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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安东-舍夫佐夫?当然,我们大家都十分了解他,他总在我们这儿挣外快。”

    “安东?那个摄影师?是的,他常到这儿来……”

    “舍夫佐夫?知道这么个人。他差不多每个星期六都来……”

    尼古拉-谢卢亚诺夫乘车跑遍了莫斯科各个婚姻登记处,了解安东-舍夫佐夫那儿有没有熟人。熟人竟然很多。最后终于弄清楚,他是怎么打听到新娘们的住址的。

    “安东定期向我要近期准备登记结婚的人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当然,我给他提供了这些消息。这里面没有什么秘密。登记申请表上都写着。”

    “他要这些信息干吗?他没说过吗?”

    “说过,他说他想事先和她们商量一下,向她们提供服务。如果她们同意的话,商定照片的数量、尺寸和底片的质量,以及价格。您知道,那些到婚姻登记处的人,都是手忙脚乱,激动不安的,他们不会记得跟什么人商量过些什么事。常有忘记地址或者别的什么的事。我倒是很理解他,照我看他做得没什么错。什么事都应该事先做好。”

    在其他婚姻登记处,谢卢亚诺夫也听到了同样的回答,一切渐渐恢复了本来的面目。现已查明,侦查组来到凶杀现场时,没有搜查安东。如果你面对的是50个人的人群,其中每个人都可能是凶手,那么你是不会想起去检查一个帮助你,而且是应卡缅斯卡妞的请求帮助你的人的提包和口袋的。舍夫佐夫装相机的箱子有好几个……

    谢卢亚诺夫在各婚姻登记处收集情况的功夫,尤里-科罗特科夫正坐在医务管理局负责人的办公室里。这位负责人刚上任不久,此前曾多年主持军事医疗委员会的工作。应科罗特科夫的要求,他吩咐给他拿来安东-舍夫佐夫在医务委员会的体检档案材料。

    “对,他被拒绝了,”他翻阅着装订在文件夹里的资料说道,“他患有局部缺血性心脏病及未治愈的颅脑创伤。”

    “拒绝接收他进内务部服役,这个理由充分吗?”科罗特科夫感到很惊奇,“就我所知,虽然有这些毛病,但他还是应征入伍了。”

    “不能这么比,”医生挖苦地笑道,“军队里什么人都可以接收,连智力发育不全的人也包括在内,他们得保证数量。我们就不同了,我们挑选的工作人员不是干两年,而是要于20年。军事医疗委员会只要小伙子不说哪儿不舒服,就不特别考虑他的健康状况,医生也不会去专门给他查找疾病。总之,部队的基建工程营里有他们的用武之地,那儿不需要很多智力,只要胳膊腿儿完好就行。民警局里就不一样了,这个您都知道,我就不给您细讲了。”

    “那么,舍夫佐夫究竟是怎么回事?有颅脑创伤后遗症就不能在民警局工作?”

    “问题不在创伤本身,而是在于创伤后舍夫佐夫出现了类似精神分裂症的症状。”

    “这个他自己清楚吗?”

    “当然不,我们从不讲这种事。如果他去看精神病医生,并诉说病情,医生会尽力帮助他,并向他说明他的问题在哪儿。可是对那些来医疗委员会作体检的人,我们只是在疾病可以治疗,恢复后允许再次体检时,才告诉拒绝的原因。例如,我们拒绝患有子宫糜烂症的妇女来民警局工作,可是这种病简单易治,一个月便可治愈,那么我们就对她们说明,并允许医治后来医疗委员会复查。可要是精神病,就免了吧。您为什么对舍夫佐夫这么感兴趣?他于了什么坏事吗?”

    “对。您的诊断看来得到了证实。”

    “可惜……”医生叹了口气。

    “您为什么叹气?这正说明您作为医生是称职的。”

    “可是您看看,他的智商指标很高。”

    医生把文件夹翻过来,打开需要的那一页。

    “他的头脑是出色的,毁掉这样一个人才,真是令人遗憾。您那个舍夫佐夫,当时委员会所有的人都很喜欢他。他很会交际、很友善,总是笑眯眯的。非常好的小伙子!坏就坏在他急于想……”

    舍夫佐夫家里究竟有没有武器的问题还是个谜,考虑到他精神不正常,行为难以预测,因此对他的拘捕,计划得特别细致周密。来到他住的这座房子的侦查人员共有五个。他们小心仔细地观察地形,标出舍夫佐夫逃跑可能走的路线,确定潜入他住房的可能方法。突然,其中的一个人,科尔恰金中尉,看见就在十米远的地方有一张熟悉的面孔。这人正是谢尔盖-阿尔秋欣,两周前他亲手逮捕过他。几天前他保释后躲藏起来被通缉。

    科尔恰金没多考虑。首先,他认为抓住这个阿尔秋欣是他份内的事。第一次逮捕时他就非常不喜欢这个人。两星期前在一个肮脏的贼窝里抓他时,他正在玩弄一个姑娘。他吸足了大麻,进行疯狂抵抗。其次,这位中尉功名心很重,想提前获得第三颗星晋升上尉。柯尔恰金忘记了他是化装成一个游手好闲的大学生进行现场侦查的,竟掏出手枪,一眨眼功夫来到阿尔秋欣身旁。

    “两手放到脑后!”他用枪抵住他的背,边掏手铐边低声喝道。

    事情来得如此突然,以致阿尔秋欣老老实实按照命令做了。转眼功夫他狂怒异常,脸都气歪了。

    “这条母狗贱货,骗我上了圈套。”他咬牙切齿地说。这句话什么意思,科尔恰金没听懂,但他也没特别用心去搞明白。

    从处长的脸色可以看出,他很不满意。往常,在他需要思考事实和作出决定时总是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现在却一反常态,一动不动地坐在办公桌旁的扶手椅里,眼镜挂到鼻子上埋头看着文件。娜斯佳只看见他脸的一部分和那个闪闪发亮的大秃顶。

    “你不该不同我商量就吸收外人参加工作。”她刚一走进办公室,他就生气地说,“你至少该知道,整天跟杀人凶手在一起有多危险。你的头脑哪儿去了?你那出了名的小心谨慎哪儿去了?”

