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风云突变 金戈铁马 天下起纷争 第十六章 情字煎熬
而就在他们中间有一名女子不顾旁人惊异的目光,步伐不紧不慢,心无旁骛,别人的匆忙来去都与她无关。她面上蒙着薄纱,头上戴有斗笠,全身俱裹在宽大的黑衣黑裤中,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掩去她曲线分明的曼妙身姿。
乾定城是天阒国的国都,常有形形色色的人往来,其中也不乏奇装异服的异族人,黑衣女子这幅装扮倒也没有引起特别的关注。
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响起,奔马疾驰而来,转眼已到跟前,卷起淡淡轻烟,路人纷纷闪避,然那女子仿似心事重重,竟未发现危险正在靠近。
马上男子及时拉住缰绳,那白马萧萧长嘶,两个前蹄乱窜,激起尘土飞扬,擦着女子的身躯险险停下。
男子轻吁一口气,道:“姑娘你没事吧?”
那女子仿佛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她娇躯微颤,良久没有做声,只轻轻摇了摇头。
男子匆匆扫了她一眼,抚了抚马背。
女子侧过身,示意让他先走,男子也不客气,他翻身上马,扬长而去。没有发现女子悄然揭开面纱,露出的剪水双眸流淌过淡淡哀愁。
男子在宫门外下马,自有内侍将马牵走,他整了整衣衫,缓步走入。
“尉迟大人。”沿途不时有人同他打招呼,他皆以点头回应,不亲近亦不疏远。他此时的身份是嘉禾帝萧予墨的伴读,因着他祖父的关系,同僚尊称他一声大人。
内侍将他引入宣德殿,嘉禾帝放下手中的卷宗,神情稍有不耐,“你总算来了。”
尉迟骏和萧予墨有少年时期建立起的情分,还陪同他在北辰国度过八年艰难的人质生涯,他们之间的情谊已超越了寻常的手足情,尉迟骏可以在嘉禾帝面前畅所欲言,但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他双膝屈地,铿锵有力道:“微臣参见圣上……”
话还未完,就被嘉禾帝拉起,没好气的道:“好了,免礼平身吧。”
尉迟骏轻笑,“圣上有什么难解之事,还连下了三道手谕,非要臣即刻进宫。”
“还不是为了……”萧予墨以拳掩口,“麻烦已经来了,你自求多福吧。”
尉迟骏顺着他的目光瞥去,顿时变了脸色,他忍了半晌,咬牙切齿道:“你害惨了我。”毕竟座上乃一国之君,哪怕他们从前的关系再亲密无间,他也不敢太过放肆。
萧予墨肩膀微颤,嘴角弯起,忍的极其辛苦,他这个臣下兼好友自视甚高,与人温和有礼,一派君子风度,唯有见到他的皇妹时,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恨不能立刻躲起来。
“骏哥哥,”人未见,笑声先至,一把娇媚的女声,惹的尉迟骏浑身的汗毛一根根的竖起。
“我跟你没完。”尉迟骏狠瞪萧予墨一眼,压低了嗓音道。
萧予墨只是笑,俊朗洒脱的尉迟骏和娇憨天真的初云公主,十分般配,加之公主对他一往情深,他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制造机会撮合他俩。
“骏哥哥,你是来看我的吗?”转眼,初云公主已飞奔至身前。
尉迟骏只觉得头皮发麻,他不动声色的退开几步,恭敬道:“臣参见公主。”
“骏哥哥不必多礼,”公主一摆手,笑容甜美。“骏哥哥陪我去御花园赏花吧。”
尉迟骏不卑不亢道,“臣有要事向圣上禀奏,望公主见谅。”
初云公主嘟着嘴,满脸的不情愿,她目光求救似的落在嘉禾帝身上,后者似笑非笑,“其实……”触及到尉迟骏快要杀人的眼神,他临时改了口,“孤确有要事与尉迟爱卿相商,皇妹暂且退下吧。”
皇兄发了话,初云公主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出殿外,她步子缓慢,不时的回头,企盼皇兄能够改变主意。
尉迟骏沉默不语,宣德殿中气氛一时凝滞。
萧予墨略一沉吟,“孤这个皇妹虽自幼骄纵,但心地善良,才情容貌亦出类拔萃,你就丝毫不动心吗?”
