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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结果没什么悬念,韩荆和我一起参加了公司组织的活动,一大群人跑到郊外爬山,撒网捕鱼,放烟花,蹲在郊区农民老太太的小院儿里吃炖柴鸡和柴鸡蛋,andsoon。

    只有我看出韩荆一直心不在焉。他的手机一直在闪,虽然调了震动,仍然能看出有很多短讯或者电话,提示有短信。

    我假装没看到,回头和小麦继续说笑,讨论Lucas长得像谢霆锋还是张柏芝。玩的时候还得了一只巨大的粉红色卡通猪。情场失意果然赌场得意。

    我把粉红卡通猪顶在头上供众人合影留念,人多真是好,假装自己很快乐,时间长了,就好像真的很快乐了。小麦恶意地笑,“你属猪的啊?这么丑的猪还舍不得撒手。”

    “猪怎么了?人家浑身都是宝,你浑身都是宝一个给我看看。”

    直到华灯初上,我们一天的活动算是彻底告终,那边也不再发短信了,玩了一天,大家都很累了,一车人昏昏欲睡地回了城。这几天一直没休息好,我也抱着我的猪仰躺在座位上闭上眼睛。

    车上很冷,我蜷缩着,用后背抵御窗外的寒风,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给我盖上大衣,那熟悉的气味让我睁开眼睛。

    韩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座位换到我身边。见我醒来,他用手拍拍我的脸,“睡吧,到了我叫你。”

    我长吁一口气,算了,无论怎样,在他身边的,还是我。他是关心我的。

    回到市中心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我们一前一后沉默着走过大街小巷,韩荆帮我抱着粉红猪。如果别人看到我们的样子,一定会以为这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小情侣,晚上一起散步。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来。

    我看他,他有点不好意思,“我饿了……”

    我有点纳闷儿,刚吃过晚饭啊,“你没吃饱?”

    韩荆继续不好意思,“没怎么吃。”

    我想起来,晚上大家都在外面抢烧烤吃,韩荆一直心神不定地接电话,几乎没吃什么,也难怪会饿。啊,真他妈活该。

    “陪我去吃好不好?”

    我闷着头,“不好。”

    “你不陪我去,我受伤了。”韩荆低下头,“我跟我女朋友去。”

    说着搂住粉红卡通猪的胖腰,“走,美人儿。”他说“美人儿”的口气非常夸张,活像老版电视剧西游记里那些努力做出淫贼形象的妖怪——我记得那时候的妖怪都很纯朴,都像好人,调戏良家妇女的时候只会翻来覆去地说一句话“美人儿,你就从了我吧”。

    我不禁笑了笑。营造了一晚上的悲壮气氛就此宣告破产。

    韩荆松了一口气。

    小区门口有几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店,有一家的沙锅面特别好吃。店面不大,但很干净,我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去吃,和老板服务员都熟,我们一进去,胖老板就鬼头鬼脑地瞄着韩荆冲我笑。我也笑笑,厚着脸皮坐下。

    韩荆翻着只有两页的菜单,问我,“夫妻肺片?”

    我一直喜欢这个菜,觉得它透着一股小户人家式的温暖,喜气洋洋的一道菜。

    韩荆去洗手,我想起蛋挞来,一整天都神不守舍地惦记孟湄的事情,忘了出门前把它的食盆加满,现在肯定饿坏了。

    就在这时候,韩荆放在桌上的手机又闪了,“荆……”打头,一条短信的半截映入眼帘,不用开机也知道是孟湄。

    我看着手机一闪一闪,直到韩荆回来。

    他也看到了短信,迟缓片刻,他打开了。

    我们沉默地对峙。

    他终于还是开口了,“我出去打个电话。”

    我看了他很久,说:“你能不去吗?”

    我并不是善良过度的人。我也一样既霸道又无助。

    韩荆看着我,知道我生气了。他的眼神有一些为难,又有些抑制不了的伤感。

    最后,我听见他开口了:“我不是在你身边吗?今天她过生日。就是个电话而已。”

    我背过身去不理他,他也沉默不语。

    连呼吸声都变得尴尬,难过的时候呼吸都小心翼翼,忽然不小心狠狠呼出一口气,那声音听起来像充满了抱怨的叹息。

    在最后的最后,我知道了,那条短信说的是,“荆,每一年的生日都是你陪我过,这一次我会陪着你过。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你们。湄湄。”

    她在他面前永远任性可爱得像个孩子。哪怕已经分手,多年的习惯,已经养成。在我没来得及参与他的生活的日子里,他们曾是坐则叠股行则并肩饮则交杯食则同器的少年情侣,如胶似漆的走过年少的好时光,她记得,他也记得,她永远有把握勾勾小指就让他回头,而我又算什么。

    我盯着桌布上的窟窿,“好,你打吧。”

    韩荆立刻拿起手机往回拨,满脸如释重负的表情看得我一阵辛酸。

    我提起手包站起身,韩荆把手机扔回桌上,死死抱住我肩膀,“窦白你别这样好吗?你别这样!”

