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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敞开心灵思索我所说的:母后她的的灵魂,以及栖息在她体内的那个魔物本性。它与她核心交融。思索这个造就我们每一个,以及曾经现世於地球上的所有吸血鬼的本体。

    “我们是这个能量本体的接收器,如同收音机是那些看不见的电波的接收器。我们的身体就是这股能量的壳穴罢了。正如同马瑞斯许久以前所说的:我们是生长於同一根血管上的花朵。

    “我还要你们好好检视另一件事,那可能是截至目前我所说的最有用处之事。

    “在古早的时代,当精灵在山顶上与我和我的姐姐交谈,有谁会认为精灵是不相干的东西?即使我们被它的能力所驱使,认为我们必须要使用这些能力来造福子民,正如同日後阿可奇所想的那样。

    “经过几千年来,对於超自然事物的坚信向来是人类灵魂的一部份。在某些时代,这些事物甚至是人类无法没有的东西——那等同於自然化学性的东西,没有它们人类就无法滋养繁殖,更别说是生存。

    “我们不断目睹著宗教与祭仪的诞生,不断见证到开可憎的幽魂与神迹,以及被这些事件所激发出来的事後教条。

    “当我漫游在亚洲与欧洲时,古老神的殿堂依旧,基督教上帝的教堂也矗立起来让人念诵祷文。走过每一个国家的博物馆,数量最惊人、最让人谦卑仰望的还是宗数性的绘画与雕刻作品。

    “这等成就似乎无比壮大啊:所有少化的机制的根植於宗教信仰的基底。

    “然而信仰的代价不过是让国与国相互攻伐,军队相残,将地图区分为战胜者与惨败者的版图,摧毁异教神的歌颂者。

    “然而,就在最近的几百年,某个真正的奇迹发生了!非关幽灵或精灵,也不是从天堂而降的声音,告诉某个狂热者该引导众人做些什么。

    “我们终於在人类的心灵当中,看到对於神迹的抗拒。某种对於看到精灵,与它们交谈等事物的怀疑论。

    “我们看到人类逐渐舍弃对於神的仰赖,取而代之的是透过理智建构的伦理架构,以及对於整体人类的身心灵肉之敬重。

    “所以,既然对於超自然的信仰已遭舍弃,对於肉身的鄙夷也不再发生。我们来到一个最具启蒙性的时代,人们不再透过不可见之物,而是通过人类本身(灵肉合一,现世与超越的联结)来寻求灵感!

    “我可以肯定地说,灵媒、魔法师、巫女都不再有以往的价值。精灵再也无法给我们什麽。总而言之,我们终於摆脱掉对於这等疯狂的执著,世界正朝向前所未有的完美迈步。

    “套用古老圣经的神秘言说,这个世界终於由血肉构成。然而,这同样是一个理性的世界,所谓的肉身便是所有分享彼此需要与欲求的人类的总体认可。

    “我们的女王将会为这个她即将干预的世界带来什么?她自己的存在根本无法接上时代,这个多世纪以来她的心灵只是自我封锁于昏昧的梦境。

    “马瑞斯是对的,她必须被阻止,有谁能反驳他呢?我们得帮助玛凯,而不是推翻她,即使到头来我们也自身难保。

    “现在让我将故事的最後一章说完,在这其中包含著母后将会威胁到我们全体的事物。

    “大概在二十年之後,我回到那个寄放米莉安的村落,她已经在那楝日后成为‘双胞胎传奇’根据地的房屋成长为一个年轻女子。

    “在月光的照耀下,我带著她走到祖先遗留下的洞穴,从密藏的地方找出几串项链与黄金给她。我告诉她关於祖先的故事,然後劝诫她:不要接近那些精灵之类的无形之物,特别是那些被叫做神的东西。

    “然後我前往桀利裘,因为在热闹的街道上比较容易找到那些寻死于作奸犯科的猎物,也比较好躲藏自己。

    “在那之後的时光我还是经常造访米莉安,她生了四个女儿与两个儿子,他们总共有五个小孩存活到成年,其中有孤个女儿总共生出八个孩子。家族的传奇故事就这样世代相传,关於那对与精灵交谈、造出云雨,被邪恶的国王与女王追捕的双胞胎姊妹。

