他送你了。还是改换一下计划吧,是不是?”她说着非常高兴地看着他毫无办法的样子。

    她蓝眼睛中冷冷的讽刺表情象刀一样刺向了桑,刺中了他身体内疯狂的部分,使他失去了控制。他狠狠地抓住她的胳膊,想从她手中夺走车钥匙:“把车钥匙给我!”

    “不要碰我!”她喘息着抽回了手。

    突然象除去面具般,她脸上出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赤裸裸的厌恶的表情,这使他大为震惊、神经紧张。他跌跌绊绊地后退,完全被击溃了。罗斯玛丽在车内高兴地跳了起来。她干笑着朝车窗外喊叫:“我想你没有办法了,笨蛋!”

    正在这时,桑转身看木匠的货车正驶出大门。

    “哦,不,我有救了!”他高兴地叫了起来,笑容满面。他转身穿过庭院,向货车追去。“德昌特”,他一边焦急地叫,一边使劲奔跑。

    他跳进车里,坐在驾车人边上,顺手带上车门。罗斯玛丽的车突然在前面停了下来,发出刺耳的尖鸣声。

    “该死的!”她尖叫着。她猛然加速,车轮深陷,把路上的小石子溅到了货车上。不一会儿她的车子便看不见了。

    桑为罗斯玛丽的所作所为被木匠看见而羞窘。他低声说道:“克里格林小姐今天早上实在是来不及了。”

    “先生,她最好减速。我发现在这条路通向城镇的转角处,有些工人在砍伐树木。”

    当桑打开帕尔海姆-克莱斯深特房子的大门时,他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客厅各处的灯驱除房内的昏暗。他猛然推开书房的窗户,看着窗外黑沉沉的花园。在黑黑的树林外,夏天的夜晚看上去有点狂野。他又热又累,尽管他独自一个,也仍不觉得安宁。一种强大的不安定情绪驱使着他去找个同伴,但他能给谁打电话呢?在这个时候,他想见到的人没几个,而且他们应该都有事吧。就在他决定独自去某个地方吃晚饭时,电话铃响了,他知道一定是罗斯玛丽打来的,想不接。几乎没有其他人知道他在这儿。

    “喂”他粗鲁地问。

    “县桑先牛吗?我是肖夫尼西,从克里格林小姐处打来的。”

    “是我,你是肖夫尼西?”他简短,粗鲁地回答着,生气地想着他打电话来干什么。他的倔强性格驱使他要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听着,难道不能等一等吗?我正要出去。”

    “恐怕不行,先生。我很抱歉打挠你,真的,我有责任告诉你这个不幸的消息。”

    他感到肖夫尼西的声音有些紧张。“什么消息?”他尖锐地问。

    “先生,你最好坐下来做好准备,可能是有关女伯爵的,先生,出事故了。她今天下午驾着她的小汽车遇难了,非常悲惨——”肖夫尼西停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发抖,“先生,你行吗?我很抱歉我告诉了你,但是一定得有人做这件事。”

    “哦,不,上帝,这不是真的。”桑自言自语,他的声音因惊恐而发抖。当他放下电话时,房子似乎开始旋转起来。当他冷静下来后,他粗暴地说:“让我静一会儿,好吗?”

    “先生,随你。至于莎弗伦小姐,她和弗莱赫蒂夫人在一起。我想最好由你告诉她有关她妈妈的事。”

    “当然,谢谢你,肖夫尼西。你做得对。我现在冷静下来了——请告诉我事情的发生的情况。”

    当肖夫尼西试着断断续续地告诉他事故的真相时,他有种预感,知道他会说些什么了。当时的罗斯玛丽又怒又烦,沿着那窄窄的小路疾驰,完全没有注意到任何危险。她转弯太急,看到伐木工人时已经太迟了。她紧急刹车,轮胎在刚下过雨的路上打滑,汽车倾斜失控,撞到古旧的岩石墙上。几分钟后,一个农夫发现她已经死了,在她那辆破碎的爱尔发-罗密欧小汽车内。

    “先生,我向你致以我最深切的同情。这儿每个人的心都碎了。”

