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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大酒

    我们在展会上被拖了好久。柳青的展台人气很旺,柳青身上的明黄套装和柳青雇的外国白痴很招人。多数有购买力及决定权的主任们被柳青的腰身所吸引,被金发碧眼所说服,对于流式细胞仪跃跃欲试。我总是不能完全理解这些主任,原本挺聪明的小伙子们,长些年纪,动些心机,当上主任,怎么就全都变得好色和愚蠢。我站在旁边,觇见好几个眼睛里流哈啦子的人问柳青,晚上方便不方便,一起吃个晚饭,饭桌上谈谈生意。我给柳青的暗示很明确,生意要紧,我换个任何其他时候都可以宰她。柳青没理会我的暗示,礼貌地记下那些眼睛里流哈啦子人的电话,说今天的确有其他事情,改天再联系。柳青告诉我,她要和我吃饭。

    我没宰柳青。我们走出国贸,坐进柳青的欧宝,时间已经过了九点,路东的“阴茎大厦”在月光及霓虹的照耀下,依旧牛逼闪闪的样子。我问她累了一天了,想吃点什么;我是无所谓的,只要不吃食堂里常吃的肉片大椒土豆就好。柳青说没有道理让被宰的人挑挨宰的地方,她说的确有点累了,胃口不是很好,找个清静些的地方,和我呆一呆就好。我说那好,我不要吃贵,我要吃辣,我喜欢重味厚料。柳青说,吃辣,脸上要长包。我说,柳青你现在还长包呀,青春的烦恼真是长啊。柳青点着车说,我听见猫叫还心乱呢,秋水你这个混蛋说话要注意分寸,我学过女子防身术,第一招撩阴腿练得最熟,生起气来,一脚能把你踢出车门,即使你系着安全带。我说,那就吃些辣的,长些包吧,我喜欢看你长包,我还没见过;你别生气,我问你个问题,为什么明明是阳具,女子防身术的那一招偏偏叫撩阴腿。柳青还是沉着脸,停了停,说道,阳具又叫阴茎,亏你还是学医的,这都不知道。我说,开心些,我姑姑家下了一窝小猫,我去替你讨一只,你喜欢黑的还是白的还是又黑又白的,你喜欢蓝眼睛的还是黄眼睛的还是一眼蓝一眼黄的?

    我们来到的一家金山城重庆菜,馆子里依旧灯火通明,客人满座。金山城的菜单上用小红辣椒指示菜的辛辣程度,印着一个小红辣椒的属于微辣,三个属于很辣,不习惯的人吃了,哈一口气就吐出火来。我点了剁椒牛蛙、干焖虾、虎皮尖椒、乌凤枸杞汤和大麻团。我对柳青说,乌凤枸杞汤是给你点的,乌凤就是乌鸡了,乌鸡是黑的,枸杞是红的,按中医的说法,黑不溜湫颜色偏暗的东西都补血,你正倒霉,又累了一天,应该补一补。柳青说,认识个学医的就是好,我要是有个儿子,我一定要他学医,一辈子就有人照顾了。柳青说完,忽然想起些什么,眼圈腾地红了。我想惹祸的核心词汇应该是“儿子”和“照顾”,人觉得委屈才会伤心。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索性不说话。

    这家金山城在燕莎附近,燕莎附近集中了北京的生色犬马。燕莎附近有长城饭店、亮马饭店、希尔顿饭店,有天上人间、夜上浓妆、滚石,有数不清的酒吧和洗浴中心;肚子饿了有顺风、驴肉大王、扒猪脸,阴茎骨折了有国际医疗中心和亚洲急救中心,里面也有金发碧眼在国外混不下去的洋大夫戳门面,他们听得懂龟头的英文说法,理解用英文介绍的病情;燕莎附近的夜色更黑更肮脏更香艳。