尉迟骏淡淡一笑,脑海中那一抹倩影就像下在他身上的蛊,挥之不去。
见他如此神情,萧予墨低叹,“当真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了。”
“圣上,您能忘得了沐姑娘吗?”尉迟骏笑意转浓,把话扔回给他。
嘉禾帝神情有片刻的恍惚,“婉儿。”很快恢复平静如水,“也不知她如今在何处,过的好不好。”
尉迟骏神清气爽道:“所以微臣的婚事圣上就不要总是记挂着了。”
萧予墨神色之间颇不以为然,“孤不信你的意中人会比初云更出色。”
尉迟骏挑一挑眉,在旁人眼中她是怎么样的都无关紧要,只需在他心中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就是了。他也无谓和嘉禾帝争论,遂淡然微笑,“她若秋水芙蓉般的清丽脱俗,又如空谷幽兰雍容迷人,”他闭了闭眼,恍若佳人就在身畔,可伸手去触探,终究是一场空。
萧予墨目光如炬,意味深长的道:“世上竟有这样的女子,岂不是把婉儿都比下去了。”
“呵,”尉迟骏含笑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圣上该明白的。”
萧予墨视线好似越过尉迟骏飘到很远的地方,面上看不出是何表情,良久,他道了声,“你说的对。”
尉迟骏装作不经意的道:“听闻太后她老人家又催圣上选后了。”哪能每回都被他掌握主动,也该扳回一局。
萧予墨有些心不在焉的道:“是啊,孤正头疼呢。”
“头疼该选哪家的姑娘吗?”尉迟骏打趣道,“公孙将军府中的二小姐,英姿飒爽,十八般武艺皆精通,颇有老将军的风范,于相爷待字闺中的四姑娘,聪慧过人,五岁便能出口成章,若不是生就女儿身,实在是状元之才,还有文大人的小妹,能歌善舞……”
“你还没完没了了。”嘉禾帝抚着额角,神色倦怠。
尉迟骏眼底浮起淡笑,心却被刺痛似的,轻蹙起眉头。
有促狭笑意盘踞萧予墨面上,“尉迟,你若有姐妹,孤一定纳为皇后。”
尉迟骏不慌不忙,争锋相对道:“微臣有堂妹二人,表姐三人,不知圣上中意哪一位?”
“……”萧予墨摇摇头,无奈认输。
这时,殿外似有人影一闪,萧予墨喝道:“谁在那里?”
“是臣林恒安。”林恒安和尉迟骏乃至交好友,两人同为萧予墨的左臂右膀。
“进来吧。”嘉禾帝平和道。
林恒安大踏步而入,他现为尉迟炯的副将,按理这个时候是不该出现在皇宫中的。
“恒安,你有何事?”萧予墨温言道。
林恒安神情格外凝重,“圣上,臣刚从城门守将处得知,东裕、南枫、西茗、北辰四国各自送来公主一名,供圣上选后之用。”
萧予墨几乎从龙椅上跌下来,“你再说一遍。”
林恒安重复后,续道,“四国听闻圣上有选后之意,纷纷派出使者意图和亲。”
“这个孤知晓,”嘉禾帝拂袖,语气平平。“太后也曾征询过孤的意思,但孤并未应允。”
林恒安迟疑道:“太后认为圣上一时之间难做决断,所以下了懿旨,请四国将公主送来乾定城,让圣上自行挑选。”
萧予墨脸立刻白了,尉迟骏幸灾乐祸,在一旁火上添油,“恒安啊,你说四国公主已经到了乾定城了?”