    我闷着头不说话,挣开他的手,他再拉,我再甩开,哑剧一样,重复几次,我很焦躁,这太难看了,太丢人现眼了,我用尽全身力量气急败坏把他推开,“你干什么?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啊?有意思吗?!”

    韩荆被我推到桌边,装夫妻肺片的玻璃盘子“当啷”一声摔在地下,发出清脆的裂响。红油和辣椒泼得我满身都是,我站在一堆汤汤水水中忍不住流了泪,这一刻我无比讨厌自己,我讨厌自己这么粗鲁,这么无力,这么没有安全感。我讨厌所有人,最讨厌我自己。

    小店的人都被我吓到了,老板目瞪口呆的看着我,食客们三三两两抬起头来饶有兴致地张望。

    韩荆脸色也变了,冷笑着,不说话。

    我捡起韩荆的手机,找到孟湄的短信,回拨过去,然后把手机扔到韩荆手边,一个人走向门口。

    尽管心里疼得打跌我还是坚持昂首阔步地走,我以为这就是结束了,没想到这只是上天给我们安排的一个诡异的开场。

    就在我刚走没两步的时候,我听到手机铃声,就在我之前座位的头顶上响起。

    我惊讶地回头看去,她就在那里,就像她在短信里说的那样,她确实在看着我们,就在这家小面馆里,二楼那个小小的卡座上,仍然是一个人,小小的,坐得笔直,看着我们,虽然我们刚才一起点菜,吃饭,争吵,全落在她眼睛里。

    韩荆也傻了,手足无措地站在我们中间。

    孟湄哭了,低着头,眼泪一滴滴打在桌子上。她精致的鹅蛋脸哭起来还是那么美,像一尊象牙小雕像,我彻底心凉了。

    我见过美得让人想犯罪的女孩子,也见过美得让人不敢犯罪的女孩子,孟湄是超越她们所有人的极品——她美得让人可以为她犯罪。

    我从小饭馆门里出去,走过天桥。很冷啊,北京的深秋。不过我也感觉不到。我抱着毛茸茸的粉红猪,从一个受宠的公主变成了一个流浪的白痴。

    大概走到小区门口的地方,韩荆从天桥那边追过来,我站在天桥脚下等着他。

    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只是和她说一声生日快乐。”

    听完他这句话,我忽然觉得累极了,近乎虚脱。

    我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战胜孟湄。

    当她只是一个我脑海中近似虚拟的人物时,我已经觉得自己和她有距离。那距离是她和韩荆相处太久,情感太深,无法消除。而她自身也是如此出色的女孩子。

    见到她以后,她在我心中更是一个有血肉的活人。一个万里迢迢关山涉水追到旧爱身边的女孩子。她比我美,比我年龄小,她比我更了解韩荆,我担心韩荆一直就没有真正的忘记她。她回来找他,就是我最大的噩梦。美梦成真的时候很少,噩梦降临却那么容易。

    他说,窦白,别这样。求你别这样。

    “她呢?”

    “……”

    我问他,“我们怎么办?”

    他不说话。

    “我们会分手吗?”

    他肯定地说,“不会。”

    想想又慢慢地补上,“你也知道,她跑了那么远,她是个很单纯的人,你能对她宽容一点吗……”

    我看着他的脸,我从没见过这个男人脸上有过这种表情,那表情像……像彼得潘说起他的neverneverland。

    每个人都有些想要保护的东西,紧紧锁在心里,旁人不可看,不可说,不可触及。他将永远记得如何在悠远春色里遇到盛开的她,光华炫目像一个美丽童话,那样心如碧水的初恋谁也不会被轻易背弃遗忘。

    我和他靠得这么近,却不知道该怎么样把自己的心意传达到他的心里,他心里那些细微的念头,我永远也看不见。

    我的梦里只有你,可你的梦里全是别人。

    我强笑着拍拍他脸颊,“要不我让贤?”

