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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1996年3月25日,星期一,傍晚6:00

    贝特-霍尔德尼斯一直呆到很晚,她把医院所有职工的喉部组织培养基都移植好了。晚班人员照平常的时间已经来了,但这时他们正在楼下餐厅里吃晚饭。连里查德也没露面,尽管贝特弄不清他今天是否值班。

    化验科的微生物室除了她之外空无一人。贝特心想如果她要作什么秘密研究,这倒是一个绝好时机。她从实验凳上溜下来,走到连接化验科其他部门的那扇门前。她一个人也没看见,心里更踏实了。

    贝特转身回到微生物室,径直朝那几扇隔离门走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做正在做的事,可既然已经答应了,她自觉就有了某种义务。她对杰克-斯特普尔顿大夫的举止有些迷惑,但她感到更不理解的是她自己的上司,马丁-切维大夫。他一向性情暴躁,可近来这种心情已经达到令人可笑的程度了。

    当天下午,斯特普尔顿大夫走了以后,马丁大发雷霆,追问她到底对医学检查官说了些什么。贝特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告诉他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在想法让他离开,但切维大夫就是不听,甚至扬言要以有意违背他的命令为理由开除贝特。他大喊大叫,弄得贝特几乎掉泪。

    马丁走后,贝特不禁想起了斯特普尔顿大夫的评论,总医院的人,包括她的上司,真的是处处设防。想到切维大夫的举止,她认为斯特普尔顿大夫也许是对的。这样一来,她更愿意照着他的要求去做了。

    贝特站在两扇隔离门的前边。左边一扇里边是冷藏室,右边一扇里边是恒温室。她考虑着先搜查哪一边。由于自己整天拿着喉部培养基在恒温室进进出出,她决定首先解决第一问。说到底,恒温室地方不大,里边的东西她也不大熟悉。

    贝特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她立刻便被湿热的空气包裹起来。温度接近于体温,华氏98.6度。许多细菌、病毒,尤其是对人有影响的病菌,最适合它们生长的温度便是人体温度了。

    房门在贝特身后自动关上了,以免热量散失。这间屋子大约八英尺宽、十英尺长。照明来自天花板上两只绷着铁丝网罩的灯泡。隔离层是带孔的不锈钢网,从地面一直架到天花板,顺着里墙折回房间中央,形成两个狭长的通道。

    贝特朝房间里边走去。那里放着一些不锈钢盒子,她无数次见过这些盒子,但从来没有检查过。

    贝特双手抓住一个盒子,从搁板上拽出来,放在地板上。这个盒子约莫有一只鞋盒大小。贝特试了试把它打开,这才发觉上边有一个插销,一把小锁将盒子锁得严严实实!

    贝特感到不解,随即起了疑心。化验室里的东西是很少上锁配钥匙的。贝特拿起盒子,放回原处。顺着这排架子,她依次检查过去,每一个盒子都装有同一种锁。

    贝特蹲下来,又检查了一遍下边搁板上放着的盒子。第五个盒子的情况有些异样。贝特将手伸到盒子背后,她可以感觉到锁钩没有合上。

    贝特将手指慢慢伸到盒子的两边,将盒子拉出来。搬动的时候,贝特感觉它远远不像第一个上了锁的盒子那样重;她真担心是空的。然而不是空的。她揭开盖子,看见里边放着几个培养皿。她还看出,这几个培养皿没有贴上实验室通常都要使用的标签,只有几个用软铅笔写的字母和数字。

    贝特小心翼翼把手伸进盒子里,拿起一个标有“A-81”字样的培养皿,揭开盖子,看了看里边正在扩大的病菌培植区。这些细菌呈透明的粘液状,生长在一种培养基上,她认出是巧克力琼脂。

    随着一声金属发出的尖锐的喀嗒声,隔离门打开了,贝特吓得魂飞魄散,脉搏加快,她如同一个孩子正在干一件禁止做的事被当场抓住一样,竭力想赶在进来的人看见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之前,把那个培养皿放回盒子,再把盒子放回架子上。

    糟糕,来不及了。她刚把盒子关上,双手端起来,却发现马丁-切维大夫就站在自己面前。无独有偶,此时他手里的盒子与贝特拿着的一模一样。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吼声如雷。

    “我……”贝特能够说出来的也只有这个字了。在环境的压迫下,什么可能说得过去的解释都想不起来。

    切维大夫乓地一声把手里的盒子放在架子上,随手夺过贝特的盒子。他瞧了瞧打开的插销。

    “锁在哪里?”他咆哮着。

    贝特伸出手,张开来。她的手心里就是那把打开的锁。马丁一把抓了过去,查看着。

    “你是怎么打开的?”他问道。

    “它本来就是打开的。”贝特向他保证。

    “你撒谎。”马丁厉声说道。

    “我没撒谎,”贝特说,“真的。它本来就是开着的,才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编得还像回事呢。”马丁的咆哮声回荡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我什么也没动过。”贝特说道。

    “你怎么知道什么也没动过?”马丁说。他打开盒子,看了一下里边。他似乎没什么不满意的,便关上盒子。他又试了试锁,还能锁上,他把盒子锁上了。

    “我只是打开盖子,看了一下其中的一个培养皿,”贝特渐渐开始恢复平静,尽管她的脉搏仍在砰砰地跳。

    马丁把盒子挪回到原来的位置,随后又清点了一下数量。他清点过了之后,命令贝特离开恒温室。

    “对不起,”马丁锁上隔离门以后,贝特说道,“我不知道那些盒子是不能碰的。”

