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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现在是早晨7点30分。杰克把车停在米德尔顿警察局的停车场中。今天天气放晴,异常清冷。场中的警车都被大雪覆盖了,只有一辆黑色轿车裸露在寒冷中。杰克清楚塞思-弗兰克早就到了。

    卢瑟今天看起来与往常不一样,他脱下了橙黄色国服,换上了一身褐色西服套装。他的带条纹领带使他显得老派,好像要去处理什么公务一样。浓密花白的头发修剪得整整齐齐,从皮肤上仍依稀可见那曾在岛上晒过的黝黑痕迹。这些都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位保险推销员或者是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辩方律师专门为他准备了这套西服,这样在陪审团面前会显得一身无辜,而只是被冤枉。杰克绝对认为卢瑟该穿这身西服。并不是为了施什么障眼法,而是杰克私底下就坚决认为卢瑟不能穿着一身显眼的橙黄色囚服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可能犯了什么罪,但他决不是那种你一接近就会肋骨发颤,或担心他会在你的喉咙狠咬一口的罪犯。那种罪犯就该穿上橙黄色囚服,这样就可以很容易地把他们同别人区分开来。

    杰克干净利落地打开公文包。一切程序他都了然于心。法庭将先宣布对卢瑟的指控。随后法官会询问卢瑟对指控是否清楚,接着杰克进行抗诉。在此之后,为了断定卢瑟是否值得如何进行无罪上诉,法官要让他们进行一番法庭演示,同时还要看卢瑟对他的法定代理人是否满意。唯一使杰克担心的是卢瑟会在法官面前让他滚蛋,而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这并不是没有先例。谁又能料到?他妈的法官也只好认可。但法官还是最有可能会严格按章法办事,因为在审理一级谋杀案件中任何纰漏都会成为被告上诉的理由,并且死囚犯永远都享有上诉权。杰克只能伺机寻找上诉的机会。

    如果幸运的话,整个程序只需要五分钟。然后下次开庭日期会确定下来,那时好戏才真的开场。

    由于官方已向卢瑟提出了公诉,卢瑟不能够接受预审。尽管杰克不会在预审中有利可图,但是通过预审他可以大致了解一下政府的公诉,同时还可以在一些证人的答词中找出些漏洞。当然这些巡回法庭的法官们不会让辩方律师轻易地利用预审达到放线钓鱼的目的。

    他还可以要求取消当庭审问,但杰克宁可让所有的程序一个不落。他要让卢瑟在大庭广众之下高声申辩自己无罪。再说他还可以提出改变审判地点的动议,不在米德尔顿县这鬼地方举行,让戈列利克感到措手不及。走运的话,戈列利克会因为换了一个新的州助理检察官而遭到当头一击,未来的司法部长先生也会在以后的几年里对这一失望的结果感到如坐针毡。杰克会让卢瑟开口说话,凯特也会受到保护。卢瑟把真相都抖落出来,世纪末的这桩案子也就这样了了。

    杰克看了一眼卢瑟。“你看起来挺精神。”

    卢瑟的嘴角向上一撇,微笑中竟然透出几分得意。

    “凯特在庭审前想见你一面。”

    卢瑟毫不含糊地从嘴里吐出一个字:“不!”

    “为什么?我的老天!你不是一直都在想跟她重修父女之好吗?现在她终于想来看你,你却又想回避她,真是不可思议。有时候你真让人弄不明白。”

    “在哪儿我也不想让她出现在我面前。”

    “瞧瞧,她不是对以前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了吗!她对此感到撕心裂肺,这都是真的。”

    卢瑟回过头来说:“她认为我对她情深似海吗?”

    杰克坐了下来。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让卢瑟认真了起来。他早该这样做的。

    “当然了。那为什么还不见她呢?”

    卢瑟低眼看着面前这张普通的木桌子,轻蔑地摇了摇头。

    “告诉她我对她已没有了父女情分。她以前做得对。就把这话告诉她。”

    “为什么你不亲自告诉她?”