    我小时候就在燕莎附近一所叫做北京市第八十中学的地方念书,这个中学是朝阳区唯一一所北京市重点中学,毫不奇怪,学校集中了朝阳区几乎所有的少年才俊和少年混蛋。当时,这附近没有这些生色犬马,否则象我这样热爱生活的人不可能念书念到博士,献身科学;当时,这附近连燕莎都没有。但是当时,这附近是纺织部的势力所在而且集中了各国使馆。纺织部是当时的出口创汇大户,有机会接触印刷精美的外国内衣广告;各个使馆更是居住了外国人,窗户了飘散出异国香水的味道和外国发音的呻吟。所以,我所在的中学,气氛健康而活跃。在我的前前后后,我的中学培养出了各种非主流的人才,点缀生活,让世界丰富多彩。这些非主流的人物包括长得非男似女的体育明星,人称大傻的体育节目解说员,一页正经书没念过一脸学生书卷气质专让不识字男作家如痴如狂的清纯女星。

    后来一个叫郭鹤年的财主推平了第一机械厂,在大北窑的西北角建了国贸中心(后来,大北窑桥也改叫国贸桥了),这附近外国人开始多了起来。他们比我们高大威猛,他们不穿秀水街卖的POLO衬衫,他们用香水遮住狐臭,他们在干同样的事情挣我们十倍的钱,他们周围是操着蹩脚英文心里想把他们钱财通通骗光还骂他们妈妈的我们,他们体力充沛但是没有家小,他们住在没有生活气氛的公寓和酒店,他们不违背原则购买盗版VCD就看不到自己国家的大片,他们空虚寂寞,他们每到夜晚脱了内裤拔枪四顾心茫然,他们是坏了一锅汤的那一马勺。过去那些使馆里的外国人,他们即使一样心怀鬼胎,即使有外交豁免权可以干了坏事不擦屁股就跑,但是他们往往托家带口而且事业心浓重,不敢置自己的名誉和前途而不顾,阴茎不敢随便骨折。

    总之,斗转星移,那些新来的外国人把燕莎附近渐渐变成了厕所,自己变成了苍蝇;或是自己先变成了苍蝇,燕莎附近渐渐变成了厕所。可惜三妞子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凶猛,否则可以在这附近盖间房子,每天打几十个苍蝇,把尸体放进空火柴盒里,交给老师,换几面小红旗,上领操台站立,接受大家的景仰。

    我和柳青的菜还没上来,吃的人多了,上菜就慢。远处靠窗的几桌,散坐数个年轻女子,妆浓衣薄,直发拂肩,表情呆板,不喝酒,闷头吃饭。远远望去,我觉得她们十分美丽。其中一张桌子,两个艳装女子,一个白面男子。我拿捏不好那个男子的身份,不知道是鸡头还是恩客。两个女子面前一巨盘火爆腰花,一口腰花一口米饭,恶狠狠地吃着。我无法判断,贡献腰花的猪是公是母。我看了一眼柳青,柳青看了一眼我,我们心会,这些应该是上班前吃战饭的职业妇女。我望望窗外,她们吃完饭就会走到街上,不急不忙,腰花在胃里消化。她们飘荡在燕莎附近的夜里,飘荡在燕莎附近的空气里。她们妆浓衣薄,直发拂肩,香水浓郁,她们通过视觉和嗅觉调节路人的激素分泌,她们等待在这附近行走的火爆腰花。她们随着路灯的远近忽隐忽现,她们随着街上的车灯闪烁,她们点一棵细长的香烟,打火机同她们的面目随即熄灭,她们搭讪一个路人,那个人蓦地消失了。她们象萤火虫一样忽明忽暗,让这附近的夜更黑更肮脏更香艳。在这早春的夜晚,我闻见腐朽的味道。

    柳青的确累了,喝了碗汤,没怎么动筷子。我是真饿了,就着剁椒牛蛙和虎皮尖椒吃了两碗白饭。柳青闲闲地剥了两只虾,左右沾透了盘子里的汁水,放进我的碗里,她的眼光淡远。我说干吗那么客气。柳青说闲着也是闲着。忽然又问我,有没有人说我很和善。我说只有人说我很混蛋。柳青闲闲地说,她第一次见我就觉得我很和善,很真诚的样子;瘦瘦的,坏坏的,有时间应该疼疼我,所以闲着没事,剥虾给我吃。我吃着顾不上说话,柳青接着又说,其实不是这个样子的,我是个混蛋,告诉我不要得意不要自作多情,她讨好我的真是目的其实是又要有求于我。

    “这样我就放心了,否则我还会怀疑你是垂涎我的美色呢。我的原则是卖艺不卖身,如果你真是垂涎我的美色,我又是这样对你充满好感,让我很难做人。”我还在吃。

    “你混蛋只混蛋在你的嘴上,还有支配这张嘴的脑袋的某个部分,否则应该是个挺乖的小伙子。你说话要检点,我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我很老很老了。”

    “你不老,你吃了辣还脸上还长包呢,听猫叫还心乱呢。人常常会发育出很多恶习,最常见的就是好为人师和妄自尊大。”

    “你英文好不好?”

