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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很多年后,湖庐区某医院都流传着关于我们的传说,那场鸡飞狗跳耗子乱叫的混战,无疑是该院自建院以来规模最大,杀伤力最强,涉案人员关系最混乱的一场恶战,它深深地铭刻在人们心里,从此成为不败的经典。

    直接受害人是我,我被医院赶出来了,人家不准我继续住下去了。

    苍天在上,我什么都没干,以我的伤势再自不量力地上去比划,打完就直接进ICU了。

    可是他们不听我的。

    最郁闷的是在卫生间听见小护士们窃窃私语,“哎,你知道上回来急诊那女的怎么回事吗?”

    我心说,谁也没我清楚。

    “听说那女的是个领队,不知怎么跟一流氓混到一起了,然后她男朋友去寻仇,打架的时候那女的拦着不让打,结果一锤就砸着她了!然后她家人就过来闹事儿……”

    听得我在隔间里抽搐不已。

    也有比我惨的。

    我扶着头上的纱布劝老赵,“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老赵哭得连站起来的劲儿都没了,可怜见的,苏斐站在她旁边,同情地看着她。

    “这年头,福娃还有一个戴绿帽子的,我们都是凡人,谁敢保证自己就没有……”

    老赵气愤地一抬头,“你也别得意了!你知道那贱人来这儿干嘛吗?你以为他是冲着庄碧来的?我告诉你!错了!她是冲着你们那傅老师!之前他们俩就好过!后来分了!丫不死心!又追过来了!”

    我捏断一根筷子,“我靠!”

    庄碧在门外抽烟,踱来踱去的,傅维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多半是被红颜知己一片痴情打动,双宿双飞去也。

    我惨淡一笑。

    看来我不但是宅女,还是个永世孤鸾之命。

    也罢也罢,我扭头拍拍老赵脸,“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吧?”

    老赵哭得停了一拍,“嗯?”

    我门牙打掉和血吞,“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猪肉卷是永恒的,加菲说的。”

    “我不相信~~~一瞬间的勇气~~~我只接受~~~一辈子的约定~~~~”

    “该我了该我了!穿过雾~~~穿过云~~~看见你的心~~~是真情~~~是珍惜~~~不愿是游戏~~~”

    我和老赵在k房鬼哭狼嚎,老赵是麦霸,抱着麦克风一人能唱一宿那种。

    我声音比一般人低一个八度,大家出去玩时我从来都自觉躲在一边为别人选歌,要不就唱“姐姐妹妹站起来”之类的搞怪热场子。今天敢和老赵竞争,纯粹是酒精的作用。

    唱累了就抱着果盘吃。

    “我怎么就这么不顺呢?”老赵吃着吃着就哭了。

    “可能咱们没人家的胸襟吧,人家都是抱着一个玩的态度,咱太认真了。”我鼻子也酸了。

    “认真有错吗?”老赵嚎啕。

    我俩抱头痛哭,我一边哭一边想,我为什么要哭呢?

    算了,就算没今天这事儿我也混得够丢人的了。

    凌晨三点钟,KTV也要关门,小地方民风甚是纯朴,不带通宵夜生活,我和老赵被轰了出来,惶惶如丧家之犬。

    楼梯很窄,很黑,很难走,我的意识还没完全恢复,只觉得天地间一切都在与我为难,虽然没有哭,却是非常非常难过。

    小城的人本来就不多,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到车回去,弄不好今晚就流浪街头了。

    下了楼,一条单薄的影子就站在门口。

    我定定地看着那条影子。

    他转过身来,孩子一样的脸,表情很诚挚,“我觉得应该等你们一起回家。”

    我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面孔,以及他面颊上徐徐绽放的柔和笑容。他一笑,就如熙熙日光照入水面。

    大佬们对我和傅维已经彻底绝望了。

    继我光荣负伤之后,傅维同学变得行踪诡异,神出鬼没。据学生反映,好几次看见傅老师放着正门不走,从篮球场后面爬墙进来。

    还有没敢当着我面说的,那就是:校门口有个美貌艳女正在打听傅老师的行踪。

    我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今天继续作图。”

    我无意演苦情戏码给大家看,让生活充实的办法很多,二女争夫是最低级的一种。

    需要抢的,便不是我的。

    实习后期基本没任务,只要把猴子们关进教室或机房,监督他们画图就可以了。

    自从那天送我们回来以后,苏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那么爱说话了,但是一举一动都透着细心体贴。

    老赵苦笑,“男友养成计划,下回我也抓一个小的来好好培养。”

    “胡说八道,我对幼齿没兴趣。”

    我头上的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就经常去教室溜达了。绘图过程中总有些技术问题,而大佬们显然是指望不上的。

    “老师我们是用北京54坐标系还是用西安80坐标系?”

    “都不用,用WGS1984的数据。”傅维踱进教室,笑眯眯点点头,“莫老师辛苦了。”

    我也点点头,“傅老师也辛苦了。”转身开溜,一个教室用不着两个技术指导。

    天上本来就不会掉馅饼,更不会掉16寸加厚至尊pizza。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一定是我自己行为有失,才会惹祸上身。

    老赵把庄碧抽得像个猪头一样,第二天就把哭哭啼啼的庄碧扔上了火车。自己留下来,扬言要和某女决战紫禁之巅。

    我的《哆啦A梦》看完了,生活重新变得死气沉沉,我路过门房时又看到了《仔猪养殖大全》,我考虑是否偷回来再看一遍。不少学生知道我带了漫画来,都上门问我讨,讨书也就罢了,偏偏还一脸“老师阅读水准真幼稚”的嘲讽微笑,气得我像一只涨气的海胆。