    “别闹了”,韩荆眼里全是疲惫,“我们好好的不行吗?我觉得特别累。”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皱着眉,一本正经的样子。路灯下他的侧脸的线条几近完美,眉宇间拧起一个疙瘩,认真地发着愁。我的心变得柔软,我爱的天使他没有翅膀。

    “回家吧。”我说。

    韩荆小心地跟在我后面,“咱们不闹了好吗?”

    我有气无力地跟他解释,“不是我在闹好不好?”

    我也没话了,街灯把我们的影子映在路面上,我穿着韩荆的外套,背着毛毛熊,韩荆只穿件衬衫,两个人的步态都透着倦怠,我拖着他一步一步往家走,像一只大胖猫拖了一只瘦小的老鼠,走的又荒唐又凄凉。

    晚上回去之后,韩荆一个人在阳台上抽烟,我留在客厅打着看娱乐节目的幌子神游。

    每次他看到我看娱乐节目都会撇嘴说“低俗”,通常情况下我置之不理。有时也反唇相讥,“赵珍妮格调高雅,来大姨妈都会说‘我现在在period’,你怎么不去找她?”

    赵珍妮对自己的前尘往事讳莫如深,她从野鸡中专毕业后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社会上打拚,如何流落到时尚业至今还是一个谜。她唯一愿意挂在嘴上吹嘘的就是她曾经给某名媛做生活秘书。对这位我们早有耳闻,名媛比她先生小三十余岁,之前是河北某农村出来的保姆。赵珍妮每次谈起这位名媛口气都像在谈论神,我想或许是她的成功论证了英雄不论出处这个真理,保姆也罢生活秘书也罢,嫁得好才是真的好。我们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说这位夫人在欧洲某餐厅用餐,因为无法忍受邻桌的客人穿了一双劣质皮鞋而愤然离去的故事。

    如果不了解中国当代史我会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贵族。

    现在改也来不及了,我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把声音开得很大,小S和蔡康永信口开河,我却什么都听不进去。韩荆的烟味一直顺着窗户飘进来。

    我想向韩荆说明白看娱乐频道不能说明我无脑,我只是无聊。但是,又找不到借口去找他。这一晚上都别扭极了。

    晚上回自己房间前,我探身出去客客气气向他说声“晚安。”

    他正在发短信。见我就像见了贞子。

    弄得两个人都很尴尬。好像我是故意抓奸似的。

    真讽刺啊,天天笑话别人的生活充满狗血,到头来,狗血女王就是我。我倒在床上想。

    年少的时候,总是在不断地寻找爱情,以为总有那么一个人会牵着我们的手,无论贫富,无论健康疾病,永远站在我们的身边。直到经历了世间种种,终有一天,我们会发现,永远牵着我们左手的,只是我们自己的右手。

    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第二天我起床时,韩荆已经走了,客厅的烟灰缸里满满盛着一缸烟蒂。他留了个字条,说公司还有事情没处理完,要去赶一下工。时间是昨天夜里。

    他把我哄睡下就去找她了?呵呵,还说是我闹呢。

    人言欢情负,我自未尝见。三更出门去,始知子夜变。

    我心里凉了一下,神经质地嘎嘎笑起来。

    一切都如我所料。

    我对自己说,淡定,淡定。

    一边慢悠悠洗漱完毕穿上衣服下楼打了辆车直奔公司,太早了,公司还没开门。

    我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真是越来越好了,还有心情绕着公司门逛了一圈,看看深秋早晨的风景。太早了,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吗?估计还没起床呢?

    八点钟整,我给他发短信,“你在哪儿?对我说真话可以吗?”

    不是发短信我还真不知道自己的手已经抖得连键盘都按不下去了。真奇怪啊,按理说我应该悲观绝望到处找绳儿上吊才对,可我现在怎么跟打了鸡血似的这么high呢?

    他没有回答。

    我打电话过去。一个接一个,不停地打,亢奋得让自己吃惊。他一直不接。我怀疑我会把他的手机打到没电。没电以后怎么办呢?对我说句真话就这么难吗?

