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8节
宇文忠所有的指望都在保险公司身上,但保险公司却像吃了扁担横了肠子一样,一口咬定车没年检,不符合赔偿条例,坚决不赔。
云珠把这消息告诉他后,他死也不信:“你不是说找熟人走路子的吗?找了没有?”
“怎么没找呢?难道我不比你着急?”
“那你找的人——跟保险公司的人谈了没有?”
“谈了,没用。保险公司的朱老板说我们的招呼打得太晚了,他手下的办事人员已经立了案,报告都写好交上去了,现在想改也改不了。他说如果车祸刚一发生我们就给他打招呼,那么他可以把这事先压下,等我们搞到了年检证明再让办事人员去处理——”
“但车祸刚一发生的时候,人都吓糊涂了,谁会想到——先打招呼的事上去呢?”
“也不是吓糊涂了,而是不知道没年检的车出了事不赔,我妈也不知道车没年检,还以为保险公司笃定会赔呢。都怪我,忘了提醒我妈把车拿去年检——”
他还很少看到云珠这么虚心认错,不由得脱口说道:“真奇怪,你那些熟人平时办什么都很有门路,怎么这次连一个保险公司都摆不平?”
“这有什么奇怪的?中国的门路,虽说都是钱权交易,但人家拿钱出来,是为了换取更大的钱。如果换不到更大的钱,人家凭什么跟你做交易?我请的这几个帮忙的人,虽然官不算小,但手里都没有能让保险公司获取更大利益的实权。人家只能尽个心,找保险公司的人说说,说成功了最好,说不成也只能拉倒——”
“但你以前请人帮忙,事情基本上都办成了——”
“是啊,那都是些不用花钱的事嘛,打听个消息啊,发篇文章啊,处理个贪官啊,谁也不用掏一个子儿,说不定还能赚一笔。但是车祸理赔就不同了,几十万块钱,是实打实的东西,谁愿意拿出来?保险公司都是能不赔就不赔,非赔不可都还要赖一阵才赔,现在他们抓住了没年检这一条,难道会凭谁一句话就赔偿?”
他也不敢问“那我们怎么办”了,还能怎么办,肯定是自己掏钱赔呗。
云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天打几遍电话过来问Grace回来没有:“她什么时候回来?你到她单位去问过没有?”
“还——没有。”
“怎么还没去问呢?”
“我不知道——该问谁。”
“问人事处的人不就行了?”
“人事处的人会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难道她走的时候不向单位请假的吗?难道她请假的时候不说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回来吗?难道她这么久不回来上班,单位不扣她工资的吗?你一个博士,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真是白读几十年书了。等我自己去问吧。”
但云珠也没打听到Grace回来的时间,因为人事处的人说Grace修完自己积存的十几天年假后,要了一个月的留职停薪时间,那一个月满了之后,Grace就辞职了。
他吃了一惊,Grace辞职了?那她还回美国来吗?如果不回的话,他得赶紧把房子退了另找住处,不然他的工资只够每个月付房租。但他连房东都不认识,要退房都不知道去哪里退。
云珠说:“你到我餐馆去一趟,看我老板能不能先借给我四万块钱,我以后打工还给他。”
“你打工的那家餐馆?”
“不是那家,还能是哪家?”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去了餐馆。
但他刚一开口,老板就断然拒绝了:“云珠已经找过我了,我也已经对她说了,我有钱肯定借给她,但我没钱啊,你不知道现在中餐馆多难做——”
他支吾了几句,匆匆离开餐馆,不明白为什么云珠自己开过口被拒绝了,还要让他来碰个钉子,也许真的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每根稻草都要当成救命绳,拉一次又一次,不彻底拉断不罢休。
再往后,云珠就很少打电话来了。他打过去,也很少能找到她,只好打到她家里,但一般都是晏阿姨接电话:“多谢你关心,我人还好,就是腿断了,上了石膏,什么都干不成。唉,还不如一下撞死了好,撞得这么不死不活的,成了废人,一辈子拖累我的云珠——”
他赶紧安慰一番,然后问:“云珠——她还好吧?”