    “维克托-阿列克谢耶维奇,我不是有意的。”娜斯佳辩解说,“我一分钟也没怀疑过他。事实清楚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

    “明白了就好。”上校喃喃地说,“可我永远也不会相信,你在两个星期里竟会识破不了罪犯。别骗我,你跟他交往了这么久,就一点儿也没察觉?一点儿可疑的地方也没发现?”

    “没有,说老实话,没有。”

    “那可不好。这说明你没有辨别能力。看来当初我是对你评价过高了。不该这么早把你从分析研究工作岗位上调出来。”

    娜斯佳紧咬双唇,竭力抑制住眼中涌出的泪水,一言不发。

    “现在谈点儿别的。”维克托-阿列克谢耶维奇继续说,“既然你在休假,我就不再为这件事打扰你了,不过既然你来了,我就说出来吧。你在街上看见阿尔秋欣和萨梅金娜在一起时,为什么硬要凑过去跟他谈话呢?怎么,是言语失禁,不能不作声?”

    没什么好回答的。她自己也知道,这件事办得很蠢,不像个侦查员干的。只不过在那一刻她松弛了,已进入“休假”状态,第二天就要出嫁了。当然,处长说得对,没什么可辩解的。而且所有这些铁面无私的指责,她已经对自己说了不止一次。

    “不过你的疏忽没有酿成大祸,这是唯一可以宽恕你的地方。好在当时阿尔秋欣没逃走,也没干什么坏事,否则是完全有可能出事的!”他用那只粗壮的手指直指着娜斯佳,“只有傻瓜才靠运气。可你不是个傻瓜。”

    上校说了一通,便不作声了。从那一刻起,他就一直这么坐着,一言不发,只是接接电话。侦查组去拘捕舍夫佐夫了,所以娜斯佳明白,一切并未结束,她也好,维克托-阿列克谢耶维奇也好,都不能离开这里。

    门突然大开,惊慌失措的科罗特科夫站在门口。没让他,也没让谢卢亚诺夫参加拘捕舍夫佐夫,因为安东认得他俩的面孔,预先侦查时便可能从窗户里发现他俩。

    “维克托-阿列克谢耶维奇,他们逮捕了阿尔秋欣。”他说。

    “谢天谢地,”上校从文件上抬起头来说,“你为什么不高兴?”

    “他们是在舍夫佐夫家附近逮住阿尔秋欣的。”

    “什么?!”

    维克托-阿列克谢耶维奇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而娜斯佳正好相反,像是跟扶手椅长到了一起。

    “这些蠢货!”上校大叫起来,“从窗户里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要是舍夫佐夫看见了,他就会知道,街上的人是民警局的而不是偶然过往的行人。哪个没脑子的笨蛋干的?”

    “米沙-科尔恰金。阿尔秋欣已经在押送的途中了。”

    “真想拧掉科尔恰金的脑袋。”处长脸涨得通红,与他过去的绰号“小圆面包”完全相符。这个绰号还是在中学时代同学们因为他矮墩墩的身材和圆乎乎的脑袋而给他起的。

    “维克托-阿列克谢耶维奇,”娜斯佳轻声说,“请您放心,会有转机的,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拉里莎-萨梅金娜在舍夫佐夫家里。”

    安东-舍夫佐夫慢慢离开窗口,坐在长沙发上。刚才他亲眼看见抓住谢尔盖-阿尔秋欣,并把他塞进汽车的情景。他非常不希望这是真的,所以当他看到街上奇怪的一幕后,便马上问拉里莎:

    “你那个混蛋长什么样?”

    拉里莎的样子真是惨不忍睹,被踢打得混身肿胀,躺着一动不动。安东有时也踢打她的脸,因此,她嘴唇上凝结了一层血污,眼睛也浮肿起来,说起话来很困难。

    “谢尔盖……他个子不高,比您矮……深褐色头发,长发垂肩,留小胡子……”

    拉里莎的描绘跟刚才被带走的家伙完全一致。舍夫佐夫感到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涌了上来。阿尔秋欣已经走到距房子几米远的地方,再有五分钟,他就能走进他家了。那样的话,安东就可以亲自逮住他,把他带到民警局。不,还没这么简单,他要让他坐进汽车,开到彼得罗夫卡大街,叫出卡缅斯卡娅,亲自把逃犯交到她手里。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安东-舍夫佐夫能做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做不了的事。阿尔秋欣被通缉,几百个人找他,可是舍夫佐夫却抓住了他。得让他们知道,拒绝他这样一个天才,说他有病,是大错而特错了。他会证明给他们看!

    可突然间,一切急转直下……现在阿尔秋欣正被带往民警局,他们会认为是他们的机智和聪明使得他们跟踪到阿尔秋欣,并抓住了他。卡缅斯卡娅只要稍稍忙活一下,那么一切荣誉就都会属于她。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洞察力强,她只要想出一个狡猾的点子,不费吹灰之力,事情就能办成。

    他从长沙发上站起来,走到躺在地上的拉里莎跟前。他怒火中烧,头脑发昏,已难以思考和计划他的行动。

    “这都是你的错,”他慢吞吞地说,竭力抑制住自己想要喊叫的冲动,不让怒火发泄出来,“都是因为你,要是你马上打电话,那个混蛋早就来这儿了,事情早就结束了。可是你这条淫荡的母狗,却一直拖延到民警跟踪找到了他。现在那些钱全完了,你跟你那个败类得一辈子拼死拼活还这笔债。不,是他一个人拼死拼活还债,因为我现在就想打死你。你的过错就是,我一无所得。为了这个,你现在就得死……”

    “她怎么到了舍夫佐夫家?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小圆面包”戈尔杰耶夫问道。他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快步走着。已经忘记当时他是怎样责骂娜斯佳的了。现在她又成了他喜爱的娜斯佳,他的孩子,他可靠的台柱子和好帮手了。