    “我问你一个问题,不管我是混蛋还是模范,你觉得我聪明不聪明?”我没有直接回答柳青。

    “你很聪明。”

    “我能不能吃苦?”

    “我觉得你没吃过什么苦。你们这拨人可能底子比我们这拨人好,教育上没耽误过什么,但是我们比你们能吃苦而且吃过苦。”

    “错。我很能吃苦。苦其实有很多种。扛大包,卖苦力,是一种苦。这种苦,我虽然没吃过,但是我也能吃。反之,我吃的苦,卖苦力的人不一定能吃。《汉书》上记载,董仲舒求学期间‘三年不窥园’,也就是说念书念得入迷,三年以来,花园里天天有姑娘光了屁股洗澡,但是董仲舒看都不看一眼。我中学的时候,读到这儿,总是不解。这有什么呀,我也行呀,还好意思记到史书里去让后人追思。上了大学,心智渐开,世事渐杂,我们楼下有姑娘光屁股洗澡,我一定会跑去看了。但是,我每天下午五点去自习,晚上一、两点回宿舍睡觉,常年如一。我有我的屁股为证。我每每在浴室的镜子里看见我的屁股,每每感慨万千,将来有机会,我可以给你看看。别人的屁股是圆的,我的屁股是方的,这么多年来坐方的,是不弹起来的那种方,屁股没有弹性了。别人的屁股是白的,我的屁股是黑的,这么多年坐黑的,色素坐得沉积了,是白不起来的那种黑。你别笑,别不信,我将来给你看。现在虽然不能给你看我著名的屁股,但是我可以给你看我的中指。你看我的中指和你的有什么不同?告诉你,我的中指是弯的。原来没有电脑,写字写多了,用力大了,时间长了,中指就弯了。”

    “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将来一定要看你的屁股。你说了这么多,你的英文到底好不好?”

    “很好。口语我不敢夸口,我中文太好,思想太复杂,又没交过美国女朋友,英文口头表达不是十分顺畅;在北京呆的时间太久,说话习惯不把嘴张开,英文带北京口音。但是,我初中就能读原文本的《名利场》,患有背字典强迫症,你雇的那个揽生意的洋人,会的英文词汇可能还没有我一半多。”我刚吃完两碗干饭,开始自夸。

    “好,我有些专业的英文东西需要找人翻译,我希望能翻译得象中文。我的秘书找了几家翻译公司,都说干不了。”

    “你是找对人了。我们爷爷奶奶辈的教授们,从小上教会学校长大的,说英文比说中文利落。但是这些人还健在的,在国内的,都忙着给中央首长看病呢。人家不可能给你翻东西。中间这拨人,不提也罢,看洋妞兴奋,看洋文就困。再数,就是我们了。”我没有穿明黄套装,没有金发碧眼,但是我也希望能够亮丽。

    “我有三盘关于流式细胞仪的录像带,需要翻译成中文,然后请人配音。我没有原文,我只有录像带,你别皱眉头,如果好做,我就不找你了。你可能需要先听写下原文,再翻译。我要得很急,我要赶一个会,你有三天时间。录像带就在我包里,吃完饭我给你。秋水,得一个教训,牛皮不是可以随便吹的。”

    “火车不是推的。我能给你弄出来。”

    “你如果弄不出来,我就告诉我的老板,在北京没人能弄出来,那个会赶不上了。”

    “好。”

    “价钱怎么算?”