    就在这时,里查德出现在门口。马丁要他过来,接着怒不可遏地讲述了他是如何发现贝特正在摆弄他的科研培养基的。

    里查德一听这事,他也和马丁一样大为恼怒。他转向贝特,问她是怎么想起要做这样一件事的。他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交给她的工作还不够她干的。

    “没有人告诉我别碰那些盒子,”贝特抗议说。她又差一点掉泪了。她不喜欢跟人抬杠,仅仅一个小时前她才经历了一回。

    “也没有人要你去处理那些东西。”里查德厉声说道。

    “是不是斯特普尔顿大夫叫你干的?”马丁问。

    贝特犹豫起来,不知道如何回答。马丁一眼就看出她的迟疑有问题。“我料到了,”他恶狠狠地说,“他没准还把他的那个愚蠢可笑的想法告诉你了,说这些个鼠疫和别的病都是有人故意传播的。”

    “我告诉他了,我不能和他谈话。”贝特大喊大叫。

    “可是他肯定说过,”马丁说道,“你显然也听见了。好了,我不为难你。你被开除了。拿上你的东西,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贝特激动地抗议着,泪水也下来了。

    “哭也是哭不出一份工作的,”马丁嚷嚷着,“那也不是理由。你是咎由自取,现在活该吃点苦头。滚出去。”

    大双把手伸过斑痕累累的写字台,挂上了电话。他本名马文-托玛斯。他之所以得了一个“大双”的绰号,是因为他有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以前谁也无法区分他俩,后来,双胞胎中的一个在“黑桃王”与伊斯特村的一个团伙在争夺地盘的长期争斗中送了命。

    大双看了看写字台对过的菲尔。菲尔又高又瘦,很难算得上有派头。可他有头脑。大双提拔他当上团伙里的二把手,看中的就是他的脑子,而不是他的勇猛或者肌肉。他是唯一知道如何处理他们拿命换来的那些毒品钱的伙计。菲尔当上二把手以后,他们暂时把那些绿色的美钞塞进聚氯乙烯塑料管里,埋在大双住所的地下室里。

    “我真是搞不懂这些人,”大双说道,“明摆着那个白人大夫没明白到我们的意思,他还是照样干他的,好像他妈的挺开心。你们信不信?我铆足了劲给那小子就是一下,过了三天,他就让我们丢脸了。我可不说这叫尊敬。门都没有。”

    “那伙人叫我们再去和他谈谈?”菲尔问道。他上次去拜访过杰克的公寓,亲眼看见大双把那人揍得有多狠。

    “比那强一点,”大双说,“他们希望我们把那个狗杂种给冰冻了。他们干嘛头一回不让我们那样干,谁都猜不到。他们答应给咱们五张大票。”大双笑了,“这事好玩,什么都不给我也干。咱不能让人家不理咱们。那样的话咱可就完了。”

    “我们要不要派里杰纳德去?”菲尔问道。

    “别人还有谁?”大双问,“这种事他忒喜欢干。”

    菲尔站起来,踩熄香烟。他离开办公室,穿过遍地垃圾的走廊,来到前厅,有六、七个伙计在那里打牌。屋子里烟雾弥漫。

    “嘿,里杰纳德,”菲尔喊道,“想干活不?”

    里杰纳德抬起眼睛看了看自己的牌,将嘴里的牙签换了个位置。“那要看了。”他说。

    “我琢磨这活你喜欢,”菲尔说,“五张大票,做掉你骑走他自行车的那个大夫。”

    “嗨,哥们,我干,”布杰说道。布杰是布鲁斯-杰菲逊的浑名。这是一个铁塔一般的汉子,两条腿赶得上菲尔的腰粗了。上次登门拜访杰克,他也在其中。

    “大双要里杰纳德去。”菲尔说。

    里杰纳德站起来,把牌扔在桌上。“不玩了,一手臭牌。”说罢他便跟着菲尔回办公室去了。

    “菲尔跟你将讲了没有?”他俩一进门,大双问道。

    “走一趟大夫家,”菲尔说,“给咱们五张大票。还有别的?”

    “嗯,”大双说道,“你还得做掉一白人小妞。兴许先干掉她好。地址在这里。”

    大双递过去一张写有贝特-霍尔德尼斯姓名、地址的纸条。

    “你在乎我如何做掉这些白人吗?”里杰纳德问道。

    “我一点也不在乎,”大双说,“反正你干掉他们就成。”

    “我喜欢用新式自动手枪,”里杰纳德微微一笑,牙签依旧叼在嘴角。

    “瞧瞧这活值当不值当咱那俩工钱,”大双说着,拉开写字台抽屉,取出一支崭新的特克牌手枪,枪把上的油都还没擦净。他把枪从桌上猛地推了过来。里杰纳德个等手枪滑到桌子边沿便一把抓在手里。“去乐一乐。”大双补充说。

    “我有这个打算。”里杰纳德说。

    里杰纳德做事从不流露感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感情。他走出这座大楼,心情十分轻松。他很喜欢这类的活。

    他打开自己那辆乌黑发亮的卡玛洛牌轿车司机一侧的窗子,坐到方向盘后边。他将手枪放在客座上,用一张报纸遮住。马达嗡嗡地响起来,他打开录音机,将自己近来最喜欢的一盒说唱乐盒带插进去。这辆车自带音响系统,道上的人都很羡慕。这套音响的低音很丰富,不管里杰纳德驱车到哪里,都能让人放松。