    “大约两百年之後,我首度写下我每一个族人的名字,如今他们已经有一个村落那么多。我足足用了四大块泥石板来记录自己所知道的这些,关於起源的故事,关於月亮时代之前的那些女子。

    “虽然我常常会花上一世纪的功夫,深入北欧的荒远海域去寻找玛凯,我总会回去桀利裘的房屋与山顶的密室,在那儿写下伟大家族的变迁流转,关于而代代相传的女儿与儿子们。我写下他们的成就、个性以及英雄事迹。至於儿子的名字我就略过不提,因为我不确定他们是否真正隶属於我的血脉,到头来这个家系自然变成你们所看到的母系传承。

    “然而在这数千年来我从未向族人透露发生在我身上的邪恶魔法,我早就下定决心不让他们碰触到这个秘密。即使我使用与日俱增的超自然力量,我也会隐密地使用,而且弄成可以用现实世界之道解释的模样。

    “到第三代为止,我只是一个常常出门远行的女性族人,如果我带回珍宝与忠告给女儿们,那只是正常人类的作为。

    “漫长的岁月中我总是扮演著匿名观望的角色,有时候佯装成一个远地而来的旁系亲戚,参加部族的年度聚会或者抱抱小孩子。

    “到了基督教纪元的早期,我想到一个主意,创造出某个身为家族记录音的支脉,在这个虚构的支脉中,有个虚构的女性族人会充当记录者的任务。玛赫特这个名字代表著记录者的荣光,当老玛赫特死去时,会有下一代的玛赫特接下任务。

    “如此一来我就可以身处家族当中,族人们也都知道我这个人。我成为写信联系的角色、赞助者、连接不同的血脉,神秘但值得信赖的访客,常常修正错失与弥补隙缝。我被无数的激情吞噬,不朽的生涯用以学习新的语言风俗、在各个不同的土地生活,总是赞叹著这世界的美丽与人类的想像力。我总是会回到那个认识我且期待我归去的家族。

    “百年与千年就这般流逝,我不像那些将自己埋入黄土长眠或丧失心神记忆的古老吸血鬼,或像是母后她那样化为不动的塑像。每一个夜晚我都以清晰的自我睁开眼睛,记得自己的名字,认知周围的世界,展开另一道生命的丝线。

    “并不是说我没有被疯狂威胁到、没有被疲惫所征服,也不是说哀伤与痛苦打不倒我,秘辛未曾使我困惑。

    “拯救我的就是守护自己家族纪录的这个使命,引导他们进入这个世界。即使在最黑暗绝望的时代,所有人类的存在都像是怪物般让我无法忍受,这个世界变得让我根本认不出来,我回归到自己的家族,如同生命之泉的始初。

    “我的家族屡屡教会我新时代的律动与激情,带领我进入独自一人从未想像跨入的未知异域,招揽我跨入可能自我被威胁到的艺术之境,家族是我在永恒时空的导师、时光之书,它就是一切万物。”

    玛赫特停顿下来。

    她看起来好像还要再说些什麽,可是她只是站起来看著大家,最後将目光落在洁曦身上。

    “我希望你们跟著我来,看看这个家族构成的面貌。”

    每个人都跟著她走出房间,走入地下的通道,进入那间位于山顶上的房间,那间有著玻璃屋顶与坚实墙壁的房间。

    洁曦最後进入,她在进来之前就知道自己去看到什么。她感到某种纤细的痛苦,混合著追忆的欢乐与难以忘却的渴望。那就是她许多年前进入,没有窗户的房屋。

    这房间的一切地都记得清清楚楚:散落在地毯上的皮制椅垫、隐密而强烈的与兴奋气氛完全压制那些物质性的事物,在事後不断地纠缠她,将她淹没於约略记得的梦境。

    就在这里,电子地图上是扁平的大陆图形,纵横其上的千万光点覆盖著墙壁。

    其他的三面墙壁看似被黑色电线状的东西缠绕著,如果你仔细观看就明了那是什麽:打从地板到天花板布满著一根根藤蔓状的线条,每一根线条都延伸出成千上万的分支,每一个分支都被无以计数的名字覆盖。