    “算我帮你忙吧。我吃了你的嘴短。”

    “秋水,再给你一个教训,这个世界上存在两个人互相喜欢,但是不存在帮忙。你开个价吧。”

    “我和你说的世界可能不是一个。我的世界有‘有所不为’,有‘天大的理敌不过我高兴’,有‘这件事我只为你做’。不管了,今天的馆子是我点的,翻译的价钱你定吧。”

    “好,英译中,翻译公司千字三百,加急五百,我给你再加倍,千字一千。”

    “好。三天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拎着一提兜麻醉机说明书和柳青的三盘录像带回到宿舍,桌子上有一张字条,王大的字体,肥硕而零乱:“秋水,我们去喝大酒了。你看见字条,马上滚过来。我们在东单大排挡,辛荑发现的一个新地儿,就在东单电话局西边一点,临着长安街。”

    时间已过十一点,校门已经锁了,但是大酒一定要喝。我们的校门(还有世界上其他很多门)上锁的目的不是为了防止闲杂人等出入,一把锁根本防不住;而是走个形式,让真正需要进出的人多些麻烦。为了喝大酒,多数时候我们需要翻门而出再翻门而入。这种不十分正当的出入方式让我们兴奋不已,让我们的大酒多些威力,好象我们暂时脱离固有的生活,在做一件不十分正当的事情。

    我们的校门三米多高,铁质绿漆,顶端为梭镖头状。翻的时候不能十分大意,否则梭镖头戳下体,即使不出血也会胯间软组织挫伤,走路的时候下体沉重而疼痛,一步一颤,让人怀疑是否性交过度。我翻过大门的时候,月光很好,“勤奋、严谨、求精、献身”的八字校训在月光下隐隐发光。值班室的白炽灯亮着,校卫队队长带着几个校卫队员在值班室打扑克,争得脸红脖子粗的。

    我们的学校建在东单和王府井之间,虽然学生难以心不旁骛,但是喝大酒却十分方便。东单和王府井之间不仅有事事儿的王府饭店、找两黑人穿个白汗衫把门就冒充高档色情场所的和平迪厅,还有很多小馆。喝大酒要到小馆去,大馆子不行。大馆子太贵,为假装漂亮的环境和假装高雅的服务小姐,一瓶酒多付十瓶酒的价钱;喝得兴起,下月的伙食没着落了。大馆子事儿太多,说话声音不能太大,说话内容不能太怪力乱神,不能随地吐鱼刺,不能光脚穿鞋,喝到酒酣不能光膀子,喝到一半就把灯熄了说下班了下班了。大馆子不许喝醉,保安一个比一个壮,经理一声领下,就能把我们一手一个扔到大街上;假装高雅的服务小姐好象骨子里一个比一个淫荡,但是你一个眼神不对她们都要喊“抓流氓”;台布那么白,地毯那么干净,我们自己都不好意思喝高了吐在上面,这种自己管束自己的心态最可怕,这那能叫喝大酒呀。小馆子才好。东单和王府井的小馆很多,它们有很多共性。它们都脏,都乱,都拥挤,都鼓励喧哗,都没什么好吃的。它们都便宜,都有普通燕京啤酒,都不贵过两块五一瓶,啤酒都凉。它们都没有固定下班时间,我们在,生意就在,灶台的火就不灭,等着我们点摊鸡蛋。它们都很勤地换老板,换得比东单专卖店的服装换季还快。它们都不论菜系,什么都做,什么容易做做什么。它们最大的共性是都欢迎我们这些喝大酒的人。

    东单大排挡,最靠街边的一张大桌子,乱坐了我的兄弟们,王大、辛荑、黄芪、厚朴、杜仲都在。桌子上好几个空盘子,半盆煮五香花生,一堆花生皮,一大盘子拍黄瓜,十来个空燕京啤酒瓶,桌子下面一个啤酒箱,里面还有十来瓶啤酒立着没开瓶。好象除了厚朴,都灌了两瓶啤酒以上,脸红了,脖子粗了,脑子乱了,身子飘了,下体僵了,话多了,口没遮拦了。

    “魏妍就是不是东西。”杜仲声如洪钟。自从杜仲被魏妍当众羞辱之后,杜仲数次寻死未遂(按黄芪描述,悲愤交加的杜仲尝试过不撒尿憋死,喝酒喝死,电炉煮出前一丁的方便面被电死或撑死等等,都没有得逞),于是寻找一切私下里的机会,羞辱魏妍,把所有黄笑话女主角的名字换成魏妍,逢人就讲,不管人乐意不乐意听或者以前听过没听过。

    “魏妍可是我的心坎。”王大和杜仲抬杠,想看杜仲能恶毒成什么样子,声音响亮到什么程度。我喝了口啤酒,剥了颗煮花生,微笑着听热闹。

    “你也有心?”