晏阿姨只顾着自责:“都怪我,车开得不好,又不懂年检的事,才惹出这么大的祸来。现在追债的成天堵上门来,保险公司又死不肯理赔,云珠爸是一点忙都帮不上,到了现在这种情况,还成天呆在他那间书房里做学问,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得下去。我这一辈子啊,算是栽在他身上了。真不知道年轻时是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高干子弟不嫁,偏要嫁这么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只怪那时候追求的东西太虚无缥缈了,为了一个复姓就嫁了他,结果自己受苦一辈子,什么都得自己打理,他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连累了我的女儿,可怜的云珠,什么事都得她来操心——”
每次跟晏阿姨打完电话,他的心情都无比沉重,感觉晏阿姨每次责怪丈夫其实都是在旁敲侧击责怪他,他不也一样吗?除了一个复姓,其他方面百无一用,他再也没胆量往云珠家里打电话了。
现在他就一心盼望Grace早日回来,如果她真的像云珠说的那样,拿到了丈夫的遗产,她一定会借给他几万美元救急,她是个乐善好施的人,遗产也是准备拿来救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的,现在他和云珠遇到这么大的困难,也应该在需要帮助的人之列了吧?
但Grace一直没回来,他不知道她是忙着救灾,还是出了什么事,只能用她的理论安慰自己:nonewsisgoodnews(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她一个美国人,专程跑回国去救灾,也算个白求恩式的人物了吧?如果出了事,不说国家领导人写文章悼念,上个电视总还是有资格的吧?只要上了电视,网上肯定传遍了。
既然还没在网上看到Grace壮烈的消息,那就说明她没事。
那段时间,他一门心思都在钱上,做梦都梦见在赚钱借钱捡钱抢钱。
最后是赵云这个乌鸦嘴把他从钱梦里唤醒了:“你知道晏美玲的女儿去哪里了吗?”
他不知道云珠去了哪里,觉得很没面子,支吾说:“不是在B市吗?”
“已经不在B市了。”
“不在B市?那到哪里去了?”
赵云见他不知道云珠去了哪里,就摇身一变,成了知情人士:“肯定是去L市了。”
“她去那儿干什么?”
“那个贾斯丁不是在那里吗?”
他猜测说:“那她可能是去那里——借钱去了吧。”
“钱不是已经借到了吗?”
“借到了?”
“你不知道?你这个男朋友是怎么当的,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知道?”
他被她说得很烦,但又驳不倒她,只好咕噜说:“难道你不知道我这个男朋友——是个没用的人吗?”
“你真是个没用的人,什么忙都帮不上——”
“我一个穷学生——”
“穷学生?别找借口了,你没钱还可以出力嘛,你女朋友家出这么大的事,你都没跟她一起回去处理,如果是我,我也不要你了——”
他的气不打一处来,在心里狠狠地说:“你卖什么嘴?你自己的妈出了车祸,你都没回去看一眼,你还有脸说我?哼,哪里轮到你不要我?我压根就不会要你!”
赵云可能从来没想到过会有人在心里骂她,大概以为自己是如何如何受欢迎呢,继续信心百倍地说:“现在她去了L市,每天跟贾斯丁呆在一起,你肯定没戏了。呵呵,我早就知道他们俩有一手,那时我说了你还不信,现在看看怎么样?我说的一点没错吧?。不过她这个人的人品是太糟糕了,就算不要你了,也总得告诉你一声吧?不然你还在那里自作多情,这多坑人啊。”
“她对你说过她是去L市跟贾斯丁——在一起?”
“这还用她说?有脑子的人都可以推导出来嘛。”
“为什么?”
“她不给点好处,贾斯丁会借钱给她?”
“钱是贾斯丁借给她的?”
“那你还以为是谁借给她的?”
“你怎么知道她借到钱了?”