林恒安点点头,“不错,并且四位公主已经被安排住进了锦华宫。”
“什么……”萧予墨和尉迟骏异口同声道。
嘉禾帝拍着额头,喃喃道:“谁能告诉我,为何四国公主都进了皇宫了,孤才得到风声。”
“太后她老人家说,”林恒安边观察萧予墨的脸色边惴惴道:“要给圣上一个惊喜,所以才暂且瞒住您。”
“惊喜……”萧予墨无话可说,“果真是天大的惊喜。”
有尖细的嗓音在殿外高声禀报太后身边最得宠的宫女玉兰姑娘奉太后之命请嘉禾帝往锦华宫一叙。
萧予墨脸色由白转黑,又从黑转青,精彩极了。
尉迟骏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说过的话尽数还给他,“圣上您自求多福吧。”
萧予墨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和他拌嘴,他微微扯起嘴角,笑容是万般的无可奈何。
林恒安笑语晏晏:“尉迟兄,你可知如今乾定城百姓口中谈论最多的是什么话题?”
“还不是四国公主进宫,圣上选后这件事。”尉迟骏闲闲道。
“非也,非也。”林恒安神秘一笑,他凑过来附耳道:“你可听过听雨轩?”
尉迟骏摇首,“这是什么地方?”
林恒安轻叹,“尉迟兄,不是做兄弟的说你,你太孤陋寡闻了。”
尉迟骏的白马此时恰好甩了甩尾巴,好似对林恒安的话深以为然。
林恒安笑的直喘气,尉迟骏也觉有些好笑,他抬眸笑道:“林兄就不要卖关子了。”
“听雨轩乃销金窋,温柔乡。”林恒安笑容带一丝莫测。
尉迟骏神情沉郁,“不过是青楼所在,也值得林兄这般记挂?”
“尉迟兄有所误会,听雨轩绝非一般青楼可比。”林恒安急急辨白。
“难不成里面的女子都是三头六臂不成,”尉迟骏随口一说,并不上心。
林恒安面露尴尬之色,他轻咳道:“尉迟兄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尉迟骏唇角微扬,“林兄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听雨轩里的女人美若天仙且个个身怀绝技,或是精通舞技,或是嗓音天籁,或是懂得诗词歌赋,或是能弹奏数种乐器,而且,全部卖艺不卖身。”林恒安呵呵的轻笑,笑容暧昧。
“哦?”尉迟骏品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林恒安接着说道:“但也有例外,只要按照规矩过了三关,便可以成为入幕之宾。但若是过不了关,哪怕家财万贯也会被扫地出门。”
“竟有这等事。”尉迟骏目光沉沉,似有所悟。
“尽管规矩定的严厉,仍有不少人前仆后继,一掷千金,听雨轩早就成了乾定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尉迟骏眸中光芒一闪而逝,所谓不寻常的事背后必定隐藏不寻常的原因,这听雨轩处处透着古怪,少不得要亲自前往一探究竟。
“尉迟兄可有兴致?”林恒安嘿嘿的干笑。
尉迟骏正色道:“林兄,嫂夫人端庄贤淑,温柔大度,你还在外拈花惹草,这样对她未免有失公允。”
林恒安摸了把鼻子,不觉微笑,“尉迟兄,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样。”
“小弟知晓林兄对沐姑娘仍难以忘怀,但你既然已经娶了嫂子,就该真心对待。”尉迟骏义正词严的一番述说,让林恒安微垂下头,须臾,他深深望他一眼,笑容愈盛,“尉迟兄所言极是。不过,小弟邀兄台一同去往听雨轩,并不是纵情歌舞,贪恋美色,而是那里实在有许多可疑之处,尉迟兄见多识广,兴许能够看出些许端倪。”