    卢瑟猛地站起身来,在房间里开始来回走动。他在杰克面前停了下来。

    “听着,这地方眼杂,你明白吗?要是有人在这里看见我和她在一起,就有人会认为她了解一些内情,而实际上她一无所知。相信我,这对她不好。”

    “你这是在说谁?”

    卢瑟重新又坐了回去。“就这样告诉她。告诉她我爱她,永远地,一生一世地疼爱她。你就告诉她我说的这些话,杰克。”

    “你这样说是不是也会有人怀疑你在告诉我什么事情,即使你并没有告诉我什么?”

    “我告诉过你不要接这桩案子,杰克,但你就是不听。”

    杰克耸耸肩,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份《邮报》。“看看上面的头条新闻。”

    卢瑟垂目瞧了一眼报纸的头版。他愤怒地把报纸摔向墙壁。“操他妈的杂种!”这些字眼从老人的嘴里骂了出来。

    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一位粗壮的警卫把头探进来,一只手准备掏警棍。杰克示意没发生什么,这人才慢慢退回去,眼睛死盯着卢瑟。

    杰克走过去把报纸拾起来。报纸上的头版登了一张在警察局外拍的卢瑟的照片。标题字体为三英寸大的黑体,一般专门为报道爵士鼓队赢得超级杯赛这类新闻时使用。标题写道:

    沙利文宅凶杀案嫌疑犯今日庭审。

    杰克扫视了这块版面上的其他新闻。前苏联种族清洗继续,凶杀事件接连不断。国防部准备下一轮的预算申请。艾伦-里士满总统宣称对福利改革再次修正,同时还刊登了一张总统在华盛顿东南部贫困区的儿童福利院的照片;这张照片采光不错,但杰克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留意。

    看到照片上面带笑容的这个人,卢瑟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给了他当头一击。怀抱穷人家的黑人小孩,供世人观瞻。说谎不容臊,他妈的什么玩艺儿!就是这个人用拳头连续击打克里斯婷,鲜血四处喷溅,双手像条青蛇死死掐住她的脖颈,一点惜生的念头都没有,就把一个人的生命结束了。偷香窃玉,草菅人命,都是他一手干的。嘴吻婴儿,手刎女人,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卢瑟?卢瑟?”杰克轻轻地把手搭在卢瑟的肩上。年迈的老人浑身打着颤,像一架极需调整的发动机,不然就会散架,就会挣脱急速锈蚀的外壳的束缚。杰克在这一刻不禁心里疑惑起来:卢瑟真的杀了人?他的老朋友真的会做出这种过分的事来?卢瑟转过脸来,目光盯着杰克,他心头的疑惧这才驱散掉,重新平静了下来,双眼明澈,目光集中。

    “就把我的话告诉凯特,杰克。走吧,咱们把这事了了。”

    米德尔顿的法庭历来都是这个县的关注焦点。这座法院经历了195年的历史。1812年英国人的炮火,北方人眼中的南蛮和南方人眼中的北方佬之间发生的内战都没有毁掉它。1947年一次花费高昂的改建使它焕然一新。安分的市民们希望他们的后代能为它而自豪,会不时地有人踌躇满志地走进去,虽然进去领取的只不过是驾驶执照或结婚证书。

    法院昔日孤零零地坐落在作为该镇商业区街道的尽头,而现在它的周围已布满了古董店、餐馆、菜市场,还有一处提供食宿的汽车服务站。这座砖砌的建筑与周围的传统建筑特色十分协调。离这里不远处有一排律师事务所,门前挂着很多该县有名望的律师的招牌,虽不惹眼但也不失体面。

    除了在星期天早晨作为递交民事或刑事诉讼申请以求备审的时间之外,法院平时静悄悄的。而面前这种情景要让该镇的先辈们看了会在安息之地跳将起来。乍一看去人们会猜疑是不是北方佬与南蛮又回到这里来决一雌雄,以解宿怨了。

