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石燕被黄海这句话呛得差点流下泪来,这可以说是她从男生那里听到的最重的话了,不仅重,还有一种含讥带讽的意味,特别刺人。她生气地说:“我怎么知道‘五花肉’的情况?你好好说清楚不行?非要说得这么--讽刺才行?我这是在关心你,你以为你--”
两人沉默了一阵,黄海低声说:“对不起,我--太过分了,最近很多事都--压在心里,脾气不大好,请你原谅--”
她没说什么,心想,你好多事压在心里,就该拿我出气了?我又不是你的出气筒,这个人才怪呢。
黄海试探着说:“那个卓越--我说了你可能不喜欢听--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他绝对不是个--善良之辈,而且肯定是手腕很高明的人,你跟他在一起,只有你吃亏的--”
她生气地说:“我什么时候跟他在一起了?”
“他不是在追你吗?”
“你别异想天开了,别人是结了婚的人,追我干嘛?”
黄海那边又沉默了,过了一会才说:“如果他真是结了婚的人,那他就更--危险了。我可以担保,他正在打你的主意--”
她不屑地哼了一声,心想,他追没追,我还不比你清楚?不过她不想这么说,她有点希望黄海认为卓越在追她,还希望他能拿出证据,让她也相信卓越是在追她。她装做漫不经心地问:“你说他在追我,有什么证据?”
“我去过传染病院,那边根本没说钢厂的人在找我,因为钢厂送我去医院的时候就交了押金的,说我是他们的客人,住院费由他们出,叫医院以后直接问他们拿钱。”
石燕不明白这跟卓越有什么关系,只吃惊地问:“你还跑回传染病院去了?为什么?”
“我想去把事情搞清楚,看看卓越是不是在撒谎。”
“他撒什么谎?”
“你忘了?他说钢厂向他调查我的行踪,所以叫你通知我离开D市,这分明是在撒谎--”
“他撒这个谎干什么?”
“当然是想把我支开,好追你罗--”
这个说法虽然有点离奇,但石燕还是很喜欢听的,她追问:“他追就追,为什么要把你支开?”
黄海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最后说:“他肯定能看出我--在追你--”
石燕一下得了两个追求者,一个亲口承认了,另一个被这一个旁证了,心里好不得意,这几天的沮丧一扫而光,自信心一下膨胀起来,开玩笑说:“你在追我?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根本没拿正眼瞧我--”
这下石燕又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黄海这么一表达,她就得表态,如果她说不行,黄海肯定就跑掉了,这从他刚才那么硬气就能推测得出来。但是她又不想现在就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便哼哼哈哈地说:“我现在一心只想考研究生--”
“但是你经不起卓越那种人追的--”
“谁说的?”她还是舍不得说“他根本没追我”,就让黄海隐隐约约觉得卓越在追她吧。
“我说的。我说的不会错的,你提防着他一点--”
她觉得恋爱中的男生真好玩,把一切人都当情敌,她跟卓越认识没几天,黄海也只在医院看见过卓越一次,居然就这么铜铜铁铁地认定卓越在追她,而且一定要把别人贬低到泥巴里去了才开心。她不管他们怎么互相贬低,他们越仇视对方,越令她开心,因为他们的敌对情绪就表明他们对她的爱。
后来还跟黄海聊了一会,但没再回到卓越的话题上去,黄海也没再提出去吃饭的事,只说他马上就离开D市了,回去后再跟她联系。
她打完电话之后,心情很好,吃饭的时候就把这事带点吹嘘地告诉姚小萍了,也算洗刷一下那天打牌没人把她当回事的耻辱。
姚小萍说:“你看,你看,我说了吧?他外貌上有这么个缺陷,脾气就特别大,人就特别敏感。你要是跟了他,那可有你受的。你在外面为他受了气,回到家也别想从他这里得到半句安慰,他只会把你的委屈当作是对他的瞧不起,那时候内外夹攻,你肯定受不了--”
石燕觉得姚小萍说得有道理,黄海虽然只发了一小会脾气,但就那一小会,也让她看见了他的庐山真面目,如果真的跟他生活在一起,不仅每天要听别人说他的坏话,回到家,也别想从他那里得到安慰,说不定一句话就把你打哑了:“我就是这个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谁叫你嫁给我的?”
好像还是卓越来得保险一些,如果跟卓越在一起,别人根本就不会说那些难听的话,每天在外面听到的都是“你丈夫好英俊啊”“你丈夫好能干啊”,就算她把那些评论带回家来说,也不会引起卓越反感,相反,只会促进他们之间的感情。
她这么自我感觉良好地想了一阵,就想起卓越是为了他女朋友回到这里来的,而且怕看见家具会“睹物思人”,这两件事,就像两个大包,鼓在她心里,很不舒服,还有他对她那么冷冷的,也让她有点恨他。她想了一会,问:“你说我那同学好笑不好笑?就在医院见了卓越一眼,就一口咬定卓越在追我。如果他真的在追我,难道我这个当事人不知道?”
“这些事嘛,处在黄海这种地位,别说还在医院见了一面,就算他不见,也能从你的言谈举止当中觉察出蛛丝马迹--”姚小萍说着,就有点担心地问,“喂,你说我现在的言谈举止有没有什么变化?”