    “我有一颗奔放的心。”

    “属于闷骚型的。”黄芪插话。

    “外表冷漠,内心狂野。”辛荑评论。

    “你的心有几个坎?”杜仲接着问王大。

    “我一颗心,两个心房、两个心室,每个心房或心室都是不规则的立方体,每个立方体都有八个坎。所以我有三十二个心坎,我有很多心坎。”我们医大,一届只有三十个学生,女生占一半或稍强,稍稍有些眉眼的,就是王大的心坎。

    “我就知道你也不是东西,所以你把魏妍当心坎。我们班花师姐真是瞎了眼,插到你这坨牛粪上。”

    “好多人都参加过争当牛粪的活动。”

    “魏妍这种小人,我都可以想象她新婚之夜会如何表现。”

    “说说看。”辛荑捧哏。

    “话说魏妍新婚之夜,新老公上蹿下跳,左冲右杀,前顶后撞,十分钟后,结束了。魏妍新老公自我感觉很好地问魏妍,你觉得好吗?魏妍瞪了她一眼,说道,‘先别说话,哪儿有功夫说话呀?赶快把套子摘下来。这么大劲儿,可能都破了。赶快到厕所,把套子仔细冲冲,晾起来,等干了,下回还能再用。赶快洗,容易洗干净。否则冻住就不好洗了,鼻涕干了就成鼻涕纽了。干在里面以后再用会很不舒服的,会硌,会拉破皮的,阴茎皮很薄的,神经很丰富的,拉破皮会很疼的。厕所抽屉里有晾衣服夹子,倒着夹着晾到衣架上。别不耐烦,杜蕾斯的,美国产的,很贵的,三块多一个呢。老美的套子做工好,用个十几回没问题。就象国产的小试管,做一次实验,离一次心就完蛋了;外国的,洗了再用,好好的。你傻呀,别光听我说呀,赶快去洗呀,我都被你压瘫了,你让我怎么动弹呀?你怎么这么不惜香怜玉呀,就算我长得比你高,吃的比你多,体重比你大,但是也是南国佳丽。我生在上海,户口上写的。’”杜仲越说越起劲,吐沫和啤酒沫子齐飞。

    “人还是要积一点阴德的,否则即使晚上没鬼,也会有东西叫门的。”黄芪乐了一通,然后规劝杜仲。

    “魏妍一个上海人,怎么能说出那么多北京土话。”辛荑觉得不真实。

    “你们不应该欺负外地人。”厚朴报不平,不喝酒,大把吃五香煮花生。

    “魏妍不是外地人,是上海人。”杜仲对上海人有成见。杜仲对于上海人的成见源于他在上海的一次经历。

    杜仲去年暑假去上海拜见他的一个表舅,他表舅在马来西亚发财,想到上海捐些钱,用他的名字命名一座大桥,每天好让千车过万人踩,心里感觉很牛气。没有第二次文革,大桥在,他的名字就在,他死后,他的后代就可以时常来凭吊,追念他的丰功伟绩和风华绝代。这一切,比起在穷山恶水但是号称风景秀丽的乡镇买块墓地强多了。杜仲的表舅告诉杜仲,开始,政府官员的建议是用他的名字命名一所中学,“教育兴国呀!”政府官员说。就在他决定答应以前,精明的他打了一个电话给他一个精明的上海籍进口商。那个精明的上海人恭维了半小时他的爱国热情,然后简单地告诉他,他被人骗了。那所要用他的名字命名的学校在上海以出产傻瓜出名,如果用他的名字作校名,他会经常被人念叨的。“真他妈的悬呀。”杜仲表舅用跟杜仲学的北京土话慨叹。杜仲打的到表舅所在的东亚富豪酒店,的车司机看杜仲仪表不是很堂堂或者说很猥亵,对上海又很不熟悉,带着他兜了好几圈才到衡山路。杜仲觉得好象快到了,又不想看的车司机那副欠揍的鸟样,声若洪钟地喊“停车”,的车司机得着机会,不屑地说,“你们乡下人以为这里还是你们外地,想在什么地方停就在什么地方停?这里是上海,不要搞错。”然后又拉了杜仲老长一段才停下。杜仲推开车门,拔腿就走。的车司机高喊“付钱!”,杜仲忿忿地说,“我们乡下人从外地来,出门从来不带钱。”

