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20 节
安洁上楼的时候,眼前还不断冒出DR.CANG手握半块PIZZA向她挥手的画面,她发现他吃第二块的时间至少是吃第一块时间的三倍,就因为她说了“吃太快不容易消化”?联想到他改喝矿泉水的事,她不由得想,他真是太可爱了,把她随口说的话都听进去了。考虑到这是她一直仰望着的DR.CANG,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小毛孩,他这么听她话,就太叫她感动了。
她打开自家的门,走进屋里,马上到冰箱去找吃的,心里无比怀念DR.CANG的那个大PIZZA,要是刚才不那么要面子,吃几块就好了,不光是因为PIZZA好吃,还因为是跟DR.CANG合吃一个PIZZA,多么甜蜜啊。可惜,一念之差,就把这个好机会错过了,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种机会。
冰箱里没什么吃的,她用一个碗装了一些剩饭剩菜,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就坐在客厅吃起来,嘴里咀嚼着饭菜,心里则咀嚼着今晚发生的一切,DR.CANG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个手势都还能回忆起来,有些她当时没听懂的话,现在也慢慢想懂了。她想起当他说“你在水瓶上拴根线干嘛”的时候,她一时没听懂,所以没接腔,只傻呼呼地望着他。不知他会不会觉得她这个人很迟钝、很没幽默感?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感到在他那博学多才的光环之下,在他那高大英俊的外表之后,好像藏着一个“孤儿”的形像一样,令她对他有一种同情和爱怜。她想了一会,才找到自己这种怜悯情绪的来源,一定是因为他的那些“不健康”的生活习惯,冬天不穿外衣,吃饭狼吞虎咽,经常喝可乐等等,给她的感觉是他的个人生活过得粗枝大叶、十分潦草。
她想起他是结了婚的人,又据说还有妈妈在身边,有两个女人照顾,他怎么会搞得象个“孤儿”一样呢?肯定是因为他的那个博学多才的妻子太博学了,一心只顾搞科研,没什么心思照顾他的生活。而他那个妈呢,可能一门心思都在跑教会和说媳妇坏话上,也没心思管自己的儿子。
或者她们都管了他,而他不听她们的话?
这样一想,她就有点飘飘然的感觉,那两个女人都没法改变DR.CANG,而她一上来就纠正了他两个不健康的生活习惯。她莫明其妙地感到自己好像对他负有什么责任一样,很想彻底弄明白DR.CANG的胃痛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对症下药,把他的胃痛彻底治好。
她正在那里想入非非,崔灵从卧室走出来了,跟她打个招呼,就到冰箱去找吃的。大概也是没什么吃的了,就拿出一个苹果,边削皮边说:“忙着制定一个跟踪计划,没心思吃饭。”
“跟踪计划?跟踪谁?”
崔灵坦率地说:“跟踪我的男朋友。”
“怎么回事?”
“觉得他——最近有点反常,他说他老婆可能请了私家侦探在调查我们,说这段时间我们最好不要见面。哼,照这么说,如果他老婆常年请个私家侦探,我们就永远不见面了?感觉是个借口,男人嘛,想甩掉情人的时候,都是扯这一类理由的——”
她安慰说:“别把事情想那么可怕,你说了,他老婆不能生孩子,他怎么会回到老婆身边去呢?”
“我没说他会回到他老婆身边去,他绝对不会回到他老婆身边去的,对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但是他可以再物色新人呀,男人嘛,都是喜新厌旧的家伙。”
安洁记得崔灵一直是把男朋友划在“男人嘛”之外的,现在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崔灵,只好说:“我觉得他不会做这种事,我觉得他是真心爱你的——”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毫无道理,她又不认识崔灵的男朋友,凭什么说他对崔灵是真心的?但她知道女孩子在这种时候最想听到的就是这种话,所以她就毫不吝啬地说了。
但是崔灵显然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做这种事?他真心不真心,你说了没用,他说了也没用,连我说了都没用,一切凭事实说话。”崔灵也坐到客厅的沙发上,“跟你打个商量,我想这个周末做回私家侦探,你愿意不愿意跟我去?”
“侦探你男朋友?”