    “肖夫尼西,谢谢,让我想一想。不行,今天晚上我赶不回来。太晚了,我明天乘第一班飞机回来。一切请等我回来后再说。

    在罗斯玛丽葬礼的一个礼拜以后,在爱尔兰,凯丽焦急地站在帕尔海姆-克莱斯深特房子大门口的台阶上。她和马克前天刚度假回来,这一趟使她重新恢复了镇静自如的风度。当她听到有关罗斯玛丽的可怕消息时,一股愧疚的浪潮吞没了她,才回来没多久,她又觉得生活混乱起来。尽管没有人会知道她在这场意外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她不能不为所发生的一切责备自己,她几乎整夜没有睡着。当她面对桑时,她不能自己地受他吸引。她知道他不喜欢伦敦多雾的天气,而在克里格林对罗斯玛丽的态度又引起了非议。很明显他们要隐居到非议平息以后才能回来。凯丽能想象到他们之间尖锐对立的情形。谁能断定罗斯玛丽的神经是不是已经松驰下来了。人们甚至开始推测她并非死于事故,而是因为发现了桑的不忠,觉得痛苦,沮丧而自杀的。凯丽强烈地意识到如果她没能告诉吉尔斯有关莎伦与桑的事,生活会象往常一样,这样她伤害的只能是她自己了。但现在有人为她的不慎而死了。她暂时不考虑她这种讨厌和不可宽恕的行为,而是想到了莎伦……莎伦从来不会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她按了好几下门铃,最后桑开了门。他空洞地望着她。他的脸苍白,眼睛下面有黑圈。

    “凯丽,你在这儿干什么?”

    “桑——我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我外出了一段时间。哦,桑,我很难过。”她满怀激情地说。突然,她感到异常困惑,想着她是不是不该来。但是她一定要以某种方式补偿,任何方式,只要她能够。

    “对不起”他后来说,“我想我还没有恢复过来。一切都那么糟糕,我几小时之前刚从爱尔兰回来,这儿有那么多事等着我去解决。”

    他把她带到客厅里。“来些饮料怎么样?一杯酒?或许太早了?”他把手伸进头发中,困惑地看着她。

    “不用,谢谢。”她说着摇了摇了头。他们面对面静静地看着。渐渐地,凯丽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桑,我很难过,很悲伤。当我听到发生的事时,我很替你难受,现在——”她说不下去,开始不停地哭起来。

    “凯丽,请别哭。”他轻声说,用手搂着她,“你能来真是太好心了,我很高兴见到你,这时我太孤单了。每个人都很细心地考虑到我,但到最后我总是一个人。”

    “桑,我知道现在或许不是合适的时间或地点。”她一边擦眼泪一边突然说,“但是你知道我一向多么关心你,希望你好。我只想让你知道,如果我在哪一方面能帮助你,能为你干些事。象照顾你的女儿或其它的事,请告诉我……”

    “亲爱的,你是这么好心的人。”他说。他被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深情而深深打动。她的感情远比那些他认识长久的熟人所表示的那点假意的悲痛要真切得多。

    她多么想告诉他所有的一切,从库尔华达开始,到罗斯玛丽的死为止。但她不能——是的,不能。总有一天她会告诉他的,她知道。感觉到他的胳膊在抱着她,她把脸埋在他的衬衣里,开始抽泣起来。桑抱紧了她。当她渐渐放松下来时,她清楚地意识到桑能够使她轻松。

    “我不能告诉你在这里能搂着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能感觉到另一个人的温暖和贴近,能知道别人所关心的和理解的。凯丽,你是这么善良,这么甜蜜……这么纯真。”他低声说。

    听到这些话,一波新的羞愧的浪潮吞没了她。也许有一天,她真能做到这样,因为桑搂着她,让她有一个梦想,觉得这些都有可能实现。

    凯丽第二天很早就醒了,桑枕在她的胳膊上。一整夜,桑象个小孩子一样靠住她,而现在,她躺在他身旁,他的头搁在她的胸口上。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洗涤了以前几个小时以来一直占据在她心里的不平衡情绪。