    “新婚之夜这个题目不错,可以推广,再说说其他人。”辛荑是个无神论者,从来不考虑阴德、来生或是明年的运气等等。

    “说说费妍吧。”杜仲提议。

    “秋水,你不要一声不吭,只顾喝酒吃肉,这样下去很容易变成厚朴的。亏你还是口会会长呢,该你说了。”辛荑说我。

    “我可没招你们,不许没事说我。”厚朴接着吃花生。

    “费妍真的是我的心坎:乖乖的,白白的,干干净净的,眉眼顺顺的,鼻子翘翘的。”我说。

    “你是情种。你的心都是坎。”辛荑不屑。

    “我和秋水有同感。费妍也是我的超级大心坎:乖乖的,白白的,干干净净的,眉眼顺顺的,鼻子翘翘的。”王大附和我说道。

    “乖乖的,白白的,干干净净的,眉眼顺顺的,鼻子翘翘的,这些都是表面现象。费妍就好象解放以后的紫禁城。外城,向全体劳动人民开放;三大殿、珍宝馆,要进去,你得单买票;东宫、西宫、闺房、寝宫,骟了你都别想进出,谁也别想。王大,你想当流氓校医;辛荑,你想当医药代表;厚朴,你想当疯狂医生;秋水,你不知道应该当个什么。人家费妍可是要出国,要去哈佛、麻省理工、普林斯顿、约翰霍普金斯的,要拿诺贝尔医学和生理大奖的。”黄芪评论费妍,我赞同黄芪的观点。

    “费妍早就开始背单词,准备GRE了。”厚朴说,觉得自己开始得不够早,心中不安。

    “话说费妍新婚之夜,”王大口痒,开始编撰,“新老公上蹿下跳,左冲右杀,前顶后撞,十分钟后,结束了。费妍新老公自我感觉很好地问费妍,你觉得好吗?费妍很困惑地看了看她老公,你说什么?你刚才干了些事情?你干了什么?我刚才又背了三十个单词。俞敏洪的GRE单词书,我已经背到第十九个单元了。其实,最难的不是背,而是记住。不仅今天记住,而且明天记住,考场上还能记住。记住之后还要灵活运用,也就是说,答题能够答对。”

    “再来一个。”厚朴说,自己偷偷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啤酒,抿了一小口。怕我们看见,开始灌他。

    “说说甘妍吧。”王大提议。

    甘妍在我们班绝对是个人物。甘妍四方身材,表情凝重,语缓行迟,遥望去,用古代汉语形容就是“凝如断山”,用现代汉语形容就是“好象麻将牌中的白板”。甘妍从很小的时候就有大器,是我们班上最有教授神色和体态的人。我们一起在病房行走,病人总把她当成带领我们这群毛头医学生的老师,都恭谨地叫甘妍“甘教授”,于是辛荑给甘妍起了个外号“实习教授”。我们班正是由于有了甘妍,在低年纪小师弟小师妹面前才有了一些份量,“君子不威则不重”,不再完全是个大烂班、大乱班、大浪班。甘妍受所有男教授的爱戴,我们都对甘妍恭敬礼貌,生怕自己的特立独行、胡言乱语传到男教授耳朵里,毕业分配都困难。鉴于甘妍的这种威严,辛荑又给甘妍起了个外号“奶奶”,如果甘妍有一天说嫁给了医学界某个德高望重的爷爷辈人物,我们一点也不会奇怪。

    有个挺恶心的笑话,说某大机关看门的老王死了,很草率地开了个追悼会,机关李总奇怪地发现,好些重要领导的夫人都来到追悼会场,个个悲恸欲绝、泣不成声。李总觉得老王必有长处,决定要弄个究竟,就把老王的“长处”切了下来,放到福尔马林液里,带回了家。李总夫人回到家,看到泡在福尔马林液里的老王的“长处”,马上悲恸欲绝、泣不成声,责问李总:“老王死了?谁干的?”