    我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注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可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最后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很简短,“对不起,请你忘了他吧,这样对大家都好。孟湄。”

    如果要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只能说,就像被人丢进了碎纸机。

    忘了他吧,呵呵。

    我看着短信,忘了他吧。

    中国字非常简洁含蓄。譬如忘,是说心死了。再譬如盲,是说眼睛死了。瞎,是眼睛受伤害了。伤,一个人,用大力,去攻击另外一个人。忘,就是心死,哀莫大过心死。

    丹朱在公司门口捡到我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丹朱惊叫,“我以为你让人贩子拐到乡下去给农民伯伯喂猪当童养媳儿去了——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很惭愧,在情路上跌跌撞撞几年还是毫无收获,白白辜负了丹朱这么好的老师,一点运筹帷幄之中的本事都没学着。

    丹朱一把拽过我,“跟我吃饭去。”

    我们去吃越南菜,丹朱硬把我拖进一家我们以前从不敢去的馆子,我点了青木瓜沙拉、甘蔗虾檬粉,然后瞠目结舌地看着服务生端上丹朱点的顶级上素——一个黑色的蘑菇。

    二百多就吃一个蘑菇?虽然它硕大敦实,放在盘子里也很有质感,厚实得就像白娘子给许仙到来的灵芝仙草。

    餐厅内部十分漂亮,一看就不是给工薪阶层准备的消费场所,我既高兴又窘迫,高兴是为了丹朱,这么豪华的场所让我觉得自己的朋友也过上了体面的生活一跃进入社会上层。窘迫是我真的很少来这种地方,一紧张就忘记该用哪只手拿刀哪只手拿叉,十分小农。

    丹朱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如鱼得水般自如,一边矜持地切她的大蘑菇一边听我讲来龙去脉。

    “嗯,你还让她进你家门,给他们空间聊天,你为什么不直接给韩荆打个大红蝴蝶结把他快递到那女的手里呢?”

    “唔,我也觉得这样做不应该,可是我只对韩荆发飚的,我不想把责任推给孟湄,毕竟韩荆是个成年男人,所有的选择,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

    “对韩荆发飚?嘁!更蠢了。解一时之气,逞一时之勇。这么低格调的做法,不等于把你的人打好包送给人家嘛,把自己塑造成喷火母龙,对方更成了梨花带雨的受害者了。”

    我哑口无言,不得不承认丹朱确实犀利,一针见血。

    “算了,说点别的吧。”

    丹朱冷笑一声,“就这么算了?”

    我耸耸肩,“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说不定我走了以后,他一想起我也会肝肠寸断。”

    丹朱一扬眉头,“有人在自我安慰。不过呢,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不不你不明白,对某些人来说,感受爱情快感的区域是和感受痛感的区域相联系的。也就是说,没有痛苦,他们就无法感受到爱情。而只有不理智的时候,才会容易产生痛苦。所以爱情之瑰丽多彩,必须诉求于反理性的人生。孟湄的存在对韩荆是一个类似的刺激,当她离他而去的时候,他是痛苦的,但也是快乐的,这种可以暗暗反刍的痛苦对韩荆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快乐——反正他也不难找到替代品。但如果他们真的生活在一起,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丹朱倒在桌子上,“我一句都听不懂……奉劝你一句,自我安慰也适可而止吧!老自我安慰最后可就只能自慰了!把茶给我递过来。”

    我吓一跳,“你吃的还不如一只麻雀吃得多,饱了吗?”

    丹朱矜持地擦擦嘴角,“少吃多餐是健康之本。”

    高级餐厅真是一个人人装B的地方,那么贵的价格,那么少的菜量,难道他们不懂餐厅是用来填肚子的吗。丹朱盘子里还扔着半个蘑菇,害得我也不好意思开怀大嚼。服务生被丹朱搞得很诚惶诚恐,有什么问题吗,是不是东西不好吃啊。

    丹朱非常贵族范儿的小幅度摇摇头,将服务生的热情拒之千里之外。我心想,你理她干什么?就饿死这B算了,老娘也能吃个饱饭了。

    我只好遗憾地给自己倒茶,壶嘴不知被什么堵住,出水断断续续的,丹朱好奇地拎起壶把看看,“这壶怎么了?跟得了前列腺炎似的?”

    服务生低下头偷笑。

    和丹朱在一起总有种走着走着就忽然挨雷劈的感觉。

    “哼!喝你的吧!黑眼圈都出来了!”丹朱不满地瞥我一眼,“有跟那儿瞎操心的功夫还不如陪我上美容院呢?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什么样子?”

