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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6洁曦的故事

    伟大家族,以及泰拉玛斯卡

    死者无法分享

    虽然他们从坟墓起身,迎向我们

    (我发誓他们的确如此)

    他们掏给你的不是心脏而是头颅

    用以瞪视的部位。

    --史丹.莱丝,<他们的那一份>

    以手覆盖她的脸庞,我心震颤,她知此早夭。

    --约翰.苇相斯特

    泰拉玛斯卡

    超自然的检验者

    我们旁观

    同时也永在

    伦敦阿姆斯特丹罗马

    睡梦中的洁曦不住呻吟着。她是个身材纤细的叁十五岁女子,有一头红色的髻曲长发。她睡在一张不成形的床垫上,木制的吊床四周各悬一根从天花板垂下的铁炼。

    在这栋大房子的某处,时钟响起。她必须醒来,距离吸血鬼黎斯特的演唱会只剩下两小时,但现在她还不能离开双胞胎。

    如此汹涌急促的情景还是首度出现,以双胞胎的梦境来说,这次的程度又太过隐晦。她知道双胞胎身陷沙漠,包围她们的部落相当凶险。双胞胎看上去相当苍白,非常不一样。或许那光晕般的氛围是种幻觉,但是在幽影绰约之间,双胞胎似乎散发出光芒,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跳舞一般。火炬抛掷到她们身前,而其中之一竟然瞎了!

    她眼窝周围的肌肉收缩深陷,眼皮紧闭。没错,他们将她的眼珠活生生挖出来,至於另一个,为何她发出这等可怕的叫声?『静下来,不要抵抗。』那个眼盲的双胞胎这麽说,在梦中她都听得懂这种古代语言。另一个双胞胎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叫声,原来她无法说话,他们割去她的舌头!

    我不要再看下去了,必须醒过来。士兵把她们推向前方,惨绝人寰的事情即将发生。双胞胎沈静下来,士兵粗鲁地分开她们。

    不要这麽做,把火炬拿开,不要烧到她们:不要伤到她们的红发。

    眼盲的双胞胎伸手寻觅她的妹妹,尖叫着她的名字:『玛凯!』说不出话的妹妹只能像个受伤动物般地低吼着。

    围观的群众让出路来,两具盖椁沈重的棺材被抬到前方。真是粗暴的冒渎,盖子上的图案雕成人脸与肢体的形状,这对双胞胎究竟犯下什麽滔天大罪,必须被封在棺材里?我看不下去了,盖子打开,她们被拖向前方,不要这麽做!那个看不见的姊姊似乎明白,奋力抗拒着,但他们强力将她压人棺材内。玛凯心胆俱裂地看着,自己也被拉进棺材里。不要盖上,我会忍不住为她们尖叫--

    洁曦坐起来,她的眼睛圆睁,尖叫着醒来。

    独自一人在屋内,她还听得见回音。四周无声,只有床边的铁炼不时摇动,外面的森林有小鸟鸣叫,时钟已经响了六声。

    梦境迅速退去,她竭力回想镜花水月般迅速湮灭的情景:部族所穿戴的衣饰、士兵配戴的武器、双胞胎的长相。但是这些都已然不复存,只有敏锐的知觉,烙印着所发生过的种种,以及确定吸血鬼黎斯特与这一切相关的笃定感。

    她默然检视手表,没有时间了,她想要在吸血鬼黎斯特进场之前就在演唱会场,枪个好位子来观看他。

    然而,她还是踌躇着,看着床边的白玫瑰,透过窗户,她看到南方的橘色天空。她拿起花朵旁边的便条,重读了一回。

    我亲爱的:

    由於不在家里,没多久前我才看到你的信。我明白那个叫黎斯特的人物带给你的冲击,即使在里约,他们也到处播放他的音乐。我已经读过你寄来的书,知道你曾为泰拉玛斯卡调查过他。至於双胞胎的梦境,我们必须好好地谈一谈;这非同小可,还有其他人也做了同样的梦。我要求你--不,我要你取消今晚听演唱会的行程;你必须留在索诺玛庄园等我回来,我会立刻离开巴西。