    “她在我家附近等我,那天晚上正好舍夫佐夫开车送我回家。他听见了我们的谈话,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他上了楼到我家,15分钟后开车走了。大概那时候拉里莎还没走,所以他在楼下遇见了她。维克托-阿列克谢耶维奇,您不认为应该找到舍夫佐夫的母亲吗?要是他头脑有毛病,那么只有靠他母亲的帮助我们才能制服他。”

    “怎么,你认为,对于一个25岁的男人来说,单独居住、一心从事自己事业的母亲能够成为他的权威?孩子,你太不切实际了。”戈尔杰耶夫生气地说。

    但是,娜斯佳并没有见怪。她在戈尔杰耶夫手下干了多年,很喜欢他,尊敬他,因此,能原谅他的一切,甚至如果换成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原谅的事情。但是,应该承认,维克托-阿列克谢耶维奇也有值得称赞的优点,对于他亲爱的娜斯佳来说,最近八年来他总共只有过两三次上述那种行为。而且,每次他的不满都是绝对正当有理的,就像今天一样。

    “但是我认为,阿拉-伊万诺夫娜能够告诉我们,是什么原因使他出现了不正常症状、他是怎么长大的、对什么感兴趣、表现怎样。没有这些信息,我们什么也做不成。维克托-阿列克谢耶维奇,您应该理解,他是个精神失常的人他那发热的头脑里会产生一些有逻辑的联系,而这些联系是我们既无法解释,也无法事先预料的。他家里有一个姑娘他用某种方法迫使她跟阿尔秋欣取得联系。您自己想一想要是她,谢尔盖的情人,同意就强奸的事为他不在现场作证,那她对他该是多么忠心耿耿。我相信,她不是安东一提出要求便去寻找他的。要是她知道该怎么办,那为什么还跑来找我,为什么不自己跟他联系?”

    “那究竟为什么呢?你能回答吗?”

    “我只能猜测。阿尔秋欣当然是个败类,但他不完全是个笨蛋,保释后逃走时他十分清楚,那一大笔钱将会有危险,并且是要偿还的。拉里莎要他回来的请求不会起作用的。他不是因为钱回来的。他回来是因为拉里莎面临险境告诉了他这事。这是其一。”

    “那其二呢?”

    “其二,拉里莎没有立刻和他联系。她的确对他忠心耿耿,所以尽可能拖延。但是她终究还是呼唤了他,这说明她处境不妙。我怀疑,舍夫佐夫在折磨她,拷打她。这又一次证明,他病情严重。不,我们不能冒风险,维克托-阿列克谢耶维奇,我们应该至少大体上知道他头脑里在想些什么,然后再动手拘捕他,解救萨梅金娜。”

    “科罗特科夫,去找莫斯潘诺娃。”戈尔杰耶夫命令道。

    尤拉-科罗特科夫二话没说,急忙跑出办公室。

    他心痛起来。这是这几天紧张的结果。这些天他睡得非常少,只是聚精会神,十分留心,每天都有好几个小时是在卡缅斯卡娅身边度过的,眼看着卡缅斯卡娅侦破他犯下的罪行。他赞赏她的智慧和清晰敏捷的思维,赞赏她的记忆力和毫无破绽的逻辑,而且越是赞赏她,便越为自己感到自豪。因为他知道,凶杀案永远也不可能真正侦破。他看着卡缅斯卡娅一步步接近阿列科的住宅非常高兴。她不可能再有进展了。一切表明,给新娘们的恐吓信是斯韦特兰娜写的,两处婚姻登记处的刺杀也是她干的,在此之后,她开枪自杀了。信跟遗书一样,是她写的。只有上帝知道,为使斯韦特兰娜写这些信跟这封遗书,他想了多少巧妙计谋,精心编造了多少谎话——他做到了。他巧妙地利用了她的精神失常,狡猾地授意她干他需要干的事。那些恐吓信的信纸上没有留下他的一个指痕,只有斯韦特兰娜的手指触摸过。他没能编造出故事,让她在信封上也写上地址,因此他只有亲自分送这些装在未写地址的白色信封里的恐吓信,把它们投进新娘家的信箱里。

    他坚信,卡缅斯卡娅侦查到阿列科自杀就得停止了。一切按他的计划进行。安东很高兴,他胜过了像娜斯佳这样的聪明人,骗取了她的信任,他要亲自证明,他比他们那些拒绝他的人更优秀、更聪明,他犯下的罪行他们永远也侦破不了。

    他真想把阿尔秋欣带到彼得罗夫大街!亲自带去,看着这个自信的卡缅斯卡姬的眼睛对她说:“阿尔秋欣就在这儿。你还记得吗,你告诉过我,说不知怎么找到他。你没能找到他,你们那些备受称赞的警察也没能找到他,可我找到了。我能。”让她感到羞惭。让他们所有的人都感到羞愧,因为他们拒绝了他,认为他不配,不适宜站在他们的行列之中。

    可是现在阿尔秋欣就在他眼皮底下被带走了。有什么办法,现在所有的人都会认为,荣誉应该属于那个在他舍夫佐夫窗下给阿尔秋欣戴上手铐的瘦瘦的、长得平平常常、愁眉苦脸的小伙子。现在阿尔秋欣就要被送到侦查员那儿,他们会向他询问在被捕的那个地方干什么来着,那么他能回答什么?说有人转告他拉里莎求他回莫斯科,到那个地方去?如果他说自己根本没离开过莫斯科,那怎么办?说这不过是一场误会,人家不过是找不到他,而他,对不起,根本没想逃跑。那样的话,一切就都毫无意义了。

    但是,也许他还是会说出拉里莎。要是那样,民警局的人就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这儿来,那时他安东-舍夫佐夫会告诉他们,让他们睁开眼睛看看,多亏有谁的帮助逃犯谢尔盖-阿尔秋欣才返回莫斯科的。他要迫使他们承认他的功劳,他要把这条淫荡的母狗扔到他们脚下。这条母狗不配得到更好的下场,因为她当年没把那八个强奸犯送交司法机关审判,不久前又想救另一个强奸犯。他们会称赞他,因为罪恶和欺骗总该得到惩罚。也许,他暂时不需要打死她……

