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庭审之前 第11节
“罗思先生?你听见我的话没有?”
法庭正在审理一桩艾略特办理的汽车相撞事故案,然而他却心不在焉,头脑里考虑着克兰德尔案件的辩护方案。法官的问话把他从沉思中惊醒。“对不起,法官大人,我没有听见。”
“我看你应该集中注意力认真听。”博兰法官说。
“对不起,法官大人,”艾略特重复道,“我一定注意。”
法官哼了一声。他是一位具有顽童性格的老人,但是艾略特这次却得以轻易逃脱。要在以前,这样的不恭行为非得被他训斥一顿不可。或许,因为克兰德尔的案子,艾略特已经赢得了更多的尊敬。毕竟法官们也难免受到名人的影响。博兰重复了自己就原告观点所提的问题,艾略特作出了令人满意的回答。
尽管这次庭审只是由双方出示证据,但是艾略特却不敢掉以轻心。他需要钱。
艾略特仔细地听了被告律师的陈述,给予了恰如其分的回答。最后,博兰法官作出了判决——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典型的妥协裁定。
艾略特走出法庭,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原来是弗拉纳根,他和几位法官一起站在旁边的一个审判厅门前。弗拉纳根抓住艾略特的胳膊,把他领到一个没人用的电话问。“你今天给你的办公室打过电话没有?”他问道。
“没有,”艾略特不解地说,“我刚刚结束了这次审判——”
“如果你打电话,就会发现莫顿法官的诉讼秘书给你的留言。”
艾略特觉得自己的心里一跳。伊迪斯-莫顿是负责审理克兰德尔案件的法官。“什么事情?”
“马文布劳斯坦公司的产品索赔案件已经结案,所以莫顿已经定下了克兰德尔案件的后备审理时间。在8月末。她要求我们下周参加预备会议,以便确认我们已经准备就绪。”
“明白了。”艾略特努力使自己恢复常态。和这个词所表示的逻辑相反,所谓后备审理时间往往定在实际审理之前。这样,如果案子协商解决——例如马文布劳斯坦公司的产品索赔案——法庭就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处理其他案子,以避免在时间安排上出现大段的空缺。克兰德尔的案子排在8月的第三位,而前面的两个案子已经协商解决。这样就出现了一个难得的——而且是非常幸运的-一机遇。正式审理将在三个月以内——而不是一年以后——进行。
这消息使艾略特既觉得兴奋又感到压力。胜负在三个月之内可见分晓。
弗拉纳根盯着艾略特的面孔,似乎知道他心里正想着什么。“我本来以为,除了波拉德以外你还请了别的专家,”他说,“期限到的那天我觉得吃惊,你没有提出新的人选。”
艾略特看了他一眼。弗拉纳根像往常一样,脸上露出说恭维话时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艾略特心里认为弗拉纳根非常适合担任保险索赔案的辩护律师——心狠手辣,言不由衷,而且又是爱尔兰人。当然,并非所有的辩护律师都是爱尔兰人,也并非所有的原告律师都是犹太人。
“你已经找他取过证,”艾略待反击道,“知道他要作为我的证人出庭。”
“你要犯错误的。”
艾略特笑了笑。弗拉纳根的操作方式是假装和人套近乎,以提供兄长似的专业咨询为幌子来摧毁那些涉世不深的年轻对手的自信心。“真的吗?为什么?”他问弗拉纳根。
“因为他是一个婊子。”弗拉纳根不屑地说,“我有几件案子和他打过交道,几次都把他钉上了十字架。”
弗拉纳根站在艾略特的身边,一只手仍然拉着他的手臂。艾略特抽出手来,往后退了一步,觉得这次弗拉纳根并不是在故弄玄虚。“婊子?你如何称呼那些为你的案子作证的人呢?就像马科韦兹和贝茨那样的家伙?你怎样叫他们?”
“那不是一回事,这你是知道的。他们是有问题,但是波拉德——”
“废话,没有什么区别。你没有打赢波拉德出庭作证的那些官司,是吧?”
“你知道其中的原因。”他的脸上露出了厌烦的神色。“艾略特,我本以为你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人。而且,我佩服你……解决你自己问题的勇气。”他显然观察到了艾略特脸上的表情,立刻补充道:“真的,我佩服,真的佩服。正因为如此,我难以相信你竟然和波拉德搅在一起,而不是求助于一位堂堂正正的专家——”
“听着,我看你错了。”
“走着瞧吧。”弗拉纳根提起了公文包。“再见。”他转身朝其他几位律师走去。
艾略特摇了摇头,不明白这次蹊跷的谈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后来,他朝出口走去。
那天晚些时候,西蒙和艾略特在办公室里制订方案,为提前到来的庭审做准备——起草约请证人的信函,调整工作日程,划分工作任务。艾略特把弗拉纳根对波拉德博士的那番评价告诉了西蒙。
“你看他手里有波拉德的把柄吗?”
