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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坐在沈佳仪的前面是什么感觉?

    很俗套的,就如同爱情小说里的九十九个公式中的第七十二种老掉牙,相对于沈佳仪的功课优秀,我是个学校

    成绩很差劲的荒唐学生。

    我的数学整个烂到翻掉,肇因于我连负负得正这种基本观念都无法理解,对因式分解……好端端的分解个大头

    鬼?毫无意外,我的数学月考成绩罕有及格,甚至创下整个一年级数学月考的最高分竟是四十八的难堪记录!除了

    数学,同样需要脑袋的理化也是摇摇欲坠,只要试题稍作变化,我就死给他看。

    总括来说,全年级五百多名学生,我常在四百多名游魂似徘徊。

    然而当时我念的是美术班,对于将来要当漫画家这件事可是相当认真,不论上课或下课我都在空白作业本画连

    环漫画,画的故事还以连载的形式在班上传阅,根本就不在乎学校成绩。不在乎,毫不在乎……

    回到那个问题:坐在沈佳仪前面是什么感觉?

    我必须痛苦承认……难堪,窘迫,很不自在。

    “柯景腾,你不觉得上课吵闹是一件很幼稚的事吗?”沈佳仪在我的背后,淡淡地说出这句话。

    “这要怎么说呢……每个人都有自己上课的方式……”我勉强笑笑,答得语无伦次。

    “所以你选了最幼稚的那一种?”沈佳仪的语气没有责备,只有若有似无的成熟。

    “……”我悻悻然挖着鼻孔,看着她的蘑菇头短发。

    “我觉得你可以将时间花在别的地方。”沈佳仪看着我的眼睛。

    “……”我本能地觉得微小,将手指拉出鼻孔。

    真是太混帐了。

    沈佳仪若问我,为什么我要扰乱秩序?我便可以哈哈笑回答,我就是坏,坏透啦,但关你屁事啊?

    沈佳仪也可以用力责骂我,叫我好好守秩序不要为她惹麻烦。那么我就可以回敬,管我去死?成绩好了不起啊!

    但,沈佳仪偏偏用了“幼稚”两个字。

    功课好的学生到处都是,但沈佳仪那种我说不上来的好女孩教养,那种“在我的眼中,你不过是个根本不知道

    自己在做什么的小鬼”的成熟气质,完全克住我。

    克得死死的。

    于是我陷入奇怪的困顿。在其他黑名单常客,如杨泽于、许志彰、李丰名、廖英宏等继续捣乱上课秩序逗得大

    家哈哈大笑的同时,我却因为想开口说个笑话,座位后方就会传来一声“真是幼稚”的叹息,只好抓着头发作罢。

    我回头,只见沈佳仪清澈到发光的眼睛,毫不回避地看着我。

    “喂,放心啦,我上课继续吵闹的话,赖导就会把我的位子换开,到时候你就不用烦了啦!”我皱眉,有点烦。

    “你其实很聪明,如果好好念书的话成绩应该会好很多。”沈佳仪淡淡地说。

    简直答非所问嘛!

    “吼,这不是废话吗?我可是聪明到连我自己都会害怕啊!”我顶了回去。

    “那就好好用功啊,私立学校很贵的耶!”沈佳仪开始像个老妈子。

    于是我们就这样聊了起来,以一种“我的人生需要被矫正”的方式。

    沈佳仪的怪癖就是爱唠叨,明明才十五岁说话就像个大人,更严重的是沈佳仪竟然会考虑未来的事(吼!轻松

    点!)。而我改不掉的毛病却是幼稚,无可救药的幼稚,对于未来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东西,不就是“我总

    有一天会成为超屌的漫画家”如此简单的事么?

    总之,沈佳仪跟我两人的能量是处于不断正负“中和”的状态,我有预感再这样下去,我一定无法成为一个幽

    默的人,个性也会越来越压抑,变成一个自大不起来的普通人。糟糕透顶。

    但无可否认,沈佳仪实在是一个很容易让人感到舒服的女孩,没有让人生厌的好学生架子,功课好也没听她自

    己提过,尤其在与沈佳仪一来一往的日常对话中,我那份自惭形秽很快就变成多余的情绪。毕竟要遇到这么漂亮又

    年轻的欧巴桑可是难能可贵。

    怎么说沈佳仪是个欧巴桑呢?沈佳仪实在是个无敌啰唆的女孩,我必须一直强调这点。

    沈佳仪住在遥远的彰化大竹,但是搭早班校车的关系,沈佳仪总是到得很早,七点就坐在位子上温习功课。

    每天早上我骑脚踏车去学校,摇摇晃晃、睡眼惺忪将早餐摔进抽屉后,我习惯立刻趴在桌子上睡大头觉,但沈

    佳仪会拿起笔朝我的背轻刺,一刺,再刺,直到我两眼迷蒙地爬起,回过头跟她说话。

    “柯景腾,我跟你说,昨天我们家门口来了一只流浪狗,叫小白……”

    “……小白?流浪狗怎么会有名字?”

    “当然是我们取的啊,哎呀我跟你说,那只小白真的很干净,我妹妹昨天拿东西喂它,它还会摇尾巴……”

    “这么懂事的狗,喜欢就养了啊?流浪狗有了名字就不是流浪狗了。”

    “不可以啦,我家不可以养狗。”

    “你很王八蛋耶,取了名字就要替它的人生负责不是吗?”