    “舍夫佐夫的父母不在莫斯科。”没过多久科罗特科夫便走进戈尔杰耶夫上校的办公室报告说,“他们去农村探亲了,一星期后才能回来。”

    “嗨,真倒霉,”“小圆面包”摇了摇他那圆脑袋。“只好靠自己的力量应付了。”

    “也许可以试试,请医务管理局那位给安东诊断的医生?”娜斯佳提议说,“当然,医生对他的童年一无所知,但他毕竟对安东的各种症状有个全面的了解。”

    戈尔杰耶夫看了看表。

    “7点半。他已经下班回家了。应该试试去家里找他。”

    尤里又走了出去。既然开始不走运,那么背运还要持续很久。十分钟后得知,他们要找的那个人不在家,电话没人接。考虑到这5月份异常温暖的天气,他很可能去了别墅。搞到别墅的地址后,戈尔杰耶夫派了辆车去接他,但是处长、娜斯佳和尤拉三个人都认定,这不会有什么结果。几乎每一个侦查人员都有这么一种“第18感觉”,能够事先预感成功,也能准确预测失败。

    这功夫,被逮捕的阿尔秋欣被带了进来。他证实了他们的最坏推测:那个应拉里莎的请求找到他并要他回莫斯科的人说,打电话的姑娘声音颤抖,只剩一口气了。她在电话里说:“救救我。叫谢尔盖回来,要不会打死我的。”

    拉里莎时不时昏迷过去。舍夫佐夫漠不关心地看着她那布满青伤、烧伤的裸露的身子。他并不可怜她,心想:“小坏蛋,淫棍和强奸犯是最适合你的搭档。”阿尔秋欣的事儿落了空,都是她的过错,他真想打死她才痛快。不过暂时他还要她活着。但话又说回来……

    拘捕阿尔秋欣已经过了一小时,为什么他们还不来?应该告诉他们拉里莎的事呀。难道他没有说?难道他装成一只温顺的绵羊,告诉他们说他哪儿也没去,没离开过莫斯科?要是那样的话可全完了。再也没有希望了,他也就不再需要拉里莎了。

    他拿来一大杯冷水,浇到姑娘头上。姑娘眼皮抖动了一下,抬了起来,但是嘴里堵着,没传出一点儿声音来。她疲惫地冷漠地望着折磨她的人。她只想快点儿死。水在地板上淌开,她那裸露的双肩泡在冰冷的水洼里,但是她却一点儿也没感觉到。

    “听我说,母狗。看来,你那个混蛋在民警局什么也没说,为了挽救他的钱而装成哪儿也没去过的样子。他根本不打算救你,你对他有个屁用,你这个破烂货。既然如此,你对我就更没用了。你在我这儿只会添麻烦。要是再过15分钟还没有动静,我就把你打死。痛痛快快……”

    他弯下身,取出便器。尿里血很多。看来,他打坏了她的肾脏。

    拘捕方案基本制定好了,安排在天黑行动。舍夫佐夫住的房子的位置极为不利,正好在街角,窗子朝向两面。白天要想隐蔽地接近这座房子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从两边窗户里往外望去没有任何遮挡,既没有树木,也没有房子。娜斯佳记得很清楚,因为她在舍夫佐夫家里时,曾到阳台上去过。离天黑还有两个多小时。

    15分钟过去了,他不再等待了。十分明显:他们窃走了他的胜利。这些卑鄙下流的坏蛋,制服是洁白的,双手却是肮脏的,心也是黑的,一群拙劣的小偷儿。他们夺去了安东-舍夫佐夫花费巨大劳动为自己创造的东西,心安理得、面带微笑地顺手夺了去,好像就应当夺去似的。可这个胜利对他非常重要!当然,婚姻登记处那两起凶杀案他们永远也侦破不了,这里的每一个细节都经过深思熟虑,一切都完成得很仔细,很小心。可是这个胜利只有他安东一个人知道。他们怎么也不会知道,他这个被他们粗暴拒绝了的人,这个被他们一脚端出门外的人,胜过了他们。至于他是能够逮住阿尔秋欣的,他们应该知道。应该建议他加入他们的行列。不只是建议,而且应当请求。而他呢,则冷漠、高傲地拒绝他们。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那一时刻!但是现在清楚了,这一时刻不会到来了,战胜的欢乐被他们从他这儿偷走了。

    他拿来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认真地观察了拉里莎被打得遍体鳞伤的身子,然后又拿来一块漆布和厚厚的一大块聚氨酯纤维。这样会很好。血会流进聚氨酯纤维,被吸进去,他呢,过一段时间把聚氨酯纤维拿到浴室去挤干。她身上能有多少血?大约七公斤。这块聚氨酯纤维能吸大约两公升液体。就是说,总共只要往浴室送三四次,干净、无声无息又不会溅开来。当然,也可以直接把拉里莎放进浴室,让她在那儿把血流尽。可是浴室里没地方可以铐住她。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据说,女人像猫一样不易死掉,什么也制不住她们。不,还是在这儿,在房间里安全些。在这儿她被铐在暖气片上,即便装成失去知觉,也逃不到哪儿去。

    他仔细铺开漆布,往身子下面掖上聚氨酯纤维,在皮肤上切开一个口子。一看见鲜血他头就晕了起来,但紧接着一阵怒火使他丧失了理智。他从小一见到血就受不了,马上开始呕吐,而现在却不得不忍受,直到姑娘流尽血死去。而且还得运送吸满鲜血的聚氨酯纤维,并把它挤干!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样的痛苦!这一切都是因为谁呢?因为卡缅斯卡娅。都是她的过错。是她推开了哭诉的拉里莎,说不帮她找阿尔秋欣。是她亲口说的,不知道该怎么找他。一切都是因为她……

    他几步跳到电话跟前,很快拨了号码。娜斯佳的丈夫接的电话。他的声音像透过棉花似地传到舍夫佐夫耳朵里。他几乎失去知觉,但仍竭力用平常的声音说话。卡缅斯卡娅的丈夫告诉他,娜斯佳在办公室。安东问了电话号码,说他很需要。廖沙告诉了他。