    当马瑞斯看著闪箸光点的地图到浓密细致的家族树干,一声惊叹从他的口中发出,阿曼德也泛起忧伤的微笑;马以尔则轻微的皱眉,虽然他明显的感到震撼。

    其他人也默然瞪视著。艾力克早就知道那些秘密,最人类化的路易斯则难掩眼中的泪水。丹尼尔无比惊异地看著,凯曼的眼睛仿佛被自己的哀伤制住,眼之所见并非地图而是过往的林林总总。

    最後卡布瑞点点头,她发出某种包含著愉悦与赞赏的声音。

    “伟大的家族。”她以单纯的认可告诉玛赫特。

    玛赫特点点头。

    她指向背後的南方墙壁,覆盖著爬行虫只般的地图。

    洁曦顺著肿胀的光点来到巴勒斯坦、欧洲,下达小亚细亚与非洲,最後来到新大陆。无数的光点以变幻缤纷的色彩闪烁著,洁曦刻意让视线模糊,看到融化在地图上曾经存在的一切。她看到古老的名字、版图、国家与海洋,以金色颜料书写於玻璃片上、三度空间化的山脉、平原与谷地。

    “这些就是我的後代,”玛赫特说:“我与凯曼的女儿米莉安的後代,同时也是我族人的後代。你们可以清楚看见这些人们以母系血统为传承,跨越六千年之久。”

    “难以想像!”潘朵拉低声说,她也到了泫然欲泣的地步。真是个美人,虽然是冷艳遥远的模样,但却散发著某种曾经笼罩其身的温暖。这番陈述似乎伤到她的某个部份,提醒她某些早已远去的东西。

    “那只是一个人类家族,”玛赫特说:“然而在地球上没有一个国家不包含这个家族的某部份;而且许多男性的後代虽然不可考,但却与目前可数的人数相当。许多人前往西伯利亚大荒原、中国、日本,目前已经失去下落。不过他们的後代当然扎根在个些地方。任何种族、国度、地区都含有伟大家族的一部份,包括阿拉伯、犹太、盎格鲁、非洲、印地安、蒙古、日本与中国。总之,伟大家族等於是人类的缩影。”

    “没错。”马瑞斯说,看到他脸上的红晕与眼睛微妙的光线流动真是难以形容,这真是太好了。“一个家族与所有的家族……”他走向地图,难以抗拒地举起双手,看著那些流通在精心绘制的地域上的光点。

    洁曦只觉得许多年前的那种情绪又回来了,然後,这些回忆竟然在那一瞬间消逝而去,再也不重要了。她又站在这个地方,通晓所有的秘密。

    她靠近那些刻印在墙上的细小名字,以黑色墨水刻镂其上的族谱。接著她站远些,追溯著其中一个支脉,看著它经过上百个变迁与驿动,缓慢地通往天花板。

    就在她的梦想实现的目眩中,她怀著爱意想著那些组成伟大家族的每一个人,构成其中的秘辛、传承与亲近感。对她来说这一刻才是永恒,她看不到环绕周围的不朽者,她的同类们身陷於诡谲的永恒静止。

    真实世界的某些东西展现出无比的生命,对她而言可能是勾动起哀伤、恐怖与最美好爱意的事物。在这时候,自然与超自然的可能性终於平等地连接,以同等的力量。不朽者的所有奇迹也无法遮去这单纯年表的光彩。伟大的家族。

    她的双手仿佛以自己的意志举起来,光线照在她手腕上载著的、马以尔送她的银手镯,她沉默地将手掌搁在墙上。上百个名字悉数收覆在她的掌心内。

    “这也是目前遭受到威胁的一部份。”马瑞斯说著,声音被哀伤软化,眼睛还是看著地图。

    她讶异於某个声音可以如此宏亮而柔和。不,她想著,没有人会伤害伟大家族。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伟大家族!

