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昳暗骂了一声,躲在了墙后。
山光远没有说话。
白瑶瑶:“大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呀?啊,你没有鞋呀……你脚上都有伤痕了,你要不穿我的鞋子好不好!”
他能穿得上吗?然后他脚蹬你的绣花鞋,让你这个三小姐光脚回去,他是想被白老爷活活打死是吗?
言昳血压升高,一瞬间都想走。
不过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倒也是理解山光远痴恋白瑶瑶的这种爱情故事。
很俗套。很王道。
山光远幼年很凄惨。
他幼时,山家作为将门世家,惨遭奸臣构陷,当今宣陇皇帝猜疑并下手,山家被抄家,但抄家过程因为奸臣的插手,变成了屠杀与火海。
山光远作为唯一幼子,逃过一劫,但他的嗓子彻底被大火熏坏,成了哑巴。他被其父在军中的几位部下保护着,逃出京师。
山家幼子还活着的消息被奸臣所知,他想赶尽杀绝,一路派人追杀。那几个部下都在保护山光远路上先后被杀。
最后一位保护山光远的部下临死前,要他去往金陵,去找寻山光远祖父当年手下的一位亲信。山光远只能独自一人辗转各地流浪生活,做乞儿,做流民,一路往金陵去。
而奸臣仍然手握大权,山家一直没有翻案,甚至越来越多人忘记了山家几位名将的功绩与廉明,把朝廷宣传的“通敌叛军、奸恶贪污”当成了真的。
山光远更不可能表露身份,路上颠沛流离,近两年才流浪到金陵附近。他发现那位曾在祖父手边的亲信,姓孔,如今在金陵做收租人,给白家做事。孔管事被他找上门之后,既有些明哲保身不愿意跟他走太近,又留存一丝善念怕他死在外头,便就将他带到了白府做奴仆,但只字不提自己跟他的关系。
年幼的山光远虽哑症在慢慢恢复,但仍然不怎么说话,来了白府之后化名就叫“阿远”,做下等奴仆的活。在此不少受欺负,但他一直韬光养晦,低调忍让。
原著中,各路人设都是“六岁特工王妃”“八岁黑客之王”的级别,把麻杆山光远描述的武功高强,战场上杀进杀出——据言昳亲身考究,他屠杀战场没见过,但十一岁的山光远,最起码一人对抗七头狂驴,可以不落下风。
这样身世不凡却遭受苦难的山光远,遇见了对他嘘寒问暖的白瑶瑶。
而山光远回报的就是多年后的一腔执念与爱恋。
这是原著剧情。
真正的白月光型捡漏大师,童年种下一个施舍,等大了就收获一个舔狗。
这本质上跟书生救狐仙的故事差不多。
俗了几百年,大家也都爱看。
但言昳与山光远的事,却在原著中隐身了。
上辈子,她与山光远,也是在白府认识的。
只是他们初见,可没有那些磁性嗓音,容貌描写,撩拨心悸。
他是被其他奴仆偷偷扔进柴房教训的,她是被亲爹下令关进柴房反思的。蓬头垢面、咒骂不已的言昳,就是在黑漆漆脏兮兮的柴房里,遇见的山光远。
而且,她是就把山光远当狗使唤的。
之后挺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属于有点相互利用的意思。
言昳靠着山光远的功夫,溜出府去上林书院偷听,去跟狐朋狗友玩乐。
山光远通过言昳的富贵败家子弟社交圈,打听仇人的事情,拿言昳给的银两攒起来,准备踏上复仇之路。
没几年,山光远家中平反,言昳被送进言家,本来就算不上有革命友谊的俩人迅速分道扬镳了。
之后只听过对方的名字。