    这么说,她在办公室。这个黄毛丫头,卑鄙可恶的家伙。看来是在审讯阿尔秋欣。要寻找谢尔盖时,她休假,可要攫取荣誉时,她却跑去上班了。他要让她看看这荣誉……

    他们坐在戈尔杰耶夫的办公室里,一次又一次地讨论拘捕方案,寻找薄弱环节,讨论可能发生的意想不到的麻烦。临时加放的一张长桌上摊着一张小区地图,还有那座楼房的楼层平面图以及根据娜斯佳口述画出的舍夫佐夫家的平面图和家具的分布图。遗憾的是,她只亲眼看见过前厅,一个房间和阳台,另一个房间和厨房她没进去过。

    米哈伊尔-多岑科走了进来,从小吃部给所有的人买来夹肉面包片和前天的白面包。

    “阿纳斯塔西姬-帕夫洛夫娜,你办公室里电话响个不停。”他把买来的东西放在桌子的一边说道。

    多岑科是反暴力罪行科的工作人员中唯一用名字和父名称呼娜斯佳的人,虽说他们一起工作已不止一年了。

    “去吧,”戈尔杰耶夫点了点头,朝门的方向作了个手势,“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她自己也正想回办公室去:处长办公室里不准吸烟,可她早就想喝杯咖啡吸支烟了。

    娜斯佳走到走廊,立刻就听到从她那扇锁着的门里传出来的电话铃声。

    她笑着想:“真奇怪,响了这么久。什么人急着打电话来。可有那么一些令人厌烦的人。”她迅速打开门,走到电话机旁。

    “怎么样,满意了吧?”她从听筒里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这声音她模模糊糊地觉得有点儿熟悉。

    “对不起,您是哪位?”她有礼貌地说,一只手抓着话筒,另一只手从桌子里取出杯子和“热得快”。

    “你听不出我的声音吗?这么说,你不再需要我了?我当了一阵子车夫,就完了?我不再有用了?”

    她正准备往杯子里倒水,差点儿没把长颈玻璃瓶掉到地上。她听出了他的声音。

    “安东,你怎么了?”她问道,尽力说得亲切些,“你干吗发这么大的脾气?”

    “逮住了阿尔秋欣,现在高兴了吧?”他继续说道,“抓住逃犯,又想在肩章上添一颗星?可是你忘了你是怎么对我说的,你说,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找他。忘了?”

    “没忘,我记得。阿尔秋欣不是我拘捕的。是另一个同事。安东,你干吗发这么大火?”

    她感觉两腿在发抖,于是便坐到椅子上。真没想到这么不凑巧!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都坐在“小圆面包”的办公室里。可以给处长打个内线电话,可是,现在是跟一个躁狂的人打交道,冒险不得。谁知道什么事会使他失去平衡,谁又知道这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阿尔秋欣?怎么,你跟他认识?”

    “是我把他引诱出来的,是我使他回到莫斯科来的。是我!听见了吗?你这个卑鄙可恨的家伙,是我!可是你却把他夺了去,现在正高兴地说:‘瞧,我多么机智,多么聪明’。你是个窃贼!”

    明白了,现在多少明白了些。要是同事们有谁这时走进来就好了……

    “拉里莎在哪儿?在你家吗?”

    “你问拉里莎干吗?不放心?她跑来求你的时候干吗不替她担心?我亲眼看见她怎么哭,怎么求你的,可你却拒绝了她。你不可怜她,你把她扔给命运去摆布,怎么现在忽然想起要关心她了?因为你抓住阿尔秋欣了?”

    “阿尔秋欣跟这没关系。侦查员传讯拉里莎,可她没来接受审讯。现在我们在寻找她,所以我才问。或许你知道她在哪儿。”

    娜斯佳小心翼翼地用手捂住送话器,摘下内线电话的话筒,拨了戈尔杰耶夫的号码。

    “我知道又怎么样?想让我告诉你,然后你好跑到领导面前去报告,说你有多么聪明,找到了拉里莎,是吗?你想再一次踩着别人的脊梁上天堂?”

    “喂。”另一只听筒里传来上校的声音。娜斯佳还捂着送话器,乞求上帝让安东再讲哪怕是几秒钟,别等着听她的答话。否则她只好放开受话器回答他。可要是凑巧就在这个时候“小圆面包”再重复一遍‘喂’怎么办?会被安东听见的。

    “你想往个人档案里再装上一个嘉奖,是吗?我不告诉你拉里莎在哪儿,自己找吧。”

    “干吗要找呢?”娜斯佳平静地说,“我知道她在你家。只是我不明白你想要我做什么?你把她当作人质?那么就讲讲条件吧。”

    “讲条件?”安东哈哈大笑起来,“我不要你什么,也不要你们那些狗屎密探们什么。”

    “那怎么办呢,安东?你得让我了解你。你给我讲讲清楚。”

    戈尔杰耶夫和尤拉-科罗特科夫冲进了办公室。维克托-阿列克谢耶维奇毫不客气地把娜斯佳推开,拉开办公桌最上面一层的抽屉,抽出一张白纸。

    “谁打的电话?”他用清楚的大字体写道,塞到她手里。

    “就是他。”

    “拉里莎在我家,这你猜中了,不过你得不到她。现在她是我的。永远是我的了。”

    “萨梅全娜?”“小圆面包”又写道。

    “在他家。”

    “安东,为什么?你说服她抛弃阿尔秋欣了?现在她是你的姑娘了吗?”

    “我才不要她呢,她这条淫荡的母狗!”舍夫佐夫令人厌恶地笑了起来,“她就要一命呜呼了,我跟她一块儿,像人们常说的,手拉手,一块儿走。怎么,你不喜欢?没想到吗?”

    “他情况非常不妙。”娜斯佳写道。

    “我想知道为什么,”她毅然说道,“你是个成年人,自己会作决定,我无权劝阻你。不过我想弄明白,你为什么要作这些决定。”

    “你要弄明白干吗,精通人类心灵的行家?想再添加一点点荣誉?”