    六辆电视转播车径直停靠在法院台阶前面,白色车体两侧印着各自的频道呼号。它们的转播天线早已高高地竖立了起来,冲向天际。当地的司法长官们,再加上弗吉尼亚州的铁面法警,形成了一堵人墙。他们静静地看着各路记者手里拿着采访本、麦克风和钢笔向他们簇拥过来。

    幸好法院有个边门,此时正被一群手持防暴武器、用盾牌挡住脸和胸部的警察呈半圆形围住,使来人不敢贸然进入。押载卢瑟的警车就要来到这里。不巧的是,法院里面没有车库。不过警方认为一切都在控制之中。于是卢瑟将会最多有几秒钟的时间出现在众人面前。

    街道对面持枪的警察在人行道上巡逻,眼睛上下扫视,寻找金属而不是敞开的窗户的闪光。

    杰克通过审判室的小窗朝街道望去。这间审判室相当于一个小礼堂那么大,审判席位用手工刻成,有整八英尺高,两头之间的距离有15英尺。美国国旗和弗吉尼亚州州旗肃然括立在审判席的两端。一名法警独自一人坐在审判席前面的小桌旁,俨然一只远洋航船前方的拖船。

    杰克看了一下手表,朝已就位的治安警察瞥了一眼,又朝黑压压的记者群望去。说好,记者会是辩护律师最好的朋友;说歹,他们会成为最可怕的梦魔。这大多取决于记者们怎么看待具体的被告和具体的案例。虽然一位称职的记者会大肆渲染其报道的客观性,但也有可能同时会在最新的报道中贬损你的当事人,即使判决还远没有下达。女记者为了避免让人看出哪怕是一点点的性别偏见也会对强奸嫌疑人网开一面;同样地,男记者也会极力为遭受毒打的妇女鸣不平,即使她们最后进行了反抗。卢瑟并没有这么运气。作为犯有前科的人,杀了一名富有的少妇,男女记者们会拿出舞文弄墨的看家本事,对他进行口诛笔伐。

    杰克早已收到位于洛杉矶的制片公司争抢卢瑟犯罪素材的十几通电话,虽然他还没有提起上诉。他们想要他的素材,并肯花钱买,价格不菲。杰克或许会告诉他们只管竞价,但有一个条件:若是他告诉了你什么,你也得告诉我,因为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说。

    他朝街道对面望去。全副武装的警察让他松弛了许多。上次到处布满了警察,还是有人开枪。至少这次事先向警察做了提醒。他们把一切安排得非常严密。但他们却有一件事情没有预料到,这件事情正沿街道向这里逼近。

    杰克把脸转过来,看见大批记者和警惕的便衣转身疾速拥向驶来的车队。起先杰克还以为肯定是沃尔特-沙利文来了,后来他看见摩托护卫队开道,特工人员的汽车紧跟其后,最后是插有两面美国国旗的豪华轿车,这才发现自己猜错了。

    这位大人物带来的大批人马前呼后拥,使得迎接卢瑟-惠特尼的人群相形见绌。

    他看见里士满从汽车里出来,跟着出来的是他上次晤谈过的特工。对,叫伯顿,这家伙就叫这名。一个面冷心硬的家伙。他的眼睛像雷达一般对周围扫视了一下。他的手紧贴着这位大人物,随时都可以把他拽倒,以防万一。特工人员的汽车停靠在街道对面,还有一辆停在了法院不远处对面的胡同里。杰克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总统。

    在临时搭起的讲台上里士满总统开始了他的小型记者招待会。照相机快门咔嚓作响,50名新闻专业科班出身的记者顾不上成人应具备的修养,你簇我拥地推搡着。他们后面有一些冷静的平民百姓驻足观望,其中有两个人拿着摄像机录下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特殊的这一时刻。

    杰克转身发现一名黑人法警像堵石墙站在他身边。

    “我在这里干了27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人物来过这里。可他今年已经来过这儿两次。真弄不明白。”

    杰克向他笑了笑。“哦,要是你的朋友拿出1000万帮你竞选,你也许也得到这儿来”

    “会有不少大人物跟你作对的。”

    “由他去好了。我身上可是带了杀手铜……”

    “我叫塞缨尔,塞缨尔-朗。”

    “我叫杰克-格雷厄姆。”

    “看来你需要它,杰克,想必你早已成竹在胸了吧?”