    她转向玛赫特,後者也望向她。洁曦想著,我们就是漫长线头的两端,我与玛赫特。

    某种强大的痛苦使洁曦发狂。试想看看,被驱离所有真实的事物是难以避免的,但是如果说所有真实的事物都可能被扫荡殆尽,那却是无法忍受之事。

    在她待在泰拉玛斯卡的岁月,曾经目睹精灵与难以平息的鬼魂、可能吓坏人们的顽皮鬼灵、能够无意识说出异类语言的超能力者。她向来都知道超自然事物永远无法让自然动摇,玛赫特真是对极了。超自然之物与自然完全无关,而且无法干涉自然。

    然而这些都要在这时候被撼动地基,非真实已然真实化。置身於这间房间真是古怪得很,而且也不可能对这些不朽者不为所动的身形说:不,这不可能发生。那个被称呼为“母后”的东西从帷幕的另一端醒来,早就将她与人类分离开来,而且触摸到千万人类的灵魂。

    当凯曼看著她的时候究竟看到什么?仿佛他很了解她似的。难道他透过洁曦看到自己的女儿?

    “是的,”凯曼说:“我的女儿。不用害怕,玛凯会来到这里完成她的诅咒,伟大家族还是会继续传承下去。”

    玛赫特说:“党我知道母后复苏时,原本并不知道她要这麽做。我无法真正质询她:她毁去自己的後代,销毁从她身上蔓延的邪恶——凯曼、我自己,以及所有基於孤寂而制造新同类的不朽者。我们有权利活下去吗?我们有权利享用这不朽的生命吗?毕竟我们是意外的产物,恐怖的化身。纵使我贪婪地渴望自己延续生命,无比地渴望,但我无法理直气壮地指控她不该屠杀这么多同类——”

    “她会屠杀更多!”艾力克气急败坏地说。

    “如今就连伟大家族也遭受到威胁。”玛赫特说:“世界是属於人类的,而她却计划要再造一个给自己。除非……”

    “玛凯会来的,”凯曼带著最单纯的笑容说:“她会完成那个诅咒。是我害得她变成那样,所以她会来终结我们全体的诅咒。”

    玛赫特的笑容大不相同,那是个悲伤、溺爱,以及带著怪诞冷意的笑。“你这麽相信表里一致的对称性啊,凯曼。”

    “我们每一个都会死!”艾力克说。

    “必然有某种方法,能够杀了她也同时让我们存活。”卡布瑞冷酷地说:“我们得想出个计划来。”

    “你无法改变预言的。”凯曼低声说。

    “凯曼,如果我们在漫长的时间当中学到些什么,那就是既没有命运也没有预言这等事。”马瑞斯说:“玛凯之所以会来是因为她想要来,也可能因为那是她现在唯一想做或能做的。但那不表示阿可奇不能够防卫自身。难道你以为母后不知道她已经复起!母后会不知道她孩子们的梦?”

    “但是预言能够自我实现,”凯曼说:“那就是它们的神奇之处。迷魅的力量就是意志的力量,你可以说在那些黑暗世纪我们就是有本事的心理学家,我们会被他人的意志蓝图所杀;至於那些梦境,马瑞斯,那些梦境只是伟大设计的一部份罢了。”

    “不要说得好像已经办到了似的,”玛赫特说:“我们还有另一个强大的工具:理智。我们能够使用理智,毕竟这东西也能够讲话啊。她了解别人的言语,或许我们能够使她——”

    “噢,你真的疯了!”艾力克说:“竟然想要跟那个环游世界、焚化自己後代的东西谈话!”随著时间的流逝,他愈来愈害怕:“这个只会唆使无知女人去叛乱她们男人的东西,怎可能知道理性?她只知道屠杀、死亡与暴力,你自己也讲过那是她唯一理解的事物。玛赫特,有多少次你告诉过我,我们只是朝著更完全的自己迈进。”