    “我对人类心灵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你,安东-舍夫佐夫,一个跟我一起度过几天时光的人,一个帮我完成艰难任务的人,一个我喜欢的人,一个对我说过我跟他是朋友的人。其余的人与我不相干。我想了解的正是你。我向你保证,我不来劝你,不求你任何事,但有一点:你得给我说说清楚,让我了解你。我不希望你离开人世,我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杀害拉里莎并自杀。”她又在纸上写道。戈尔杰耶夫点点头,把科罗特科夫朝门那儿轻轻推了推。娜斯佳明白,他是让尤拉去拿通讯工具。现在得跟在舍夫佐夫住的那个小区里的侦缉人员保持联系。眼下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想方设法让安东待在电话旁,直到天黑;要么冒冒险,因为安东眼看就要转成“危急病人”了,任何耽搁都可能引起严重后果。

    “这么说,你怀疑我离开人世也带上这条母狗?”舍夫佐夫不相信地追问道。

    “你既然决定了,就意味着会那样做。你是个男子汉,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安东,把一切都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说吧。”

    “我不知道,不知道。”他令人厌烦地对着话筒嘿嘿笑了笑,“说不定我还会改变主意。决定是我作的。我愿意作就作出决定,我愿改就改变决定。难道不是这样吗?”

    她得赶快确定他谈话的目的。他是在考验她,还是在刺激她?也许是非常坦率地讲他所想的?该怎么办呢?坚持原来的方针,要不抓住伸过来的一根稻草,施加压力,劝说他改变他那可怕的决定?怎么做才对?哎,要是能多了解他一些多好!唯一的方法是跟他谈话,同时回想一下他俩一起度过的时间里他说过的一切。说不定从这些回忆里能够形成对他的个性的某种认识。

    “这点你更清楚,”她很有分寸地回答说,“虽说我个人更喜欢可信赖的、始终不渝的男人。但这纯属个人爱好。”

    “听我说,你那儿就你一个人吗?”安东突然问道。

    “一个人。”

    “凭什么相信你?”

    “信不信由你,不过我是相信你的。”

    “你相信什么?相信我会杀死那个姑娘,自己也开枪自杀?”

    “开枪自杀!”她在脑子里反应着。

    “有武器。”她匆忙写道。

    “当然相信。”

    “还相信什么?”

    “什么都信。你一向对我说实话。只有一次说了谎。但是,两个星期里只一次,不算多,可以原谅。”

    “我什么时候说谎了?说呀,说呀!”

    她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新娘的住址他是从申请表格中知道的,表格里还有工作地点、收入来源等信息。这么说,他得知一个姓卡缅斯卡娅的新娘在刑侦处工作,便瞄准她发出了恐吓信。这是怎么回事?愚蠢的冒险?男孩子的狂热?不谨慎?要么是完全有意识地想跟刑侦处较量一番。还有这些没完没了的关于荣誉的对话……

    “你说你从小就走着前人踏出的笔直的大路,步母亲的后尘。这不是谎话?”

    “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声音由放肆胡闹变成警觉戒备。

    “这并不难。因为你曾想进民警局工作,后因健康状况被拒绝,这对你是个巨大的打击。为什么你不让我知道这件事,安东?这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干吗要说谎呢?”

    安东不作声了。听筒里只能听见他那若断若续的呼吸声。娜斯佳明白,他现在又开始呼吸困难了。但她只有几秒钟时间来决定,是让他继续认为他骗过了她呢,还是让他失望。要不要对他讲阿列科的事?她给他提了一个愚蠢的、毫无用处的问题,这个问题他怎么回答,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现在,在电话线路的另一端安东正在绞尽脑汁考虑怎么回答更正确,他也认为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但还是尽力想弄清他的回答中会不会潜藏着什么危险。这样一来她便赢得了宝贵的几秒钟时间来思考。

    “她自己的过错,她不该作孽……”

    “是她自己的过错,她怎么教育的,就出什么样的结果……”

    “你怜悯他们干吗?是他们自己的过错……”

    这是个永恒的动机:寻找罪人,力求确定每个人的过失和责任。没有中间色调,没有辩解的因素,没有可减轻过失的情节。只有黑和白。只有善和恶。

    他想站在善的一边,因此来民警局求职。谁也没对他讲过,民警局的工作全是由谎言、妥协和肮脏勾当组成。他以为他将与恶斗争,而自己能出污泥而不染。也没有任何人愿意费些心思告诉他,他是大错特错了。

    可是,没有接纳他进民警局,对于他来说,是件多么不幸的事啊!他那时非常难过。当兵他合格,进民警局却被拒绝了。所以他设计了一件民警无法侦破的天衣无缝的罪案。他不是报复,而是向自己证明,他更优秀、更聪明、更机智,更有心计。民警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完美无缺的罪案是他安东-舍夫佐夫设计的。只有安东自己知道,并因此而自豪,认为自己不比他们刑侦处的人差。不仅不比他们差,而且要比他们强。

    他想使他那因遭到拒绝受到伤害的自尊心得到一点儿满足。那么,现在该怎么做才好呢:给他一个打击,让他明白,他的意图已被识破,民警局里的人不比他笨;还是顺毛摩挲,迎合他的心愿,装作他一切都很成功?怎么做对呢?

    “安东,你为什么不作声?听见我的话了吗?”

    他太阳穴里嘭嘭直跳,有时甚至听不见娜斯佳的声音她为什么问起这件事?她怎么知道的?