崔灵兴致勃勃地说:“既是侦探他,也是一种反侦探。如果真有那么一个私家侦探呢,我就想办法把他买通了,让他替我们保密。如果私家侦探是子虚乌有的呢,那我就知道我男朋友是在撒谎——”
安洁开玩笑说:“你不是说抢得赢就抢,抢不赢就跑的吗?怎么还舍得花功夫去跟踪他?”
崔灵自有道理:“我是说了抢不赢就跑,但是怎么样确定自己抢得赢抢不赢呢?当然是要以事实为根据,而不是胡乱一猜就下结论的。”
“如果你侦探出你男朋友有了——新的女朋友,你怎么样?跑上去把那个女的打跑?”
“这个你放心,我肯定不是那样的人。如果我爱的人骗了我,我是不会呼天抢地、大哭大闹的。我会离开他,忘记他,重新开始我的生活。男生爱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们女生也可以仿造一个‘地角何处无枯树’,世界上吊得死人的枯树多的是,犯不上在一棵树上吊死。爱情这种东西,可贵的就是两相情愿,如果他变了心,我有什么要为他伤心的?”
“你说是这样说,心里还是紧张他的——”
“不是紧张他,而是不想弄出冤假错案,要既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没有谁一生都不撒谎的,多少都会撒谎,那些说自己不撒谎的人本身就是在撒谎。所以我的原则是尽自己的能力发现别人是不是在撒谎,再根据自己的发现做决定。”
安洁很佩服崔灵在爱情上这么有条有理,镇定自若。她甚至有点同情崔灵的男朋友,老婆看来也是个有心计,有手段的人,知道雇私家侦探来调查丈夫。现在又冒出一个有侦探情结的女朋友,亲自上马,身体力行地搞侦探反侦探,够他受的了。真不知男人为什么要搞婚外情,这样夹在中间,累不累?
她觉得这种事还是不插手的好,免得惹出麻烦来。她担心地问:“你又不是私家侦探,如果去跟踪别人,是不是犯法的?”
崔灵笑起来:“你怎么这么怕犯法?哪里有那么多法可犯?而且在美国这种地方,只要请个好律师,犯了法的人也可以逃脱法律的惩罚。最不济就是CLAIMINSANITY得了,我是疯子我怕谁?”
安洁推脱说:“我下个星期好多的作业要DUE,再说我又不会跟踪,我就不去了吧。”
崔灵说:“你不想去就不去吧,但你可以不可以把车借给我?我开自己的车,就太明显了,一下就被我男朋友认出来了,开你的车他就认不出来。你不是很喜欢我那辆敞篷车的吗?这个周末我们换车开吧。”
“我没开过你的车,我不会开,不过你可以把我的车开去,只要我的破车不耽搁你的追踪就行。”她想了想,又说,“你总不能老坐车里不出来吧?你一出来,他不就认出来了?”
“我已经想好办法了,我买了假发,还买了些跟我的风格完全不一样的衣服,等我全副行头武装起来,他就认不出来了。待会我穿起来给你看,看你认不认得出来。”
正在说话,崔灵的手机响了,崔灵一个箭步抢进卧室去拿手机。安洁知道崔灵的学业很轻松,成天没什么事干,怕崔灵待会又抓着她讲男朋友的事,就赶紧吃完饭,把碗往水池一丢,就到自己卧室去看书做作业。
但是她完全没心思学习,还在回想今晚跟DR.CANG的谈话。她非常感谢他,但又很替他担心,如果那个告状的人发现他们几个没受处分,告到系里去怎么办?那不是要连累DR.CANG吗?她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事挺危险的,不知道DR.CANG想好了对付的方法没有。
她记得她提到有人告状的时候,DR.CANG没说究竟是有人告状,还是他自己发现的。如果是他自己发现的,那就好了,他说不向系里汇报就没事。但如果是别人发现的呢?怎么才能封住那人的口?
她决定问问乌钢,看DR.CANG有没有说是谁告的状。想到这里,她马上往乌钢的手机打了个电话,说想跟他谈谈抄作业的事。乌钢一听,紧张地问:“在哪里谈?要我到你寝室来吗?”