    等我,我爱你。

    你的阿姨,玛赫特

    『玛赫特,请你原谅我。』她低声说。不去演唱会是不可能的,而且,玛赫特应该是这世上最明白她的人。

    至於她为之效劳十二年的泰拉玛斯卡,他们绝不会原谅她的任意而为。但是,玛赫特知道个中隐情,玛赫特本人就是隐情!她会谅解的。

    头晕目眩。恶梦尚未离去,房间内的物体若隐乍现,但是天光突然间又湛亮起来。白玫瑰发出淡淡的晕晖,如同梦境中双胞胎的身体。

    她突然记起来,听人家说白玫瑰是在葬礼致意的花朵。不,玛赫特不可能是那样的意思。

    洁曦双手捧着花苞,花瓣立即绽放开来。嗅着芬芳的香甜,她禁不住将花朵凑近唇边。模糊而闪亮的记忆片段突然闯入,许久之前与玛赫特共度的那个夏日:当时她也躺在玫瑰花环绕的房间,白色、粉红、嫩黄的玫瑰,当时的玛赫特也捧着满怀的花,凑向自己脸庞与颈子。

    真的有过如此的画面吗?记忆中,天女散花般的无数花瓣散落在玛赫特的红发,和她自己一样的发色,也和梦中双胞胎的一模一样:浓密、发曲、间杂着金晖。

    记忆的片羽四散溃射,她无法拼出一幅完整的图案。不过,无论她记不记得起那个如梦似幻的夏日,都没有关系。等候她前往的吸血鬼黎斯特将会是告一段落的记号,即使不是解开谜团的答案,至少会如同死亡一般带来终结。

    她起身穿上这阵子不离身的夹克,还有衬衫与牛仔裤,双脚探入皮靴,然後梳理头发。

    该是离开这间房子的时候,她早上才闯进来的。实在很不愿意离开,但她更难过的是,竟然有再来这里的一日。

    当她迎着晨光踏入屋内,第一个念头是经过十五年了,这里却一点也没有改变。建构在半山腰上的房舍,梁栋笼罩於清晨的蓝色光晕:半藏在绿茵的几扇窗户,迎接第一抹晨光。

    当她手执古旧钥匙、进入房内时,自觉像个间谍。似乎有好几个月没住人了,举目所及到处都是灰尘与落叶。

    不过,水晶茶几上那束白玫瑰正等着她,信件搁在旁边,信封内夹带新的钥匙。

    她花上好几个小时重新探访此地,顾不得连夜开车的劳顿。她非得重新漫游那些幽深的楼阁、宽敞动人的房间。这栋房子像个简略的宫殿,泛着铁锈的烟囱从石砌的壁炉翩然升起。

    就连家具也巨大无比--巨石砌成的桌子、椅子,铺满柔软坐垫的沙发,嵌入墙壁内的书架与橱柜。

    这地方带着中古世纪的那种粗犷风华:散布四处的为雅文化艺术品、伊图斯坎杯子、海地的雕像,它们正适合这个地方;石制地板与深邃的闺阁,让此地看起来像一座安全无比的城堡。

    唯独玛赫特的创作充满亮丽色彩、仿佛直接取自户外的森林与天空。回忆并没有夸显它们的美丽:柔软厚重的地毯绣满花草的图样,仿佛大地本身;羽毛抱枕上的图样则是奇诡的形体与象徵;然後是直铺及地的织锦,绣着大地上的种种风光,山川流水、日月星斗、流风雨露。如许的壮丽与精细,甚至拟造出漫天落叶的瀑布奇景,带有原始族群绘图的深远力道。

    再度看到这些事物,简直比死去还要难受。

    近午时分,由於饥饿与一夜未眠的疲惫,她终於在头昏眼花之下放胆进入後门通往的秘密房间。她走人隐密的通道,看到图书馆并没有上锁时,心跳不禁加快起来,扭开灯光。

    唉,十五年前的夏天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与那段难以言喻的岁月相较,日後她在泰拉玛斯卡从事的美好探险、猎鬼搜奇,都算不上什麽。

