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三节:魔戒南行
当天稍晚时哈比人们自己在比尔博的房间中举行了一个小小的聚会。梅里和皮聘一听到山姆悄悄溜进会议中,竟然还被选为佛罗多的伙伴时,两人都觉得忿忿不平。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皮聘说:「爱隆竟然没把他扔出来,用练子绑起来,反而用这种超棒的待遇奖励他!」
「奖励!」佛罗多大惑不解地回答:「我实在没办法想像比这个还要严厉的惩罚了。你一定又没有动脑想了;注定绝望的旅程,这算是奖励?我昨天还梦到我的工作终于结束,可以永远在这边休息了哩。」
「这也难怪,」梅里说:「我也希望你可以,但我们羡慕的是山姆,而不是你。如果你决定要去,对我们来说,即使是留在瑞文戴尔,也都是最严厉的惩罚,我们和你同生共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我们想要继续下去。」
「这就是我的意思,」皮聘说:「我们哈比人得要团结起来才行,除非他们把我绑起来,否则我死也要去,队伍中得要有些足智多谋的家伙才行。」
「这位皮瑞格林?图克老兄,那你一定没有份!」甘道夫从窗户探头进来说道:「你们别杞人忧天啦,一切都还没有决定啦!」
「还没决定!」皮聘大喊:「那你们刚刚在干嘛?一夥人关起门来密商了好几个小时。」
「就是讲话而已,」比尔博说:「我们讲了很多话,每个人都有自己让人惊讶的故事,连老甘道夫都不例外。我猜勒苟拉斯有关咕鲁逃跑的消息让他吓了一跳,虽然他伪装得很好。」
「你猜错了,」甘道夫说:「你那个时候不专心。我已经从关赫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真正让人大吃一惊的是你和佛罗多,我可是唯一幸免于难的老家伙哪。」
「好吧,总之,」比尔博说:「除了会有可怜的佛罗多和山姆之外,其他一切都还没有决定。如果不是我坚持的话,恐怕连这个结果都无法达成。不过,如果你问我的意见,我会猜爱隆等到情报回来之后,会派出不少人。甘道夫,他们出发了吗?」
「是的,」巫师说:「有些侦察员已经出发了。明天会有更多的精灵出发,他们会和游侠们联络上,甚至是和幽暗密林中瑟兰督尔的属下会合。在作出任何决定之前,我们必须收集所有的情报。佛罗多,高兴起来吧!你可能会在这边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啊!」山姆闷闷不乐地说:「我们可能会等到冬天呢。」
「这也没办法,」比尔博说:「佛罗多小朋友,这有部分是你的错,你坚持要等到我生日才出发。我实在忍不住要说,这真的是种怪异的纪念方式,那可不是我会让塞巴人住进袋底洞的日子。反正,状况就是这样啦,我们没办法等到明年春天,在情报回来之前,也不能够先出发。」
等待霜雪漫天飞舞,
当落叶掉尽,池水黑乌
静候岩石因低温决裂,
亲临荒野,目睹冬天肆虐。
「不过,恐怕这只有你有福享受啦。」
「我担心的确是这样的,」甘道夫说:「在我们确认黑骑士的行踪之前,不能贸然出发。」
「我还以为他们都在洪水中被消灭了。」梅里说。
「光是那样不足以摧毁戒灵,」甘道夫说,「他们体内拥有主子的力量,因此,他们和他是命运共同体。我们只能希望他们都失去了座骑,被揭穿了伪装,暂时减低他们的危险性,但我们一定得绝对确认才行。在此同时,你应该试著放松,忘记这些负担,佛罗多。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够帮上忙,但我愿意和你分享这句话。有人说队伍中需要足智多谋的人才,他说的对,我想我应该会跟你一起走。」
佛罗多一听到这句话,脸上狂喜的表情,让甘道夫跳下窗台,脱下帽子跟大家鞠躬。「我只是说[HTPH]我想[HT]应该会跟你一起走,一切都还没决定呢。爱隆对这件事会有很多意见,还有你的朋友神行客,这让我想到一件事,我得赶快去见爱隆。」
「你觉得我还可以在这边待多久?」等到甘道夫走后,佛罗多对比尔博说。
「喔,我不知道。我在瑞文戴尔不会算日子,」比尔博说:「但我敢打赌应该会很久,我们总算有时间可以好好聊聊了。帮我写完这本书,顺便开始一本新书怎么样?你想到结局了吗?」
「是的,好几个结局,但每个都是又黑暗又恐怖。」佛罗多说。
「喔,这样可不行!」比尔博回答道:「书一定要有好结局才行。这样你觉得如何:他们定居下来,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生活。」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这会很不错的。」佛罗多说。
「啊!」山姆插嘴道:「但他们要住在哪里呢?这点我经常忍不住想到。」
经过一段时间,哈比人还是谈论著过去的旅程和眼前的危险;不过,瑞文戴尔的威力慢慢发挥效用,恐惧和紧张都慢慢地融化消退。不管是好的未来还是坏的未来,都没有被遗忘,只是暂时无法影响人们现在的心情。他们开始觉得精力充沛、希望满怀,每天都尽情享受人生,品味美食,聆听每一句对话和歌谣。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每天都是清朗的早晨,每晚都有著清澈的天色和凉爽的天气。但秋天快要结束了,金黄色的光芒慢慢被银白色的光芒所取代,落叶从光秃秃的树上掉下,冰寒刺骨的东风开始从迷雾山脉上吹下。猎户之月星座在天空中绽放光明,遮掩了其他的小星星,但在南方,有一颗红色的星斗越来越亮,即使是月光都无法遮掩其锋芒。佛罗多每天都可以看见,它像是只永不疲倦的巨眼,俯瞰著世间的一切。