“我妈亲口告诉我的,晏美玲的女儿已经把姓沈的宝马钱赔了,也把一万块人身伤害赔偿费给我妈了,还把那个沈老太的医疗费一次性付清了。那个姓沈的也太恶心了,一口咬定他老妈受了内伤,要长期治疗,这完全就是讹钱,一个七老八十的人了,不撞车也满身都是内伤,现在撞了这么一下,就赖到人家头上。要知道,这一下就讹走了十万啊!是我妈赔偿费的十倍了。要说内伤,我妈才真的有内伤,撞的是头,肯定有脑震荡,脸上还落下那么大个疤,整容也得不少钱。但我妈这人太好说话,什么都没要,就要了那一万块钱——”
他忍不住说:“是你妈开车出的事,她怎么好意思问云珠要人身伤害赔偿?”
“车是我妈开的,但如果不是晏美玲的女儿叫我妈开车,我妈怎么会开那个破车呢?再说那一万块钱又不是我妈自己想出来的,是保险公司本来就应该赔的——”
“但是保险公司没赔呀!”
“那怪谁呢?只能怪晏美玲的女儿,谁叫她不记得把车送去年检的?”
他忍无可忍:“我觉得你们一家太不讲道理了!”
赵云无辜地叫起来:“喂,我们一家人跟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乱骂我们?”
他砰地挂了电话,发誓再也不理这个女人了,人丑,心也丑,这种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干什么?一脚踢死才好!
他给云珠打电话,打了不下十次,总算打通了:“你现在在哪里?”
“在家里呀。”
“别骗我了,你是在L市吧?”
云珠没否认,狡辩说:“L市也有我的家嘛。”
他单刀直入地问:“你跟贾斯丁在一起?”
“为什么这么说?”
“贾斯丁不是在L市吗?”
“他在L市我就得跟他在一起?”
“你的钱不是问他借的吗?”
云珠笑了一下:“你消息还很灵通呢,是不是听赵云说的?”
他没否认。
“我就知道她第一时间就会告诉你,我还知道她肯定会对你说我和贾斯丁的坏话——。你别在那里瞎猜了,我的钱是问贾斯丁借的,我也是在L市,但我没跟他在一起,我是到这里来工作的——”
“你到那里工什么作?”
“贾斯丁的爸爸让我在他公司里上班,工资比较高,我就接受了,想尽快把钱还清——”
他略含讥讽地说:“那恭喜你呀,找到这么好的工作。”
“我想先在国内呆段时间,方便照顾我妈,过段时间再回美国——”
他没好气地说:“你还回美国干什么?就在那里陪着贾斯丁,然后嫁入豪门,不比在美国打工强?”
“贾斯丁才不用我陪呢,愿意陪他的女生多得很。不过我也的确不想回美国打工了,美国绿卡太难拿了。我想移民到加拿大去,然后把我爸妈都办出去,那边医疗保健和养老条件都很好,他们去了那里,我就不用为他们的老年操心了——”
“那你干嘛不早点告诉我呢?”
“还只在这样想呢。”
“你倒是稳打稳扎哈,一条船没踩稳,是不会轻易放弃另一条船的。”
云珠豪气地说:“别把我说的这么没魅力了,第一,如果我想踩某条船,那就肯定能踩稳;第二,万一的万一,某条船没踩稳,我也不会回到前一条船那里去,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
“我好草还不给回头马吃呢。”
“谁吃你呀?别以为自己是多大一坨糖——”
“你今天才知道我不是多大一坨糖?”
“早就知道了,但我没想到你是这么大一缸醋——”
他也豪气地说:“你放心,我根本不吃你们的醋,我只是想把事情真相搞明白——”
“你搞明白了又有什么用?”
“至少不被人欺骗。”
“谁有心情欺骗你?”
“你自己心里清楚。”
两个人就这么气鼓鼓地结束了电话。
他以为自己又会像前几次失恋那样,遗憾,后悔,自责一阵子呢。但这次没有,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也许潜意识里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早就在做着准备了。
但他还是在心里骂骂咧咧了几天,主要是骂云珠不坦诚,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骂过了,他的气就消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都是云珠一个人在操持,他又帮不上忙,还要求人家时时处处照顾到他的情绪,遇事在第一时间通报他,这也太难为她了吧?
他消气之后,还给云珠打过几次电话,主要是想道个歉,但她已经把原来的电话销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