    我知道,这两年我显老很多,许多的疲惫、倦怠、沮丧、苍老由内而外的流淌出来,因为习惯性的皱眉,眉宇间已经有了细纹,简涵说我的眼神很特殊,我知道他是说我的表情经常很愁苦,一个年轻女孩子脸上很少会有这种愁苦,据说这是很不好的一种面相,但对我来说却是最平常的表情,有时我很愁苦的凝视什么东西的时候,韩荆会很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开心吗?”他不明白,我其实是多么消极的一个人。

    没关系,这段关系已成历史,每一段失败的恋情都是给自己注射一针恋爱疫苗,只是让自己对爱情越来越有抵抗力而已。过去了,也就无所谓了。

    “别想了”,丹朱难得地掉了句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青春有限,别在不值得的人身上误了自己。”

    “我想,他对我还有有感情的。”

    丹朱冷笑,“他这种人,路上看见只野鸡也会打两个转儿。正常人都是劝和不劝分,我可是有什么说什么,不会假惺惺劝你两句让你回头去给人家的感情游戏当调剂品。能留住当然最好,留不住还是趁早另做打算。说来说去倒好像我在离间你们感情,你们感情这么好,你现在怎么会在我这里?”

    我哑口无言。

    丹朱陪我整整消磨了一下午,逛街,做面膜,修指甲,小喜鹊一样唧唧喳喳,今天正赶上商场周年活动,她看上一套调整型内衣,试衣间被几个欧巴桑占着,唧唧歪歪半天也排不上号,丹朱眉毛都竖起来,“烦死了,过来你给我挡着。”

    她往墙角一站,把我往过一拉,手脚麻利地换了新胸围给我看,“好看吗?”

    “好看”,我由衷赞叹,“以前还以为你的胸是挤出来的。”

    “你以为我是你啊”,她得意洋洋,“女人一过二十五全身都下垂,但这个型真的很好,穿上它至少可以晚垂五年——你不来一件试试?”

    “谢谢,算了吧”,我谢绝,“我一个穷人,这里一件内衣比我全身里外衣服加起来都贵,穿着它我会老得更快。”

    丹朱招呼售货员开票,腰上隐隐绰绰露出一道疤痕,我指着问,“这是怎么搞的?”

    丹朱叹口气,“阑尾炎。”说着拢拢衣服把伤疤遮起来。

    我死性不改地去翻弄花车。丹朱先是抱着胳膊讥笑,“这有什么好看的?”

    没五分钟她终于忍不住也扑上来,十分利索地动手翻检,一边指点着,“这个,这个是经典款可以穿”,一边连扯带拽地把看好的货从旁边的中年妇女手下拽过来。中年妇女还没来得及表示不满,丹朱恶狠狠的眼神已经杀到,中年妇女被堵得开不了口,只好转过头去装没看见。我们两个都长得像刁民,静的时候还好说,动起来就是一副随时可以蹲地上和小贩抢大白菜的样,充满了底层人民的泼皮气质。来这里买衣服的,怎么着也中产了,一把年纪谁会为件打折内衣惹上两个小刁婆?

    我们雄赳赳气昂昂地抱着大堆打折内衣回了家。丹朱房间里堆满了种种精致的小玩意儿,和房间本身的简陋形成鲜明对照——香奈儿的双c包随手扔在床边的纸箱子上,墙上的廉价塑料挂衣钩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高档时装,ChristianLouboutin高跟鞋东一双西一双地散堆在门口,我摸着她的爱玛仕丝巾,羡慕得眼睛都发绿。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几年工作经验告诉我这都是经得起专柜鉴定的正品。它们在这间小小的陋室里闪闪发光,落难公主一样提醒着我它们的身价。丹朱这家伙,看来最近没少打着爱情的名义打家劫舍。

    “漂亮吧?”丹朱得意洋洋。

    “漂亮。”我摸着她的包爱不释手,“很贵吧?”

    “还好,都是人送的。”

    我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只好“哇噢”几声表示赞叹。

    丹朱斜睨着我笑了一笑,“别那么紧张,没什么事情,陪小姑娘出去玩,吃个饭,买个包,都不是什么大事,有时候女孩子主动去贴他们,他们还说自己不行了呢。”

    “真不行了吗?”

    “哪有三十几岁就不行的?”丹朱冷笑,“都是做样子的,表示自己不缺女人。真不行了,偷着治还来不及,怎么会天天出来显摆自己不行。”

    我不敢问了,她们的圈子里好多怪叔叔,都是我不熟悉的物种。

    “比尔呢?”