    他笨拙地在长沙发上转了个身,看了看拉里莎。拉里莎闭着两眼躺着,像死人一样,大概失去了知觉。已经流了很多血,应该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谈话,去挤干聚氨酯纤维。但是,不知怎的,他又不想挂上听筒。

    “等一等,我得离开一会儿,”他心里暗自庆幸找到了一个方法不回答那个问题。

    “好吧。”

    他艰难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朝拉里莎弯下身去。头立刻眩晕起来,眼前一片漆黑。但是,他终于战胜了虚弱的身体,小心地抽出聚氨酯纤维,把它送进浴室,用湍急的水流冲洗干净,强忍着头晕恶心,拖着疲惫的双腿走了回来。

    “喂?”他呼了一口气,沉重地坐到长沙发上,拿起听筒,“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他说,他离开了。”她写给戈尔杰耶夫看。上校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反正不能说话。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检验卡缅斯卡娅有没有欺骗他。说是走开了,却坐在那儿把听筒按在耳朵上听着,看她会不会跟什么人交谈。

    娜斯佳用手摸了一下额头,大吃一惊。原来她浑身是汗。这时她才感觉到短衫粘在身上,背上和胸前汗珠滚滚流下。但她无法脱掉衣服凉爽一下,便掏出一支香烟。从安东打电话来时算起,这已经是第四支了。

    他认为他以巧计胜过了她,他那天衣无缝的犯罪得逞了。他说,他打算去死。既然一切顺利,又为什么要死?要知道,他并没有坐牢的危险。到底为什么呢?因为他的存在已没有意义了?因为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解决了自己的难题,证明了他想证明的事?他再也不需要什么了,再也不对什么感兴趣了。他母亲是怎么说的?“幸好他没到民警局工作。他干不了。”什么事干不了?整天生活在谎言、肮脏勾当和妥协之中?他从小就习惯于把整个世界分为白和黑,善和恶,而不能生活在现实之中。这种生活是他无法忍受的。因此他想离开这个世界。

    可是,如果揭穿他的失败又会怎么样呢?只有两种可能:或者由于失望,他还是要离开这个世界;或者再作一次尝试。成功的可能性一半对一半,这么说,应该试一试。不管怎样,就第一种可能他已作出决定,现已无路可退。第二种可能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保住他的性命,再说,还有拉里莎呢……

    听筒里传来沉重的喘息声。

    “怎么样?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没想到花。”

    “什么花?你胡扯些什么?你故意岔开话题。”

    “长在婚姻登记处对面一座房子阳台上的花。”

    “你在说什么?什么花?”

    “那花跟斯韦特兰娜-彼得罗夫娜一起摄入了镜头。这是一种特殊的花,太阳落山后或者阴天才开的花。我结婚那天,天气温暖而晴朗,可是跟阿列科一起拍入照片的那盆花的蓓蕾却开放着。那张相片你是傍晚拍的吗?要不,拍照那天天气不好?”

    从开始谈话起已经过了一个钟头。戈尔杰耶夫从值勤部领来一位女服务员,他自己便走出办公室去了。姑娘二话没说,动作麻利地解开娜斯佳身上的短衫,用湿毛巾给她擦了擦身子。娜斯佳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表示感谢,示意她出去。“小圆面包”又回来了,动作轻得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在她面前放了一大杯浓咖啡,又往桌上放了一张字条。

    “他家电话在哪儿?”

    “长沙发上方的墙上。”

    “是有绳电话吗?”

    “不,挂在墙上。”

    他踮着脚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回来,又呆然不动地站在桌旁,两眼凝视着娜斯佳。现在她几乎不说什么,只是听着,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偶尔提几个问题。

    他反正是要离开的,他是个男子汉,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因此,他把什么都对她说了。他现在才明白,他多么想把这些讲出来。这个秘密藏在心里,使他沉重得透不过气来,像中了毒似的血直往上涌。

    他说,一次他在婚姻登记处遇见一位全身穿着黑色衣服,面部表情躲躲闪闪,两眼无神的奇怪女人。第一次看见她时,他没在意。过了一星期他又遇见她,是在另一个婚姻登记处。这一次他和她结识了。他骗取了她的信任,了解了她的过去。她每星期都到婚姻登记处来看看新娘们,排遣自己的痛苦和仇恨,从而得到极大的快乐。她所能做的仅此而已。

    他跟阿列科的关系密切起来,便开始设计自己的计划,努力使计划中的一切细枝末节都是从她的过去中产生出来的。两个新娘、女更衣室,等等……他用计谋,用欺骗让她写了30封完全一样的恐吓信,放在他那儿,不时地送几封投进新娘家信箱里,第二天便赶到新娘举行婚礼的登记处,寻找机会下手。但他很不走运,光是找机会就找了整整六个月。终于,他交了好运。为奖励他的耐心和细心,命运赐给他机会在一天里干两次谋杀。当然他只对一次作了谋划。难道能指望两次都得手吗?但他却两次都很走运。

    他像驯兽似地使斯韦特兰娜对自己渐渐亲近:温情脉脉地看着她,温存地抚摩她的手,对她说些女人喜欢听的亲热话。他很知道该怎么做。这也是他计划中的一个部分。时机成熟了,他便让她明白,他要到她家来不只是作客。他爱她,他使她忘记了自己的年龄。

    她相信了他的话。这一点他一跨进她家门就立刻明白了。她梳洗得很漂亮,刚涂过指甲油,穿一件新连衣裙。虽然是件黑色的(因为她不喜欢穿别的颜色),却显得很雅致。坐到她的身旁并不困难,还得让她闭上眼睛,微微张开双唇。当她舌头感觉到的不是年轻情人的嘴唇,而手枪枪筒的金属怪味时,她甚至没来得及惊讶,他便马上扣动了扳机。他把信封放进信笺夹,把消音器用一块布包起来塞进一摞内衣里。

    剩下的事该怎么处理,他也早都想好了。他买了许多犯罪侦查学的书,仔细研究过……确信他没留下任何痕迹。

    “我什么地方出了错?”他问卡缅斯卡娅,非常想知道他有什么考虑不周的地方,“除了那盆倒霉的花以外,还有什么没有?”

    这时,楼上人家里开始挪动家具。几个男人大声地商量着什么。

    “往哪儿?要不再往前点儿?”

    “再靠右一点儿,跟你说靠右哇。瞧,这地方很小,通不过。主人!主人!来看看。在哪儿固定?这样行吗?”