尉迟骏乘其不备狠狠的给了他一记重拳,唇边笑意渐生,“好,那今晚我们兄弟俩就一同闯一闯。”
林恒安懊丧的抚着脑袋,“尉迟兄下手太狠了。”
尉迟骏轻挑剑眉,绽开的笑容清淡的似一缕微风。
林恒安轻嘘一口气,“若听雨轩的女子每一个都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哪怕她们心如蛇蝎,听雨轩又是龙潭虎穴,小弟也不会皱下眉头。”他三句话说不到,又暴露其玩世不恭的本性。
尉迟骏淡瞥他一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林恒安笑容看似狂放不羁,其实每个人心中都藏有深重难言的苦痛,只是旁人不了解罢了。
走上前门大街,迎面走来三人,为首一人惊鸿之貌,气宇轩昂,尉迟骏心里咯噔一下,竟是他。细想又实在不足为奇,夏侯熙乃西茗国重臣,护送公主来到乾定城,合情合理。
林恒安没觉出异样,他同尉迟骏定下晚上见面的时辰后,往大街另一头去了。
该是掉头就走还是上前打声招呼,尉迟骏犹豫不决。
但夏侯熙先他一步做出反应,径直走上前来,道一声:“尉迟公子,好久不见。”嗓音稍有干涩,面容平淡无波。
“夏侯将军。”尉迟骏抱一抱拳,他和夏侯熙并无交情,但拒人于千里之外终究不妥,他嘴角牵强的笑道:“别来无恙。”
“公子是否欠我一个解释?”夏侯熙吐了口气,清淡的眼中漾起一抹笑意。
尉迟骏不觉点头,略想了下,“我们找个清净的地方说话。”
两人看起来就像旧友重逢,但其中暗藏的波涛汹涌,又有几人能够理得清。
夏侯熙命两名属下先行回客栈歇息,他跟随尉迟骏寻了家酒楼,上到二楼,临窗而坐。
“素炝春不老,糖熘饹儿,活钻鲤鱼,烫一壶陈年女儿红。”尉迟骏转而笑道,“这些都是醉月楼的招牌菜,夏侯兄瞧瞧还需添些什么?”
“不必了。”夏侯熙的目的可不是同他把酒言欢,他们,从来都不是朋友。
尉迟骏转着酒杯,默默不语。
夏侯熙想直截了当的问他,又担心会听到有关云清霜的噩耗,张了几次口,都没有发出声音。他努力平了气息,终于忍不住道:“尉迟公子,清霜她现在……”
尉迟骏手上动作突然一僵,神色黯了黯,夏侯熙只道云清霜已然遭遇不测,一张脸顿时变色,手指握紧,“她是不是已经……”
“夏侯将军且放宽心,云姑娘已安然度过难关。”提到她的名字,尉迟骏心头一暖,随即被无边的苦涩紧攥住,云苍山上短短数日,是他一生永难忘怀的深刻记忆。
夏侯熙轻吁口气,虽然他们各为其主,所处立场完全相悖,但他始终相信尉迟骏不会在云清霜的事上欺瞒于他。“那她现在何处?”云清霜的近况需要从尉迟骏那里得知,对他何尝不是种天大的讽刺。
“她回了云苍山。”尉迟骏简洁道,不愿赘言。
得知她无恙,夏侯熙也就放下心,至于云清霜如何解的毒,他不想再多加询问,问的越多,他的心里愈不舒坦。他举起酒杯,“尉迟兄,熙敬你一杯。”
尉迟骏与他碰杯后一饮而尽,嘴角勾起淡不可及的笑。
夏侯熙正端着酒壶斟酒,眼角往窗外一扫,倏地挺直了背脊,尉迟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得也是一震。一名黑衣女子打醉月楼前经过,妆容素淡,头上只松松垮垮的挽了一支碧玉簪,尽管装束与从前大不相同,但那清丽脱俗的容颜和冷若冰霜的神情,不是云清霜又是谁?
“清霜,”尉迟骏脱口道。
夏侯熙从窗口一跃而下,尉迟骏丢下一锭银子,紧随而去,从天而降,双双拦在那名黑衣女子的身前。
黑衣女子似是受了惊吓,往后退了一大步,面色煞白,“你们要做什么?”