    “塞缨尔,你看会怎样?我的当事人会不会在这里得到公平的审判?”

    “要是两三年前你问我这个问题我会说会的,毫不犹豫地说你会的,毫不含糊。”他朝外面的人群看去。“但你今天问我的话,我只好说我不知道。不管是什么法庭,联邦法庭也好,交通法庭也罢,现如今与先前大不一样,伙计。不仅仅是法庭审判与以前不一样了。一切,每个人。他妈的整个世界都在变,我对一切都拿不准。”

    他们再次向窗外望去。

    审判室的门开了,凯特走了进来。杰克本能地转过身来看着她。今天她没有穿法庭制服,穿的是打褶束腰黑裙,腰间系着一条薄薄的黑色系带。她的上衣显得素雅,脖颈上的领口系着,额头上的头发向后梳着,垂在双肩上。她的脸颊冻得发红,大衣搭在她的胳膊上。

    他们在律师的桌子旁坐下。塞缨尔知趣地离开了。

    “时间快到了,凯特。”

    “我知道。”

    “听我说,凯特,还是我在电话里告诉你的那些话,他不是不想你,而是担心,为你担心。他爱你胜过爱一切。”

    “杰克,如果他缄口不言,你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

    “有可能会不妙,但我有办法来对付。州级法院审的案子并不像人们认为的那样无懈可击。”

    “你怎么知道?”

    “这一点相信我。你在外面看到总统了吗?”

    “能看不见吗?我还好。我进来时一点也没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把别人一个个都衬得成了摆设。”

    “他会来这儿吗?”

    “马上就来。”

    凯特打开手提包,找到一块口香糖。杰克笑了笑,推开她颤抖的手指,帮她抽开上面的包装纸。

    “难道我在电话上也不能跟他谈谈吗?”

    “让我想想能帮你什么忙。”

    他们都重新坐下来等待。杰克的一只手握着凯特的手,两个人都朝巨大的审判席看去。审判马上就要在那里宣布开始。但此刻他们只能是在等待,一起等待。

    白色囚车绕着拐角开了过来,经过一队围成半圆形的警察,在离边门几英尺远的地方停下。塞思-弗兰克开车紧跟其后也停了下来,他从车里钻出,手里拿着步话机。两名警官从囚车上下来,向四周扫视了一番。情况正常。整个人群在前面呆看着总统。主管的警官向囚车里的另一名警官点头示意。几秒钟后,卢瑟-惠特尼戴着脚镣手铐,身着西服,外套深色军用雨衣出现了。他双脚一触地,一前一后两个警官就跟着他向法庭走去。

    这时人群恰好正走到拐角处。他们紧跟着总统,总统有意沿人行道向他的专车走去。他走到法院的侧边抬眼望去。卢瑟本来低着头,但这时好像感觉到他就在附近,也抬眼望去。刹那间,两个人的目光猛地胶着在一起。还没来得及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卢瑟就脱口而出:

    “操他妈的杂种。”声音压得虽然很低,但两个警官还是隐约听到了什么。总统离他们这边只有100英尺远。他们四下张望着,心里感到诧异。接着他们的注意力又集中在一件事上。

    卢瑟走起路来双膝不利索。起初两名警官还以为是他有意给他们找茬。当他们看见鲜血从他的一边脸颊上流下来才打消了这个想法。其中一名警官骂了一声,抓住卢瑟的胳膊。另一名拔出枪来,指着开枪的方向来回扫动。接下去发生的事情在场的大多数人好像茫然不知。人声嘈杂,枪声不是那么清脆。尽管这样,特工人员还是听见了。伯顿马上把里士满按倒在地。20名穿黑色西服的特工手持自动武器把他俩围了个严实。