哈比人几乎在爱隆的居所住了两个月之久,秋天也跟随著十一月的脚步消逝,慢慢地进入十二月。侦察员们这才开始回到出发点。有些人越过狂吼河,前往伊顿荒原,其他人则是往西走,在亚拉冈和游侠的协助下,搜索了灰泛河流域,一直到塔巴德附近,该处是北方大道越过灰泛河的一座废弃小镇。其他的探子则是往东和往南走,有些人越过了迷雾山脉,进入幽暗密林,其他的人沿著溪流来到格拉顿河的源头,跟著踏上大荒原,越过格拉顿平原,最后来到了瑞达加斯特的故乡。瑞达加斯特不在该处。于是他们又越过被称做丁瑞尔天梯的陡坡,回到原地来。爱隆的两个儿子伊莱丹和伊罗何是最后回来的两个人,他们沿著银光河前往一个陌生的国度;但他们不肯对爱隆以外的任何人透露任务的真正目的。
这些信差们完全没有发现黑骑士或是魔王其他爪牙的踪影,即使是迷雾山脉的巨鹰也没有更新的情报,也没有人听到有关咕鲁的消息,但野狼们依旧在聚集,又重新开始在大河沿岸狩猎。距离渡口不远的地方,很快就发现三匹淹死的马尸;在底下急流的岩石上搜寻者又发现了五具尸体,还有一件破烂的黑斗篷。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黑骑士的踪迹了,人们也感应不到他们的存在,看来,他们似乎已经离开了北方。
「我们已经追踪到了九名中的八名,」甘道夫说:「现在没有办法太早下定论,但是我认为这些戒灵可能四散各地,被迫放弃形体,尽快回到魔多的主子身边。」
「如果是这样,可能还要再隔一段时间他们才会四出狩猎。当然,魔王还有其他的爪牙。不过他们也都必须大老远地跑到瑞文戴尔来,才能追踪到我们的形迹。如果我们够小心,他们连这些都很难找到,我觉得不应该再拖延了。」
爱隆召集了所有的哈比人,他面露忧郁之色地看著佛罗多。「时候到了,」他说:「如果魔戒必须离开这里,它必须要立刻出发。但任何和它一起离开的人,不能期待会有大军或任何的武力支援。他们必须要孤军深入魔王的领土。佛罗多,你依旧愿意担任魔戒的持有者吗?」
「我愿意,」佛罗多说:「我会和山姆一起走。」
「那么,我也帮不上你太多忙,」爱隆说:「我看不见你的未来,我也不知道你的任务该如何完成。魔影已经抵达了山脚下,甚至越过了灰泛河流域,魔影之下的一切都不是我能看清的。你会遇见许多的敌人,有些是光明正大的,有些是偷偷摸摸的,经过伪装的。你会在最出乎意料之外的地方找到盟友。我会尽可能地送出讯息,通知这广大世界中的朋友。不过,这块大地已经陷入了空前的危机,有的消息可能会落入错误的耳中,有些则不会比你的脚程快多少。」
「因此,我将替你挑选同伴,视他们的意愿和命运而决定和你共度的旅程。人数不能太多,因为这趟任务的成败关键在于速度和秘密。即使我拥有远古时代的精灵重甲部队,也只会引起魔多大军的报复,不会有太多的作用。」
「魔戒远征队的人数必须是九名,九名生灵对抗九名邪恶的死灵。除了你和你忠实的仆人之外,甘道夫会参加,因为这是他自始至终参与的使命,也可能是他努力的终点。」
「至于其他的,将必须代表这世界上爱好自由与和平的人们:精灵、矮人和人类。勒苟拉斯代表精灵,葛罗音之子金雳代表矮人,他们至少愿意越过迷雾山脉,甚至是到更远的地方。至于人类,你应该挑选亚拉松之子亚拉冈,因为埃西铎的戒指和他息息相关。」
「神行客!」佛罗多高兴地大喊。
「没错,」他笑著说:「我请求您再度同意在下与你作伴,佛罗多。」
「我本来想要哀求你跟我一起来,」佛罗多说:「只是我原先以为你会和波罗莫一起前往米那斯提力斯。」
「我的确要,」亚拉冈说:「在我赴战场之前,也必须要重铸断折圣剑。但你的道路和我的道路中间有好几百哩是相互重叠的,因此,波罗莫也会加入我们的队伍,他是个勇敢善战的人。」
「那么还剩下两个空缺,」爱隆说:「我要再考虑考虑,我应该可以在这里找到两位能征善战的人们和你一起去。」
「可是这样一来就没我们的位子了!」皮聘不满地大喊:「我们不想要被丢下来,我们想要和佛罗多一起去。」
「这是因为你们还不了解、不清楚眼前的路上到底有些什么。」爱隆毫不留情地反驳。
「佛罗多也不了解啊,」甘道夫出奇不意地支持皮聘的说法:「我们也都不知道。的确,如果这些哈比人知道有多危险,他们就不会敢去了。但他们依然想要去,或者是希望自己敢和朋友一起去,否则就会感到羞愧和不快乐。爱隆,我认为,在这件事情上面你应该让他们的友谊胜过你的睿智。即使你选择像是葛罗芬戴尔这样的精灵贵族,他也不可能直杀到邪黑塔中,或者是靠著他的力量打开通往末日裂隙的道路。」
「你的口气实在很沈重,」爱隆说:「但我很怀疑,夏尔并没有免于危险,我本来想要让这两人回去当信差,尽可能地拯救一切,照著他们的传统和习俗警告同胞,看看能做些什么。无论如何,我认为,这两位之中较年轻的皮瑞格林?图克应该留下来,我总觉得他不应该跟著一起去。」
「那么,爱隆大人,你得要把我关起来,或者是把我绑在袋子里面,」皮聘说:「不然我死也会跟著去。」
「那么,就这样吧。你就是其中的一员,」爱隆叹气道:「现在,九人小组已经齐聚了,七天之内你们就必须出发。」
伊兰迪尔圣剑在精灵巧匠的手下重铸了。在剑身上介于日月的花纹之间有著七枚星辰。剑身上还有许多带著神秘力量的符文,因为亚拉冈这次准备要和魔多开战,必须要有强力的守护才行。当宝剑重铸时,它发出刺眼的光芒,太阳的符号隐隐闪出红光,月亮则是发出柔顺的银光,剑锋显得无比锐利。亚拉冈重新替这柄宝剑命名为安都瑞尔,西方之炎。
亚拉冈和甘道夫自此之后,就经常密商著未来会遇到的重重危险,并且在爱隆的屋子中找寻、阅读著许多的传说和古老的地图。有些时候佛罗多和他们在一起,但大多时候他相信两人的领导,把时间都花在比尔博身上。
在最后的那几天,哈比人们经常围坐在烈焰之厅中,倾听著露西安和贝伦一同找回那美丽精灵之钻的故事。到了白天,当皮聘和梅里四处乱跑的时候,佛罗多和山姆会待在比尔博的小书坊中。比尔博会念诵他书上的句子(看来距离完成还有一段距离),或者吟唱他的诗歌,又或者是记录佛罗多冒险的细节。
最后一天早上,佛罗多和比尔博单独相处。老哈比人从床下拉出一个箱子。他打开盖子,在箱中翻弄著。
「这是你的宝剑,」他说:「但它已经断掉了。我为了预防万一,替你把它收了起来。但我忘记询问铁匠是否可以重铸这柄武器。看来现在也没时间了,所以,我想,或许你可以接受这柄武器,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从箱子里面拿出一柄插在破旧皮鞘内的武器来。当他抽出短剑时,那经过细心照顾的锋利武器闪出冷冽的光芒。「这是宝剑刺针,」他说,边一点也不费力气的将它深深插入柱子中:「如果你愿意的话,收下它,我想以后再也不需要用到它了。」