“听起来像是这么一回事,”艾略特说,“不过,如果他真的有——那么为什么又给我透信呢?”
“哼,他采取了静观其变的办法拖延时间,使我们无法指定别的证人出庭。现在,他大概企图让我们感到提供的证据无力,只好在协商解决时降低要求。”
“想得美。”艾略特骂了一声。昨天,他得到了法庭关于同意瓦莱里要求增加孩子抚养费的决定。所以,他不能让这件案子出任何差错。他呻吟了一声。“我们得把情况弄清楚。我让杰基去调查一下。”
“我给她打电话吗?”
“不用,”艾略特说,“我打吧。”
杰基在华盛顿东北环境优雅的塔科马公园内拥有一幢面积不大的房子。艾略特把车停在房前那条短小的水泥车道上,从后座上抓起一瓶白葡萄酒,然后走进具有乡村风格的门廊。房子的风格是仿维多利亚式的,使人有一种摇摇晃晃的感觉。他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出杰基的声音:“请进。”
她从厨房出来向他向好,身穿一件淡绿色的非洲武宽松套衫,脖子上是一条光滑的骨质项链,头发往后紧扎在一起。
艾略特把酒递给她。她看了一眼后说:“嗯,真棒。你来不来一点?”
“其实我宁愿喝伏特加。”
他进了起居室,她给他倒酒。室内摆着一张松软的沙发、几把椅子、一张镀铬金属架玻璃茶几、一个书架和一台古色古香的立式钢琴。沙发后面的墙上挂满了非洲的文物——各式彩色木雕面具和五光十色的壁毯。
壁毯对面墙上的镜框里是30和40年代的电影广告,包括一张当时的《长梦不醒》宣传画,上面画的是汉弗莱-博加特和劳伦-巴考尔。书架上塞满了平装本推理小说,还有一套精装的古典文学名着。
杰基手端一个放着酒杯的盘子进了起居室。他注意到她的套衫下面没有戴乳罩。两人坐下,她端起酒杯时,他偷偷地观察在她那薄如蝉翼的衣衫下颤动着的乳峰。
“现在给我讲讲你的问题吧。”她说。
艾略特给她讲了和弗拉纳根谈话的情况。
“这么说你不知道我们该查什么?”
“不知道,估计是弗拉纳根将在法庭上用来对付波拉德的东西。”
“如果波拉德隐瞒了什么,他是肯定不会告诉我们的。那将毁掉他作为专家证人的前程。”
她用指头摆弄着项链。“我不知道,艾略特。如果不是明摆着的东西,调查将会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实际上得长时间监视。我们得查他的银行账户和纳税记录,了解他个人生活的情况——可能会涉及各个方面。而且,我还得利用宾夕法尼亚州当地的人。”
“需要多长时间,多少钱?”
“几个月吧,至少得花5000美元。”
“糟糕,本案的庭审在几个月以内就会开始。”他在室内踱来踱去,然后坐下叹息。“我们还是得这样办,我必须知道这方面的情况。”
“我跟你说过了——你不该找波拉德这样的家伙。”
“谢谢你提醒我。”
“难道不能找别人吗?”
“离庭审开始的时间这么近,那是不容许的。我只要希望事情变得好一些。我还有一个哥伦比亚特区的陪审团呢。”
她慢吞吞地说:“你知道的,这一点我已经听腻了。”
“什么?”
“你知道的,‘哥伦比亚特区陪审团’这个说法暗示他们非常愚蠢。”
“我可从来没说过——”
“可你想说的正是这个意思。他们非常愚蠢,所以不顾事实如何,自然而然地就为黑人原告说话。”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们并不愚蠢。所有的法庭,所有的审判,所有的人身伤害案件,这一切都是由白人搞的,都是为白人服务的。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一点。”
“可是,那些原告都是些黑人!华盛顿市的法庭里有一半法官是黑人,几乎所有的法庭工作人员,还有——”
“那又怎么样?可这制度仍是白人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我利用这个制度,所以是一个种族主义者?”
她耸了耸肩膀,身体前倾,举杯对着他。“如果我像多数黑人妇女那样讲话,你还会在这里吗?”
“如果什么——”
“如果我满口都是黑人土话,连‘询问’、‘警察’、‘麦当劳’这样的常见单词都发不准音,你的感觉又会如何呢?”
“黑人方言没有什么错,问题在于——”
“当然有错!那不是地道的英语!你觉得黑人方言没有什么,那是因为它使黑人有别于其他人!”
两人都盯着对方的眼睛。
后来,杰基站起来说:“我并非想说你是一个顽固分子。你不是。不然你不会在这里……”她走到沙发后面,俯身按摩着他的脖子,接着低头亲吻他的额头。
艾略特的怒火自然烟消云散。他们愉快地度过了那天晚上余下的时光。艾略特欣然接受了杰基的邀请,留下来共度良宵。
但是,两人做爱时却带着一丝敌对的色彩,那反而使他们感到更加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