    塞思-弗兰克观察着。特工人员的汽车冲出巷口,横亘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与总统之间。一名特工挥动着机枪走出来,向街面扫视,一面又对着步话机吼叫。

    弗兰克指挥他的手下严密搜查现场。每一个交叉路口都被警戒线隔离起来,接下来就是对周围建筑进行逐个搜索。几卡车的警察将会很快到达,但无论怎样,弗兰克心里明白一切都太晚了。

    弗兰克即刻来到卢瑟身旁。他看见鲜血浸入地面上的积雪,把它融化成一泓紫红色的血水,看了让人反胃。救护车马上就会到达。但弗兰克明白救护车到达时为时已晚。卢瑟的脸已变得苍白,眼睛发直,手指紧紧地蜷曲着。卢瑟-惠特尼脑袋上穿了两个洞。该死的连发子弹也在刚把他载来的汽车上穿了个洞。这人已没救了。

    弗兰克合上死者的眼睛,向四周看去。总统已站起来,匆忙钻进他的专车。不一会儿专车和其他汽车就开走了。记者开始涌向谋杀现场。但弗兰克示意他的手下——那些又气又窘的警察——组成一道坚实的人墙挡住了记者。他们挥舞着警棍,看谁敢上前。

    塞思-弗兰克低头向死者看去。他脱下夹克,不顾自己受冷把它盖在卢瑟的躯体和脸上。

    一听到喊叫声,杰克就冲向窗户。他的脉搏急速跳动,额头上忽然间沁出了汗珠。

    “呆在这儿别走,凯特,”他看了她一眼说。她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希望杰克所预料的最坏的事情不会发生。

    塞缨尔从内室里走了出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塞缨尔,请照看她一下。”

    塞缨尔点点头,杰克猛地拉开门跑了出去。

    在法院外面,杰克发现持枪人员比好莱坞战争片中的还多。他朝法院边侧跑去,差一点让一位250磅的军警手中挥动的警棍敲开脑壳。这时他听见弗兰克大吼大叫起来。

    杰克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在冻结的雪地上每行一步都好像要耗费很长一段时间。周围每一双眼睛的目光都好像在投向他。鲜血浸透了先前洁白无瑕的雪。外套裹着的身体瘫躺在那里。塞思-弗兰克探长脸上的表情又悲又恼。他会记住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难以释怀地度过很多不眠之夜,或许终生都难以忘怀。

    最后,他终于在老朋友身旁蹲了下来,正要脱下夹克,突然又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来,朝他的来路回头望去。一大群记者让开一条路,甚至警察形成的人墙也随之移开让她通过。

    凯特站在那里足足有一分钟。她没穿外套,身子被从楼房间漏斗形的缺口吹来的风冻得直打颤。她两眼定定地盯着前方,目光呆滞而又茫然。杰克正要站起来向她走去,但感觉双腿无力。就在几分钟前他还精神抖擞、摩拳擦掌准备战斗,虽然他当事人的不合作态度使他异常恼怒。可现在他浑身每一点气力都已丧失殆尽。

    弗兰克扶他站了起来,两腿颤悠悠地向她走去。他们平生第一次没有被那些无孔不入的记者问来问去。摄影记者也好像忘记了拍摄他们孜孜以求的照片。凯特在父亲遗体旁跪下,把手轻轻地放在他平静的双肩上,人们只能听到风声和远处传来的朝这里驶来的救护车的呼啸声。几分钟的时间,米德尔顿县法庭外的世界停滞了。

    汽车把艾伦-里士满送回来。他松开领带,倒了一杯苏打水。他的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将会铺天盖地布满明天报纸的新闻标题。他将会成为各大新闻节目垂涎的目标,他也可以从中获利。但他仍然会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工作。临危不惧的总统。枪弹在他周围四射,他却无动于衷,继续处理国家事务,继续领导人民。他想象得出民意测验的结果,至少会上升足足10个百分点。这一切来得都是那么容易。他什么时候会感到有真正的挑战?