    丹朱一翻白眼,“谁是比尔?”

    我自觉闭嘴。

    吃过晚饭后丹朱陪我出去玩,我们手拉手走过闹市区。丹朱的手指纤细而柔韧,手心温热,一路拉着我向最热闹的地方狂奔,路边过条野狗她也要大呼小叫欣赏一番。

    几个路边发传单女孩子过来塞给我一张广告,是某某健身俱乐部的。

    塞给丹朱那张却是某酒吧招包间公主的,正儿八经地说什么“为弘扬酒吧文化,特面向向广大高校女生进行招聘,月薪五千起”云云。

    丹朱被错认成高校学生,越发得意洋洋的搔首弄姿起来,我忍不住打击她,“不过派你张婊子卡,把你乐成这样!”

    她反应很快,“那也比胖子卡好!”

    妈的,如今时世,连婊子都要看不起我们胖子了。

    一直玩到深夜,丹朱喝得眼神迷离举步维艰,外面又下了雨,我好不容易拦到辆车把她塞进去,没三分钟她就开吐,我甚至来不及把车上备着的塑料袋打开,她老人家早已吐得满地狼藉。

    丹朱自己下了车对着路边的垃圾桶一顿狂吐,我去扶她,她摆手硬推开我不准我看,转头继续一泻千里。

    师傅脸拉得很长,我只好连声说对不起,又帮人家打扫干净。

    丹朱吐完倒是精神了一些,小脸雪白,软溜溜偎在我身上,“今天住你那儿吧,反正你那劈腿男朋友也不在了。妈的明明是你失恋怎么你屁事没有把我喝成这样。”

    我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好”。

    出乎我们的意料,韩荆居然就在客厅里坐着看报纸。

    丹朱虚弱得走路都迈不动脚,意识还算清醒,听到韩荆声音她立刻哼哼着开始挣扎,对他的帮助表示拒绝,我陪她摸爬滚打了半天,终于成功地把她放到沙发上,韩荆不识好歹地递上一条湿毛巾,我正要接过来,丹朱从嗓子里咕噜了一声,一把把我的手攥住,接着狠狠地瞪了韩荆一眼,沙哑着嗓子问候道,“操你妈,滚。”

    韩荆拿着湿毛巾的手尴尬地停滞在半空。

    好容易把丹朱姑奶奶打发上床,韩荆在外面敲我的门。

    我把丹朱裹在被子里,竭力做出事不关己的样子,“啊,我们已经睡了,你有事吗?”

    “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我闭上眼睛,忘记他忘记他忘记他。

    “今天我在她那里。”

    我不耐烦,“我知道,她发短信告诉我了。”

    韩荆权衡片刻后决定扮无辜,他声音里充满委屈求全的味道,“你不准我给她过生日,所以我没有去,但她马上要走了,我总可以去陪陪她吧?”

    我心里泛起一阵凄楚,还以为自己已经够理智,没想到对方还怪我不够宽容。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们觉得我够宽容?我走开,你说我无理取闹,难道你指望我挽着她的手说“妹妹,从此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冷静片刻,决定快刀斩乱麻,“我们分手吧。”

    隔着门说话总比当面恩断情绝轻松些,我轻轻靠在门框上,把头埋在臂弯里。至少这一次是我提的分手。

    韩荆有几秒钟没有说出话来,大概是没想到我这么快做了决断。

    “你考虑好了吗?”

    他声音里透着不可置信和征询,我听出里面些许挽留和不舍,可是,可是,太迟了。也许他也觉得解脱吧,终于有人替他作选择了。

    如果分离是唯一的解脱,最后的话我来说;如果永远你不必再难过,遗憾让我一个人来过。

    我轻轻地说,“考虑好了。”

    他不再说话。

    我一个人在黑暗中站了很久,心中五味杂陈。他现在估计已经回房了,不知道他准备什么时候搬走。

    我轻轻把门打开,门外的人抬起头来。

    他居然还在。

    我们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萧索悲哀。就像楼前那两棵杨树,唰唰地在雨里抖,掉的满地黄叶子。