“清霜,是我。”夏侯熙急切的扯住她的衣袖,太多日子未曾相见,他生怕云清霜再度从他面前消失,这样的经历有过一次就足够了。
黑衣女子试图甩开他,但没有成功,夏侯熙根本不给她逃脱的机会,他真情流露道:“清霜,你知不知道我找的你好苦。”
“公子你认错了人。”黑衣女子恢复镇定,冷冷道。
云清霜假扮司徒盈时,也曾经矢口否认过自己的身份,但那时冒名顶替,情有可原,可现在,她并没有改装易容,难道也有不能言及的苦衷吗?
尉迟骏冷眼旁观,黑衣女子的相貌同云清霜几乎一模一样,足以以假乱真,但她身形比之云清霜更为瘦削,原本嘴角一颗不起眼的小痣,现今消失不见,她的神情孤傲冷淡更甚云清霜几分,还有,她的嗓线温婉,甚至带一些柔媚,和云清霜的清冷平和,是全然不同的。
其实有更好的方法判断她是否云清霜,尉迟骏清楚的记得清霜耳后有一颗淡红色小痣,当初他也是凭借这点在第一时间便认出假冒司徒盈的正是她。他绕到黑衣女子右侧,装作不经意的一瞥,她耳后一片玉肌冰肤,如玉般清透,光洁闪耀,毫无瑕疵。
另一边,夏侯熙仍是抓着黑衣女子不放,女子柳眉竖起,已显恼怒之色。“公子请自重,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你想抢人不成。”
“夏侯兄,她不是云姑娘。”尉迟骏赶紧上前,再不阻止,怕是要惹出一场风波。
夏侯熙不信,但握着黑衣女子的手一点点的松开,心底漫漫泛起一缕哀痛。
“姑娘,我这位朋友认错了人,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尉迟骏抢身站立与他二人中间,以防夏侯熙再有过激的举动。
“不妨事。”黑衣女子扬起一抹笑意,大度的摆摆手。
夏侯熙微微有些窘迫,此时冷静下来,他亦发现了黑衣女子和云清霜的不同之处,暗自懊丧,为何在尉迟骏前总是落于下风。
黑衣女子冲着尉迟、夏侯二人福了福身,迈着轻盈细碎的步子转身而去。
“天底下竟有长的如此相像之人。”夏侯熙望着黑衣女子的背影喃喃道。
尉迟骏忆起他曾经见过的一副画像,那是有一日他躲在司徒寒卧房外,看到他自床底的檀木箱中取出,从司徒寒小心翼翼的举动来看,这幅画他视若珍宝。画像上女子的长相也同云清霜惊人的相似,再有,邀月山庄后山那座刻着清霜名字的坟墓,或许都和这黑衣女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看来要解开谜团,一切还都要落在她身上。尉迟骏忙道:“夏侯兄,我们跟上她。”
夏侯熙疑惑了一瞬,抬脚跟上尉迟骏的步子。
黑衣女子在转弯处翩然一闪身踏进一座庭院,尉迟骏不假思索的跟进去,被一人拦下,她年龄在四十上下,满头的珠翠,脸上扑着厚厚的脂粉,她皮笑肉不笑道:“公子,我们尚未开门做生意,你晚上再来吧。”
尉迟骏稍一迟疑,黑衣女子已经失去踪影,飞速赶到的夏侯熙道:“请问刚才那位姑娘是?”