    不识好歹,早知道就带一套《四经集注》来,吓死小丫挺的。

    学生有带《神雕侠侣》来的,考虑了很久,没敢借,那一对“姑姑”“过儿”喊得太寒了。非常时期,任何姐弟恋的题材都有可能引发不正常的联想,我必须克制。

    克制的结果就是看到电吹风的使用说明也要研读一番。

    好莱坞有句名言,“好莱坞掌握在犹太人和GAY手上。”我不知道学生们现在是否会认为,“实习基地掌握在花花公子和恋童癖手上。”我毫不怀疑,实习结束后老头一定会把我分尸的。但是,我能否撑到实习结束还是个问题。

    每天面对小李和小航姑娘就够我头疼的了。小航姑娘看我的时候掩饰不住地愤怒,小李姑娘看我的时候毫不掩饰地愤怒。

    苏斐近期乖得可人,可是我怎么看他,怎么觉得自己像禽兽。然后联想到洛丽塔这个杀手不太冷魔女的条件……然后一百遍的鄙视自己。

    老赵很不以为然,“人家早就成年了,你能比他大几岁?成天装老成。”

    岁数是差距不大,但人家是《成长的烦恼》,我是《欲望都市》,放在一起不用别人说,我自己都觉得在毒害青少年。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傅维来宿舍找过我几次,都被老赵轰回去了。

    “师妹最近瘦了,蛮辛苦啊。”

    老赵坐床上晃腿,“傅老师也辛苦啊,天天墙头马上的,找师妹?您那妹妹答应吗?”

    傅维干笑,“我哪有什么妹妹,我和刘航就是普通熟人,人家是IT美女,我们可不敢高攀。”

    老赵炸了,“什么?IT美女?你甭一棍子打翻一船人行不行?就她那模样还IT美女?你别把我们搞IT的都寒碜了!还IT美女……ET美女差不多少!”

    从此往后,只要老赵在,傅维打死也不敢来了。

    老赵很鄙视他,“花花公子。”

    傅维在短信里辩解,“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琢谓余以善淫。”

    我很无语,屈原爷爷会在地下哭的。

    小城西北角有家茶馆,景致很好,而且和基地相隔甚远,几乎碰不到学生。馆子虽小,倒也明窗净几,从窗户望出去,湖光山色,美不胜收。更好的是,这里还免费提供一些过期报刊,时尚杂志之类的东西。

    傍晚无事的时候,我便常来坐坐。一壶茶,一碟瓜子或是松子,我对美好生活的要求并不比一只松鼠高出多少。

    老板娘岁数并不比我大多少,但已经有个念幼儿园的女儿,小脸嫩嫩软软可爱极了,经常在楼上抓只水彩笔画大头娃娃。我穷极无聊,童心大起,陪她一起画了好多张。

    小妹妹画完,很郑重的在边上落款,“陈诗瑶,4岁半。”然后,大眼睛吧哒吧哒的看着我。

    我怎么写,莫家茵,二十三岁半?

    推开纸对她笑,“阿姨太大了,不好写名字了。”

    小朋友不开心,“可是老师说画画都要写名字的。”

    很强调“老师说”三个字,我忍俊不禁,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也认为这是天下最大的理由。

    老板娘笑嘻嘻的看着女儿,“瑶瑶不要烦姐姐。”

    我也笑,挺直腰对着阳光细细鉴赏自己的大作,还真是不错呀,我真是天才。

    对面桌上,也有人笑嘻嘻地伸着脖子看我的大作。

    我一眼看的清楚,立刻掏钱包,“老板,买单。”

    老赵笑得极龌龊,“画画总要落款,何况是这么伟大的杰作。”

    我二话不说,付钱走人。老赵还在后面笑嘻嘻的和小瑶瑶说什么“没关系我们给她写成三岁半也没人知道的”什么什么的。

    啊老赵真是贱啊。

    回来的路上老赵气喘吁吁地跟在我后面跑,一边仍不忘cos小傅师兄,“师妹!师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你为什么不去死啊!师兄!”

    “师妹!我跟了你好久,就是想要找个机会向你解释,可是你连一个机会都不愿意给我……呜呜呜,你好残酷!好无情!好不可理喻!”

    “我怎么残酷!怎么无情!怎么不可理喻!”

    “你就是无情!就是残酷!就是不可理喻!”

    “我没有残酷!没有无情!没有不可理喻!”

    “你就是残酷!就是无情!就是不可理喻!”

    我含泪:“她说你们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我都没有和你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老赵深情道:“我的错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和她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我答应你今后只和你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师兄!”

    “师妹!”

    旁边人的脸上都写着“你们好恶心啊”“抄琼瑶抄够了没有”“你们没病吧”的表情。

    好在我俩脸皮厚比城墙,根本不会为旁人的脸色动摇。

    “师兄”,我决定表态,“君子不夺人所好。”

    “嗯?”

    “所以,在你处理好自己的问题前,咱们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

    老赵又开始苦着脸惺惺作态,“我是无辜的啊~~~~”

    “住口!怨妇老赵早告诉我了!单巴掌拍不响空穴才来风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你才是怨妇!”

    “你是!”

    “你是!”

    老赵说,一定有问题,没问题的话,为什么别人不去找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我觉得老赵很英明。

    我和老赵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一有涉及自己的事情就很迷糊,必须群策群力,狼狈为奸。

    傅维这人……初看以为超尘出世,谁想到是这么一个人……我的心境很复杂,就像当年在山上摸了好久,好不容易找到传说中的尼姑庵,本以为此地景致不俗颇堪赏玩,谁想到没给香钱,被老尼姑追得屁滚尿流,大有煮鹤焚琴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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