    昨天晚上,受人的本能,欲望和亲近的驱使,她和桑第一次互相奉献给了对方。凯丽的毅力和决心,这通常能使她很好地控制自己,现在似乎极力反对这种使她和桑成为情人的强大力量。在她面前,桑展示了一个她从未想过要占有的宝库,它的价值无法估量,失去了它生活毫无意义——爱但求真心付出,不求回报。这一切或许是个奇迹。她躺在床上,想着富有激情的新生活,和两个彼此需要的人比她能想象的更贴近地熔合在一起的那一刻;当黎明到来时,她漂浮在宁静的海洋里,就象掀起了一阵狂风暴雨后又平静下来一般,她知道,白天将有好多事妨碍他们,她和桑不能象这次一样一起度过一个晚上了。他们身体的结合就象是对彼此的一种赎罪,一种完全信任彼此的承认方式。它愈合了所有的旧伤口——并且预示着明天会变得不同。当她观察着桑强壮肩的线条和光滑胳膊的弧度,感受到他压在她身上的重量时,她知道她的命运将会有变化。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让他离开。

    那天早上,当凯丽回到家里时,马克正在起居室等她。她把小包扔在大厅里,准备进去面对他。她感到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和勇气。

    “你去哪儿了?”他平淡地问,“我从塞乐沙那儿得到了所有消息便是你昨晚不回家了。”他的脸因睡眠不足而绷紧,她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

    “我已经想要叫警察了。凯丽,你怎能这样待我?”

    “马克,我很报歉让你担心,真的。”她带着一种听任发展的热情:“我昨夜与桑在一起。”

    “一整夜?”他问道。

    “是的,一整夜。”她原发誓回家后不撒谎,可当她面对马克时,她觉得她不能用事实来伤害他。“昨天我去顺路看望他时,我发现他因妻子之死而处于一种可怕的状态,我觉得我那时不应该离开他。我们一直谈到今天早晨,最后我在一张沙发上睡着了。”

    摄于凯丽的镇静,马克喃喃地说:“那么,至少你能告诉我你劝了他些什么。”

    “我知道我应该告诉你,但当你试着去安慰一个处于那种状态的人时,你经常想不到该做些什么。”

    “我真的不知发生了些什么。”马克突然生气地说,“我们与他们夫妇中哪个都不很近。”

    “是的,但是有时远亲总比近邻好,能安慰人一些。桑需要有人与他讲讲话,我很高兴我正好在那儿。这就是全部。”

    他不理解地看着她。通常如果她处于他的地位,她会气恼地反驳他。她的镇静态度比她的脾气更能让他松驰下去。不舒服地犹豫着,他说,“那好,我去上班了,我已迟到了。”走到门口,他转过身看着她,“你还要去看他吗?”

    “我不知道,也许会吧。”

    马克看看他的表说,“我将不得不在办公室呆到很晚,以此来弥补上午浪费掉的时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好的。如果我有事出去,我会给你留个条的。”

    听到这话,马克仔细地看了一眼凯丽。他告诉她他已知道他已失去了她。

    莎伦正翻着一本旧的有关“巴黎媒人”的集子,这是英国上流社会在六月份埃斯柯特的“小姐节”展示出来的。她的理发师正把一团油脂揉进她湿湿的发中。

    理发师在他白色的罩衫口袋里找他的梳子,一边说,“看那些帽子——真是可笑!除了黛安娜公主谁也不可能有好的品味。那么难看——这怎么可能戴上去?他们真是一点儿品味也没有。”

    当莎伦从这个客厅的大厅里看到自己的样子时,不由得对他的小小的夸张大笑起来。

    “不要那么假正经,我知道你穿了伯贝利牌的衣服,又用柑桔酱涂好了脸色。所有的法国人都崇拜英国人,只是他们口中不这么说罢了。”

    当理发师吹干她那厚厚的,现在剪成短契状刚齐耳的头发时,对她很冷漠。

    在浏览杂志时,她看到一张阳光沙滩的照片,这使她想起了即将到来的八月。阿米杜曾建议她参加他和帕瑞特沿卡律斯玛乘船巡游到丹尔马顿海岸的旅行。她想了一会儿,觉得这建议有诱惑力。从五月开始,他们一直互相躲避,现在彼此之间有种不曾料到的和解趋势。当他第一次来时,带了一大束花,急于见到帕瑞特。她知道她不会生他的气太久。当她和帕瑞特在塞勒斯的旅行结束后,她强迫自己投入工作中。在回巴黎的途中,她接受任何邀请,想让自己过于忙碌而无暇思念桑。但是不管她工作得多努力,失去桑的痛苦使她不能将他忘记。当她走在巴黎成荫的大街上时,当她在街上橱窗中看见自己的影子时,当深夜中电话铃响起时,或是当她听到某首爱情歌曲时,她都会想起他。当她看见一对情人在街上亲吻时,她必须压抑住一种把她带入黑暗记忆的痛楚感觉。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越来越厉害。