“你说的是那位穿黑衣裳的姑娘吗?”中年妇人笑眯眯道。
“没错。”
“她是颜菁姑娘,”妇人乐的双眼咪成一条缝,“两位公子真是好眼光,颜菁可是我们这里最美的姑娘。”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夏侯熙皱起眉,一抬头,“听雨轩”三个大字明晃晃的闪了他的眼。
尉迟骏若有所思,情况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似乎更有趣了。
道别时,谁都没有表露异样,但两人心里都明白,今晚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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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他准时出现在巷子口。不一会,林恒安匆匆赶来,他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就是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尉迟骏。
尉迟骏有些好笑,他轻咳一声,林恒安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转移开了视线。尉迟骏可以肯定易容极其成功,连林恒安都没能认出他来,相信夏侯熙和仅有一面之缘的颜菁姑娘也难以识破他的身份。他轻声唤道:“恒安,是我。”
随后满意的看到林恒安惊讶的瞪大眼。“尉迟兄,你怎么装扮成这幅模样?”林恒安伸手去扯他的大胡子,尉迟骏身形一闪,林恒安摸了个空。
尉迟骏长目微眯,再耐不住笑。
林恒安茫然不解道:“尉迟兄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谨慎些好。”尉迟骏并没有多做解释,林恒安也不便再问。
两人装作互不相识,一前一后迈入听雨轩。
这回非但没有受到阻挠,相反,被两名美貌女子热情的迎进门。尉迟骏不愿惹人注目,找了个角落坐下。林恒安也在他身旁不远处寻到一视角极佳的位置,二人相视一笑。
整个院子的灯火都亮了起来,映照的满堂生辉,又有数人鱼贯而入,尉迟骏大致扫了一眼,没发现夏侯熙,不知他是否同自己一般改容易貌,那要在人潮中认出他,着实不易。
大厅中央搭起一座高台,轻纱摇曳,薄雾缭绕,优雅的丝竹声从远处传来,飘渺空灵,四处暗香浮动,恍如梦境。
尉迟骏心思缜密,阅历丰富,立时察觉那香气中混有极少量的药物成分,尉迟骏内功高深,自然无碍,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一点点足以使人兴致高涨。
尉迟骏以传音入密告诫林恒安,“此处果然大有蹊跷,万事小心。”
林恒安不着痕迹的点了下头。
随着音乐声的响起,一队身披桃红色轻纱的女子袅袅然飘入大厅,伴随乐曲的韵律轻快的舞动。她们玲珑有致的身材在薄如蝉翼的轻纱掩映下若隐若现,青丝高高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脖颈,纤腰盈盈不足一握,眉心贴一朵红色桃形花钿,美目顾盼有神,翘臀一摆,玉臂上撩,那妖娆的气息,大胆的举止,让在座的男人血脉贲张,为之疯狂。
一曲舞罢,底下抽气声,惊叹声不断。之前在门口迎客的两名女子,为客人们送上美酒,走到尉迟骏身边时,尉迟骏轻声说:“我想见颜菁姑娘。”
女子娇笑道:“颜菁姑娘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呢。”
“那要怎样才能见到她?”
女子笑的花枝乱颤,“老爷子老当益壮,风流倜傥不输少年人。”
旁边一声细微的,不易被发现的闷笑声正是来自于林恒安,尉迟骏忆起现在的装扮,面容也浮上一丝笑意。
“老爷子您是第一次来我们听雨轩吧,颜菁姑娘定下的规矩,每天只见一位客人,老爷子若想见她,恐怕得等上十天半个月呢。”女子说话时,始终不改脸上笑容。
尉迟骏唇角扬起淡淡的笑意。
女子复又朗朗笑道:“除了颜菁姑娘,琴双姑娘同样也是色艺双全,老爷子可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你说什么?”尉迟骏猛地站了起来,双手抓进了女子的肩膀。
“呦,老爷子,您这是怎么了?”
尉迟骏忙松了手,暗骂自己沉不住气。清霜这个名字竟给他带来如此大的影响,他在心底苦笑。
女子也是精于世故,尉迟骏的失态她自然看在眼里,她不失时机道:“那老爷子要不要见见琴双姑娘呢?”
尉迟骏略略沉吟,“请姑娘带路。”
女子愈发笑的欢畅,“老爷子,请。”
尉迟骏毫不犹豫的跟随女子而去,林恒安则目瞪口呆,这实在是有别于他平日稳健谨慎的做事风格。
尉迟骏心中亦忐忑不安,若一会出现在他面前的真是云清霜,他该如何应对?再次相见,他们便是敌对的立场。云苍山一别,他以为是这段感情的终结,但事实上,对清霜的思念一日更甚一日,他有过带清霜远离尘世纷扰隐居山林的想法,但他终究无法背弃对嘉禾帝的承诺。
“老爷子,”女子娇嗔的拉了他一把。
尉迟骏这才发现女子已停驻于一栋庭院门前,而自个过于专注,险些撞在她身上。“姑娘对不住了。”
女子在心中冷笑,这样道貌岸然实则色胆包天的男子她还见的少吗,不过乘机占她便宜罢了。尉迟骏怎知她心中的想法,他提醒自己,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处处透着诡异的地方,切不可掉以轻心。
两人各怀心事,女子有节奏的敲响了大门。
“进来吧。”不是清霜的声音,尉迟骏松了口气的同时,一丝怅然随之涌上心头。
琴双姑娘的容貌不比云清霜逊色,甚至更添几分妩媚。她随意拨弄着琴弦,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老爷子想听什么曲子?”