    里杰纳德脑袋合着音乐晃来晃去,他最后看了一眼贝特-霍尔德尼斯的地址,轿车离开路边,向城里驶去。

    贝特没有直接回家。她心烦意乱,需要找个人谈谈。她在一个朋友家坐了一会儿。甚至还喝了一杯酒。讲述了目前的情况以后,她感觉多少好一些了,但仍然感到压抑。她无法相信自己已经被开除了。自己也许在恒温室里撞上了一件大事,这种感觉也颇为令人不安。

    贝特住在东83街一幢五层楼的公寓里,就在一马路和二马路之问。环境不是太好,可也不算坏。唯一的问题是,她住的那幢楼不是最好的。房东很少进行维修,楼里经常出问题。贝特走进去的时候,又发现了一个新问题。外边的大门被人用撬棍给撬开了。贝特叹了一口气。以前也出过这样的事,房东用了三个月时间才修好。

    七个月来,贝特一直在考虑搬出这幢大楼,她正在攒钱,准备另找一处公寓。而今,她失业了,就得靠积蓄了。她也许没钱搬家了,至少是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搬个了家。

    登上最后几级楼梯的时候,她告诉自己,情况似乎很糟糕,可能还会更糟。她提醒自己说,她毕竟还算健康。

    贝特走到自家门口,伸手胡乱地在钱包里摸索着公寓房门的钥匙,房门钥匙是和大门钥匙分开放的。她的想法是,要是弄丢了一把,不一定会丢失另一把。

    终于摸到钥匙了,她走进房问。照平时的习惯,她关好门,上了锁。贝特脱下外衣,挂起来,便又搜索起钱包来,她要找杰克-斯特普尔顿的名片。找到以后,她在长椅上坐下来,给他打电话。

    虽说已经七点多了,贝特还是打到医学检查官办公处。接线员告诉她,斯特普尔顿大夫已经走了。贝特把名片翻过来,试着打杰克的住宅电话。她接通了他的答录机。

    “斯特普尔顿大大,”等杰克那边的嘟嘟声响过以后,贝特说道。“我是贝特-霍尔德尼斯。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贝特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感情,她强忍住眼泪。她很想放下电话,让自己振作一下,但她却只是清了清嗓子,断断续续地说:“我必须和你谈谈。很不幸,我也被解雇了。请给我打电话。”

    贝特按下挂断按钮,随后放下电话。一时间她很想再打个电话过去,讲讲自己的发现,但又决定还是不打。她等着杰克回电话。

    贝特正准备站起来,一阵摧心裂胆的打击声吓得她不敢动弹。公寓房门被撞开了,门乓地一声弹撞到墙壁上,这一下真够狠的,连把手都陷在墙壁里了。她以往觉得坚不可摧的门闩撞碎了门框,就好像门框是用软木作成的一样。

    一个人影站在门口,如同烟雾中出现的一位魔术师。他从头到脚全是黑色皮革。与那一声炸响一样突然,房间里恢复了寂静,此时只听得见邻居房里一台电视机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

    如果贝特能够看清这种光景,她就会考虑要么喊叫,要么逃出去,可她两件事都没做。她已经吓瘫了。她原本一直屏住呼吸,此时却发出一声清晰可闻的叹息。

    那人朝她走了过来。他面无表情,嘴里得意洋洋地叼着一根牙签,左手晃动着贝特有生以来见到过的最大号的手枪,枪的弹夹伸出来足有一英尺。

    那人在贝特面前停下来,一言不发,缓慢地举起手枪,对准她的前额。贝特闭上了眼睛……

    杰克在103街下了地铁,缓步向北走去。天气晴朗,温度宜人。他想运动场上应该有很多人,结果果然是这样。华伦隔着铁链栅栏看见了他,便叫他回去换上行头,马上回来。

    杰克不慌不忙地往回走。快到公寓大楼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星期五晚上的情景和那班不速之客。今天去了一趟总医院,又被人发现了,“黑桃王”那帮人很可能卷土重来。要是他们又来了,杰克希望预先知道。

    杰克没有从前门进去,而是走下几级台阶,进入贯通大楼前后的一条潮湿的通道。里边一片尿骚臭。他走近像垃圾场一样的后院。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这里横七竖八堆着一些弃置的床垫弹簧、拆散架的婴儿车、磨光了的汽车轮子和另一些废品垃圾。

    大楼的后墙上有一个火警出口。这个出口没有一直伸到地面,最后一段是一截用水泥墩子来保持平衡的金属梯子。杰克将一个垃圾筒翻过来,站在上面,他伸出手,抓住最下边的一级横档,一用力,梯子咋嗒一声落了下来。

    杰克登上梯子。当他跳进一楼格栅的时候,梯子发出同样的声音,又回到了原位。杰克站了足足有几分钟,以便确信这声音没有惊动任何人。没有一个人从窗口探出头来发牢骚,杰克继续往楼上走。

    在每一层楼,杰克都有充足的机会,看看各家各户室内的情况,但他果断地没有那样做。大楼一点都说不上漂亮。从内部看这座大楼,杰克发现真正的贫困已经降临了。杰克同时也尽量避免眼睛往下看。他向来就有一点恐高症,爬这一个火警出口是对他意志的一次考验。

    杰克接近自己住的楼层了,他放慢了脚步。火警出口连接着他的厨房窗口和卧室窗口,两间屋子都灯火通明。他今天早上出去的时候有意让所有的灯都开着。

    杰克横着身于走到厨房窗口,往里边看去。厨房里没人。他放在桌子上的几种水果原封未动。从站的地方,他还可以看到通往公共走廊的那扇门。他修理过的地方还是老样子,门没有被砸开过。

