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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夜深了,路上看不到几辆来往的车,更看不见行人,感觉就像陷进了黑暗的泥沼。树林如蝙蝠般向后退却,只有车灯发出的光照亮前方的道路。

    每次拐弯,黑暗的壁垒都会快速后退,腾出只容一辆汽车通过的空间。

    美兰在浓黑的沉默中握着方向盘,她尽可能地提高车速。偶尔有一辆卡车呼啸而过,路上空荡荡的,像一片废墟。

    每次加速,车身都在颤栗。借着前面的灯光,依稀看见公路中央的分离线尖锐地露出,又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之中。透过树丛的缝隙,偶尔看到月光下的湖面,仿佛冬天凝结在玻璃窗上的霜花,转瞬即逝。

    英厚无言地忍受着全身的刺痛,悄悄地看了美兰一眼。

    随着时间的流逝,意识渐渐恢复了。越是这样,痛苦就越是沉重。呻吟几乎涌到了嗓子眼,英厚只好咬紧牙关咽下去。

    他还记得,黑暗之中突然有什么东西向他扑来,那是难以分辨具象的恐惧。尖利的牙齿,撕扯他身体的各个部位。他记得气喘吁吁的呻吟和喷涌的血。他记得自己本能地拿起钓鱼杆去抽打。

    终于,他看清楚了。起先还以为那是从未见过的野兽,其实并非如此,那是一头凶猛的猎犬。只要咬住身体的某个部位,它就坚持到底,决不轻易松口。这种顽强,还有疼痛、悲鸣……

    他看见了。他看见台阶上的房子,只要上了台阶,就可以躲避了。他记得自己大喊过。他当时喊了什么呢?他没有时间喊出某个词语,那只是惨叫而已。

    他闻到动物毛皮的味道。那只动物的前爪穿过撕碎的衣服抓破了他的皮肤。他又看见以前曾经看见过的死亡从身边擦肩而过。他以为自己就这样死掉了。

    他的手脚都没有力气,剩下的只有牙齿,他就用牙去咬动物的肉,虽然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部位。

    他看出那动物有些退却了。于是他用钓鱼杆去抽打。他想站起来,可是身体却凝固了。当时,他一定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

    这时,有人跑过来了。

    他的意识到这里就暂时中断了,就像醉酒以后的记忆。

    好像是沿着台阶向上走了两三步。

    然后,意识又中断了。

    有人擦拭他的身体。

    他感觉那是一双温柔的手。这时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他在朦胧中看见了人影,那是女人的身影。

    意识突然变得黑暗。

    这时,紧张情绪终于得以缓解,他索性把身体交给死亡。

    奇怪,有句话一直停留在他的脑海里,就像清晨醒来时偶然想起的歌词,始终回荡在脑海里,甚至回荡在梦里,某个念头在漆黑的意识中久久不肯离去。

    那是什么呢?

    英厚咬紧牙关强忍疼痛在思索。

    那就是对于敏燮的憎恨。

    我知道,这绝非偶然,这是敏燮故意设计的阴谋。

    现在,英厚终于想起那句在痛苦的斗争和漆黑的意识中迟迟不肯离去的话语。

    杀死他。夺走他的一切。夺走他拥有的一切。不要彻底拧断他的脖子,而是通过夺走他的一切,慢慢地将他消灭。我要把他变成空壳。他所珍惜的,他所留恋的,一切的一切我要慢慢地偷走。

    英厚轻轻地移动疼痛不堪的头,靠在椅背上。车窗依稀映照出贤珠的面孔。为了拂去沾在车窗上的灰尘,雨刷不时自动运转,那里也始终浮现着贤珠的面孔。

    他是一个有着受诅咒的灵魂的人,你把他辞掉吧。如果是朋友,以后不要他来往了。

    他坐在客厅里喝酒,贤珠坐在另一张餐桌上吃饭,她的话鲜明地浮现在他的耳边。

    美兰一只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把提包递给英厚。

    “包里有镇痛药。”

    英厚颤抖着拉开手提包的拉链。

    遇到红灯停车时,美兰缓缓地转头去看英厚。

    “你是个傻瓜,在我看来,你是个很愚蠢的人。”

    镇痛药慢慢地发挥作用了。割肉般的疼痛渐渐地钝化,全身都变得轻松了。

    “你应该跳进水里,或者逃跑。可你竟然跟它正面交锋……”

    美兰不再说话了。绿灯亮了,美兰粗野地踩下油门。她把视线从英厚身上挪开,喃喃自语。

    “我打死那条狗算是打对了。”

    酒馆里人声鼎沸。在低矮得近乎窒息的灯光下,烟气和浑浊的空气使得酒馆无比阴沉,像一片沼泽地。人们喋喋不休的闲聊勉强让酒馆呈现出一丝活跃的气象。

    “你还好吗?”

    突然,近处有人拍了拍英厚的肩膀。英厚连忙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有个女人斜着上身坐在桌子上,即使在昏暗的室内,她也还是戴着深色的太阳镜以便遮住眼睛。就因为她戴了眼镜,所以英厚分明已经看见了女人,却还是漫不经心地错过了。

    恩英迅速地把酒杯里的红樱桃放进嘴里,气鼓鼓地抱怨道。

    也许已经喝过一杯酒,恩英的脸色有点儿发红。

    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就是在车祸后那个公寓里,半年前,敏燮抛弃了这个女人,命令他带着恩英到医院,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

    “到底有何贵干啊?我还以为已经把我忘了,想不到又突然打电话给我。”

    “你还好吗?”

    “说我吗?”

    “我过得挺有意思啊,睁开眼睛就洗澡,吃饭,打牌,看电影,喝酒……”

    这丫头至今没忘记敏燮。这个在感情上形同单细胞动物的傻丫头,仍然没有忘记那个只为发泄欲望而玩弄她肉体的敏燮,甚至仍然怀念那个在她的身体里播种的男人。敏燮始乱终弃,没有责任感,只考虑自己的幸福,然而只要是为了敏燮,恩英无论什么都百依百顺,她的纯情几乎要让人作呕。

    “你想要再见到敏燮么?”

    英厚突然问,恩英愕然的睁大眼睛,目光里有困惑和激荡。

    就是这个表情,英厚知道,总有一天他会用上这个女人。

    “下个周末,也就是一周之后敏燮要去釜山,因为她的未婚妻要在那里开演奏会。演奏结束以后,敏燮要和他的未婚妻在海云台逍遥两天左右。”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恩英看着他,去年冬天,这个男人照敏燮的话带她去打掉了孩子,然后温柔的安慰她。她看不懂这个男人

    “我们是一伙的。”

    英厚亲了亲恩英的额头。

    “如果说恩英你被人抛弃,那我也同样被人抛弃了。”

    “所以你想复仇……”

    英厚用手挡住了恩英的嘴唇。

    “敏燮喜欢你,现在还喜欢,你也忘不了他。我们各取所需,得到彼此想要的东西,这不是很好吗?”

    恩英睁大眼睛,许久,在英厚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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