“姑娘拣拿手的就行。”此琴双而非彼清霜,若不是还惦记着此行的目的,尉迟骏连句敷衍的话都懒得说。
琴双弹奏着一支不知名的曲子,琴声如行云流水,但她看都不看尉迟骏一眼,显然对他极不上心。姐儿爱俏,即便是青楼女子也不改以貌取人的本性。出入听雨轩的多的是那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少年公子,尉迟骏现在的这幅皮囊,又老又丑,还真不招人喜欢。
之前那名女子悄声道:“老爷子,琴双姑娘爱才,你若能博取姑娘的欢心,就可以留下来。”
言下之意,无貌便要有才,尉迟骏暗自好笑道:“多谢姑娘好意。”
女子悄然退下,尉迟骏则做出兴致勃勃的样子,边欣赏边自斟自饮。
琴双抬头笑吟吟的问道:“老爷子可知这首曲子的出处?”
“不知。”
琴双笑容不减,“那请老爷子再听一曲。”她选的都是极为偏门的曲调,如若不是专门的乐师,平常人根本不会留意。
尉迟骏对乐理毫无研究,也知道琴双是存心为难他,目的就是要他知难而退。尉迟骏握着酒杯轻轻转动几下,有了主意。他接连灌下三大杯,口齿不清的道:“琴双姑娘人美,琴艺更佳。”说完,便故作轻薄的伸手去搂抱琴双。
琴双将琴往前一推,身体朝右侧避去,皱眉道:“老爷子你喝醉了。”
尉迟骏醉眼朦胧,摇头晃脑道:“我没有醉,琴双姑娘,我再敬你。”他喝尽杯中酒后,扑通一声趴倒在桌上,一动不动了。
“老爷子,老爷子,”琴双一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勉强去推那满身酒气的醉汉,无奈他像睡死了过去,纹丝不动。
“冬梅你进来。”琴双对着外间大声唤道。
不一会走进一位梳着双髻的丫鬟,她福了福身,“姑娘有何吩咐?”
“他喝醉了,我们把他弄出去。”琴双指着尉迟骏道。
“他怎么醉成这样?”冬梅抱怨道,不情愿的架起尉迟骏的胳膊。
琴双轻蔑道:“年纪一大把在家含饴弄孙不好吗,偏生色心不改,听雨轩的梨花白岂是人人喝的了的。”
冬梅吃力的道,“姑娘,我一个人抬不起他,你快来帮忙。”她哪里知道尉迟骏暗暗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别说是两个姑娘家,就是两名彪形大汉也奈何他不得。
冬梅和琴双二人一人架着尉迟骏的一条手臂,用尽吃奶的气力挪动一步,便双双摔倒在地,再看尉迟骏依然没什么反应,睡在冰冷的地上倒是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琴双气的啐道:“摔成这样都不醒,还真是头猪。”
冬梅犹豫道:“那就任由他睡在这里?”