    “我们没有人想要死啊,艾力克。”玛赫特耐心地说,但她似乎被什麽声音占去心神。

    就在同一瞬间凯曼也感受到了,洁曦试著要从他们身上观察出自己理解到的现象。接著她发现马瑞斯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艾力克吓呆了。她讶异地发现马以尔反而瞪著自己看。

    他们都听到某种声音,这就是为什麽他们的眼睛随之移动,尝试要吸收声音并且捕捉它的来源。

    突然间艾力克说:“年幼者最好到地下室去避一避。”

    “没有用的。”卡布瑞说:“更何况我想要待在这里。”她无法听见声音,但还是竭力倾听。

    艾力克转向玛赫特:“你就要让她一个个把我们杀掉吗?”

    玛赫特没有回话,只是慢慢地转向著地点。

    洁曦终於听见那声音。人类绝对无法听见,那类似於没有波长的张力,流遍她身上的每一处、房间所及的每个实体。那真是令人骚乱不安,而且她虽然看到玛赫特与凯曼正在交谈,但却无法听到他们的声音。她明知愚蠢但还是把双手遮住耳朵,隐约看到丹尼尔也这麽做。他们两个都知道那没有什麽用处。

    那声音像是要凝固所有的时间与律动,洁曦差点失去平衡感,只好扶靠著墙壁。她看著眼前的地图,仿佛想藉着这东西来支撑自己,柔和的灯光流过小亚细亚与南北之间。

    某种含糊而类似音波的骚动填满整个房间。声音已经消失,但空气中还是布满令人窒息的寂静。

    似乎行走於梦中,她看到吸血鬼黎斯特出现在门口,看到他冲向卡布瑞的怀抱,也看到路易斯跑过去拥抱他。然後她看到黎斯特看著她自己:电光石火般的影像横扫过,葬礼、双胞胎、祭坛上的尸体。天哪,他不知道这些意味著什么!

    理解到这一点使她震惊无比。他站在舞台上的时刻回到她的脑海,当他们被扯开之前,原来他是挣扎著要理解那些转瞬即逝的影像。

    其他人以拥抱与亲吻将他拉开,就连阿曼德也敞开双手迎向他。他丢给她一抹微弱的笑容:“洁曦。”

    他看著其他人和马瑞斯的冰冷疲惫脸孔。他的皮肤真是白得不像话啊,然而却还是温暖的。至於那孩童般的兴高采烈与亢奋之色,几乎就是他自始至终的老样子。

    第四部:天谴之后

    翅膀扰动了被阳光照射的尘埃

    就在大教堂内

    过往被埋葬於

    它大理石雕的下巴。

    史丹·莱丝,〈爬上床头的诗:苦涩〉

    就在树篱与长春藤的绿茵,

    杂乱无章的草莓丛中!

    百合花显得孤绝而,疏离。

    假若它们是我们的守护者,

    必定是野蛮人。

    史丹·莱丝,〈希腊残简〉

    她沉静地坐在桌子末端,映著火光的长袍让肌肤显现肉欲的光彩。

    火光让她双颊发出红晕,窗户的玻璃就为完美的镜子,将她的形影映照出来,浮游於透明的夜色。

    我很害怕,为自己,为大家,但也为了她,真是奇怪。紧绷的寒意让我为这个可能会宰掉每个人的女王感到恐惧。

    一进门我就抱住卡布瑞,她顷刻间在我怀中崩溃,但立即把注意力转向阿可奇。我感到她握著我的手掌轻轻颤抖。路易斯斯看似文弱,但却保持从容的风貌,还有那个小鬼阿曼德,这些就是你所锺爱的……

    马瑞斯进来时充满怒意,怒瞪著我——我这个屠宰千万人类的魔神,倾全世界的白雪也洗不清我们下的血腥。我需要你,马瑞斯,我们都需要你。

    当他们走入房内时,我在她的身旁,这是我的位置。我示意卡布瑞与路易斯坐在我对面,而路易斯听天由命的忧伤表情让我的心脏绞痛。

    那个古老的红发双胞胎、玛赫特坐在桌子的末端,最靠近门的那一边,马瑞斯与阿曼德坐在她右手边,她的左手边是个年轻的红发女子,洁曦。她看上去丝毫不动声色,显而易见地,阿可奇伤不了她与另一个古老的男吸血鬼,在我右手边的凯曼。