言昳听说曾经童年也算是“难兄难弟”的山光远,爱惨了白瑶瑶,只觉得连山光远也他妈是个瞎眼玩意儿。更何况为了白瑶瑶,他连自己的权力都守不住。她没少私下嘲笑过他愚蠢。
她猜,山光远日后手握大权,怕是想摆脱童年的凄惨往事,想抹除的不止那段回忆,更想抹除见证他卑微境况的言昳。何况言昳后来名声很不好,他可能也觉得童年那个脾气不好的作精大小姐,落到如今的境地,也是活该吧。
再一次朝夕相处,就是大婚之后,他们过上了想弄死对方的温馨生活。
只是言昳重生了,可不会因为山光远日后会手握重兵而腿脚发颤,惶恐不安,跪抱大腿。
她想来想去,重活一次,还是要把山光远当狗使唤。
因为他真的很好使。
当然最好能让山光远别下场太早,跟另外的男主和男二,展开厮杀到最后的白瑶瑶争夺战。而且,他好歹也是个男三,白瑶瑶的锦鲤buff是对男性追求者都网开一面的,如果山光远能用他那股子变态劲儿,把文里几个主要角色都给整惨了——
虽然她挺讨厌山光远的,但如果他真能成为文中第一搅屎棍,她岂不就是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言昳此刻想着想着,都激动搓手了。
她侧过身子,从白墙上的雕花小轩窗往那偷看。言昳以为山光远与白遥遥的第一次见面,估计会像电视剧中一样,滤镜拉满的慢动作特写,两个人心中有着跌宕起伏的心境——
但并没有。
此刻反而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
白遥遥将手里的帕子递给了山光远。
但山光远就是不接。
他在低头继续编草鞋。
言昳眼尖的注意到,他可能是手上有点小伤痕,但跟山光远以前和之后受过的伤相比,这还不如一个倒刺。
白瑶瑶那边似乎急的要哭出来了,说罢把帕子按在了他手背上。
贱还是您贱。言昳心想。
以她的性格——偶尔纡尊降贵的对人好,那个人还不领情,那她早甩手走人了。
所以说她这脾气,在收割男人上,没法靠柔情蜜意,只能靠胸围和脸蛋了啊。
山光远皱起眉头,向后退了一步,盯着白瑶瑶看了一眼,然后直接转身,往马厩的另一边走去了。
言昳心里摇了摇头:傲娇冰山的人气,已经大不如先日后甜、干就完事的霸道王爷,再这样下去,你的爱情真就变成草蛇灰线了啊。
不过这俩人戏份已经开始了,言昳想了想,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再露面。
别他妈的又被人当成插足小三了。
这种小说里,跟女主同龄的任何女性只要跟文中男主男配有一丁点接触,都是潜在威胁。言昳上辈子只是动动商业手腕,骗众多男人的钱,就在原文里快写成人尽可夫斯基了。
她利用山光远,不需要当面跟他说,写信更好,还能隐藏自己的身份。
言昳决定撤了。
她轻手轻脚的从门口走过,马厩院内似乎没有声音,她转头往那边一瞧,却猛地一惊。
山光远正掐住了白瑶瑶的脖颈,面露杀意!
言昳:?!
言昳懵了。
这什么意思?
山光远为什么会想杀白瑶瑶?!
她以为他那种“得不到就毁掉”的病娇心态,是常年爱而不得才养出来的。可现在他根本就不认识白瑶瑶,为什么要痛下杀手?
还是说,他特别容易被招惹?
不对啊……婚后,言昳骂过他那么多回,说过那么多难听的话,山光远从来就没动过手,他的部下也说,他除了战场上,生活里几乎从不动怒。
言昳愣了一下,瞬间想上前阻止,但她又顿住了脚步。
她为什么要阻止?