    他点点头,走开了。

    孟湄每天都来看韩荆。通常是晚上下班去单位迎他,然后两个人一起出去吃饭,有时候也在家里做,孟湄做一手好菜,貌似是淮扬菜系,偏酸甜,挺好吃的。每次做了好吃的她都要给我留一碗,还笑咪咪地送到我房间里。为了躲开他们我尽量早出晚归,有时借宿在丹朱那里,可她似乎比我还执着,在我房间里一坐几个钟头,我不禁好奇,她到底想干什么呢?难道她看上我了?哈哈哈,我欣慰地想,还有幽默感,证明我没死透。

    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孟湄的一味示好除了让我浑身难受什么作用都起不到,我承认她是个好姑娘,贤妻良母,可我真的希望你们快点离开我家,不要再端着汤不打招呼就进我屋儿谈心,又不是入党有那么多心好谈么?我觉得分手后还是大家谁也不理谁老死不相往来好,您觉得呢?

    只好拼命催韩荆快搬走。那一夜之后我们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讲文明讲礼貌,每次对对方说话都会加上“请”,“谢谢”,“对不起”等字样,一言以蔽之:相敬如宾。

    孟湄的频繁露面逼得我不得不把这个问题搬到台面上,同时还要虚伪地装出一副文明礼貌的嘴脸免得别人觉得我是逼奸不成恼羞成怒。

    “劳驾问一声儿,您准备什么时候搬啊?我还等着招下一任房客呢!”

    “怎么也得到这个月底吧?”韩荆一本正经,“您房租那么贵,我不住满这个月不是亏死了。”

    “找你这个丧门星算我倒霉,我认栽,房租我不要了,你快点滚吧。”

    “为什么呀?我又没偷水,又没使用违章电器,您用词这么直白很伤居民感情的。”

    “伤你?我还想抽你呢?你们倒是走不走?”

    韩荆揪住蛋挞后颈皮,“走吧蛋挞,这坏人轰我们走。”

    蛋挞仰起脸喵呜两声,一双杏核般温婉明澈的圆眼睛看得我肝儿直颤,语气也软下来,“蛋挞可以留下来。”

    “不!我和蛋挞相依为命情比金坚,抛弃什么我也不会抛弃蛋挞的!”

    蛋挞。

    这只肥猫是我的软肋。

    可恨它实在没什么气节,第二天孟湄就提着袋三鹿奶粉就把它贿赂了,蛋挞六亲不认,就跟吃的亲。从此以后每天孟湄进门它都欢欣鼓舞跳过去表演蹭脚,媚叫,摔倒扭肚皮那一套谄媚的老把戏。

    我恨恨地看着它,吃吧,吃吧,总有一天三氯氰胺吃死你。

    韩荆再拿蛋挞当挡箭牌的时候,我就直接挑明了,“蛋挞可以交给孟湄啊。”

    韩荆笑了,“你我都知道孟湄不喜欢猫,我又怎么能强人所难?何况猫都很恋家,上次搬家蛋挞就死活赖在屋里不肯走,再搬一次蛋挞还不得闹着跳楼?”

    我想了想也是,“那,你能不能把蛋挞留下?”

    他沉吟片刻,说,“要不签个协议吧?你有每周末来接蛋挞的权利。你可以去给它开家长会,可以带它去迪斯尼,但不能喂它油炸食品,蛋挞需要节食了。”

    我们笑起来。还好他没对我说,“离婚了,就别再来找我。”

    我把新添的汤勺案板都送给韩荆,省得孟湄还得为借厨具打招呼,跟单位请了长假,跟几个“驴友”一起去旅游,重新开始,一个人闲云野鹤的日子。

    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喜欢的美国女作家MaySarton一辈子都在出版日记,一直到八十多岁。她是个同性恋,一辈子没有婚姻,但看到自己的生活被出版,被卖,被谈论,也是很好的安慰。而且那些日记写得还真好。

    所有的故事其实都有点像,很多年都萦绕心头,念念不忘,说来轻淡,听来悲伤。

    我早不是十八二十的小姑娘,我早知道自己只有自己,我早知道即使找到伴侣,也不该再往他身上尽情靠去。

    那还为什么要难过呢?

    丹朱发短信让我坚强点,千万不要想不开云云。

    我说你这不是恶心我吗,我像会想不开的人吗?姐们儿打生下来就没如意过也活了这么大,不就靠的精神胜利法么?

    我的“驴友”之一小叶子告诉我,失恋是减肥的最佳时机,她当年靠着失恋一次性减了十一斤.

    人民群众的智慧永远令人叹服,我说,我试试看能不能破你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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