    当时在火光明灭的图书馆,她与玛赫特在一起,无数卷轴的家族史让她惊喜难抑。玛赫特匿称的『大家族裔史』,便是我们游走於生命迷宫内的线轴。当时的玛赫特充满爱怜,为洁曦解开一卷卷的羊皮书。

    洁曦一直无法真正搞懂那个夏天,在那其中存有一股缓慢美妙的悬疑,好比说,埃及纸上的古文实际上更隶属於梦幻的境域。彼时她已经是一位训练有素的考古学者,在埃及与桀利裘挖过不少次古迹,但她还是无法解读上面的文字。老天在上,那究竟是多久以前的遗迹?

    多年之後,她尽力回想所看过的每一份文件。当时有一天,她无意发现图书馆後面的秘密房间……

    进入一条秘道,来到黑暗的密室。後来她总算发现灯光的按钮,赫然见到无数的文字泥石板。她的确有将这些东西捧在手上观看。

    後来发生某件事情,可是她不愿想起来。发现了另一个通道?她很确定底下还有更隐蔽的密室,走下铁制的阶梯,昏黄的灯泡镶嵌於石壁之间,她拉下开关的灯炼……

    当然,後来她的确打开一扇红木门……

    许多年过去之後,当时的情景如同隐晦的闪光--那是间天花板很低的大房间,摆着橡木椅、石砌桌凳,还有呢?某个看起来熟悉异常的东西--

    後来她除了阶梯之外,什麽也不记得。当她醒来时,已经十点了,玛赫特站在床边,给她一吻。真是温暖美好的感受,通透全身的奇异悸动。玛赫特说,傍晚时他们在小溪旁边发现她酣睡着,於是将她抱入屋内。

    睡在小溪边?几个月之後,她终於『记起』自己睡在那里的情景,活灵活现的记忆重映:森林的平和安详,水声淙淙流过岩石。只是,她现在可以确定那情景是捏造的,从未发生过。

    可是,就在十五年後的今天,她找不到自己隐约记得、似乎发生过的事件的证据。房门深锁,就连家族历史的卷轴也深藏於玻璃橱柜,她不敢妄动打扰。

    然而,她坚信自己当时所看到的:没错,泥石板上的细小图案,刻镂着人体、树木、动物。她亲眼目睹、就着夜光捧在手上观看。还有那隐密的通道,吓坏她的那个房间……

    尽管如此,那个夏天仍然美如迷梦乐园;当时她与玛赫特长谈,在月光下与玛赫特、马以尔共舞。此刻就姑且忘掉後来的锥心之痛,试图明白何以後来玛赫特将她遣返纽约、自此不再让她到这儿来。

    我亲爱的:

    正因为我大爱你,加杲我们不分离,我的生命可能会淹没休。洁曦,你必须拥有自由、发展自己的计画、梦想、野心……

    旧地重游并无法抹消那些痛楚,因为那正好再度显示出,过往的欢愉已然一去不复返。

    为了低档疲累,她在下午的时候晃出房子,穿过橡树的那条细长小径,轻易发现红木丛中的熟悉路径,看到那条激打岩石的清澈小溪。

    就在这儿,玛赫特曾引领她穿越黑暗,行过水流与秘道。马以尔加入她们,玛赫特为她斟酒,他们一起唱着一首事後她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的歌曲。後来她偶或发现自己竟然哼唱那诡谲的曲调,就在愕然顿悟的顷刻,旋踵间又失手遗落了那些音符。

    或许她失神昏睡於音流袅袅的森林溪畔,一如她虚拟的多年前『记忆』。

    枫叶的绿芒如此灼眼,红木的形影在静默间森冷逼人,绵延数百哩的树林硕大而无动於衷,覆盖了远方的天地交接线。

    她明白今夜的演唱会会多麽透支体力,却害怕一闯上眼皮,双胞胎便不由分说地占领她。

    最後,她回到主屋,取走玫瑰与信件。回到她的房间时,正好下午叁点钟。是谁为时钟上发条?梦中的双胞胎魅影朝她逼近,她累得无力抵抗。这个地方如此美好,没有任何地在工作场合遭遇到的鬼迷行踪,只有长久的平静。她倒在熟悉的吊床上,枕着那年夏天她与玛赫特一起精心缝制的羽毛枕头。就这样,睡眠与双胞胎一起莅临。