琴双本想请护院帮忙将他扔出门去,再一想,听雨轩虽是烟花之地,但规矩甚严,只可让客人心服口服的退出,却从来没有驱赶客人的待客之道。“罢了,让他在这儿待着吧,我去你房里凑合一晚。”
“是,”冬梅领路而去,琴双目光轻轻掠过地上的尉迟骏,也走了出去。
方才尉迟骏有心试探,琴双和冬梅都不懂武功,表面看来就和寻常青楼没有什么两样,即便如此,尉迟骏仍没有打消疑虑。他躺在地上不敢动弹,果不出他所料,很快琴双带进来一名浓眉大眼鹰钩鼻的男子。
尉迟骏暗运逆气乱脉之法,将脉搏和气息调的稍有混乱,且张口喷出酒气,琴双逃的远远的,男子把住尉迟骏的脉搏,再翻过他的眼皮,道:“这厮真的醉了。”
两人先后离去。
尉迟骏的目的达到,他一个鲤鱼打挺干净利索的跃起,驱动内力,之前被逼到指尖的酒一滴滴的洒落,就像下了场酒雨似的。
他适才兵行险招,如若男子乘此大好良机置他于死地,那真是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了。
不过,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尉迟骏这一招妙极。他扯掉大胡子,蒙上面巾,隐没与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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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尉迟骏相比,夏侯熙的运气显然要好的多。此时,他正和颜菁姑娘面对面而坐,身旁还有歌舞助兴。
夏侯熙同样费了点心思,改变了本来的相貌。但他并不如尉迟骏那般自毁形象,只是隐去锋芒,仍是以翩翩美少年的面目出场。他出门较晚,到达听雨轩时,尉迟骏已被请进琴双姑娘的房中。
夏侯熙在大厅中流连许久,看似被勾魂夺魄的舞蹈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实则他在观察谁才是听雨轩真正说的上话的人。
他目光在堂中一扫,发现曾将他和尉迟骏拦在门外的老鸨斜倚在门边,状似若无其事,然双目炯炯,不时还有小厮及丫鬟对她说些什么。
夏侯熙从怀中摸出一只褡裢,脚步轻快的走过去,笑容满面道:“我想见颜菁姑娘,请嬷嬷通融一下。”边说,边将褡裢塞给她。
老鸨掂了掂分量,满是皱纹的老脸绽开了花,可这一笑,脸上的粉直往下掉,她浑不在意,殷勤道:“公子请随我来。”
夏侯熙被引入后院,那是一座完全独立的院子,清雅幽静,同前厅的喧杂简直是两个极端。尽管夏侯熙知道颜菁并不是云清霜,仍然在见到她的刹那,微微失了神。
许是沉甸甸的银子发挥了作用,老鸨命人将美酒佳肴摆满了一桌后,道了句,“菁儿啊,好好的陪公子喝两杯。”
“是。”颜菁恭顺道。
老鸨笑容意味深长的退出去。
颜菁给夏侯熙斟满酒,忽而笑道,“公子贵姓?”
“免贵姓夏。”夏侯熙随口答道。
“公子是头一回来这儿吗?”
“没错。”夏侯熙心头稍显失落,虽说同样是绝世容颜,但她毕竟不是清霜。
颜菁口角含笑,“那以后可要多来听雨轩坐坐。”
“好。”夏侯熙淡淡道。
“我敬你。”颜菁举杯笑道。
夏侯熙心中一动,“还是我敬姑娘。”他运足内劲,与之碰杯。若是颜菁姑娘深藏绝技,练武之人的本能必定会有所反应。
颜菁笑靥如花,两只酒盅碰在一起,一滴酒都未曾洒落,她先干为敬,并亮了亮杯底。
夏侯熙唇角含一丝极淡的笑,一饮而尽。看来颜菁姑娘不过是一平常的烟花女子罢了,她和云清霜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但心底深处一丝莫名的情绪仍在困扰着他,夏侯熙无法再面对这张同清霜犹如一个模子里刻出的脸,他随意寻了个理由,匆忙离去。
老鸨不知从哪里现出身形,眉头打成一个结,“姑娘,此人一掷千金,却又无欲无求,行事好生怪异。”
“没有关系,他对我并无恶意。”颜菁摩娑着酒盏,笑容淡定从容。
“可是,他方才分明是在试探你的武功。”
颜菁笑若春风,“你放心,他绝对不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你如何能确定?”老鸨诧异道。
“因为,他是西茗国大将军夏侯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