    杰克来到第二个窗口,看到卧室仍是他离开时的样子。他满意了,便打开窗子,爬了进去。他知道,不把卧室窗子关上是有点冒险,但又感到值得冒这个险。一进入自己的公寓,杰克旋即作了最后的检查。房间里没有任何不速之客登门拜访的痕迹。

    杰克三下两下换上打篮球的装束,又从原路退了出去。他有恐高症,下去比上来更为困难,但杰克还是不得不这么做。情况都是明摆着的,他可不能随随便便,毫不戒备地从前门出去。

    杰克走到通道临街的一端,在暗处停下来,查看着公寓大楼前边那一片地面的情况。他特别需要看清有没有三五个人坐在汽车里。他确信附近没有心怀恶意的团伙成员在等着自己,这才慢吞吞地朝体育场走去。

    真是运气不佳,在他从火警出口爬上爬下,回家换衣服的这段时间里,体育场里已经人满为患。杰克等候上场的时间比平时还要长,一上场偏又摊上个相当差劲的球队。

    杰克的投篮技术虽然不错,特别是远投,他的队友可就不行了。这场比赛整个就是一边倒,华伦大为开心,他的球队一晚上还没输过。

    杰克恨透了自己的运气,他走到场外,拾起运动衫。他把运动衫套在头上,朝大门走去。

    “嘿,小子,你要走了?”华伦说道,“算了吧,再打一会儿。我们总归会让你哪一天赢球的。”华伦哈哈大笑。他不算是个糟糕的选手;取笑输家是比赛场上通行的法则。人人都是如此,个个都希望这样。

    “要是输给一个像样的球队,我也不在乎挨嘘,”杰克回了他一句,“可输给一班同性恋,就太不好意思了。”

    “啊呵呵。”哗伦的队友起哄了。杰克的反驳很带劲。

    华伦大步走到杰克面前,用食指戳了一下杰克的胸脯。“同性恋,呃?”他说,“我告诉你吧。我们五个现在要把你打得落花流水,人你随便选好了!你挑吧,咱们比赛。”

    杰克用眼睛扫了一下全场。每个人都瞧着他俩这一边。杰克考虑着这场挑战,计算着输赢。首先,他需要多一些体育锻炼,所以他的确希望打比赛,况且他知道,华伦一向说话算话。

    与此同时,杰克明白,从人群中挑选四个人,是会得罪没选上的人的。前几个月,杰克很费了一番苦心才使人们接纳了自己。再说,那几个估计会成为赢家的人肯定特别光火,不是冲着华伦,他和这种感情是无缘的,而是冲着他杰克。杰克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认定这场比赛不值得。

    “我想去公园跑步。”杰克说。

    华伦见自己比杰克的反驳高出一筹,也很想把杰克拒绝挑战看成是又一大胜利,便迎着队友的欢呼声鞠了一躬。他朝一个队友做了一个“V”的手势,随后便大摇大摆地回到场上。“开球!”他高声吆喝着。

    杰克露出一丝笑意,心想篮球场上的这种动力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现代都市的社会风貌。他模模糊糊地猜测着,有没有哪位心理学家从学术的角度研究过这一点。他认为这样做一定会有成果。

    杰克穿过拴有铁链的大门,走到人行道上,开始慢跑。他向东跑去。前面,在街区的尽头,他可以看见参差不齐的岩石和枯树形成一个个黑黝黝的剪影。他明白。几分钟后.他将把喧嚣的都市抛在身后,进入宁静的中央公园的深处。那是他最喜欢去的地方。

    里杰纳德遇到了妨碍。直接走进体育场,闯进一片敌对的区域是绝对不行的。一见这位大夫在打篮球,他退回自己的卡玛洛车上,只好等一等了。他料定杰克会脱离人群,也许是去附近的小吃店喝一杯。

    他终于看见杰克退出比赛,穿上运动衫,不由得又兴奋起来,他伸手到报纸卜边,抓起那把藏得严严实实的特克牌手枪。哪知他又听见华伦提出了挑战,便以为自己最少也得等打完了一场比赛了。

    他估计错了。过了几分钟,杰克离开了体育场,里杰纳德高兴起来。可是杰克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朝商店的方向走,而是向东边去了!

    里杰纳德压低声者骂了一句,在马路中间向右转了一个U字形的大弯。一个出租汽车司机使劲揿着喇叭,一边破口大骂。里杰纳德好容易才捺住性了,没把特克掏出来。那个出租车司机是属于远东街一个团伙的,里杰纳德很喜欢出人意料地跑到那边去捞一票。

    里杰纳德的失望又变成了高兴,他已经知道杰克的目的地了。杰克刚横穿过中央公园西街,里杰纳德便迅速把车停好了。他抓起特克手枪,连同那张报纸,跳下车来。他双手捧着这包东西,一边躲避来往的车辆。也横穿过中央公园两街。

    在这个地点,公园入口处开一条西车道继续向东进入公园。附近是一段弯弯曲曲的石阶,上边是一处山岩景点。几盏街灯照在很快就要隐没在暮色中的人行道上。

    里杰纳德踏上石阶,他看见杰克也只是刚刚上去。里杰纳德很开心,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了。事实上,把自己的猎物赶进这漆黑荒凉的公园,等于是把这件差使变得太容易不过了。