    比尔-伯顿把车开近警戒线时曾向死者看了一眼。卢瑟-惠特尼刚刚被子弹击中,这弹药是科林所能找到的最为致命的;而这家伙却在平静地啜着苏打水。伯顿反胃不止。他将永远不能在以后的梦魇中把这件事排除,但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度过余生。他会得到后代的尊敬,虽然他不再尊敬他自己。

    他的视线仍然投向总统,可以看得出这狗娘养的正在沾沾自喜。他对他这种在精心谋划的极端暴力行径面前仍泰然自若的表现并不陌生。他没有因一个人刚刚为他送命而感到哀伤;相反,却有一股极度兴奋涌上心头,一股成功感传遍全身。伯顿回想起克里斯婷-沙利文脖颈上的印痕,撕裂的下巴,隔着一间间卧室门后传来的可怕声音。这些都是这位“人民公仆”干的勾当。

    伯顿又想起那次向里士满总统汇报事实情况的会议。要不是看到拉塞尔坐立不安的样子,那次会议决不会那么不愉快。

    当时里士满对他们俩盯视了一会儿。伯顿和拉塞尔坐在一起。科林在另一间屋子里转来转去。他们在第一家庭的私人密室里碰头。这个地方从来不向好奇的公众开放。总统的其他家人出门探亲去了。这样一来也利索。毕竟,这个家庭最主要的成员心情不好嘛。

    最终,总统对所有情况都耳熟能详,其中最令人头疼的是那把拆信刀,上面有最有力的控告证据,却落到了冥顽不化、罪该当诛的眼中钉手中。当伯顿告诉他这件事时,总统血管中流淌的血凝固了。这些话刚离口,总统大人就把头转向拉塞尔。

    科林谈到是拉塞尔指使他别把刀柄和刀把擦净。这时,总统站了起来,在办公厅主任面前走来走去。她的身体深深地陷入沙发椅上,好像要和它连成一体。他的目光逼人。她最后用双手蒙住双眼。她上衣的腋下处被汗水浸透,喉咙干渴得要命。

    里士满又坐了下来,慢慢地咬啮着鸡尾酒杯中的冰块,最后目光转向窗外。他仍然穿着先前接见时穿的西服套装,只不过领带解了下来。讲话时他仍然看着窗外,目光茫然。

    “找到这把拆信刀需要多长时间,伯顿?”

    伯顿的目光从地板上移开。“谁知道?可能永远也找不到。”

    “你知道的不应该只是这些。我要的是你的专业性估测。”

    “很快就会知道,他现在请了律师,这小子总会能找上某个人的。”

    “我们难道一点也不知道这把拆信刀在哪里吗?”

    伯顿局促地摩掌着双手。“不知道,总统先生。警方已经搜查了他的住宅和汽车。如果找到的话,我会听说的。”

    “难道他们知道这把刀是从沙利文住宅里丢失的吗?”

    伯顿点点头。“警方意识到它的重要性。一旦发现这把刀,就会清楚它的作用。”

    总统站了起来,用手指把玩着摆在桌子上属于他妻子的几件奇丑无比的哥特时期的水晶收藏品。旁边放着他们的全家福照片。他从来不会把目光停在他们的表情上。在他们的脸上看到的都是权欲之火,在这无形大火面前他的脸似乎被映红了。历史正面临着被改写的危险,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撞上了那个小娘们和野心勃勃自作聪明的办公厅主任。

    “知道不知道沙利文雇用谁杀人?”

    还是伯顿作答。拉塞尔不再能和他匹敌。科林也只有等候听命的份。“可能会是二三十名高价职业杀手中的一位。无论是谁,他现在早已去无踪影。”

    “但你已经向我们的那位侦探朋友暗示过他的一些蛛丝马迹?”

