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二天,他很早起床,为米尔德里德收拾房间。他辞去照料他的女佣人。米尔德里
德大约6点钟到,站在窗口张望的菲利普一看见她,就下楼为她开门,帮她把行李搬上
来。现在她的行李仅有褐色纸包着的3大包东西了,她不得不把非绝对必要的东西统统
卖掉。她仍穿着昨晚穿的那套黑色绸衣裙。虽然脸上已经没有施胭脂,但早晨马马虎虎
地洗过以后,眼圈周围仍然黑黑的,这使她的气色显得很不好。她抱着小孩走出马车的
姿态着实哀婉动人。她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发觉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平平淡淡地
互相寒暄了几句。
“你总算顺利地来了。”
“我从未在伦敦的这一带住过。”
菲利普领她看房间,就是克朗肖在里头去世的那间。菲利普一直不想再搬回那个房
间去,虽然他也认为这种想法是荒唐的。自从克朗肖去世后,他一直待在那个小房间里
睡在一张折叠床上。当初他为了让他的朋友住得舒服才搬进那个小房间的。小孩睡得很
香。
“我想,你认不得她了吧!”米尔德里德说。
“自从我们领她去布赖顿以来,我一直没见过她。”
“把她搁在哪儿呢?她太沉了,时间长了我可抱不动。”
“恐怕我没有摇篮。”菲利普不安地笑了笑说。
“哦,她跟我睡好了,她一直是跟我睡的。”
米尔德里德把小孩放在扶手椅上,打量了一下房间。她认得大部分都是她在他原来
的寓所见到过的东西。只有一样是新的,去年夏末劳森为菲利普画的半身像;它挂在壁
炉台上方;米尔德里德以挑剔的眼光望着它。
“在某些方面,我喜欢它,在某些方面我不喜欢。我觉得你比那幅画漂亮。”
“情况正在好转了,”菲利普笑着说,“你从未说过我漂亮,”
“我不是一个注重男人外貌的人。我不喜欢漂亮的男人,他们对我太傲慢了。”
她的目光扫视了一下房间,本能地想找一面镜子,但是屋里没有镜子;她抬起手来,
拍拍长长的刘海。
“我住在这儿,公寓里的其他人会说什么呢?”她突然问道。
“哦,住这儿的只有一个男人和他的妻子。男人整天在外头,女的只有星期六交房
租时才见得到。他们不与任何人交往。自从我住这儿以来,我对他们哪一位都没讲上两
句话呢。”
米尔德里德走进寝室去解包,把东西收拾整齐。菲利普想看书,可是心情太激动了。
他仰靠在椅子上,燃着一支烟,眉开眼笑地凝视着酣睡的小孩,感到格外幸福。他很有
把握,现在他一点也不爱米尔德里德了。昔日的感情居然已荡然无存,这使他感到吃惊。
他觉察出自己对她的肉体有些厌恶之感。他想,假如他去碰她的话,他定会浑身起鸡皮
疙瘩的。他这究竟怎么啦,自己也弄不懂。不久,她敲了门,又走进来了。
“我说呀,以后你不必敲门了,”他说。“看了套间了吗?”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厨房。”
“你会发现,它用来做我们奢华的盛餐是够大的了。”他轻快地反驳道。
“我发现里头没有东西,我还是出去买点什么吧。”
“好的,不过,我得提醒你,我们必须精打细算。”
“晚饭要买什么?”
“你最好买一些你认为可以煮得来的。”菲利普笑着说。
他给她一些钱,她上街了。半小时后她回来了,将购买来的东西放在桌上。她爬楼
梯爬得上气不接下气。
“哎呀,你这是贫血,”菲利普说,“我要让你服布劳氏药丸。”
“我找了半天才找到商店,我买了一些猪肝。猪肝挺可口的,是吗?况且一下子也
吃不下很多,因此,比肉店的猪肉划得来。”
厨房里有个煤气炉,她将猪肝放进锅里后,便到会客室铺桌布。
“为什么只摆一个人呢?”菲利普问道,“你不吃饭吗?”
米尔德里德脸红了。
“我想,你也许不喜欢我跟你一块吃饭。”
“究竟为什么呢?”
“可是,我只是个佣人,是吗?”
“别傻了,你怎么能这么傻呢?”
他微笑着,然而她的谦恭奇怪地扰乱着他的心。可怜的人儿!当初他认识她时,她
的那样子他迄今还历历在目。他犹豫了一会儿。
“别以为我给了你什么恩惠,”他说,“这仅是一笔交易,我供你食宿,而你为我
干活。你什么也不欠我。这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可丢脸的。”
她没吭声,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菲利普根据在医院里的经验,知道她这个阶层的
女人把侍候人看作是件不光彩的事。他不由得对她感到有点不耐烦;然而他责备自己,
因为显然她很累,又有病。他站起身来,帮她在桌上又摆了一份餐具。这时,孩子醒来
了,米尔德里德已为她预备了一些梅林食品。猪肝和咸肉做好了,他们坐了下来用餐。
为节约起见,菲利普除了开水,什么酒也不喝了,但他屋里还有半瓶威士忌。他认为米
尔德里德喝一点对身体有好处。他尽力使这顿晚餐吃得愉快些,可米尔德里德情绪不高,
显得疲乏不堪的样子。晚饭后,她便起身把孩子抱进去睡觉。
“我想,你自己早点休息对身体有好处,”菲利普说,“你看样子乏极了。”
“我想洗完碗碟就去睡觉。”
菲利普点燃了斗烟,开始看书。听到隔壁房间里有人走动是愉快的。有时,孤独使
他难以忍受。米尔德里德进来收拾餐桌,她洗餐具时他听到了盘子碰撞发出的响声。他
想,她穿着黑色的绸衣裙干这些杂话,显得多么独特啊。想到这,他笑了。然而他还要
温习功课,他把书拿到桌子上。他正在读奥斯勒的《内科学》,它近来已取代了每年使
用的泰勒的著作,而深受学生的喜爱。不久,米尔德里德走进来,边走边放下挽起的袖
子。菲利普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却一动也不动;这局面是不自然的,他觉得有点紧
张。他生怕米尔德里德会认为他要捣蛋,而除了满足她的欲望外,他不知如何消除她的
疑虑。
“顺便提一句,我9点钟有课,所以早上8点1刻就要吃早饭,你来得及吗?”
“哦,行。我住在议会大街时,每天早晨都得从赫尼希尔去赶8点12分的火车。”
“希望你会觉得你的房间很舒适。晚上美美地睡个好觉,明天你就判若两人了。”
“我想你大概干到很晚吧?”
“一般要到11点或11点半。”
“那么向你道晚安了。”
“晚安。”
他们之间横着桌子。他没有把手伸过去跟她握手。她悄悄地关上门。他听到她在寝
室里来回走着。过一会儿,又传来了她上床时床板发出的吱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