    辛荑根据这个恶心的笑话改编了一个更恶心的笑话,主角换成了甘妍。说有一天,甘妍突然死了,医大很草率地开了个追悼会,但是医大李校长奇怪地发现,好些知名男教授都来到追悼会场,个个悲恸欲绝、泣不成声。李校长觉得甘妍必有妙处,决定要弄个究竟,就把甘妍的“妙处”切了下来,放到福尔马林液里,带回了家。李校长老公下班回到家,看到泡在福尔马林液里的甘妍的“妙处”,马上悲恸欲绝、泣不成声,责问李校长:“小甘死了?谁干的?”辛荑说过这个故事之后,就立刻后悔了。我们说,这是我们听到过的最为恶毒的东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话让甘妍知道了,你会有什么果子吃。“你会被小刀剁成糟子的。”,“你会被先奸后杀,再奸再杀的。”我们吓唬辛荑。辛荑当时就腿肚子抽筋,瘫倒到床上。

    “话说甘妍新婚之夜,”我不怕被先奸后杀再奸再杀,开始编撰,“新老公上蹿下跳,左冲右杀,前顶后撞,十分钟后,结束了。甘妍新老公自我感觉很好地问甘妍,你觉得好吗?甘妍媚眼如丝,嗔到:‘我总说,你要戴安全套,你总不愿意,现在,你知道戴安全套的好处了吧。好,让我们总结一下,戴安全套有三点主要好处:第一,安全;第二,卫生;第三,可以有效地延长你的性交时间。’”

    快凌晨两点,我们的一箱啤酒基本喝完了,除了厚朴,其余的人好象都高了。我们搀扶着踉跄出小馆,小馆老板告诫我们,出了小馆,别太大声喧哗,毕竟临着长安街,有警察巡逻,检查身份证。

    出了门,一股冷风,我们不由得战抖。黄芪说,风冷催人尿。我们说,不远处就有一个公共厕所。黄芪说,里面太黑,茅坑太宽,一小时前,他上厕所的时候,就差一点掉进去,现在,他更没信心了。我说,就找个墙根、树根,或者找个车屁股,对着撒了得了,对,找个车屁股,找个大奔,那种后部特别性感那一款。结果黄芪真的找着一辆后部饱满的大奔,车牌上有好几个八,估计比我初恋的那个新锐处长更有来头。黄芪面冲大奔,我们在他身后围了一个半圆,替他挡风挡视线。春夜凄冷,北风凌厉,我们怕黄芪龟头落枕。那是一泡好长的尿,冒出腾腾的热气,在我们周围氤氲缭绕。尿液砸到地上,在凌晨两点春夜里显得声音嘹亮,没准顺着长安街,能传到门头沟。

    翻学校大门的时候,没喝多的厚朴排上了用场。厚朴手抱、肩抗、脚踹,努力了十多分钟,终于把我们五个大汉都码到了学校院子里,王大胖子瘫在地上,忽忽悠悠,土木形骸,好大的一堆呀。厚朴说,我们尽管醉了,但是还是比死人好摆弄,我们还知道配合,相关肌肉还能在适当的时候给劲儿;死人从来不配合,所以死沉死沉的。厚朴说的头头是道,好象他帮五个死人翻过我们学校大门似的。

    我们相互搀扶着上楼,我觉得楼梯是棉花做的,高低不齐,踩上去颇有弹性。楼道里养的老鼠都被惊醒了,慌张地看了看我们,觉得没什么新鲜的,还是这几个见惯的老混蛋,于是吃起了夜宵,楼道里的鼠食味道又浓郁起来。我们的楼可真高,刚建国的时候盖的,学苏联,一层楼顶现在的两层楼高。电梯早就停了,王大一边喘一边狂叫,还是美国好呀,二十四小时都有电梯呀。

    爬到六楼,一头倒进床里,我很快就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一声巨响把我惊醒。打开灯,看见杜仲四脚朝天摔在桌子上,一身的瓜子皮,微笑着说,“我想上厕所,我忘了我睡上铺了,一脚就迈下来了。别担心,我一点也不疼,脚腕子挺大,可能折了。”不是可能,杜仲的脚踝肿成了皮球,一定是骨折了。我的酒一下子全醒了,背起杜仲就往楼下跑。凌晨四点,那个校卫队队长肯定睡得跟死猪一样,但是我一定要把他弄醒,给我开校门。我要送杜仲去急诊,我就算操校卫队队长他大爷也得把他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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