白瑶瑶是锦鲤女主,死不了的。她上辈子曾经心软救人家这位真正的女主角,差点把自己给坑死,现在可不会再做这种蠢事了。
山光远如果从小就是这种可怕家伙,那他早期犯蠢,把自己作死了也没办法。
白瑶瑶挣扎着,手抓在山光远手背上,吃力的转过头去。
就看到粉雕玉琢般的红裙女孩站在门洞下。她面相天生带几分甜笑,目光却冷静,只看了他们一眼,就像是什么也没瞧见一样,转头往外走了。
白遥遥正要艰难的叫“二姐姐”,就感觉到掐着她的小少年手抖了一下,松开了手指。
白遥遥跌坐在泥地之上,惊恐的朝后退。
却发现那小少年一直无表情的沉默面容上,露出几分复杂,他喉咙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啊”,却又立刻收声,只朝言昳的方向迈了半步便站住不动了。
白遥遥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也不顾新裙子沾满污泥,她朝言昳跑过去,却发现言昳已经往外走远,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白瑶瑶一下子孤立无援,她有些慌乱,怕这小少年还要掐她。
但山光远只放下手,都没再看白遥遥一眼,便垂首拿着草鞋,往马厩深处走回去了。
白遥遥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儿,捂住脖子,两眼含泪跑走了。
山光远往回走了几步,就瞧见白瑶瑶刚刚非要硬塞给他的帕子,被他刚刚一脚踩进了泥里。
他弯下腰,捡起来。
连着帕子上的一团泥巴,擡手扔出了院墙。
言昳回到她的阁房内,看着屋里的镜子的碎渣都已经被收好了,桌上的西洋镜被更换了新的。摆放首饰的奁盒还在原处,芳喜为首的几个丫鬟大气也不敢出的立在那儿。
仿佛是等着她检查奁盒,清点归还的簪钗首饰。
她却不。
言昳看也没看她们,往光线更好的南侧屋走,踩着小软凳上了榻,摘了头上的帘簪,仍随手往地毯上一扔。
屋里空气更凝滞。
言昳没说话,托腮摆弄桌上新插的花瓶,随手掐掉了一朵蔫垂了头的花株。
芳喜屏息,衣领边出了一圈汗。只觉得是二小姐嫣红可爱的指甲,像要掐断她的脖子。
言昳却道:“轻竹,给我几口温茶漱漱口,大奶奶那儿的八宝茶太甜了,我怕坏了牙。”
轻竹捡起帘簪,扔进了屋内的杂物盒里,听见言昳叫她,眼睛一亮,连忙去准备茶。
其他几个丫鬟也觉得氛围一松,以为不过问了,连忙对言昳堆笑问候,赶着也去弄茶熏香。
轻竹端了杯茶到言昳手边,她瞥见轻竹手腕上,已然套上一串佛珠。
做事够利索啊。
言昳指节碰了一下杯壁,温度正好,便道:“轻竹,以后你早上早点叫我起来吧,陪我去给大奶奶请早安。”
轻竹面露喜色,忙应声。
且不说以前二小姐从来不去请安。
但这会儿让轻竹陪着去?
言昳这么一说,就是要让轻竹当屋里为首的大丫鬟了。
芳喜脸色难看了,出来给言昳做了个福,问:“二小姐,那奴婢平日还做什么?”
言昳笑了:“你该做什么倒还来问我了。我不大想管这些事儿,阿爹还让我多读书呢。以后,轻竹你跟她们说说吧。”
芳喜眼睛横过去,看向轻竹。
言昳当然看得出来,轻竹不单是新来的,也被屋里排挤。其他几个丫鬟的首饰装扮,一看就是经常买同款的小姐妹,轻竹却穿的是府里给订做的最素的青绿裙裳。
但她也看得出轻竹胆大,又有往上爬的心思。
言昳想敲打房里这几个油滑丫鬟,又懒得一个个了解,不如直接拿轻竹当枪使。轻竹要有这个本事对付其他丫鬟嬷嬷,那最好,她以后还可以各方面都用一用轻竹。
要轻竹没本事,她也像是有把事儿闹大闹难堪的性格,言昳就可以顺利成章的两方都罚,直接把屋里的人全都清出去,换一批新的。
真要是这些丫鬟里有坏心眼的下黑手的,恨的也是轻竹,只会内斗着对轻竹下手,沾不到言昳身上。
总之,她既没必要跟丫鬟当姐妹,也犯不着自己对付她们,只要会用人,就能把事儿都解决。
不过关于这个芳喜,言昳倒还想到了别的用法。
言昳瞧见芳喜还想开口争取什么的模样,笑了笑,道:“轻竹,你带她们出去吧,我跟芳喜说会儿话。”
芳喜面上露出几分喜色,连忙坐到榻下的脚踏边,给言昳捏腿,道:“二小姐别生气,奴婢不是……”
言昳待其他人都走出屋子,从小抽屉里拿了点玫瑰油膏,头也不擡:“我问你,你只要说是或者不是。”
芳喜一擡头,瞧见言昳冷冷的目光,笑容冻住,垂下头去。
言昳:“你身上出的这事儿,一旦我捅出去,怕是不止要被轰走吧。”
芳喜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而后瞪大眼睛,似乎不信年幼的二小姐嘴里说出这话。
言昳目光往下挪了挪,看着她小腹,歪头笑了。
芳喜脸色惨白,身子软倒下去:“二、二小姐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