    她只剩不到两小时的时光好赶到旧金山,该是再度离开这房子的时候,也许还是忍不住伤心。她检亲口袋,护照、文件、钱、钥匙,样样俱全。

    她拎起皮袋子,甩到肩头上,快步走出长长的阶梯。黄昏逼近,一旦天光整个消逝,就伸手不见五指。

    当她走到前厅时,还有一丝馀晖。透过朝西的窗口,她看到几条修长的光线映亮了悬垂於墙上的刺绣挂画。

    凝神望去时,她几乎透不过气来。那是她最锺爱的作品,无论是复杂度或是尺寸。一眼望去,本来只瞧得见不知伊於胡底的细小印记:渐渐地,壮美的风光浮现於金字塔般的布面纹路。才刚瞥见它的模样,下一刻却又消逝如水中月影。就在那个夏日,她每每在酩酊微醺之际,反覆再叁地观看;明心见性的刹那、却又遁失它的惊鸿形迹。就在背景的翠绿山谷,依次是山丘、森林、小村落的图样。

    『我真的很抱歉,玛赫特。』她又说一回。必须离去了,旅程怏要划上休止符。

    正当她转过头去,挂布上的某个东西吸引她的视线,她连忙转头回顾。是否画面上有着她从未注意到的事物?乍看之下,那只是一团迷蒙的刺绣;没多久,山脊冒出视线,接着是橄榄树、村落的轮廓……她找不到陌生的形体,直到她又将视线转开,那对红发女孩的图样方从眼角馀光的位置现身!

    她谨慎无比地将视线转回画面,心跳急促起来。没错,就在那里,那是幻觉吗?

    她绕着房间打转,直到正面迎视那幅布挂.她伸手触摸那对形体,没错,小小的人儿,绿墨两点充当眼球,精细的鼻梁,以及红润的双,那头迎风招展的红色秀发,波浪般技覆於雪白的肩头。

    她不可置信地瞪视着,原来双胞胎就在这里!当她如遭雷亟、僵立在原地时,房间已经暗下来,最後一抹光线被地平线吃掉。眼前的布挂又糊成一团不可辨识的色彩形骸。

    她听到一刻的钟声响起,暗忖着通知泰拉玛斯卡,打电话给伦敦的大卫,告诉他事情的始末--但她明知这是不可能的。无论发生什麽事情;泰拉玛斯卡必定无法窥知全貌,为此她感到黯然伤神。

    她强迫自己离开,关上身後的大门,走向屋外的小径。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震动,几乎要哭出来。长年的疑虑得到印证,她感到无比害怕。她不知道自己正在哭泣。

    等着麻赫特过来!

    但她不能这麽做。玛赫特会迷惑她、蛊惑她,以爱的名目将她从秘辛的门扉这走,许久之前的那个夏天就是如此。吸血鬼黎斯特却是一切谜团的核心,亲眼目睹并触摸他将会揭穿所有的隐情。

    红色的跑车立即发动,她流利地开向前方道路。头顶的天窗开着,抵达旧金山的时候一定冻死了。但是那不打紧,横竖她喜欢开快车时迎面佛来的冷空气。

    道路迎向前方的黑暗,就连甫升月色也无法戳穿的黑暗。她加快速度,轻易地转弯;哀伤愈发沈重,但已经不再流泪。吸血鬼黎斯特……就快要到了。

    当她开上省道时,她加速急驰,对自己唱着在狂风中难以听见的歌谣。当她开向美丽的小城,圣塔罗沙,全然的黑暗直扑而下;紧接着,她驰向朝南的高速公路。

    浓雾逐渐逼近,远方的山丘彷若横行鬼魅,不过两旁的路灯高照,为她杀出一条路泾。她的亢奋感激增,不到一小时抵达金门大桥,哀伤渐行渐远。在她的人生中,总是意兴湍飞,对於老成持重的人感到不耐。即使她敏锐的知觉预测出这一夜的致命性,她仍然对自己向来的好运充满信心。她并不真的害怕。