    以杰克此刻的观点来看,公园里这种不见人影的黑暗是一种慰藉的源泉,并非不安的根源,这已经不像星期五晚上他骑车穿过公园时的情景了。他有一件事是感到欣慰的,虽说他的想象受到了限制,其他所有的人也是一样。他坚信只要“黑桃王”想来骚扰他,肯定是在自己的公寓里或者是附近。

    杰克跑过的这一片石质地开始忽然变得陡峭起来。这一带有“大山”的名称真是当之无愧。他顺着一条沥青人行道朝前跑,时而左弯,时而右拐,时而又从树丛中那些枯枝底下钻过去。街灯的光芒透过阴森可怕的枝条,给人留下的印象是,整个公园覆盖着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杰克开始感到有点喘不过气了,他便保持一种适当的速度,并开始放松。城市看不见了,他可以趁机考虑得更清楚一些。他开始怀疑自己进行追查的基础是不是出于对美利坚保健的仇恨,切特和宾汉就是这么说的。以他当前的观点来看,杰克只得承认有这种可能。说穿了,故意传播四种疾病这一想法即便不是极其荒谬,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如果说他发现总医院的人处处设防,那也可能是他迫使他们作出那种反应来的。宾汉提醒过他:杰克可能四面树敌。

    沉思中,杰克意识到有另外一个声音与自己的脚步声重合了。那是一种金属发出的咔嗒声,和他那双钉有铁掌的篮球鞋发出的声音一样。杰克有些迷惑不解,不禁加快了速度。那个声音一时乱了节拍,但很快又跟上来了。

    杰克不顾一切地朝身后看了一眼,只见一个人影向自己跑过来,距离越来越近。他要看个清楚,这当儿那人恰好正从一盏街灯下边跑过。那人的穿着不像普通的行人,事实上,他穿一身黑色皮衣,手里挥舞着一支手枪!

    杰克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他随着肾上腺素的剧增,猛然加快了速度。他听得见身后追兵的速度也加快了。

    在黑暗中,杰克拼命寻找最近的路。如果能够汇入车流人群当中,他也许还有机会。他只知道一点,离闹市最近的路就是穿过右边的那一片树林。他不清楚有多远,可能有一百英尺,也可能有一百码。

    杰克感觉到追兵和自己同步了,也许还略占上风,他向右边一转,冲进了那片林子。树林里比便道上黑暗得多。杰克几乎看不清自己是在向什么地方跑,猛地在一个陡峭的斜坡上摔了一跤。他万分恐惧,从灌木丛中滚过去,又掉进茂密的常绿树丛里。

    小山到了顶部变得平坦起来,杰克一头扎进一片稀疏的矮树丛。这里同样一片漆黑,满地枯枝,他从一棵挨着一棵的树干中间跑了过去。

    杰克撞上了一棵大橡树,他顺势跑到树后,紧贴着粗糙的树身。他呼吸急促,便竭力控制住喘气的声音,一边听一听周围的动静。传到耳朵里来的只有远处像瀑布低沉的吼声一样的汽车声,只有偶尔几声喇叭声和忽高忽低的警报器声划破沉寂的夜空。

    杰克在粗大的橡树背后呆了几分钟。他再也没有听见脚步声,便离开橡树,继续向西走去。他缓步走着,脚踩着树叶,一边压低脚步声尽量做到无声无息。他的心在剧烈地跳动。

    杰克的脚踢到一个柔软的东西,那个东西似乎在他的面前爆炸了,吓得他魂飞魄散。一时间杰克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随着一阵巨大的骚动,一个幽灵般的人影浑身挂着破布片,从地上冒了出来,就好像死而复活一般。这人像魔鬼一样转着圈子,手在空中比比划划,嘴里一个劲地嚷着“狗杂种”。

    刹那间,另一个人也同样突兀地轰然出现了。“你得不到我们的售货车了,”第二个人吆喝着,“我们要先杀了你。”

    杰克刚刚勉强后退了一步,第一个人已经纵身扑了上来,一股恶臭连同不着边际的出拳,弄得杰克差点没闭气。杰克想把他推开,不料那人伸出手来,用指甲往杰克脸上抓去。

    杰克奋力甩开这个扑到胸前的臭气熏天的流浪汉。他还没来得及脱身,夜空中便响起一声枪响。杰克感到一股液体喷到了自己身上,流浪汉身子一挺,随即扑倒在地。杰克使劲将他推到一边,以避开背后的袭击。

    另一个流浪汉的吆喝声引来了第二声枪响。他的哀号忽然被一阵咯咯的笑声切断了。

    杰克朝第二声枪响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跑去。他又一次夺路狂奔,黑暗和障碍全顾不上了。忽然之间,他踩失了脚,从一段陡峭的山坡上滚了下去,他缩拢双腿,随即便掉进一片茂密的藤条刺丛里。

    杰克手脚并用,从灌木丛中爬出来,忽然向便道跳过去,他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他看到前边有一点光亮,是那段花岗石阶梯。他撩开大步,冲向阶梯,一步两级地往上蹿。在他接近顶端的时候,又响了一枪,一颗子弹打在杰克右边的岩石上,“嗖”地一声消失在夜空。

    杰克不住地躲闪迂回,终于到达了阶梯的顶端,跑进一片空地。空地中间是一处没有水的喷泉,这个喷泉冬天是关闭的。另外三面用一段拱廊围起来。对面拱廊的中间又是一段阶梯,通向另一个平台。

    杰克听到来人的皮鞋踏在身后石阶上,发出急促的金属碰撞声。他马上就要上来了。杰克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登上第二段石阶,便跑进拱廊里边。拱廊下边一团漆黑。杰克伸出双手,盲目地往前跑去。