    艾力克吓坏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来,马以尔也很害怕,但那使他震怒无比。他怒视著阿可奇,根本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至於美丽褐眼的潘朵拉,她可真是一点也不在意,迳自在马瑞斯身旁坐下来。她看也不看阿可奇,只是怜爱地注视著远方层层叠叠的幽暗森林,那深黯的红木与跃动的绿芒。

    另一个不在乎的人是丹尼尔,我在演唱会场看过他。当时我压根就无法想像阿曼德也在场,真是的,无论过去我们曾交换过多少恶言恶语,终究会成为过往云烟。阿曼德将与我共度,我们每一个都会在一起。这个漂亮的前任记者丹尼尔知道一切,他的录音带诡谲地掀起所有故事的开端。这也就是他如此平静的缘故,好整以暇地观察阿可奇。

    我看著黑发的桑提诺,真是个带有大将之风的角色。他也审慎地揣测著我,并不害怕,但迫切地渴望知道将会发生何事。他被阿可奇的美丽眩惑,她触动他内在的某个旧伤口。曾经被狠狠烧毁的古老信仰再度复苏,对他而言那远比生存更为紧要。

    没有时间一一估量他们、整纳出他们的彼此连结、询问那奇异的意象。我又在洁曦的心灵瞥见一闪即逝的红发双胞胎与母亲的尸体。

    卡布瑞的眼睛缩小,变成灰色,仿佛挡掉所有的光亮与颜色。她来回注视著我与阿可奇,似乎想要弄清楚什么。恐惧逮住我,也许在我们走出这个房间之前,没有人会退让一步,而某种骇人的解决之道将呈现出来。

    在那一瞬间我几乎瘫痪,伸出去挥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手指纤巧地环绕著我。

    “安静点,我的王子。”她慈蔼地说:“你感受到的是信仰与架构之死,别无其他。”她又看看玛赫特,然後说:“或许还有梦想之死,那老早之前就该死了。”

    玛赫特显得冰寒漠然,双眼疲惫而充血;突然间我明白了,那是人类的眼睛,她以吸血鬼的血液将大混融调合,但已经支持不久。她身上的许多细微神经已经僵死。

    我又看到梦境的异像:双胞胎与横陈的尸身。到底这有何关连?

    阿可奇低声说:“那什麽也不是,只不过是早被遗忘、没有解答的历史,而我们超越错误累累的历史,将要缔造一个新的真实。”

    马瑞斯立刻接口:“已经无法劝阻你了吗?”他双手滩开,竭力显示自己的理智:“我能说什麽呢?我们希望你停止干预与屠杀。”

    阿可奇突然握紧我的手,而那个蓝紫色眼窝布满血丝的红发女子正在审视著我。

    马瑞斯说:“我求求你不要再掀起这些动乱,不要再出现於人世,发号施令。”

    阿可奇轻声笑道:“为何不呢?因为那妨碍你珍贵的世界?那个你默默注视了两千年的世界,就如同你们罗马人在竞技场上观赏生死决斗、用以娱乐自己,仿佛货真价实的死亡与受苦无足紧要,只要能让你们感到悸动就好?”

    “我知道你想要干嘛,阿可奇,你没有权力这么做。”

    “马瑞斯,你的弟子已经费尽唇舌,而且你以为我没有想过你要说的这些辩论?我一直倾听著来自世界的祷告,想要找出终结所有残暴的解决法门,现在轮到你听我说话。”

    “我们要在这其中参上一脚,还是像其他人一样被处死?”桑提诺突兀地发问。

    到目前为止,那红发女子首次表现出她的情绪,她的双眼直盯著桑提诺,嘴唇紧绷。

    阿可奇温柔地看著他说:“你们会是我的天使与众神。如果背叛我的话,我会毁灭你们。至於那些我无法轻易铲除的古老者,”她瞄一眼凯曼与玛赫特:“他们会成为众生眼底的恶魔,以往能够自由倘佯的大千世界,再也不是如此。”

    艾力克似乎已经无法忍受强力压下的恐惧,急欲起身离开。

    “保持耐心。”玛赫特对他说,然後看著阿可奇。

    阿可奇微笑著。

    “怎麽可以用更巨大的暴力来终结原本的残暴?你要把每个雄性人类都杀死,如此的後果可堪设想?”