    打从出生开始,她就是个幸运的孩子。当时她怀孕七个月的少女母亲被车子撞死,婴儿却正好从濒死的子宫呱呱落地;救护车来临时,她正运用自己幼嫩的肺叶嘶声呐喊。

    被收容於郡立医院的两个星期,她没有名字,只有冰冷无感的机器陪伴她。不过,护士们都很宠爱她,帮她取了『小麻雀』的匿称,只要有空时便会哄抱她、唱歌给她听。

    後来她们还写字给她看,帮她拍照片,说故事给她听,让她幼年的知觉充满被爱的愉悦。

    最後,玛赫特前来指认她:南加州李维斯家族的唯一後裔,她被送往纽约,与一群姓氏、背景大相迳庭的表亲同住。就在莱新顿大道的一栋豪华二层楼住宅,她与玛莉亚、马修.古德温夫妇一起生活,他们给予她关爱,以及物质上的所有需求。直到她十二岁之前,一个英国保母都还随侍在侧。

    她已经不记得从何时起明白,原来是玛赫特阿姨供给她这样的生活:日後她可以随心所欲地上任何学校,做任河事情。马修是个医生,玛莉亚是个舞者与老师;他们坦承自己对她的溺爱与依赖,她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小女儿。他们一起度过美好、丰富的生活。

    在她能够阅读之前,玛赫特就开始写信给她,内容充满美好的事物,还附寄许多彩色明信片与她居住过国家的货币。在洁曦十七岁时,已经有满满一箱的卢比与里拉;更要紧的是,她有个叫玛赫特的知心密友,充满关爱地回答她的每一行书信。

    玛赫特鼓励她上音乐与绘画课程,激发她阅读的灵感,为她安排暑假的欧洲之旅,最後帮她取得哥伦比亚大学的许可,攻读古代语言与艺术。

    玛赫特为她安排一趟环绕欧洲的耶诞节亲族之旅:义大利的斯喀提诺斯是个富有的银行家族,居住於西那城郊的别墅;住在巴黎的布嘉蒂丝家族比较清寒,但同样热忱欢迎她分享这个拥挤、欢乐的家庭。

    十七岁的夏天,洁曦到维也纳去造访本家的俄罗斯支裔,她衷、心喜爱那些热情的年轻知识份子与音乐家;然後,她到英格兰采访李维斯家族的本支。早在几世纪前,南加州的後裔离开英国前往新大陆。

    十八岁的时候,她到希腊的珊托里尼寻访佩特罗那家族。他们全都是饶富异国风味的人们,生活在某种中古世纪的风华,被个农般的仆侍环绕。他们以一趟环游伊斯坦堡、亚历山卓、以及克里特岛的旅程款待洁曦。

    洁曦几乎爱上年少的康斯坦丁.佩特罗那;玛赫特告诉她如果他们在一起,大家都会祝福他们,不过洁曦要自己考虑清楚。她最後吻别情人,因对美国的大学、为首次到伊拉克的考古挖掘做准备?

    即使上大学的时间,她还与亲族维持密切的往来,每个人都对她甚好。每个大家族的人们都彼此热络,互通有无;家族之间的通婚相当频仍,每个家族都备有额外的房间,好让造访的亲戚居住。大家互相传诵早已死去数百年亲戚的有趣故事,洁曦与这些亲戚心意相通,无论外表上彼此有多麽大的差异。

    罗马的表亲们开着亮眼的法拉利跑车,用足以摔断脖子的速度急驰於道路上,然後回到他们华丽的别墅;南加州的犹太表亲则是一门俊彦,全家都是音乐、艺术、电影人才,五十年来都与好莱坞电影工业互通声息。他们在好莱坞的家是未成名演员的宿舍,洁曦可以随意住在阁楼,晚餐於六点提供给每个进门的人。

    然而,那位似远又近、总是充当她知己好友的玛赫特,以信件指点她的种种困惑,让她私心珍藏且热烈回应,这个女子又是何许人也?

