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集 第五部分 第207节 满是雪白脂肪
格里格在等他,站在倾斜得像雪橇板一样的主甲板上,火光在他脸上闪烁跳跃。他从容不迫地向帕格报告了集合情况。
“好吧,我们弃舰吧,格里格。”
“那么,你就来吗,舰长?”
“不,”他把战旗递给了格里格,“到时候我会下舰的。把这个拿去吧,在你今后指挥的军舰上,可以用它作为舰旗。请把这帧我全家人的照片保持干燥,好吗?”
格里格竭力想争辩,认为还是有办法抗倾覆注水。一部分水泵还在工作,而且还说,抢险是他的专长。如果舰长不离舰,那么舰务官可以指挥摩托救生艇,并由他照看海上的士兵,他自己想留下来。
“格里格,弃舰。”帕格的严厉而不动声色的命令打断了格里格。
格里格竭力站直身体,向他敬礼。帕格向他回了礼,以熟不拘礼的口吻说:“好吧,祝你幸运,吉姆。现在看来,我们当初向西开是个错误。”
“不,先生。只能那样做,没别的办法。我们的射程够得上。我们叫这些狗东西挨了一顿夹叉炮击。让他们那样方便地溜走还行吗?彼得-库尔茨说,我们最后一阵排炮击中了一艘巡洋舰,就在我们中了那两颗鱼雷之后,他们看到了爆炸的火光和浓烟。”
“是的,他对我也是这样说的。也许我们能够证实这一战果。不过,当时我们还是应该像‘檀香山号’那样,掉头改变航向。可是现在已为时太晚了。”
副舰长茫然凄凉地上下打量着倾斜得极厉害的甲板。“我永远忘不了‘娜拉丸’。”
帕格听了感到惊奇,不由得笑了。这个名字是水兵们送给这艘军舰的一个绰号,不过他自己和格里格过去都不曾这么叫过。“你快走,下舰去吧。”
吊艇架将载满伤员的摩托救生艇悬吊出舰舷外,救生艇离水面极近,水兵们只消把吊艇滑车索砍断就行。救生筏也吊出了舰舷。几百名几乎是赤身裸体的水兵,成群地在吊货网上下来,顺着绳索滑下来。许多人在离舰之前都画了十字。下面的海面上发出很大的哗啦哗啦的溅水声。落水的人们相互呼喊,也向甲板上的人呼喊,声音很微弱。
他们很快都下到了海面上。木筏、救生艇以及忽隐忽现的人头顺着海流漂走了。两艘驱逐舰隐约可见,正从远处驶来。微微的暖风传来了官兵们的声音——水兵们的呼救声、口哨声以及在黑暗中相互招呼的叫喊声。帕格心想,这一下就不会有人烧死了,就是有人淹死的话,也只是极个别的,虽然鲨鱼是个威胁。水面上的浮油没有着火,真算运气。
帕格同一小队志愿抢险队的水兵和一个军士长留在舰上。毁损了的舰船上会发生奇迹。火势一过也能自己熄灭。甚至发生过这样的怪事,莫名其妙的进水拨正了一条正在倾斜的巨轮。在中途岛,“约克敦号”的舰长曾有点难为情地在弃舰之后过了好久再次爬上这条军舰,要不是第二天受到潜艇的攻击,说不定他能保全这条军舰。帕格和留下的志愿人员可能因为军舰倾覆,也可能因为鱼雷攻击而不能幸免。但只要“诺思安普敦号”在天亮前不致沉没,就可以系上一条缆绳,把军舰拖走。
宽阔、空荡的甲板上污秽狼藉的程度是空前的。周围笼罩着一片沉寂,给人以一种奇特的梦境似的感觉。在舰上越来越难站稳,帕格用手抓着系索耳、支撑柱、救生索,摸索着向前甲板走去,想看一下拖曳缆索的准备情况。他向后看了看正在下沉的军舰,倾斜度确已十分严重。左舷炮原来仍保持着射击时的仰角,现在同海面已经平行了。“诺思安普敦号”要不是这样极度倾斜,要是没有映照出舰桅和火炮轮廓的黄色火花,别的一切看上去都还依然如故。再见了,“娜拉丸”!
在舰尾,他绕过遗弃的手摇水泵,跨过绕成一堆的水龙带,踉踉跄跄地走动着,到处是乱七八糟的丢弃的东西——衣服、食品、香烟盒子、书籍、纸片、弹壳、咖啡杯、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浸透了油的救生衣、鞋子、靴子、钢盔,这一切都散发出一股粪便和垃圾的腐烂臭味,因为水兵们在甲板上随地便溺;但最冲人的还是焦糊味和汽油味,尤其是汽油味,到处都是!这种原油的酸性恶臭,对维克多-亨利来说,将永远是一场灾难性的气味。
接着有一小时工夫,他在旁看着抢救队在跌跌撞撞地工作,主要是抽水和灭火。水兵们行动起来不得不像猴子那样,用手和脚抓住或蹬住甲板上任何凸出的东西,这样才不至于在油侵的甲板上滑倒。他们紧闭着嘴,被火光照亮的脸上毫无表情,不时向海上张望。到两点三刻,帕格终于判定,“诺思安普敦号”是无法挽救的了。再在上面呆下去,只是为了给自己增加光彩而拿水兵们的生命去冒险。军舰有可能在水上再浮一个小时,也有可能浮不了;也有可能没任何预兆就倾覆。
“军士长,我们弃舰吧。”
“是,是,先生。”
水兵们一听到这句话,立刻把最后一个大木筏扔下海去。它扑通一声落到水上。军士长头发灰白,大腹便便,是舰上最出色的机械师,他敦促舰长先走。帕格不容分辩地拒绝了,于是军士长就把鞋踢掉,脱掉衣服,只剩下里面一条沾满油污的短裤,然后把救生衣系在汗津津的、满是雪白脂肪的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