    “你也知道结果将会如何。”阿可奇回答她:“如此的单纯优美,根本不会有所误解,直到现在方可能实现。这几千年来我坐在神殿里,梦想这个世界能够成为一个花园,再也没有那些我所感应到的磨难,和平将会取代暴政。突然间,如同黎明升起,我赫然领悟到能够实现这个梦想的唯有女人,绝大多数的男人都必须被处置掉。”

    “在早先的世代,这是不可能办到的。如今的科技却能够筛选性别,只要在起初的处分进行之後,男性的胚胎被堕掉就可以了。但现在还没有必要讨论这些,无论你们多麽冲动或情绪化,毕竟大家都不是傻瓜。”

    “大家都无法反驳的是,只要男性的比例降到女性的百分之一,几乎所有的无端暴行都会消失不见。”

    “此後,和平的状态将是前所未见的美好。当然男性的比例可以在日後逐步提高,但目前必须要来个大扫荡才可能改变基础架构。其实就连那些百分之一也不见得必要,但为了仁慈起见,我允许保留他们。”

    我见识到卡布瑞将要发言,我试著请她先别说话,但她不管我。

    “成效当然是可想而见,但是当你宰调世界上的一半人口,和平这个名词根本就是笑话。如果说每个人生下来都没有手脚,大概也会是个和平的世界吧。”

    “雄性人类是咎由自取,这是他们的报应。而且,我所说的只是暂时的扫荡。这些男人的数目根本及不上在过去的时代、横死於他们手中的女人数目,你我都清楚得很。在过去这几千年来,有多少男人死於女人的暴行?他们的数目之少,光是这间房子就足以容纳。”

    “而且,这些都并非重点。比起这个提案本身,更棒的是我们能够实现它,你们将化身为天使,而且无人能够阻拦。”

    “才不是这样呢。”玛赫特说。

    一抹愤怒的光泽闪过阿可奇的脸庞,她看上去显得非人无比。

    她的嘴唇僵硬紧绷:“你是说,你能够阻止我?你可以承受艾力克、马以尔,还有洁曦的死亡?”

    玛赫特不发一言,马以尔简直气疯了,轮流看著玛赫特、洁曦,以及我。我能够感受到他的恨意。

    “我了解你,相信我,”阿可奇的声音变得较为僵硬:“多年来你总是一成不变,我在无数他人的眼底注视过你.你梦想著你的姐姐还存活於人世——或许她真的以某种可悲的样态活著。我知道你对我的憎恶有增无减,试图回到最始初点找出某个解决之道。但是,正如同许久以前,我与你在尼罗河畔那座泥土砌成的宫殿的对话:根本没有道理可循,一切变为无常。恐怖的事情随时夺掠最无辜纯真的生命,你还不明白吗,我现在所做的是如此重要!”

    玛赫特并没有回答,僵直地坐著,唯独美丽的双眼闪过一丝也许是痛苦的光芒。

    “我将造就理性的韵律,”阿可奇略为忿怒地说:“我将开创未来,定义良善。我不会以抽象的道德来称呼自己为神、女神或精灵,也不会合理化自己的作为。我不会回顾历史,更不会在泥泞中仰赖自己母亲的心脏与脑髓!”

    众人间流过一阵颤栗的波动。桑提诺的嘴上抖出苦涩的微笑。路易斯的目光似乎保护性地看著玛赫特一言不发的身形,似乎想以目光保护她。

    马瑞斯深恐这局势愈发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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