    “……你这样的想法很幼稚。”

    沈佳仪总是在七点半早自习开始前,“把握机会”滔滔不绝地跟我说昨天她家发生了什么事,事无大小,鸡毛

    蒜皮般的小事情沈佳仪都能说得很高兴。

    有时我会一边吃着早餐一边静静地听她说,有时我会不断吐槽。她喜孜孜地聊着生活小事的模样,常看得我啼

    笑皆非,原来这么一个努力用功读书的小大人,私底下却是这么爱瞎扯淡。表面上我都装作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好逗沈佳仪更卖力地跟我说这些狗屁倒灶。

    如果我趴在位子上装睡,让沈佳仪的笔在我的背上骚扰太久,我却依旧无动于衷的话,沈佳仪就会将笔帽拔开

    ,用力朝我的背突刺,痛得我不得不大惊转身。

    “你干吗睡得这么死,昨天熬夜啦?”沈佳仪收起笔,眼中没有一丝愧疚。

    “靠,很痛耶!刺这么大力要死。”我抱怨,真的很痛,而且原子笔还会在我的白色制服上留下丑丑的蓝点。

    “熬夜是念书吗?你的眼睛都是红的。”沈佳仪又是欧巴桑的口吻。

    “我念书的话你们这些好学生还有得混吗?当然是熬夜画漫画啊。”我揉眼睛。

    “对了,你昨天有看樱桃小丸子吗?真的好好笑,小丸子的爷爷樱桃友藏……”沈佳仪兴冲冲地开启话题。

    常常我一边啃着馒头加蛋,一边看着沈佳仪说话的样子,心中不禁升起异样的感觉:像沈佳仪这么优秀的好学

    生,竟然老是巴着我——一个从任何角度看都很糟糕的坏学生进行“晨报”,真是滑稽至极。更令我沾沾自喜的是

    ,我越是吐槽回去,沈佳仪就越是再接再厉。

    后来,沈佳仪便养成跟我在自习课上聊天的坏习惯,聊天的内容从地理课老师的上课方式到慈济功德会的大爱

    精神,无所不包。

    跟好学生聊天有个好处,就是风纪股长在登记吵闹名单时,会不由自主回避掉同样爱讲话的好学生,欺恶怕善

    可是风纪股长曹国胜的典型。

    于是我们肆无忌惮地聊,我跟沈佳仪就这么成为很不搭称的朋友。

    不管是现在或是以前,成绩绝对是老师衡量一个学生价值的重要标准。

    一个学生,不管具备什么特殊才能(绘画、音乐、空手道、弹橡皮筋等),只要成绩不够好,都会被认为“不

    守本分”,将心神分给了“旁门左道”。反之,一个成绩好的学生,只要在其他领域稍微突出一点,就会被师长认

    为“实在是太杰出了,连这个也行!”,放在手掌心疼惜。

    吾校精诚中学当然也不例外。

    针对月考成绩,本校设立了一个名之为“红榜”的成绩关卡,月考成绩名列全校前六十名的好学生可以排进所

    谓的红榜,这些人的名字会用毛笔字写在红色的大纸上,贴在中走廊光宗耀祖。“你这次差几分就可以进红榜?”

    也变成同学间相互询问的等级划分。

    每个班级进入红榜的人数象征一个班级的“国力”,也代表一个班的“品牌”。占据红榜的人数越多,赖导脸

    上的笑容就越灿烂,其它的科任老师也与有荣焉。

    “如果这次红榜的人数全年级第一,放假的时候,老师就带你们到埔里玩。”国文老师周淑真一宣布,全班欢

    声雷动。

    红榜啊……关我屁事。

    虽然不关我屁事,但我念的是美术资优班,美术是虚幻的形容词,资优班是名词,所以我们班很会念书的同学

    非常多,每次月考结束后点点红榜的人头数目,总是在全年级的前三。这次要冲进第一,也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事。

    “进红榜啊……请问成绩优秀的沈佳仪同学,你曾经掉出红榜过吗?”我拿着原子笔当麦克风,装模作样地放

    在沈佳仪面前。

    “不要那么幼稚好不好?”沈佳仪成绩超好,常常都在全校前十名。

    “吼,你很屁喔!你每天到底都花几个小时在念书啊?”我反讥。

    “柯景腾,如果你每天都很认真念书,一定也可以进红榜。”沈佳仪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知道啊,我可是聪明到连我自己都会害怕啊。”我嘻嘻笑,一点也不心虚。

    关于我没来由的自信,真的就是没来由,一种天生的臭屁气味。

    怪兽郑孟修是我当时最好的朋友,家里蛮有钱的样子,每个礼拜都会买最新出刊的《少年快报》,并常常把《

    少年快报》借我回家看,一起关心超级赛亚人跟弗力札最新的BL状况。但即使熟捻如怪兽,对我莫名其妙自信这一

    点也是无法理解。

    怪兽住在鹿港小镇,放学后我常一边看漫画一边陪怪兽等校车。

    “柯景腾,你最近常常跟沈佳仪讲话耶。”怪兽坐在树下,看着天空。

    “嗯啊。”我翻着《少年快报》。

    “这样不会很奇怪吗?她都跟你讲什么啊?”怪兽还是看着天空。

    他老是看着天空,害我以为老是看着天空的人都有点没脑筋。

    “什么都讲啊。”我皱起眉头,继续翻页。

    “可是她成绩那么好,怎么有话跟你说啊?”怪兽看着天空,脖子都不会酸似的。

    “怪兽。”我没有放下漫画,挖着鼻孔。

    “冲虾?”怪兽被天空的浮云迷惑住。

    “我是个很特别的人。”我说,看着手指上的绿色鼻屎。

    “真的假的?”怪兽呆呆地问。

    “真的,有时候我特别到连我自己都怕啊!”我将鼻屎黏在怪兽的蓝色书包上。

    月考结束,我们已经坐在前往埔里的公交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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