佛罗多高兴地收下这礼物。
「而且,还有这个!」比尔博接著拿出一叠看来比外表要沈重的东西。他解开了好几层的布包之后,拿出一件锁子甲背心。这是由许多金属环所结成的,拥有如同布料一般的弹性,像冰一般的低温,如同钢铁一般坚硬。它闪烁著如同白银一样的光芒,上面点缀著白色的宝石。跟整套背心配成一套的是一条珍珠和水晶的皮带。
「这很漂亮,对吧?」比尔博将它对著光移动:「而且也很有用。这是索林给我的矮人锁子甲,我在出发之前从米丘窟把它拿了回来,和行李一起打包。除了魔戒之外,我把上次旅行的所有纪念品都带走了。但没想到将来会有用到它的一天,除了偶尔看看之外,我不需要这东西了。如果你穿上它,几乎不会感觉到额外的重量。」
「我看起来应该——我觉得应该很合适才对,」佛罗多说。
「我就是这样对自己说的,」比尔博说:「不过,别管看起来怎么样了。你可以把它穿在外衣之下。来吧!你这个秘密只能和我分享。千万别告诉任何人!我知道你一直穿著它会感觉好一点,我总觉得它可以抵抗黑骑士武器的攻击。」他低声说。
「好的,我收下它。」佛罗多感动地说。比尔博替他穿上,将刺针插在闪
闪动人的腰带上。最后,佛罗多再穿上他饱经风霜的旧衬衫、裤子和外套。
「你看起来跟一般哈比人没什么两样,」比尔博说:「但你的内涵可与一
般人不一样。祝你好运!」他转过身,看著窗外,试著哼出不成调的曲子。
「比尔博,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你对我太好了。」佛罗多说。
「那就别道谢!」老哈比人转过身,拍著他的背。「喔!」他大喊道:「你现在拍起来很硬了!不过,告诉你一件事,哈比人得要团结起来,特别是巴金斯家人更是如此。我只要求一件事情:尽可能的照顾好自己,把消息带回我这边来,同时也请记下任何你遇到的歌谣或是诗句。我会尽量在你回来之前把书写完,如果我有时间,我会想要赶快写出第二本书来。」他又走到窗户边,开始轻轻的哼唱。
我坐在炉火边思索,想著过去所经历的一切,
看著那遍野的花朵和蝴蝶,
还有那盛夏的世界;
黄色的树叶和游丝,
出现在那过去的秋天,
银色的太阳和晨间的迷雾,
清风吹上我的发际。
我坐在炉火边思索,
世界未来的模样,
何时冬至春不来,
如同我以往所见它的模样。
世界上有无数的事物,
我还一直未能得见:
每个森林、每座涌泉,
都有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坐在炉火边思索,
许久以前的人儿,
以及未来的子孙,
那些目睹我未曾得见世界的人儿。
我坐在椅子上思考,
过去流逝的时间,
一边倾听著门口的声音,
还有游子归乡的蹒跚。
那是接近十二月底的一个冰冷、灰白的日子。东风扫过光秃秃的树干,穿越了山丘上黑暗的松林。残破的云朵在天空中翻滚著,显得又低又暗。当早来的傍晚开始落下阴影时,队伍整装待发。他们准备天一黑就出发,因为爱隆建议他们尽可能利用夜色进发,直到他们远离瑞文戴尔为止。
「你们必须要提防索伦的许多耳目,」他说:「我相信他已经得知黑骑士受创的消息,他将会暴怒不已。很快地,步行和飞行的间谍都会充斥在北方的大地上。在你们出发的时候,连天空上的飞禽都必须要小心才是。」
众人没有携带多少的武器,因为这趟旅程的关键在于隐密行动而非大开大阖的杀戮。亚拉冈除了安都瑞尔之外没有别的武器,他像是一般的游侠一样穿著锈绿色和褐色的衣物。波罗莫带著柄长剑,样式类似安都瑞尔,却没有那么大的来头;他还背著盾牌和那只巨大的号角。
「这在山脉和谷地中将可以响彻云霄,」他说:「让所有刚铎之敌逃窜吧!」他将号角凑到嘴边用力一吹,巨大的号声在山谷中回汤,所有在瑞文戴尔的人一听见这声音立刻都跳了起来。
「下次你最好不要贸然吹动这号角,波罗莫,」爱隆说:「除非你又再度
回到国境内,而且有了极大的危险。」
「或许吧,」波罗莫表示:「或许日后我们必须要在黑夜中行动,但我每次出发的时候都会吹号,不喜欢像个小偷一样的鬼鬼祟祟。」
只有矮人金雳从一开始就穿著锁子甲,因为他们十分擅于负重,他的腰间插著一柄宽大的战斧。勒苟拉斯背著一柄弓和一筒箭,腰间插著一柄长刀。年轻的哈比人们都带著从古墓中弄来的宝剑,但佛罗多带著的则是宝剑刺针。而他的锁子甲如同比尔博所希望的一样,是悄悄的穿在衣服底下。甘道夫拿著手杖,腰间却带著格兰瑞——敌击剑,这和孤山中与索林陪葬的兽咬剑正是一对。
爱隆也叮嘱每个人必须加上温暖的厚衣,外套和斗篷也都镶上了毛皮边。额外的装备和衣物以及食物则被放在一匹小马身上,这匹小马还是他们在布理所买的那匹可怜的小动物。
待在瑞文戴尔的这段日子在它身上创造了奇迹,它变得毛皮丰润,似乎又恢复了青春年少。是山姆坚称它一定要来,否则比尔(他对它的称呼)会吃不好睡不好。
「这只动物几乎可以说话了,」他说:「如果他再继续留在这里,可能真会说话。它看我的眼神就像皮聘先生的说法一样:如果你不让我跟,老子就自己来。」因此,比尔担任驼兽的工作,不过,它却是队伍中唯一看来兴高彩烈的成员。
他们的欢送是在大厅中举行的,他们现在只在等待著甘道夫从屋子里面出来。敝开的大门中流泄出温暖的黄光,许多的窗户内也都闪动著光芒。比尔博瑟缩在毛皮大氅内,站在佛罗多身边。亚拉冈坐在地上,头放在两腿之间;只有爱隆知道这对他来说代表著什么。其他人则是黑暗中几个不引人注目的灰影。
山姆站在小马身边,发出啧啧声,边阴郁地瞪著底下哗哗的流水;他对于冒险的渴望这时落入了最低点。
「比尔,老友,」他说:「你不应该和我们一起来的。你可以留在这边,吃著最好的乾草,等到明年春天一来,就又有新鲜的牧草可以吃。」比尔摇摇尾巴,什么都没说。
山姆调整一下背包,紧张默念著里面所有的东西,希望自己不要忘记任何东西。他最珍贵的宝贝厨具、只要有机会就会装满的小盐盒、一大堆的烟草(但我打赌最后还是会不够),打火石和火绒盒、羊毛袜、被单,以及许多主人将来会需要的杂七杂八东西,到时他可以自信满满的从口袋里面掏出来。他一项一项的清点。
