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我的眼前一黑,这个家伙已经窜到我的脸前,一手从后面握住了我的脑袋,手指插在我的头发里,还扣着铐子的另一手已经紧紧扣住了我执鞭的右腕。
我身体向后仰,整个人被他制住,脑袋里面像飞出去的弹力球,转得飞快飞快:怎么连这么粗的柱子都会被他一只手臂拉断?什么时候他长得这么高了?我得抬头看他了。还有他的牙齿白森森的像鲨鱼一样。
穆乐恨恨咬着牙齿,浑身都是暴怒的危险的气息。
可是很奇怪,我并没有觉得怎么害怕。
从我见到这个奇奇怪怪的小孩的第一面起,哪怕是他扼住我的喉咙的时候,哪怕是此时他要把我碎尸万段的样子,我好像也没有真正的害怕过他。
我勉强动一动被他掌握的右手腕,费力地用尚能活动的鞭子的一头碰一碰他的手肘,哑着声音仍说刚才的话,继续虚张声势:“说话。说你以后听我的话。”
我听见“嗯”的一声,穆乐忽然用了力气把我整个人推出去,像扔一个破麻袋一样,我撞在书桌的木头腿上,后背疼得要碎了似的。我闭着眼睛呜了一声,忍了半天没让眼泪流出来,再睁开眼,这个小子又跑了。
这是穆乐第二次离开我家。
我在地上躺了半天,然后扶着桌子和椅子慢慢地爬起来,轻微动了几下,发觉自己五内仍在,筋骨也并无大碍,于是站起来,看着黄铜柜子的残肢和我那根破鞭子发呆,有点后悔自己没有那个手腕还学人家□猛兽。
忽然计算机上有人call我,原来是淘宝上面卖我手铐的店家,发了一个略微猥琐的笑脸,然后说:“妹妹的情趣手铐用得还满意吧?别忘了过来发个评价呦!”
我回复:“去死吧!”
我这厢跟穆乐一顿好打的同时,我爸爸穆乘帆把佳人请到家里做客。来宾正是我们曾在劣绅邵启生那里见过的腕子上刺青小蛇的女子,苏丹小姐。她在我家已经勾留了一个星期。
穆乐出走的第二天早上下雨,我起床吃早饭。像个老人家一样一边捶腰一边出房门,看见这个女人坐在我家檐廊下面的摇椅上饮茶,悠悠闲闲的看着在雨雾中腾起飞烟的假山。
我点头打个招呼:“阿姨好。”
她点点头:“今天要出去补习吗?”
“没有课,我留在家里写作业,我爸爸呢?”
“约了人谈生意,出门了。”
“哦。”
我吃了些保姆阿姨做的酒酿圆子出来,苏丹小姐仍是一个姿势坐在那里,我以为美丽而自恋的女子都喜欢闲来做造型,原来她是在仔仔细细地打量那假山。
苏丹小姐问我:“这假山在这里有多久了?”
“肯定比我年纪大。怎么了?”
“奇怪。”
“所有的假山不都是这样子的吗?”我看看她,“灰黑色,长青苔,满身窟窿眼。”
“这个不一般,你看啊,怎么有这么大的烟?”
“您说这个啊,这个倒是,一下雨就这样,从每一个洞眼里面往外冒烟,还有过路人以为我家里着火呢。”
她站起来,走到我身边,两个人正对着那假山,苏丹小姐瞪大了眼睛,有点神经质的看着我:“你仔细听听,是不是有些奇怪的声音?”
“下雨的声音。”
“不是,你集中注意力,再听听。”
我没法集中注意力,我看着她的裙子。这裙子我认识,Prada的新款,宝蓝色的小裙子,崭新的,她来的时候身上可不是这件衣服,肯定是我爸爸送的礼物。我下意识的撇撇嘴巴。
“小姑娘,你说,我要是跟你爸爸要这个假山,搬到我在南京的家里去,他能送我吗?”这女人问得虚虚实实。
“搞不懂你们,都盯上我家。烦死了。”我说。
“还有谁盯上你家?”
“邵启生先生,春天的时候就跟我爸爸说要买下我们家整座宅院。”
苏丹小姐故意说:“没听说老邵在动迁办当差啊。”
我笑起来:“他不是要动迁,他硬说我家里有妖精,我和我爸爸镇不住,只有他行。”我看着她的裙子问,“你们是专门琢磨别人家东西俱乐部的是吗?”
苏丹小姐不怒反笑:“说得也有点道理,被侬揭穿了。”她过来拉我的手,“来来,不上课的话,过来跟我喝杯茶。你爸爸不在,我好闷得慌。”
我从小有个毛病,不太喜欢破坏气氛,别人要是对我亲热,我最怕驳人面子,因而依言走过去,跟她边饮茶边叙谈。
“上次你也去了,对不对?你对老邵拿出来炫耀的东西有什么意见?”
“我有什么意见不重要,但是我想知道,他的那些所谓降魔镇妖的东西,究竟是真是假?”
苏丹小姐答非所问:“看过《达芬奇密码》没有?”
“没有。好看吗?”
“一般般。不过有一句台词让人印象深刻:科学太年轻。”
“什么意思?”我说。
“你在学校里面学到的知识,都是被科学探明验证了的东西,可是科学产生的时间也仅仅那么几百年,科学本身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我们能因为这件事情没有被‘科学’证明过,就否定它的存在吗?换句话说,一个人大学毕业在高中当老师,就算他再是高材生,他能解答的无非是他所学习的范围之内的问题。而宇宙中,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可能是博士阶段的现象。”
苏丹小姐的话倒是让我好好琢磨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有趣,便问她:“有外星人吗?”