    在所有洁曦所造访的亲族中,玛赫特是个不可或缺的存在,虽然她的造访并不固定,但却让人印象深刻。她是『伟大家族』的记录守护者;所谓的伟大家族,那是同一本家通布全世界的各个分脉。她将不同的支脉聚合一起,为不同的家系牵红线,当族人遇到麻烦时,她会及时提供足以绝境逢生的援助。

    在玛赫特之前,是她的母亲扮演这样的角色,再往上推是她的祖母,依此类推。『总会有一个玛赫特。』这句话流传於每个族系,从义大利、德国、俄罗斯、意娣绪、希腊。在家族当中,会有一个单传的女系後裔充当家族纪事的守护者,每个承袭的後代也会继承『玛赫特』这个名字。

    『什麽时候我可以见到你?』洁曦在这几年间不断写信询问,她搜集的回信信封包括来自新德里、里约、墨西哥城、曼谷、东京、利玛、西贡、莫斯科。

    每个族人都信赖玛赫特、也为她所眩惑。之於洁曦,她们之间的联系却含有另一股神秘的力量。

    打从她的年幼岁月,洁曦开始有着『不寻常』的灵异经验。

    比方说,洁曦能够透过某种模糊的方式『读取』他人的心思。她可以知晓别人嫌恶她或欺瞒她,对於语言的高度天赋缘由於通晓符号的『意念』,即使她还未理解字汇。

    而且她还看得见鬼魂--不真正存在的人物与建物。

    打从小时候,她就看得到位於曼哈顿的一栋优雅房屋,那模糊的轮廓告诉她并不真的存在;那屋子时隐时现、灯光亦从窗户的幔透出,那种情景让她觉得好笑。多年之後她知晓,那栋幽灵房屋是建家史丹福.怀特的财产,几十年前就已遭大火焚毁。

    她所看到的鬼魅起初并未成形,相反地,它们却是细碎闪动的鬼火,经常在她感到不舒适的场所成形。

    然而,当她年岁渐长,鬼影开始更加清晰。就在一个冷暗的下雨午後,一个老妇人的透明影子穿越过她,洁曦歇斯底里地跑到一家附近的商店,那儿的店员连忙打电话给玛莉亚与马修。洁曦竭力描述那个老妇人的愁容,那双灰色的眼眸似乎无视於大千世界的众相。

    当她对朋友叙述这些的时候,她们通常不相信她。不过她们因此着迷,总要求她复述这些故事,那使得洁曦感到呕心且受伤。此後她避免告诉人们这些事,不过在她快满二十岁时,看到鬼魂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

    即使在大白天走在第五大道,她还是难免迎头撞上飘荡无依的鬼魂。十六岁的某个清晨,她看到中央公园的长椅坐着一个年轻男子的幽魂。公园喧嚣热闹,幽魂却与世界隔离开来,空无环绕他的四周。洁曦周遭的音色逐渐消逝,仿佛被他吞噬掉。她默祷他尽速离去,可是他反而却牢牢地看着她,似乎想对她说些什麽。

    洁曦慌恐无比,一路直奔回家,告诉玛莉亚与马修她被那些东西盯上。她根本不敢离开家门一步,最後马修只好给她镇定剂,让她得以入睡。他离去前将洁曦的房间打开,好让她不那麽害怕。

    当地半陲半醒地躺着,一个年轻女孩走近房里。她认识她,她是家族的一员,她们彻夜长谈,那女孩是如此地甜美亲切,看起来似曾相识。她只是个少女,并不比洁曦来得大。

    她坐在洁曦的床上,告诉她不用担心,鬼魂是不会伤人的。他们没有那等能耐,只是可怜兮兮的东西。『你写信给玛赫特阿姨吧。』那女孩这麽说,然後她佛开洁曦额上的头发并亲吻她。镇定剂开始起作用,洁曦根本睁不开眼睛;她想询问关於自己出生时的那场车祸,但她无法发话。『再会了,亲爱的。』那女孩走出房门之前,洁曦已经酣然入梦。