「绳子!」他嘀咕著:「竟然忘了绳子!昨天晚上你还在对自己说:□山姆,来段绳子怎么样?如果你没有,你一定会想要的。□看吧,我现在想要,却来不及了。」
就在那一刻,甘道夫和爱隆一起走了出来,他将队伍召唤到身边:「这是我最后的叮咛,」他压低声音说:「魔戒持有者这次的任务是要前往末日山。他只有一个责任,绝对不可以丢弃魔戒,或是让它落入任何魔王的爪牙手中。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候,才可以把它交给身边的伙伴,或是参与过我们会议的成员。其他人则是没有任何义务,只须尽力协助他。只要有机会,你们可以分散,或是回来,或是朝向别的方向前进。你们走得越远,要回头就越困难。但你们并没有受到任何誓约的牵绊,没有任何人可以逼你们走不想要走的路。因为你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所在,也不知道未来会遇上些什么。」
「当道路黑暗时,说出再会的人是没有信心的人,」金雳说。
「或许吧,」爱隆说:「但我希望还没见过日落的人,也不要发誓走在黑暗的道路上。」
「但誓约却可以巩固动摇的心灵,」金雳说。
「或是让它断折,」爱隆回答:「不要看得太远!只要抱持著希望就好!再会了,愿人类、精灵和所有爱好自由的人祝福你们。愿星光时常照耀在你们脸上!」
「祝……祝你们好运!」比尔博冷得发抖:「看来,佛罗多小朋友应该是没办法写日记了。不过,回来的时候我要你给我一个完整的报告。别拖太久了!再会!」
爱隆的部属有许多站在阴影中看著他们离开,低声的祝福他们。欢送他们的人群中没有音乐、也没有笑语。最后,他们静悄悄的转身,融入黑暗之中。
一行人越过桥梁,缓缓的走在一条陡峭的通道上,离开瑞文戴尔河谷,他
们来到了一座强风呼啸吹过的高地;在看了最后的庇护所一眼之后,众人这才跋涉进入夜色中。
在布鲁南渡口,他们离开大道,沿著一条小径在起伏的丘陵之上迈步,他们的目标是保持这个方向朝著迷雾山脉前进许多天。这条路非常的荒凉,比起大荒原上的河谷,这里显得了无生气,而且他们的行动也快不起来。不过,他们希望藉著这条人迹罕至的道路躲过许多不友善的眼光。这块空旷的大地上极少见到索伦的间谍,因为除了瑞文戴尔的人,外人几乎完全不知道这条道路。
甘道夫走在前面,身后跟著可以蒙著眼在这块土地上奔跑的亚拉冈。其他人排成一行,目光锐利的勒苟拉斯负责担任后卫。旅程的第一段让人十分疲倦,除了不停吹拂的强风之外,佛罗多什么也记不起来。在许多毫无太阳的日子中,会从东边的山脉中吹来阵阵冰寒刺骨的冷风,似乎没有任何的衣物可以阻绝它冰冷的碰触。虽然远征队成员们都穿著厚重的衣物,但不管是走路或是休息时,他们都觉得自己好像泡在冰水里。在白天,他们会不安的在河谷、或是荆棘丛内睡觉。到了下什,他们会被轮值的人叫醒,吃下一顿照惯例冷冰冰的正餐——因为他们不敢冒险生火。到了晚上,他们又继续步行,只要有路,就继续往南方走。
一开始,对于哈比人来说,虽然他们每天都在黑暗中摸索到四肢无力,但似乎一点进度都没有。周围的景物每天看起来都一模一样,不过,山脉却显得越来越靠近。他们脚下的地势越来越高,开始往西弯,到了这块地形的边缘时,他们来到了一块充满丘陵和深邃河谷的地方。这里的道路极少,又都十分的曲折,经常让他们踏入悬崖的边缘,或是某个沼泽的深处。
在第十天的晚上,天气突然改变了。风速减缓,方向也改为向南吹。天空中奔驰的云朵也停了下来,融化在澄蓝的空气中。苍白但明亮的太阳也跑了出来。在一整夜的跋涉之后,迎接他们的是寒冷、清澈的黎明。大夥终于来到被古老冬青树环绕的一块低地中,这些衰老的树木彷佛和岩石合为一体。它们暗色的树叶在日出时反射著光芒,树上结的梅子则是散发出红色的光辉。
佛罗多可以看见南方远远的有许多绵延模糊的山脉,现在开始挡住众人的去路。在这些山脉的左边有三座特别高的山峰,最高、最接近的山巅看起来像是沾雪的尖牙,它北边裸露的悬崖大部分依旧覆盖在阴影中,沾染到日光的部分都闪动著红色的光芒。
甘道夫站到佛罗多旁边,用手遮住阳光往远处看:「我们的进度不错,现在已经到达了人类称作和林的区域边境了。在往昔比较和平的年代中,有许多精灵居住在这里,当时此地还叫作伊瑞詹。如果以飞鸟直线飞行的方式来计算,我们已经走了一百三十五哩;很显然我们的脚走了更远的路。天气和地形现在看起来都还算温和,但这可能只是危险的前兆。」
「不管危不危险,我都很高兴可以看到真正的日出,」佛罗多褪下兜帽,让晨光照在脸上。
「可是,我们的前方原来是山脉,」皮聘说:「我们一定在晚上的时候不小心朝东走了。」
「你错了,」甘道夫说:「这只不过是因为天气晴朗让你可以看得更远而已。在这些山峰之后,这座山脉会往西南方向偏。爱隆的居所里面有许多地图,我想你没有花时间去看吧?」
「才不呢,我有时会去看看,」皮聘说:「只是我记不太清楚而已,佛罗多对这方面比较擅长。」
「我不需要地图,」金雳跟著勒苟拉斯一起走来,深陷的双眼中有著奇异的光芒:「这是我们的先祖流血流汗的地方,我们把这些山脉的形状雕进许多岩石和金属的工艺品中,也将它们编进了很多的歌曲和故事中。它们在我族的梦中是高不可攀的三座山峰:巴拉斯、西拉克、夏瑟。」
「我这辈子只有一次在清醒的时候从远方看过这三座山脉,但我早就熟记它们的名称和外型。因为这三座山峰底下就是凯萨督姆,矮人故乡,现在被称作黑坑;在精灵语中则被称为摩瑞亚。那边矗立的三座山峰就是巴拉辛巴,红角,残酷的卡拉霍拉斯;在它之后则是银峰和云顶,分别又叫作白衣赛拉布迪尔、灰袍法怒德何;在矮人的语言中则是西拉克西吉尔,和庞都夏瑟。」
「从那以后,迷雾山脉就分成两路,在这两座山脉的臂膀之间有座被暗影所覆盖的山谷,也是我们绝不敢忘记的地方:那是阿萨努比萨,丁瑞尔河谷,精灵则称作南都西理安。」
「我们的目标正是丁瑞尔河谷,」甘道夫说:「如果我们通过了卡拉霍拉斯另一边的红角隘口,我们应该可以来到丁瑞尔天梯,接著就可以进入矮人的深谷。那里有一座镜影湖,我们所熟知的银光河,就是从那边冰冷的山泉中发源的。」