“我见过遗骨。”
“……”我有点敬畏了,“有鬼吗?”
“当然,你面前的就是。”
我吓了一跳,身体猛的向后一窜。
苏丹小姐指一指身后的影子对我说:“开玩笑,我开玩笑。鬼不敢白天出来的,鬼也没有影子。”
我惊魂稍定:“动植物修炼日久能不能成妖?”
“妖是什么?”她看上去甚喜欢反问。
“据传统文艺作品的描绘来看,应该是动植物修炼日久,变成了人型的会变化的……”我想了半天,“东西。”
苏丹小姐淡淡一笑:“这是人类一种自大的理解,人家有人家的世界,为什么非得修炼然后变成你的样子?”
这女人如此荒诞,却振振有词说得我真是哑口无言。低头想了半天,我看看她:“这么说,邵启生那天展示出来的,被你们赞叹不已,都是些真的好宝贝喽?”
苏丹小姐淡淡一笑:“除了那只猫,其余的也都是些一般货色。充其量算是有点名气的东西罢了。”
“为什么?”
“收藏些死东西没什么意思,瓶啊,罐啊,刀啊,枪啊,如意啊,不如意啊的,造出来的时候也无非就是些凑热闹的摆设,连条性命都没有,放了成千上万年也就是个无机物。井冈山的马只能驼炮……”
我觉得她的话前后似乎不那么搭调,但是勉强我是听懂了,苏丹小姐的意思是说:无机物不如有机物,有机物才是好宝物。
“所以,”她继续说,“收藏的更高境界就是找到真正有灵性的活物,驯服管教好了,任你驱遣使用,这才是真正的好宝贝。”
“你有?”
“哎呀,难找。”
我心里微微一动,靠在椅子的扶手上,拄腮琢磨:我那个十几天里面就长一大块身高,身手敏捷,力气又很大却不肯说话的穆乐算不算是一个有灵性的活物呢?也许机缘巧合,我得到了这帮“琢磨别人家东西俱乐部’成员们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宝物也说不定。
我正沉吟,给我修柜子的工匠到了。
我把他引到我书房里面去,苏丹小姐不请自来,跟在后面。
要想把黄铜柜子修好得需要补料,工匠在那里一边测量,我处于礼貌一边将我书房里的陈设介绍给苏丹小姐看:
“这是我的书桌,这是我的椅子,可以打开成180度,有时候我睡在这里。
这是我的纸篓,这是我昨天喝的露露。
这是我的书架。
我没有妈妈的照片,从小就没有。
我的书架是我爸爸亲手做的。他手很灵巧。”
就在这个书架里,我昨天放了一对手铐,像唐僧诱骗孙悟空带上金箍一样,诱骗穆乐带上了手铐。可是唐僧得逞了,我差一点就义。
穆乘帆亲手打制的书架让他此时的女朋友苏丹小姐很感兴趣,她把玻璃门打开,碰碰这个,摸摸那个,意兴盎然。
“这是什么东西?”
她从书架第二层的尽里面拿出一个透明盒子,里面黑色的天鹅绒上面一个有我手掌两倍大小的东西,薄的,硬的,上尖下圆,上面透明微现褐色,颜色越向下越深,上面还有些密密麻麻的横纹,我接过来,自言自语:“好久不见了,原来这个东西在这里。”
“你认识这个?”
“从小玩过,不是龟甲吗?”
苏丹小姐拿着这盒子端详良久:“那这只乌龟得长得多大,营养多好啊。”
“那你说这是什么……?”我皱着眉头看她。
“我不确定,”她咬咬嘴巴,反过来调过去的看,“故宫博物院有一个类似的东西,是国家特级珍宝,平时不展出的,好像是‘龙鳞’。”
“你说什么?”
“龙的鳞。”
连修理柜子的工匠都抬头看这位鬼扯的小姐了。
“刚才我没有跟你说完,比搜集灵异活物更高一重的,全世界的收藏家,考古学家,生物学家,有钱人都追求的终极目标是……”
“没有蛀牙。”
她差点没气得断气,看了我半天,运尽丹田力说了一个字:“龙!”
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愣了一会儿,估计工匠实在是受不了俩女疯子在这里胡说了,打了个招呼离开了,说过三天料配好了过来修理。
苏丹小姐撇了撇嘴巴:“不过你们这里怎么会有龙鳞呢?这样吧,这个我先留着,拿到北京去找人看一看,然后我再还给你们……”
我没等她说完,双手伸过去就给抢过来了:“你说的对,不用验也知道。我们家小门小户的,这里怎么会有龙的鳞呢?这根本就是我爷爷从前进药的时候留的龟甲,您啊,您还是现在就还给我吧。”
我心里实则想:真讨厌,果然总是在琢磨别人家的东西。
邵启生之前说过的话,我忘了跟苏丹小姐强调一点:住在这个房子里,不一定什么时间,什么坏事儿就降临在你的头上。两天之后,她起夜的时候不小心在房间里滑倒,右小腿骨折了,不得不离开我家,和她心心念念的我爸。
我表面惊讶难过,实则幸灾乐祸地送走苏丹小姐时,尚不知道还有意外等着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