    当她醒来,已经是早上十点。公寓还是一片阴暗,她立即写信给玛赫特,尽力追述每一则发生过的怪诞事件。

    直到晚餐时间,她才猛然一惊地想起那个女孩。怎麽可能有这样一个人,这麽熟悉、一直都在这里?为何她从小到大都未曾质疑过这一点?即使在她的信上,她还写着:『当然,米莉安就在这里,她还说……』谁是米莉安?那是一个刻在洁曦出生证明的名字,她的母亲。

    洁曦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档事,但她感到欢喜无比。她可以感受到米莉安的存在。

    五天後,玛赫特的回信到达。玛赫特相信她的说词,还告诉她这并不值得惊讶。这些超自然事物当然是存在的,洁曦并不是第一个看到的人。

    在我们的家族的历代传承;曾经出现许多位灵导师,在早先的时代,她们是女巫、魔法师。拥有这样能力的人都有着与你类似的容貌特质:绿眼睛、苍白的肤色、红发。看来这样的能力贯穿於基因之间,或许还有更?学的解说。不过只要先记住,你的能力并没有什麽反常之处。

    但是,那也不表示这等能力有什麽建设性。这些鬼魂是实存的,他们并不影响事物的运作,他们可能相当孩子气、活灵活现、充满狡黠之意。你无法帮助那些试着与你沟通的灵体,通常你只是目睹一个无生命的灵体--也就是说,那是许久之前就消弭於无形的色相残影。

    不必害怕他们,但也不要让他们浪费你的时间,一旦他们知道你能够看见他们,就可能缠上你。至於米莉安的话,加杲你再度看见她,一定要告诉我。不过,既然是她要你写信给我,我猜她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总折来说,她不同於那些你所看到的伤灵体;如果他们又惊扰到你,随时写信告诉我吧,但尽量不要告诉别人,那些没有通灵经验的人是不会相信你的。

    对於洁曦来说,那封信的意义无可比拟。有好些年来,她总是随身带着它。玛赫特不但理解她,同时更告知她如何明了、战胜这麽麻烦的力量。玛赫特所说的每件事都正中要害。

    此後,她偶尔还是被幽灵们惊吓到,也曾将秘密告知最亲近的朋友,不过大体上她遵照着玛赫特的劝告,那样的能力不再困扰她,最後几乎被长久遗忘。

    玛赫特的信件愈发频繁,她是洁曦最亲近的朋友与倾诉者。当她上大学时,她已经把长年通信的玛赫特看得比任何人都重要,但她还是无法接受,也许永远无法见到玛赫特。

    最後,在她大叁的时候,有一个晚上当她打开公寓的大门,发觉到灯光透亮,壁炉的火势正旺,一个面驶美丽的女子站在火光前,手里拿着火钳。

    真是美貌不可方物!这是洁曦的第一印象。精心修饰过的面容带有东方风味,除了那双翠绿色的大眼睛,以及波浪般技覆於肩头的红色长发。

    『我亲爱的,』那个女子说:『我就是玛赫特。』

    洁曦迫不及待地冲到玛赫特怀里,可是玛赫特温和地板住她,似乎想好好看清楚她。然後,玛赫特不住亲吻她,好像只能以这种方式与她接触,戴上天鹅绒手套的双手轻柔触摸她的肩头。那真是美妙的一刻,洁曦不断磨蹭着玛赫特浓密的红色长发。

    『你是我梦寐以求的孩子,』玛赫特低声说着:『可知道我是多麽高兴?』

    那一夜的玛赫特,如同冰霜与火焰的双生体。她既强悍又无比温柔,纤细的腰肢与摇曳生姿的长裙底下是个雕像般的冷冽生命,气质显现出流行时装模特儿的古怪光华,如同雕像般的女子。当她们一起离开公寓,玛赫特曳地的长大衣甩出一抹优美的弧度,她们像是认识一辈子般地融洽无比。

    那一夜真是愉快而漫长。她们到画廊、剧院,最後是迟来的晚餐。不过玛赫特什麽也没沾口,她说自己太兴奋了,甚至连手套也忘记脱下。她只热中倾听洁曦说的每件事,洁曦无法停止诉说--哥伦比亚大学、她的考古工作、到美索不达米亚做田野的梦想……