「卡雷德——萨鲁姆的湖水幽黑,」金雳说:「奇比利——那拉的山泉冰寒澈骨。我一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它们,一颗心就忍不住微微颤抖。」
「愿你看到它们时心中充满喜乐,我的好矮人!」甘道夫说:「但不管你怎么想,我们都不能够待在那座河谷内。我们必须秘密的沿著银光河深入树林,前往大河边,然后……」
他暂停下来。
「然后到哪里呢?」梅里问道。
「最后会到达我们的终点,」甘道夫说:「我们不能够看太远。让我们先庆祝旅程第一阶段的完成吧。我想我们今天一整天都可以在此休息。和林有种让人安心的气氛。如果精灵曾经住过一个地方,必定要有极大的邪恶之力,才能够让大地完全遗忘他们带来的喜乐。」
「的确,」勒苟拉斯说:「但此地的精灵对我们这些居住在森林中的精灵来说是很陌生的,而这里的草地和树木也都忘却了他们。我只能听见岩石低语著:他们将吾等深掘、以吾等塑造出完美的景象、建造出高耸入云的建筑;但他们已经消逝了。他们已经消失很久了。许久以前,这些精灵就已经踏上出海的船只,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天早晨,他们在浓密冬青树的环绕下,于山谷中燃起了营火,那一顿晚餐和早餐的综合餐是他们出发以来最快乐的一餐。他们吃完之后并不急著上床,因为他们有整夜的时间可以休息,要等到第二天傍晚才会再度出发。只有亚拉冈一言不发,来回走动。不久之后,他离开了众人,站到一块高地上。他站在树木的阴影下,看著西方和南方,彷佛侧耳倾听著什么。然后,他回到山谷边缘,俯瞰著其他人笑闹交谈的样子。
「神行客,怎么搞的?」梅里抬头大喊:「你在找什么?难道你很怀念冰冷的东风吗?」
「不是这样的,」他回答:「但我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东西。我曾经在许多不同的季节来过和林。此地现在没有人烟,但有许多其他的生物无时无刻都在此地喧闹;特别是鸟类。但是,现在,除了你们之外万籁俱寂,我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方圆数哩之内都没有任何声音,你们的话声似乎可以在这一片空旷中造成回声,我不明白。」
甘道夫饶富兴味的抬起头:「你猜是什么原因呢?」他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看到四名哈比人,还有我们这几种极少出现的生物才让他们噤若寒蝉?」
「我希望有这么简单,」亚拉冈说:「但我有种不安,有种恐惧的感觉,以前我在此地从来没感受到这状况。」
「那么我们得更加小心一点,」甘道夫说:「如果你和游侠同行,就务必要听他的话。如果这名游侠又刚好是亚拉冈,那就更确定了。我们必须设立哨兵,减低音量,开始休息。」
那天轮到山姆站第一班哨,但亚拉冈还是陪著他一起不睡觉。众人尽沈沈睡去。四野的沈寂现在连山姆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们可以清楚听见众人的呼吸声,山姆甚至可以听见自己关节动作的声音。他们被一片死寂所包围,头上是一片清朗的天空,太阳也悄无声息的渐渐往西方走。在南方出现了一个黑点,渐渐变大,如同烟雾一般的被吹向北方。
「神行客,那是什么?看起来不像是乌云,」山姆压低声音,对亚拉冈耳语道。对方没有回答,只是专注的瞪著天空。不久以后,连山姆也可以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正在靠近。一大群黑压压的鸟以高速飞行,不停的翻滚、打转,彷佛在搜寻著什么东西,而且这群鸟还越来越靠近。
「趴下不要动!」亚拉冈拉著山姆躲进冬青树的阴影中。有一整群的飞鸟脱离了主队,朝著这块高地飞来。山姆认为它们是某种巨大的乌鸦,当它们飞过众人头上时,密集的数量连天地也被黑影给遮蔽了,空中不停的传来刺耳的呱呱声。
它们渐渐飞远,朝著北方和西方散去,天空也恢复原来的清澈。亚拉冈这才站起来,立刻飞奔向前,并且叫醒甘道夫。
「有一大群的乌鸦,在迷雾山脉和灰泛河之间飞翔,」他说:「它们刚飞过和林上空,它们不是出没在此地的生物,而是来自于登兰德一带。我不知道它们的目的是什么,或许是逃离南边的危险;但我认为它们是在监视这块土地。我也看见了天空有许多飞鹰翱翔。我认为今天晚上应该继续出发,和林已经不再是我们的避风港:它已经受到监视了。」
「所以,红角隘口多半也是一样的状况,」甘道夫说:「我们怎么可能无声无息的通过那里?唉,只能等到事情临头时再来担心了。至于说到天一黑就行动这件事,我也同意你的看法。」
「幸好我们的营火没有多少烟,而且在那些乌鸦出现之前也已经快熄灭了,」亚拉冈说:「我们最好赶快把营火熄灭,不要再点燃它们。」
「哼,这可真是要人命!」皮聘嘀咕著。不能生火和晚上必须马上进发的坏消息,让下什刚醒来的皮聘一听到立刻陷入情绪低潮:「一切都只是为了一群乌鸦而已!搞什么鬼嘛!我本来还以为今天晚上可以好好吃顿热的。」
「这样说吧,你可以继续期待下去,」甘道夫说:「未来可能有很多意外的大餐呢。我自己则是只想要有根烟斗抽抽,有火堆暖暖脚。幸好我们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越往南走天气就会越暖。
「恐怕到时会太暖了,」山姆对佛罗多抱怨道:「但我开始认为这也该是看见火山,或是走到大道尽头的时候了。我一开始还以为这个什么红角山就是人家说的火山,但是在金雳霹哩啪啦讲了一堆之后,我才知道不是。他可还真爱讲说起来喀拉喀拉的矮人语!」地图和山姆的小脑袋就是犯冲,这些遥远的事物更是严重干扰了他对距离的概念。
这一整天远征队的成员都低调行事。那些黑色的飞禽一次又一次的在他们头上盘旋。不过,等到太阳渐渐西沈时,它们才全都消失在南方。天色一黑,众人就立刻出发。现在他们把方向改变为面向东,朝向卡拉霍拉斯山的方向前进。太阳的余晖依旧照在卡拉霍拉斯的山坡上,映射出炙红的光芒来,白色的星斗一颗接一颗的跳进渐暗的天空中。