    第一段石阶上的那个沉重的脚步声嘎然而止。杰克明白来人已经走进了空地。杰克继续向前,步伐加快了,直向第二段阶梯跑去。黑暗中他撞倒了一个金属垃圾筒,不由得魂都吓掉了。垃圾筒翻倒在地,滚了一转又停下了,这响声太大了,谁也不会听错。几乎就在同时,又是一声枪响。子弹打进拱廊,疯狂地擦着花岗石墙壁飞了过去。杰克趴在地上,双手抱住脑袋,那颗子弹消失在黑夜中。

    杰克又站了起来,继续往前跑,这一次慢了一些。他在拐角上遇到了更多的障碍:饮料瓶、啤酒罐撒了一地,杰克无法避开这些东西。

    杰克心惊肉跳,他的脚每次碰到什么东西,便会在拱廊里引起一阵回声。可是不能停下来。前边闪出一点微弱的亮光,表明通往下一个平台的第二段阶梯就在那里。杰克跑到了阶梯,开始往上爬,现在可以前进得快一点了,这里看得清往哪儿下脚。

    杰克几乎已经爬到顶上了,这时,寂静中响起一个尖利的、不容分辩的声音。

    “嘿,小子,站住,不然你就没命了!”

    杰克听声音就能判断出那人已经到了阶梯的下边。在这个范围内,杰克别无选择。他停了卜来。

    “转过身来!”

    杰克照办了。他看得见,来人将一把大号的手枪瞄准了他。

    “还记得我吗?我是里杰纳德。”

    “我记得你。”杰克说道。

    “下来!”里杰纳德气喘吁吁地说,“我不跟你爬石梯了。你想都别想。”

    杰克缓慢地往下走。下到只剩三级的时候,他停住了。唯一的光亮是云层中反射过来的四外闹市区的余光,杰克几乎无法看清那人的长相,他的一双眼睛像是两个无底洞。

    “小子,你有种,”里杰纳德说着。缓缓地垂下拿抢的手,那只手在他身旁一晃一晃的。“你还挺有派。我真服了你了。”

    “你要我干什么?”杰克问道,“你要什么都行。”

    “嘿,我不要什么,”里杰纳德说,“因为我知道你没多少东西。当然就别提那些衣服了,我已经到你那个狗窝公寓去过了。说真的,我只是想杀了你。有人说你没听大双的建议。”

    “我给你钱,”杰克说道,“不管别人付你多少,我多给你一些。”

    “听着怪有趣的,”里杰纳德说,“不过我不干。不然的话,我也没法回大双的话,你又给不出多的钱,把那头也摆平了。门都没有。”

    “那你告诉我钱是谁给你的,”杰克说道,“只是让我知道一下。”

    “嗨,跟你说实话吧,连我都不知道,”里杰纳德说,“我只知道这钱不是假的。我们只要追着你在这公园里转悠15分钟,五张大票就到手了。我得说这不算亏本。”

    “我付你一千。”杰克必须不顾一切地让里杰纳德说下去。

    “不好意思,”里杰纳德说道,“我们俩就聊到这儿,你的时辰已经到了。”里杰纳德此时和放下枪一样缓慢地举起了手枪。

    杰克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就要被一个他并不认识而且对方也不认识他的人干脆利落地杀掉。这太不可思议了。杰克明白自己必须让里杰纳德继续说话,可是,杰克尽管能说会道,却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说的。他的随机应变能力已经不起作用,他低头直盯着枪管,看着那支枪举了起来。

    “我操,”里杰纳德说道。这句话杰克是在打篮球的时候听来的,意思是他里杰纳德将为他所做的事承担责任。

    枪响了,杰克相应地哆嗦了一下,甚至闭上了眼睛。但他什么感觉也没有。他这才意识到里杰纳德是在和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杰克睁开眼睛。虽说感到恐怖,但他决心不让里杰纳德讨到便宜。然而一看周围的情形,他吓了一跳,里杰纳德不见了。

    杰克拼命眨眼睛,就好像眼睛在跟自己逗着玩似的。他仔细一看,发现里杰纳德身体瘫倒在铺路石上,头上一块像章鱼墨液的黑瘢正在扩散开来。

    杰克咽了一口口水,但依然无法动弹。他定住了。拱廊暗处走出来一个人。那人反戴着一顶棒球帽,手里拿着一把和里杰纳德那一支很相似的手枪。他先走向里杰纳德的手枪,把枪踢到十英尺开外,然后拾起来。他粗略地检查了一下手枪,便别在了裤子上。他走到死人跟前,用脚尖把脑袋拨过来,看了看伤口。那人满意了,他蹲下来,将尸体搜了个遍,终于找到了一只钱包。他抽出钱包,掏出里边的东西,接着站了起来。

    “咱们走,大夫。”那人开口了。

    杰克走下最后三级石阶,到了底下,他这才认出自己的救星。原来是“口水”!