    当理发师帮她收头发时,莎伦发现自己正在看一幅可怕的交通事故的照片。这辆残破的爱尔兰-罗密欧牌汽车照片是在一堵石墙边照下来的。在相对的一张上,有一幅照片使莎伦感到极为恐惧:这是罗斯玛丽隆重结婚时的一张照片,她曾在琼-奎尔的起居室的桌子上看到过。她向前倾着,她的喉咙因不相信而哽咽。

    “发生什么事了?”理发师问道,惊奇地看着她。

    在这张照片旁详细记载了这次事故的可怕后果,一个富有魅力的爱尔兰女伯爵悲惨地死于车祸,留下她的丈夫——克里格林伯爵和他的小女儿承受痛苦。

    “我必须得走了,我刚刚看一条可怕的新闻。”她叫喊着,跳起来,脱下理发的罩服。

    “可是莎伦,我甚至还没开始做头发呢。”理发师带着受了伤的骄傲反对着。

    莎伦一句话也不说就跑了出去,到了大街上,叫了一辆出租车,到了圣路易斯的公寓,她急奔上楼,把自己关在室里。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六早晨。芥蒂和帕瑞特出去了。如果他在伦敦,如果他在家里而不上班,她会什么都不考虑,只是想去接近他,安慰他。那种爱的感觉甚至不能压制住罗斯玛丽的死对桑来说是一种解脱的念头。莎伦实在没想到此时会在电话中听到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请问克里格林伯爵在吗?”

    “克里格林伯爵?恐伯他不在家。”一个带着大西洋中部口音的悦耳声音传来。

    “我知道了。你想他会很快就回来吗?”

    “我想是的,可能马上就会,因为我们正打算出去度周末。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这个女人充满自信和优越感的口气让莎伦明白地觉到想让她知道她不是克里格林先生的普通朋友。

    “非常感谢。我会另外找时间来拜访的。”她粗声答道,挂上了电话。

    这种意料之外的发现使莎伦怒气冲冲,勾起了她所有的痛苦记忆,桑不费多大劲就另外找了一个女人来代替罗斯玛丽,而她还一直天真地认为这不可能。她还会受到些什么教训呢?几分钟前她还天真地相信桑,这种相信让她痛苦了十多年。如果有人告诉她罗斯玛丽死后一个月他便会同其他女人混在一起,她永远不会相信。也许他与她一直就在一起,得到他青睐的优胜者就是那最早去看望他的人。幸好不是她,莎伦毫不迟疑地拨通了阿米杜的电话号码。

    “早上好,是阿米杜吗?嗨,我是莎伦。我很好,谢谢,你怎样?我打电话是想问一问八月的旅游是否仍欢迎我参加?是的,我很想去。”她带着轻快的语气说,好象觉得她的生活一下子轻松起来。

    “一块儿吃晚饭?好的,我没事。那大好了。”

    当凯丽放下电话时,她的心歉疚地跳个不停,她转身看到桑穿过画室,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向花园走出。

    “多么丰盛的午餐啊!我真是饿坏了,谁打来的电话?”

    “哦,她没有说名字,只是一个游人顺便问候一下你,我跟她说你不在。”

    “没有你我该怎么办?”他说,走过来吻她的脸颊。

    “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办呢?”她取笑地问,但是那个肯定是莎伦的声音仍在她耳边回响。凯丽想,莎伦为什么那样打电话给刚脱离痛苦的桑?她的声音是那样柔软,媚人,令凯丽恐慌异常。一种不祥的念头紧紧抓住了她,莎伦是否想重新得到从前她在桑生活中的地位呢?

    他们一起走向花园门口,莎弗伦正和林迪在池塘里戏水。林把水泼向莎弗伦,把她逗笑了。

    “看那两个人。”桑说,手臂搂着凯丽,“他们就象兄妹一样,他们的肤色很近。”

    “他们互相喜欢,莎弗伦对林迪非常好。”她一边说,一边回吻他。她用手臂抱住了他的背,紧紧靠住他,意识到从那个时候起,她一直生活在莎伦要抢回桑的恐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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