在亚拉冈的引导之下,他们来到了一条易走的小径上。佛罗多觉得这似乎是条远古道路的遗迹;应该是曾经从和林通往隘口,经过完整规划的道路。满月从山后升起,苍白的光芒让岩石投射出深邃的黑影。很多岩石看起来似乎经过人力的雕凿,但现在却都幽怨的横躺在毫无人烟的荒郊野外。
夜色渐深,当佛罗多抬头看著天空时,正好是黎明前最寒冷的时刻。突然间,他感觉到空中的星辰似乎被某种黑影遮蔽了,彷佛它们消失了瞬间,又再度回复到这个世间。他打了个寒颤。
「你有看到什么东西经过吗?」他低声询问就在前面的甘道夫。
「没看到,但我也感觉到了那股不知名的力量,」他回答道:「或许那不是什么,只是云朵而已。」
「那么它的速度还真快,」亚拉冈喃喃自语著:「而且还不需要跟著风的方向走。」
当晚没有再发生任何的事情,第二天一早的曙光甚至比前一天还要明亮。但空气又恢复了原先的冰冷,又开始吹起了东风。他们继续跋涉了两晚,沿著蜿蜒的小路继续往山里面走。山势越来越高、越来越靠近。到了第三天的早晨,卡拉霍拉斯就矗立在他们面前,巨大的山峰顶尖覆盖著积雪,两旁却是裸露的陡峭悬崖,在阳光下彷佛沾血似的泛著红光。
天色有些阴暗,太阳显得无精打采。风现在是从东北方吹来。甘道夫嗅了嗅,回头看著大家。
「我们身后正在迈入深冬,」他悄悄的对亚拉冈说:「北方的山脉积雪比以往都还要多,连隘口的部分也被阻挡了。今晚我们应该就可以朝向红角隘口进发。我们可能在路上被发现,或是在狭窄的隘口受到阻碍;但我个人认为,天气可能是最大的敌人。亚拉冈,你还是坚持这条路可以走吗?」
佛罗多偷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很明显这是从旅程刚开始两人就争论不停的话题。他紧张地听著。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坚持任何东西,甘道夫,你应该也清楚才对,」亚拉冈回答道:「随著我们的推进,未知或已知的危险都会越来越多。但我们还是得继续下去,把时间耽搁在山脉中没有多大的用处。再往南的道路上连隘口都没有,我们只能走山路;要过很长一段距离之后才有洛汗隘口。由于你带给我们有关萨鲁曼的坏消息,所以我对那里也抱持著存疑的态度。谁知道牧马王的将军们现在听从谁的号令?」
「是啊,谁能知道呢!」甘道夫无奈的回答:「但我们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不用通过卡拉霍拉斯,我们之前也曾经讨论过这条黑暗的密道……」
「现在不要再提这件事情!时候还没到。我求你在确定走投无路之前,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
「我们迟早都要决定的,」甘道夫回答。
「就让我们在心里思考,让其他人好好的睡觉吧,」亚拉冈说。
时间是下什,众人正在用早餐。甘道夫和亚拉冈一起走到旁边去,看著雄伟的卡拉霍拉斯山。它现在透露出一股阴郁之气,山头也被灰云所笼罩。佛罗多看著两人,怀疑他们之间的争论到底什么时候会水落石出。
两人不久后回到众人身边,甘道夫开口对大家解释。佛罗多这才确定他们已经决定面对卡拉霍拉斯严酷天气的挑战。他松了一口气。虽然他猜不出来两人口中的黑暗密道是什么,但光看亚拉冈的表情就让人感到不安;他很庆幸最后放弃了这个计画。
「从我们最近看到的迹象显示,」甘道夫说:「我担心红角隘口可能已经受到监视,同时,我也担心后面直扑而来的严寒。或许会有场风雪。我们必须尽全力赶路。即使是这样,我们至少还得花上两天才能够到达山路的顶端。今天晚上天会黑得很快,只要你们一准备好,我们就立刻出发。」
「请容我补充一句话,」波罗莫说:「我过去居住在白色山脉的阴影之下,对于如何在高地山脉中旅行略知一二。在我们越过隘口之前,我们将会遭遇到相当严酷的低温。如果我们被冻死,不管再如何保密也没有意义。当我们离开这个还有一些树木的地方时,每个人应该都尽量多带柴火走。」
「比尔可以再多背一点,对吧,小马?」山姆说。小马哀伤的看著他。
「好的,」甘道夫说:「但是,除非我们遇到的是生死交关的情况,我们绝对不能够使用这些柴火。」
众人继续上路,一开始的速度还很快,但很快的,他们的前程就变得陡峭难行。曲折的小道在许多地方都几乎消失,被众多落石给遮挡住了。夜色在大量的乌云底下显得越来越黑。岩石间吹送著刺骨的寒风。到了半夜,他们刚好爬到半山腰。这时,他们所走的小径已经变得险恶无比,右边是一落千丈的悬崖,众人必须面对卡拉霍拉斯陡峭的岩壁,左边则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一行人历经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爬上一个斜坡顶上,为了恢复元气,决定暂时停下来休息。佛罗多觉得有东西飘到手臂上,他伸手一摸,看见袖子上沾著许多白色的雪花。
他们被迫继续赶路。在不久之后,大雪来袭,天空中满是飞舞的雪花,让佛罗多几乎看不见道路。甘道夫和亚拉冈弯腰驼背的身影,几乎消失在白茫茫的夜色中。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样子,」山姆气喘吁吁的在后面说:「在晴朗的早晨看到雪是很好的一件事情,但我喜欢躺在床上等雪下完。真希望这场雪会下到哈比屯,我们老家的人们一定会很喜欢这情形的。」除了在夏尔北区的高地之外,一般来说哈比人很少看见大雪的情景;因此,下雪也被视为难得的美景和适合作乐的机会。除了比尔博之外,没有任何人记得一三一一年的严冬事件,那年白狼越过冻结的烈酒河,大肆入侵夏尔,造成极重大的损失。
甘道夫停了下来。他的兜帽和肩膀上盖满了雪花,地上的积雪也几乎已经盖过了脚踝。
「我就担心这个,」他说:「亚拉冈,现在你觉得该怎么办?」
「我担心的也是这个,」亚拉冈说:「但这比不上另外一个选择危险。虽然南方除了高山之外极少有这种大雪,但我知道雪的危险在哪里。事实上,我们还没有爬到多高的地方,以目前的高度来看,即使在冬天,道路应该也是不会被封冻的。」