    “你在这儿干什么?”杰克勉强小声地问道。他嗓子干得厉害。

    “这可不是聊天的时候,伙计,”“口水”说。他这时开始用行动来说明自己得到这么个绰号的原因。“我们得离开这个地方。后边山上还有一个家伙,只是受了点伤,他会给这儿召来遍地的警察。”

    从“口水”走出拱廊的那一瞬间开始,杰克的心眼就活动开了。他不清楚“口水”是怎么会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来到这里的,此时又为什么要匆匆带他离开公园。

    杰克想提出抗议,他知道离开谋杀现场是属于重罪,况且这里出了两桩谋杀案,而不是一桩。但“口水”是不大好说话的。事实上,杰克终于停住脚步,开始说明他们为什么不应该逃走,这时,“口水”扇了他一个耳光。这一巴掌可不斯文,这是报复的一击。

    杰克用手捂住脸,挨打的地方变得火辣辣的。

    “你到底在干什么?”杰克问。

    “让你理智些,伙计,”“口水”说道,“我们得赶紧到阿姆斯特丹大街去。呶,你带上这位大娘。”他把里杰纳德的自动手枪塞到杰克手里。

    “我带这个干嘛?”杰克问道。在他看来,这是属于凶器,应该用乳胶手套收起来,作为证据。

    “插在你的圆领衫下边,”“口水”说,“咱们走。”

    “‘口水’,我大概不应该这样逃走,”杰克说道,“如果你一定要走,你就走吧,把这东西带走。”杰克把手枪递过去。

    “口水”扑了上来,从杰克手中夺过里杰纳德的手枪,并立刻将枪口顶住了杰克的脑门。“你可真烦人,伙计,”他说,“怎么了你?这一带可能还有‘黑桃王’的喽-在转悠。我跟你说吧:如果你不换上行头,我可要废了你。明白吗?我意思是,要不是华伦叫我这么干,我才不会跑到这儿冒这份险呢。”

    “华伦?”杰克问道。所有的事情都变得越来越复杂。但还是相信“口水”的威胁了,也不想继续追问下去。杰克知道“口水”在篮球场上向来很冲动,容易发火。杰克一直不愿意和他争吵。

    “你是走还是什么?”“口水”问道。

    “我走我走,”杰克说道,“我没说的,你的判断更有道理。”

    “妈的爽快点,”“口水”说着,将手枪递回给杰克,又推了他一下,要他快走。

    他俩走上阿姆斯特丹大街,“口水”打了一个付费电话,杰克烦躁地等候着。对于杰克来说,远处纽约市内无处不在的警笛声立刻具有了新的意义。成了重罪犯的概念也是如此。过去若干年,杰克都把自己当成犯罪的受害者,而今他成了罪犯了。

    “口水”挂上电话.向杰克竖起大拇指。杰克不知道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笑了一下,因为“口水”看样子很满意。

    不到一刻钟,一辆车身较矮的褐红色别克轿车驶到了路旁。深色的车窗里断断续续传出通俗音乐的砰砰声。“口水”打开后门,示意杰克进去。杰克照办了。事情显然不是他能够控制得住的。

    “口水”最后看了一眼四周,从前门钻进车里。轿车箭一般地驶离路边。

    “出什么事了?”司机问道。他名叫戴维,也是篮球场上的老手。

    “麻烦大了,”“口水”说。他把车窗摇下来,大声地吐了几口痰。每当那许多立体声喇叭中的一个发出低音,杰克都会哆嗦一下。他从圆领衫下边抽出自动手枪。身上别着这玩意儿,他明显地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你要我拿这个干什么?”杰克问“口水”。他不得不大声说话,好压住音乐声。

    “口水”转过身来,接过手枪。他向戴维炫耀了一下手枪,戴维羡慕地吹了声口哨。“这是最新的牌子。”他评论说。

    三个人一路上谁也不说话,驱车向北。驶过106街,向右转弯。戴维在体育场对面把车停下来。篮球比赛仍在进行。

    “在这儿等一下,”“口水”说着,下了车,朝体育场走去。

    杰克目送“口水”走到篮球场边,停下来,球赛在他面前你来我往地进行着。杰克很想问问戴维发生了什么事,但直觉告诉他。还是别问的好。“口水”终于引起了华伦的注意,华伦退出了比赛。

    两人简短地说了几句,“口水”将里杰纳德的钱包递给华伦,又一起走回戴维的汽车旁边。戴维摇下车窗,华伦将头伸进车里,看了看杰克,怒气冲冲地问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杰克说道,“我是受害者。干嘛发我的火?”

    华伦没有回答。他一边考虑,一边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汗水从他的前额上滚落下来。他猛地直起身来。替杰克打开车门。“出来,”他说,“我们得谈谈。咱们上你那儿去。”

    杰克走下车来,竭力想看看华伦的眼神,但华伦回避着他的视线。华伦朝马路对面走去。杰克紧跟着也走了过去,“口水”走在杰克身后。

    他们一言不发地登上杰克的公寓。

    “你有没有什么喝的?”一进房间,华伦便问。

    “给他力还是啤酒。”杰克说道。他已经在冰箱里重新储存了一些东西。

    “给他力。”华伦说着,走到杰克的长椅前,沉甸甸地坐了下来。

    杰克问“口水”要哪一样。他选了啤酒。

    杰克将饮料递给他俩,自己在长椅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口水”宁愿靠在写字台上。

    “我想知道出了什么事。”华伦说道。

    “你我都想知道。”杰克说。

    “我不想听什么屁话,”华伦说,“因为你对我不老实。”

    “你是什么意思?”杰克问。

    “星期六你问过我‘黑桃王’的事,”华伦提醒他说,“你说你只是好奇。今天晚上那帮大娘当中的一个就想要你的命。我现在知道一点情况,那些家伙有前科,他们好长时间就在做毒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要你搞清楚的是,你要是掺和进去,你就给我从这一带搬走。就是这么简单。”

    杰克不相信地笑了笑。“是这么回事?”他问道,“你以为我买卖毒品?”