“不要,我ROOMMATE在这里。”
乌钢提议说:“那就到我这里来吧,聂宇到学校去了,他在忙一个PROJECT,半夜才会回来。”
她说:“好,那我就到你那边来。”打完电话,她就开车到乌钢那边去,一进门,发现还有两个同学在那里,是一同修算法课的,一个叫陈宏平,另一个叫杨帆,她一看就知道一定是乌钢把他们几个抄作业的人都叫来了。
乌钢上来就是一通抱歉加自我批判,说都是他惹出来的,给安洁带来麻烦了。另两个也是一通抱歉加自我批判,搞得安洁有脾气也没处发了,只好说:“算了,现在把自己臭骂一通也没用了。不过既然DR.CANG已经找你们谈了话了,你们怎么也不告诉我一下呢?”
乌钢说:“我们几个人都没暴露你,以为就没你的事了,怕告诉了你,反而把你吓坏了。我们以为老康不会找你的,哪里知道——”
杨凡说:“老康答应过我们,说不会向系里反映的,所以我们觉得没必要告诉你——”
她见他们不告诉她是出于一片好心,也不好再说什么,又听说DR.CANG早就向他们许诺说不会向系里反映,感觉有点失落,看来DR.CANG只不过是心肠好,对谁都一样,并不是看她面子才不向系里汇报的。她说:“现在我就是担心‘素鸡’把这事捅到系里去,那就连累DR.CANG了。”
陈宏平说:“这个老印怎么这么烦人?趁早把他干掉了,免得惹麻烦。”
杨帆说:“别说这些办不到的事了,还是想点切实可行的办法吧。”
陈宏平想到一个办法:“等期末搞EVALUATION的时候,我们联合中国学生给老印评个不及格,让他下学期拿不到系里的TA,滚回印度去。”
杨帆说:“你这都是马后炮,说不定还没等到EVALUATION,我们几个就被开除了,你还到哪里去EVALUATE他?再说,老印比我们中国人有钱,拿不到TA还可以呆在这里。他们老印当中有自费在这里读书的,我们就没这个本事。”
乌钢说:“这事也许不怪老印,说不定是聂宇告的状,因为我们又不是第一次抄作业,以前老印从来没注意到这一点,怎么这次突然注意到了呢?”
陈宏平恍然大悟:“很有可能,你记不记得?那天我来找你借作业的时候,聂宇也在场。”
乌钢说:“所以我那时一直对你使眼色,叫你小声点,就是怕聂宇知道了去告状——”
“我哪里想到他会做这么缺德的事呢?”陈宏平恨恨地说,“我想到我们都是中国人,发生什么事也应该向着中国人,哪里知道中国人当中还有这种败类——你看别人韩国人多团结?打起架来都是互相帮助——”
安洁不知道是不是聂宇告的状,即便是,她也不好意思说聂宇是“败类”,可能聂宇还在心里骂他们几个人是“败类”呢,因为他们丢了中国人的脸。她息事宁人地说:“算了,我们别骂聂宇了,应该不是他,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乌钢摇摇头:“你还不相信是聂宇?你应该最知道他为什么会做这种事了——”
安洁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也懒得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就说:“我们还是想想这事该怎么办吧,我不希望把DR.CANG也连累了,因为连累了他,对我们也没好处。”
乌钢想了想,说:“万一系里知道了,我还是坚持我的说法,是我从安洁那里偷来抄的,安洁不知道这事,其他两人是照我抄的,那样的话,安洁就没事了。反正我不怕,我下学期就不在B大呆了——”
几个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来,最后三个男生都说就按乌钢的方法办,反正他们三人的确是抄了作业,受处分也是活该,只要安洁不因为他们几个人受牵连就行了。
几个男生这么高风亮节,搞得安洁很不好意思:“我今天找你们,并不是要你们为我洗刷,而是怕DR.CANG也跟着我们受牵连。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的确是把作业借给乌钢了,所以如果我受处分,也是活该。现在就寄希望于老印了,希望他不要抓住这事不放。”
她回到家,给DR.CANG发了一个电邮,把几个人的决定告诉了他,叫他该向系里报告就向系里报告吧,免得他为了他们几个人背黑锅。
她以为DR.CANG要为他们这种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操大大感动一番的,结果DR.CANG的回邮很冷淡,连“ANN”和“ANDY”都没有了,就一行字:
“Don-tbotheraboutit.Iknowwhatto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