「不知道这是不是魔王的安排,」波罗莫说道:「在我的故乡,他们说他可以指挥魔多边境黯影山脉上的暴风雪,他拥有许多诡异的力量和神秘的盟友。」
「那么,如果他能够从近千哩之外操控这里的风雪,」金雳说:「他的力量确实增进不少了。」
「他的能力确实增进不少了……」甘道夫喃喃自语道。
当一行人停下来的时候,强风也跟著停息,大雪几乎完全消失不见。于是,他们又继续前进。他们走不了多远,暴风雪又再度来袭。这次呼啸的强风挟带著大朵大朵的雪花,触面生疼。很快的,连波罗莫都觉得举步维艰,哈比人以快要趴到地面的姿势跟在高大的队员身后前进。不过,众人也都看得出来,如果风雪持续下去,他们可能撑不了多久了。佛罗多觉得脚像铅一样重,皮聘有气无力的走在后面。即使拥有矮人超强耐力的金雳,也禁不住一边嘀咕一边前进。
众人突然不约而同停了下来,彷佛在无声的沟通中达成了协议。他们听见身旁的黑暗中传来诡异的声响。这可能只是风吹过岩壁的结果,但这听起来更像是凄厉的喊叫声和尖锐的吼声,还挟杂著狂野的大笑声。众多的岩石开始从山侧落下,呼啸著掠过他们耳边,或是发出轰然巨响砸在他们身边。除此之外,他们还可以听见岩石从山边被推下来的低沈隆隆声。
「我们今晚不能再前进了,」波罗莫说:「就让那些怪物在狂风中喊叫吧。我觉得那些声音中带著敌意,而石头也都是瞄准我们丢过来的。」
「我认为那只是风声,」亚拉冈说:「但这也不代表你说的不对。这世界上有很多势力痛恨两只脚走路的生物,却又不是和索伦结盟,而有著自己的目的。有些势力比他还要早出现在这世间。」
「这里被称作残酷的卡拉霍拉斯山,不是没有道理的,」金雳说:「从很久以前,还没有任何关于索伦的消息时,这里就是个不祥之地。」
「如果我们无法抵抗这种攻击,谁是敌人都不重要了:」甘道夫无可奈何地回答。
「但我们能怎么办?」皮聘可怜兮兮地大喊。他正浑身发抖靠在梅里和佛罗多身上。
「我们可以选择停下来,或是回头,」甘道夫说:「继续下去没有意义了。如果我没有记错,再走不远就可以越过隘口,来到一座陡峭往下的斜坡。我们在那里将找不到任何的掩蔽,不管是风雪和落石都会对我们造成极大的危险,更别提这些出现在风雪中的生物了。」
「我们也不能够在大风雪中往回走,」亚拉冈说:「我们沿路上并没有经过任何比这个峭壁更能够保护我们的地方。」
「这算什么掩蔽嘛!」山姆咕哝著:「如果这算是掩蔽,那没有屋顶的墙就能叫作房子了。」
众人尽可能靠近峭壁。峭壁面对南方,底端微微的伸出。因此,一行人希望能够靠著这天然的地势遮挡严酷的北风和落石。不过,寒风依旧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雪花更是毫不留情地从乌云中持续落下。
他们瑟缩著靠在峭壁上。比尔坚忍地站在哈比人前面保护他们,替他们挡下不少的寒风。但很快的,大雪开始在它背上累积起来,如果没有队伍中其它人的帮助,这些哈比人可能早就被活埋了。
佛罗多突然觉得十分疲倦。他觉得自己慢慢沈入温暖、熟悉的梦乡。他感觉到有堆温暖的火正烘烤著他的脚趾,他似乎看见附近的阴影中出现了比尔博的声音;他对佛罗多说道:我对你的日记很不满意,他说,一月十二号大风雪,你没必要大老远跑回来只为了报告这件事吧!
可是比尔博,我好想要睡觉喔,佛罗多发现自己竟然痛苦地恢复了意识,只得勉强回答道。波罗莫正好将他从一堆雪里面抱出来。
「甘道夫,这些小家伙会死的!」波罗莫气急败坏的说,「光是坐在这边等著被大雪活埋于事无补,我们得要想些办法救救我们自己才行。」
「给他们这个,」甘道夫从行囊中掏出一个皮水壶:「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喝一口,这非常珍贵。这是米卢活(译注一),是伊姆拉崔的提神药爱隆在出发前把它交给我。赶快传下去。」
佛罗多一吞下那香气四溢、热呼呼的液体,立刻觉得精神一振,四肢百骸都变得十分轻盈。其他人似乎也都恢复了体力,显得神采奕奕。但大雪并没有轻易消退。它继续以前所未有的威势袭击众人,风势也变得更强劲。
「你们觉得生火怎么样?」波罗莫突然间说道:「这已经是生死关头了,甘道夫。如果大雪把我们掩盖,的确可以遮挡敌人的视线,但我们也活不了多久了!」
「如果你生得起火,尽管去做,」甘道夫无奈地回答:「如果有任何间谍能够忍受这种大雪,他们看不看得见我们都无所谓了。」
虽然他们在波罗莫的先见之明下带来了柴火,但不管是矮人或是精灵,都没办法在强风中利用潮湿的木柴生火;最后,别无选择的甘道夫只得接手。他拿起一根木柴凝视了片刻,接著念诵著咒文nauranedraithammen!,随即将手杖插进地上的大堆木柴中。蓝色和绿色的火焰立刻从柴薪堆中冒出,变成了熊熊烈火。
「如果有人在注意我们一行人的动向,我这可是自曝行踪,」他说:「从安都因河口到瑞文戴尔,任何拥有相当能力的人都会知道甘道夫出马了。」
不过,大夥根本没有余力在乎这些该死的旁观者。一看见火光,他们都高兴得乐不可支。烈火熊熊,虽然大雪依旧肆虐,地上因为火焰的高热而有泥泞聚集,但他们依旧满足地烘烤著双手。他们就这样围绕著舞动的火焰站立著,每个人疲倦和紧张的脸上都映射著红光,而夜色像是座高耸的墙壁一样紧紧地笼罩著他们。
但是,柴薪烧得很快,大雪却没有丝毫的让步。
火焰渐渐变弱,连最后一捆柴薪都丢了进去。
「越来越冷了,」亚拉冈说:「黎明应该不远了。」
「前提是,黎明的曙光要能够穿透这些厚云才行。」金雳说。
波罗莫踏出圆圈外,瞪著这一片黑暗:「雪变小了,」他观察道:「风也变弱了。」
佛罗多在渐弱的火光中,疲倦地瞪著黑暗中漫天飞舞的雪花,实在看不出来雪哪里变小了。突然间,正当他快要睡著的时候,他意识到风速真的降低了,雪花变得更大、更稀了,微弱的光芒开始射进这一团漆黑中。最后,雪花终于完全消失了。
在越来越亮的曙光之下,他们看见的是一片死寂的世界。除了他们躲避风雪的地方以外,原先的小径只剩下一堆堆的积雪,根本完全没办法分辨之前的足迹。头上的山坡则依旧笼罩在厚重云朵之间,还是隐隐透露著大雪的威胁。
金雳往上看去,摇摇头说道:「卡拉霍拉斯山并没有原谅我们,」他说:「如果我们继续下去,它恐怕还有很多雪花可以丢到我们头上,我们最好赶快回头。」