    “他知道你曾故作无意地告诉过沃尔特-沙利文卢瑟出现的地点和时间。那家伙脑子够灵光,能够猜到点什么。”

    总统忽然拿起一件水晶制品,摔向墙壁,水晶碎片撒满了整个房间。总统的脸全变了形,又恨又恼,吓得伯顿也直打颤。“他妈的,那次要是没失手该多好。”

    拉塞尔看着地毯上的水晶碎片,想到自己的生命也会脆如水晶。这些年来受到的教育,不辞劳苦的、夜以继日地度过的一周又一周,所有这些将为此毁于一旦。

    “警方会调查沙利文。调查这起案子的警探知道沙利文有可能与此案有牵连,”伯顿继续说道,“即使他最有作案嫌疑也会矢口否认,他们拿不到证据。我不敢肯定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里士满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在准备演讲或在接见从中西部一个州来的一队童子军之前他一般会这样做。而此时他却在考虑如何谋杀一个人,并且要干得不落罪名,甚至一点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如果他再下手又会怎样呢?而且成功了。”

    伯顿面露疑惑。“我们怎样控制沙利文的所作所为?”

    “我们自己动手好了。”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拉塞尔用狐疑的目光瞥了上司一眼。她的全部生活刚才已变得暗无天日,现在又被迫参与策划一起谋杀案。从一开始她的情感就麻木了。她本以为情况不会糟糕到哪里去,但她的判断大错特错。

    最后,还是伯顿鼓足勇气做了一番分析。“我拿不准警方会不会认为沙利文丧心病狂到那种程度。他知道会被调查,但警方不会拿到证据。如果我们一枪蹦了惠特尼,他们是否怀疑沙利文,我拿不准。”

    总统停止踱步。他在伯顿的正前方站住。“就让警方认为是沙利文干的好了,如果他们真会这样认为的话。”

    事实上,里士满即使想要再次人主白宫的话也已经不再需要沃尔特-沙利文的帮助了。或许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借此推卸掉支持沙利文在乌克兰和俄罗斯做那笔交易的责任。那笔买卖有可能会靠借债来维持。一旦沙利文牵扯进杀妻凶手的命案当中,即使沾个边,他也会不再过问国际业务。里士满就可以谨慎地撤走对他的支持。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心里也会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艾伦,难道你想诬陷沙利文谋杀吗?”这是拉塞尔第一次发话。她的惊诧之色表露无遗。

    他看着她,眼睛里透露出蔑视之情。

    “艾伦,好好想想你在说些什么。这是沃尔特-沙利文,不是没人知道的小瘪三。”

    里士满笑了起来。他觉得她愚蠢好笑。当时把她提拔上来不就是看中她的天分和无与伦比的能力吗?当时真是看错了人。

    总统粗略地计算了一下。沙利文最多有20%的可能性栽在这起命案中。同样的情况放在自己身上,里士满本人也不过是这个概率。沙利文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万一能撼动他的话?哈哈,监狱就会派上用场。里士满的眼睛看着伯顿。

    “伯顿,你明白我的意思?”

    伯顿没有回答。

    总统这时清晰地说到:“伯顿,你从前也准备干掉这个人。以我看来,我们下的赌注没变。实际上还有可能比先前要高,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份。明白吗,伯顿?”里士满停顿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伯顿终于把头抬起来,静静地说:“我明白。”

    他们接下去又花了两个小时敲定了他们的计划。

    两名特工人员和拉塞尔起身正要离去,总统看着她说:“格洛丽亚,告诉我那笔款子怎么处置的?”

    拉塞尔两眼直直地看着他说:“匿名捐给了美国红十字会。据我所知这是迄今最大几笔个人捐款之一。”

    门关上了,总统也笑了起来。

    开枪为你送行,卢瑟-惠特尼,好好消受这一枪吧,想如何消受就如何消受,你这个一文不值的老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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