石燕正在想自己的事,说自己的事,被姚小萍突然扯走,半天反应不过来,好一会才敷衍说:“我觉得你的言谈举止没什么变化--”
“你觉得的没用,因为你不在那个位置--我感觉我丈夫有点知道了一样--如果他闹到学校来--那我就麻烦了--”
“他闹到学校来有什么好处?那不是丢他自己的人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男人到了这种时刻,都是没脑子的,只想着报仇雪耻,哪怕把自己贴进去也在所不惜--”
石燕仿佛都能看见姚小萍的丈夫拿着一把刀,来找姚小萍拼命了,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劝告说:“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别把自己的命陪进去了--”
“噢,这个你放心,我丈夫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他会去找严谨算账--”
石燕不知道姚小萍怎么这么有把握,但她相信姚小萍做得到这一点,就是可以把两个男人都迷得糊里糊涂的,她只能暗中羡慕姚小萍,她肯定没这个本事,虽然她还没结过婚,但好像也玩不转两个男生,别说两个一起玩,一个一个地玩都玩不转。她问:“黄海说钢厂没有到处找他,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姚小萍显然正在想自己的事,随口回答说:“没找就没找,那不正好吗?”
“但是你不是说卓越他说--钢厂的人找他调查黄海的下落了吗?”
姚小萍想了一下,说:“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钢厂没去传染病院调查黄海的下落,直接找卓越调查了--”
“但是如果钢厂没去传染病院调查,他们又怎么知道卓越前一天去医院看过黄海呢?”
姚小萍也愣了,好半天才说:“那会不会是听招待所的人说的?”
石燕觉得也有这种可能,反正她无所谓,不管卓越是出于什么动机,都不是什么坏事。如果钢厂的确是找卓越调查过了,那说明卓越没撒谎,品质好,没私心,能那么迅速地想办法通知黄海,差不多赶得上《卡萨布兰卡》里那人了;如果钢厂没找过卓越,而他编这么个情节出来把黄海赶走,那说明他想追她,也很好。反正都是好,她也懒得去追究到底钢厂找没找过卓越了。
她好奇地问:“你说,如果卓越真的--象黄海说的那样,那他那天送我回来的时候,怎么又--那么--冷淡呢?”
姚小萍说:“谁知道?可能是欲擒故纵吧。”
两个人哈哈笑了一通,石燕问:“你跟严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老样子,不过他说这个周末会带我去他家--”
“啊?这么快?就上门见公婆去了?”
“哪里是见公婆?是见老乡,我一个伯伯对他爸爸有恩,他爸爸以前在乡下劳动改造的时候,我那个伯伯帮过他很多忙,有次他爸爸被牛踢伤,差点送命,是我那个伯伯拼死送到县城医院才拣回一条命的--”
“他爸爸现在做了教授,还记得你那个伯伯,真不简单哪--”
“嗯,他爸爸还挺感恩的,说不定我不用做他家儿媳他就可以帮我办好留校的事--”
“那你就不跟严谨--好了?”
姚小萍为难地说:“其实我也挺喜欢严谨的,一个没结过婚的男人,又比我小,还能被我迷得五迷三道的,要说我不喜欢,那也就有点假了。但是--他的这种感情毕竟是建立在我的谎言之上的,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可能就--要恨死我了--。你毕业分配的事--怎么样了?”
“我都还没想过分配的事--”
“如果学校不让你考研究生,你还不考虑分配的事?”
“我不知道要怎么考虑--”
“不知道卓越的妈妈能不能起到一点作用,她是市教委的,可能在留校的事上起不到作用,因为我们师院是省里管的,但是如果你想在D市找个中学教书,我估计还是没问题的--”
石燕一听说在D市教中学,头都大了,辛辛苦苦读了这么些年的书,就是为了在D市教中学?但是现在连这个好像都得请卓越的妈妈帮忙才行了,不然的话,她可能要被分回“洞洞拐”去了。她现在很有点羡慕姚小萍有那么一个远见卓识的伯伯,如果她也有这么一个伯伯,那她不是也可以留校了吗?师院虽然不好,但比起D市的中学来,那还是强多了。听姚小萍说,在中学教书又要坐班,又要管学生,搞不好,还要当班主任,那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贴进去了。
她也不得不操心起毕业分配的事来了,她让她的父母帮她打听一下,看“洞洞拐”那边的中学允许不允许老师考研究生,如果允许的话,那她就先去“洞洞拐”,再从那里考研究生出去。但她父母打听的结果很令她寒心,不光是“洞洞拐”的中学不允许老师考研究生,整个“洞洞”的学校都不允许,因为那个地方难得有人分进去,所以分进去就不会被放出来。越不允许出来,就越没人进去;越没人进去,就越不允许出来。整个一恶性循环。
她现在不得不在D市这边想办法,但她不好意思去找卓越帮忙,因为卓越自那次用摩托送她之后,就完全没音信了,既没来找她,也没通过严谨或者姚小萍表什么情,搞得她恨不得把黄海抓来质问一通,看他的直觉是不是出了问题了。
黄海回去后就来了一封信,感谢石燕对他的帮助。看得出来,黄海竭力想回到以前那种写信的风格,但经过了这一切,他似乎回不去了。她也似乎回不去了,每次写信都不知道写什么好,但每次看信都希望黄海能有所表示,一旦黄海真的有点表示了,她又吓怕了,不是装做没看见,就是暗示现在还不是时候。
好在黄海一直坚持写信,石燕也一直坚持回信,她不好意思写得比他长,更不好意思写得比他勤,她一定要等到他写信来了,才会回他一封信,而且要推迟几天回,然后抱歉这几天太忙什么的。
后来黄海来信告诉她,说他决定留校了,因为他们学校也不允许应届本科生考研究生,几家报社也都说暂时没名额,不能录用他,只好留校,争取以后读在职研究生。
他已经好久没再鼓励她考研究生了,因为她早已告诉他学校不允许应届毕业生考研究生。但这次他在信里说:“希望你早日考到A大来读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