    “大夫,你给我听着,”华伦说道,“你是个怪人。我压根弄不清你干嘛住在这里。不过还好,你没打扰街坊邻居。可如果你住在这里是因为毒品的话,你还是再考虑考虑自个的处境为好。”

    杰克清了一下喉咙。接着,他向华伦承认,他在问起“黑桃王”的时候没有对他说实话。他告诉华伦,“黑桃王”揍了他一顿,但起因却是与他工作中一件连他自己都不是完全清楚的事有关。

    “你真的没买卖毒品?”华伦又问,一边用眼角打量着杰克。“你现在要是对我还不老实,你可就要成为臭狗屎了。”

    “我说的全是实话。”杰克向他保证。

    “好吧,你运气不错,”华伦说道,“要不是戴维和‘口水’认出了那个开着卡玛洛车在这一带转来转去的家伙,你现在已经完了。‘口水’说他正准备照你开火。”

    杰克抬头看了看“口水”,说道:“非常感谢。”

    “没事,伙计,”“口水”说,“那位大娘一门心思要干掉你,一次也没回头看看。他一进106街,我们就盯上他了。”

    杰克抓抓脑袋,叹了一口气。直到这时他才真正开始感觉放心了。“这一晚够呛,”他说,“总算过去了。我们得去一趟警察局。”

    “去你个头,”华伦的火气又上来了,“谁也不能去警察局。”

    “可有人死了,”杰克说道,“算上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也许是两个或者三个。”

    “你要是去,就成四个了,”华伦警告说,“你给我听着,大夫,你不要介入帮派之间的事情,这事已经成了帮派之争。那个叫里杰纳德的家伙知道人们想不到他会到这儿来。绝对想不到。我意思是,我们不能让他们以为,可以随便闯进咱们的地盘,还打人,哪怕就打你一个人。下一步,他们又会把我们的一个弟兄干掉。大夫,别去管它。警察管个屁用。我们弟兄自相残杀起来,他们就高兴了。你所能做的就是给你自己和大家带来麻烦,你要是去找警察,我们就不是朋友了,再也不是了。”

    “可是离开犯罪现场是——”杰克刚想开口。

    “是的,我知道,”华伦打断了他的话,“属于重罪,大事情。谁他妈在乎呢?我告诉你一件事。你还有一个问题。如果‘黑桃王’想要你死,你最好还是跟我们做朋友,因为只有我们才能保住你的小命。警察不行,你相信我好了。”

    杰克还想说几句,但又改变了主意。以他对纽约市帮派情况的了解,他明白华伦是对的。如果那个什么王想要他死,这事他们显然能办到——现在里杰纳德一死,就更是如此了——警方除非采取24小时贴身保护,是无法防止这类事情发生的。

    华伦抬头看着“口水”,说道:“今后几天得有人陪着大夫。”

    “口水”点点头。“没问题。”他说。

    华伦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我放心不下啊,今晚上我组织了几个星期以来最好的一支球队,这件屁事把球赛也给搅了。”

    “不好意思,”杰克说道,“下次跟你对阵,我让你赢。”

    华伦大笑。“你有一点我可以说,大夫,”华伦说道,“你顶得上他们当中最好的。”

    华伦示意“口水”离去。“再见了,大夫,”华伦走到门口,说道。“现在可别干傻事了。你明天晚上还来打球吗?”

    “可能,”杰克说。他连五分钟后自己会做什么都搞不清楚,更不要说明天晚上了。

    华伦最后挥了挥手,和“口水”一起走了。房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杰克坐了几分钟。他有一点子弹休克症的感觉。随后他站起来,走进浴室。他朝镜子里看去,不禁打了个哆嗦。他和“口水”等着戴维把车开过来的时候.也有几个人上下打量过杰克,但谁也没有盯着看。杰克现在挺纳闷,他们干嘛不盯着他呢。杰克脸上、圆领衫上到处是血,可能是那个流浪汉的血。那家伙的指甲还在他额头与鼻子之间留下一大排抓伤。脸颊上布满横七竖八的伤痕,这肯定是在灌木丛底下弄的。他这副样子好像刚打完仗。

    杰克爬进浴池,洗了一个淋浴。此时,他如堕五里雾中。他记不得了,除了自己家破人亡的那段时间,他以往什么时候像这样惶惑。但那次情况不一样。他当时是心灰意懒,而现在是迷惑不解。

    杰克离开淋浴器,把身上擦干。他仍在犹豫要不要报警。他抱着一种不确定的心情,走到电话机旁边。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电话答录机的提醒灯在闪动。他按下播放键,听到了贝特-霍尔德尼斯留下的令人不安的口信。他立刻给她回电话。他一直等贝特的电话响了十多次也没有人接,才放弃了。她可能发现了什么?他苦苦思考着。他也感觉到,自己对于贝特被开除是有责任的。不管怎样吧,他肯定要挨骂了。

    杰克取了一听啤酒,走进起居室。他坐在窗台上,这里可以看到106街的一段。马路上还是平时那种车水马龙人流如潮的景象。他看着下边,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内心依然在为是否报警的难题而激烈斗争着。

    几个小时过去了。杰克意识到,没有作出决定在实质上已经作出了决定。他当时同意了华伦的看法,不向警方报告。他已经成了一名重罪犯。

    杰克又拿起电话,第十次试着给贝特打电话。此时已经过了午夜。贝特的电话铃不停地响着。杰克开始担心。他希望贝特只是丢掉饭碗之后为了寻求安慰,跑到一个朋友家去了。然而,所有的事情,加上没有与她联络上这一点,使他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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