    头顶上用什么东西敲了起来。显然是在给固定处作标记,使得安东听不清卡缅斯卡娅回答他些什么。

    “再重复一遍,”他要求说,“听不清。”

    “我说,你不了解女人的心理。这是你最主要的错误。”

    “为什么?”

    “因为一个决定自杀的人是不会准备两个人的晚餐的。你没到厨房去过,是吧?”

    “是的。厨房里我有什么事好做?我只在我到过的地方消除痕迹。”

    “你看吧……”

    楼上,就在安东头顶上方,一台电钻响了起来。卡缅斯卡娅的声音又淹没在一片刺耳的尖啸声中。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要是你到厨房去过,就会看到我所看见的。两个人用的晚餐。我明白了,斯韦特兰娜正等着什么人来作客。从食物的数量判断,客人应该是一个人。而从食物的搭配判断,客人是男性。喝非烈性酒常用的几个冷盘,没有女友来作客时人们常买的大蛋糕、甜点心。还有一点……”

    “还有什么?”

    电钻又吱吱尖叫起来,安东觉得钻头直钻进他的后脑勺,穿透他的脑袋。他的心痛得更厉害了,越来越难以集中精力谈话,注意力常常分散。

    “等一会儿,我关上窗子。楼上什么人忙着修理房子,噪音太大,我根本听不见你的话。”

    “当然,我等着你。”娜斯佳回答说。

    在邻近一座房子里监视舍夫佐夫家窗口的侦缉人员将无线电报话机凑近唇边。

    “一切正常。他关上了窗户。”

    指挥拘捕行动的人下达了命令:

    “可以了。小伙子们,开始吧。”

    安东把两扇窗子都关上了,他觉得房间里安静了许多。他望了望正在消血的拉里莎,该再把聚氨酯纤维拿到浴室里去一趟,已经吸满了血水。可是他感觉极度虚弱无力,艰难地移动着脚步,心脏在喉咙眼儿里什么地方跳动着,仿佛再过一会儿就要跳到外面来了。不,看来他不能到浴室去了。现在反正已经无所谓了。他再和卡缅斯卡娅谈一会儿就离开人间了。

    他从包里取出手枪,用虚弱得颤抖的手指检查了一下弹夹。他想把子弹送进枪膛,结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汗如雨下,终于推了进去。他扳起扳机,重又在长沙发上躺了下来。他一只手拿着电话听筒,另一只手握着准备射击的手枪。

    “喂!你刚才说什么?”

    “看起来,斯韦特兰娜-彼得罗夫娜像一个决定自动离开人世的女人,却想尽可能看起来漂亮些。你明白,她对于那些发现她的人会看见她是什么样子并非漠不关心。可是,一个对此并非漠不关心的女人是绝对不会朝自己嘴里开枪的。”

    电钻又响了起来。安东眼前出现了一片红色薄雾。要是他有气力的话,真会大喊起来。

    厨房的窗玻璃被无声无息、轻而易举地取了下来。侦缉人员从楼上那家人家顺着外墙爬了下来,迅速跳到地板上。舍夫佐夫关上窗户,可以不必担心他能听见他们从楼上爬下来和摆弄玻璃的声音。

    他们停下来,侧耳倾听。楼上传来电钻声,持枪犯罪分子所在那间屋子里却很安静。他们端着随时准备射击的短筒自动步枪,踮起脚走了几步。

    “安东,你觉得不舒服吗?你怎么了?安东,回答我的话。”娜斯佳呼唤他。

    她眼前出现了一张纸,上面写着:

    “他们已经进去了。”

    安东没有回答,她甚至没听到他的呼吸声。听筒里只传来电钻那令人厌烦、撕裂神经的声音。

    难道他听见了什么,从电话旁走开了?躲在门旁,等待向潜入住宅的侦缉人员开枪。侦缉人员有两个,他一个人,不过他的位置有利……

    “安东!安东!回答我。安东,你怎么了?”娜斯佳继续呼唤,脑子里想象着他的房间和那扇通前厅的门。她觉得她仿佛看见他站在这扇门后,两名侦缉人员从另一面接近这扇门,完全看谁先开枪,谁射得更准了。

    “安东!安东!”

    “喂!”一个不熟悉的声音回答道,“是卡缅斯卡娅吗?”

    “是的。”

    “我是斯特雷金大尉。”

    “是维佳吗?那里情况怎么样?”

    “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

    “他死了。”

    “我的天!你肯定?也许,他是失去了知觉?”

    “摸不到脉搏了,瞳孔对光线也没有反应。即便是临床死亡,也等不到送医院了。”

    “那拉里莎呢?”

    “好像还活着,一大滩血……”

    “维佳……”

    “什么?”

    “是开枪自杀的吗?”

    “不是。但他是准备开枪自杀的,手里握着枪。大概是心脏承受不了,你转告一下,叫他们命令关掉电钻。真能叫人发疯。就是健全的人,神经也受不了,别说……”

    娜斯佳慢慢放下了话筒。这只话筒她攥在手里差不多有两个小时了,奇怪,塑料竟然没粘住手掌。

    “好了,一切都结束了,”她轻声叹了口气,靠到椅背上,后脑勺抵着墙壁闭上眼睛,“一切都结束了。”

    站在她对面的戈尔杰耶夫拿过一把椅子,骑坐在上面。

    “娜斯佳,我了解你,所以我事先警告你,不许你后悔,你已经尽了全力,做了能做的一切,甚至还要多。除了你,别人谁也不能让他在电话旁待这么长时间。他毕竟没有开枪自杀,要不是心脏有病,小伙子们会抓住他的。你是个聪明人,孩子,你做的一切都很对。没办法呀,他没那个命。”

    “他没那个命。”娜斯佳像回声似的应了一声。

    她一回到家,马上就躺到床上。廖沙打算问她一件什么事,但她没有气力,也不想说话。

    “明天吧,廖沙,明天再说,”她喃喃地说,转过身去面对着墙壁,蜷作一团,“我需要安静安静。”

    第二天,她刚醒来便往办公室打电话,询问拉里莎的情况。可惜,拉里莎没能抢救过来,她失血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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