    这样的相处与信件上的亲近大不相同,她们还一起走过中央公园、经过当时,看到鬼魂的所在。玛赫特一再告诉她,没什麽好怕的。这一切都是那麽美好,仿佛她们一起走在魔幻森林当中,再也没有什麽好担心的,只顾着以热烈而塞翠的声音交谈、接近清晨时,玛赫特离开洁曦的公寓,承诺她很快就会带她去加州;玛赫特在索诺玛山谷有一栋房子。

    直到两年後,洁曦收到她的邀约,当时她已经怏从大学部毕业。七月的时候她就要到黎巴嫩去考掘。

    『你一定要来待上半个月。』玛赫特这麽写,机票附在信封内,而且,一个叫马以尔的『密友』会在机场接她。

    虽然洁曦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打从一开始,就有怪事陆续不停的发生。

    比方说,马以尔这个高大、金发蓝眼的男人,他的走路方式、发音的腔调、过於精确的驾驶姿势,一切都显得颇为怪诞。他似乎照规矩穿着适合在农场行走的衣服、鳄鱼皮短靴,但又加上手上那双小羊皮手套,以及蓝色镜片、金色框的墨镜。

    他看上去开朗无比,非常高兴见到她,她立刻喜欢上这个人。在他们抵达圣塔罗沙前,她就告诉他自己的种种经历。

    农场本身真是不可置信,不知道是哪个人造出这麽奇迹的产物?一开始是一条宽广道路的尽头,後方的房间直接通往後山;至於屋檐的木材,不知道是否真是货真价实的红木?砖砌的墙壁更是不可思议的古老,难道说,那麽古早以前就有欧洲移民迁移到加州?算了,总之这个地方是在精彩绝伦。她爱死那个圆形的铁铸火炉、动物皮毛制的地毯、巨大的图书馆、陈设古老望远镜的粗狂天文台。

    她也喜爱那些好心肠的人。他们每天从圣塔罗沙来这里,清洗衣物、准备餐点。她一点也不介意自己必须常常独处,在森林散步就很愉快。偶尔她会去圣塔罗沙买书与报纸,检视着那些布挂。某些太古老的饰品她无法分出属类,研判这些玩意使她乐在其中。

    牧场上不乏各式娱乐设施。山顶上架有天线,提供各种电视频道;地下室还有一间陈设齐全的电影放映室:投影机、银幕、各色各样的影片。温暖的午後,她会在池里游泳到主屋的难短;傍晚时分,加州的寒意随着夜晚降临,每个壁炉都旺盛的烧着火。

    最为壮丽的发现,就是一卷卷的皮制轴书,沿革记载着『伟大家族』的每一世代与每一分支,细腻考究的历史全貌。看到那些森林总总的照片与图书馆使她全身震颤,有些娇小如颈链镶饰的小幅图画,有些却是巨幅蒙尘的油画。

    她还找到自己的家族,南加州的李维斯家希——南北战争之前如日中天,但在战後就整个垮掉。照片多到让她难以承受,这些祖先就是她的血脉源头,从酷肖的五官足以印证。他们的肌肤和她一样苍白,还有两个人有着和她同样的红发。对於洁曦这个从小被人领养的小孩而言,这些物件的意义重大无比。

    直到假期快要结束,每当她打开写满阿拉丁、希腊文、埃及象形文字的卷轴,洁曦才明白这些家族纪事的重要性:纵然之後她从未碰触到那些深藏於密窖的泥石板,她与玛赫特的谈话从未褪色。她们曾经彻夜长谈着这些家族系谱。

    她曾要求帮助整理家族史,情愿放弃自己的学业。她想要翻译、缮写那些文件,制作成电脑档案。何不出版这部浩瀚的家族历史?这麽久远的谱系相当难得,纵使不是独一无二;就算是欧洲的皇室家族也无法追溯到中古的黑暗世代之前。

    玛赫特耐心提醒洁曦,这项工作非常吃力且不讨好。毕竟,这只是一个家族的世代演绎,有时候纪录上只有一堆名字,或是简略的生活记载、生死薄、移民海外的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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