众人都同意这一点,但现在要回头可没这么简单。甚至困难到让人怀疑它的可行性。距离他们的火堆不过几尺远的地方,积雪就厚达好几尺深,比这些哈比人都还要高,有些地方还因为强风的吹拂而变成了靠著峭壁的小丘。
「如果甘道夫愿意愿意举著火把在前面开路,搞不好可以融化出一条路给你们走,」勒苟拉斯说道。大雪对他只造成了一些困扰,远征队中只剩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如果精灵可以飞过这座山,那他们或许可以把太阳抓下来救命,」甘道夫回答:「这太强人所难了,我得要有一些东西做媒介才行,我没办法只烧雪。」
「好吧,」波罗莫说:「我们国家的人说:既然脑袋都想不出办法,那身体只好先动了。就由我们之中最强壮的人来开路吧。你看!虽然一切都在大雪覆盖之下,但我们的道路还可以隐隐藉著转角的那块大石来分辨。在大雪开始之前我就注意到那块石头了。如果我们可以走到那边,或许稍后的旅程会变得轻松一点,看起来应该没有多远才对。」
「那就由你和我来开路吧!」亚拉冈说。
亚拉冈是远征队中最高的成员,波罗莫虽然身高略逊,但身形比较壮硕。因此他带路,而亚拉冈跟在后面。他们的速度很慢,又常常受到积雪的拖累。有些地方,积雪甚至到胸口那么高。波罗莫看起来好像是用他满是肌肉的手臂,在雪地中游泳一样。
勒苟拉斯笑著打量著他们,然后转过身面对其他人:「你们刚刚说应该由最强壮的人来找路,对吧?不过,我认为,该耕田的就去耕田,擅水性的去游泳,至于要踏雪无痕、在森林中穿梭,还是交给我们精灵吧!」
话一说完,他就一跃而出。佛罗多这才第一次注意到,这名精灵如同以往一样,只是穿著普通的鞋子,没有穿著在野外必备的长筒靴,而他在雪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再会啦!」他对甘道夫开玩笑道:「我去找太阳罗!」接著,他彷佛踏在坚实的泥土地上一般飞快的奔跑著,很快地就超越了两名步伐笨重的人类,如风般消失在转角的岩石旁。
其他人瑟缩地聚在一起,看著波罗莫和亚拉冈慢慢变成雪地上的两块黑点。不久之后,他们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随著时间的流逝,云朵渐渐地降低,偶尔还会有小朵的雪花落在众人面前。
或许经过了一个小时,但在众人的感觉中似乎过了很久;勒苟拉斯这才出现在众人面前。同一时间,波罗莫和亚拉冈也出现在转角处,吃力地走上斜坡。
「好啦,」勒苟拉斯跑过来的时候不禁大喊:「我把太阳带回来了。她正照耀在南方的大平原上,这点小雪完全不会让她感到困扰。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些好消息要告诉那些得用脚走路的倒楣家伙。转过弯之后有一个大雪丘,我们强壮的人类差点就被活埋在那边。幸好我回来即时告诉他们,那个雪丘不过只比一道墙宽不了多少。而在雪丘的另一边,因为大部分的风势都被挡住,因此雪少多了,更远的地方大概只够给哈比人泡泡脚而已。」
「啊,果然跟我说的一样,」金雳低吼道:「这可不是一般的暴风雪,这是卡拉霍拉斯山的怒吼。它不喜欢精灵和矮人,而那座雪丘就是为了阻挡我们逃离此地。」
「不过,幸好你的卡拉霍拉斯山忘记还有人类跟在你们身边,」波罗莫这时正好赶上来:「不是我自夸,我们还是力可拔山的角色;不过,如果是一群普通人拿著铲子,可能成绩会好多了。我们刚刚已经在雪丘中开出一条道路来,这里没办法像精灵一样健步如飞的人,都应该感谢我们。」
「即使你们打穿了雪丘,我们又要怎么样下去?」皮聘说出了所有哈比人内心的想法。
「不要放弃希望!」波罗莫说:「我蛮累的,但应该还有一些体力,亚拉冈多半也是。我们可以背你们这些小家伙,其他人则可以轮流跟在我们后面。来吧,皮聘先生!我就从你开始好了。」
他扛起哈比人:「抓住我的背!我手得要空出来才行。」他边说边大步走向前。亚拉冈背著梅里走在后面。皮聘看著眼前他徒手弄出的通道,不禁暗自咋舌。即使他现在背著皮聘,还是毫不松懈地持续将积雪推开,让后面的人更好走一些。
他们最后终于到了那座雪丘面前。初看之下,它像是一座高墙一样挡住了山路,还挂著锐利如同刀剑一样的冰柱,中间则已经被打出了一条高低起伏的通道。梅里和皮聘被放在另一边,等待著勒苟拉斯和队伍的其他人抵达。
过了不久之后,波罗莫又背著山姆过来了。甘道夫跟在他身后,领著比尔和行李走过来。金雳则是坐在比尔背上,最后则是扛著佛罗多的亚拉冈。他们
走过小径,佛罗多刚踏上雪地,突然间就传来天崩地裂的巨响,大量的落石伴随著积雪砸到众人面前,被积雪遮住视线的远征队只能靠著峭壁摸索前进。当积雪落定之后,他们回头看见道路已经又再度被风雪遮断了。
「够了,够了!」金雳大喊著:「我们会赶快离开!」的确,在发泄了最后的怒气之后,卡拉霍拉斯山就此平息下来。彷佛很高兴地看见自己击垮了这些入侵者,让他们如丧家之犬一样离开。风雪停了下来,乌云散去,阳光开始穿透云层。
正如同勒苟拉斯的消息一样,他们发现积雪越来越浅,连哈比人都开始可以靠著自己行走了。很快地,每个人又都走到了当初风雪初落下的山坡上。
现在已经快要中什了。从他们所站的高地往回看去,可以看见底下很远的地方是他们开始攀爬这座小径的谷地。
一想到还要走那么多路,佛罗多就觉得双腿一软。他又冷又饿,刚刚那段下山的跋涉让他觉得头晖脑涨,他眼前金星乱冒。佛罗多试图揉揉眼睛,赶跑这些东西,但却赶不走这些黑点。他这才发现,在脚下的原野上,那些乱窜的黑点是之前的乌鸦。
「又是那些鸟!」亚拉冈指著底下说。
「我们别无选择了,」甘道夫回答:「不管它们是好是坏,或者和我们完全无关,我们都一定得下山。我们绝对不能在卡拉霍拉斯的山脚下过夜!」
当他们转身离开红角隘口时,一阵冷风吹过,彷佛在朝笑著他们的失败。众人脚步沈重、疲倦地走下斜坡。这次,卡拉霍拉斯确实击败了他们。
译注一:精灵语中的「天神琼浆」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