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和小白兔
进入殿内,小鲁倒上茶水,清新的茗香与室内点燃的檀香混合在一起,楚艳章端着茶盏,看着满室的经文以及熟悉的陈设,说道:“虽然洪州城是新都,但宫殿内的装饰倒是跟旧都的一模一样。”
文郁君点了点头,蒙住双眼的白色布条从身后垂到胸口t,宛若浑然天成的发饰。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所以小鲁就按照我记忆中从前宫殿的摆设陈列重新布置了一番,免得我磕碰。”
“那这位宫人真是心思细腻,不过以前怎么见过你,是新从哪个宫里被调来的吗?”楚艳章擡眸看着小鲁,圆润如杏核般的狗狗眼写满了真诚。
“不是。他是沈大人给我找来的,那时我才被她救下,身边没人伺候,她说她是随便找的,但没到随便一找,就是最好最体贴的下人。”
文郁君笑着说,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这话时,语气里莫名的小骄傲。
楚艳章觉得有些奇怪,但究竟哪里觉得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因此,他只能附和道:“那可见沈大人对您是上了心的,不是随随便便找的乡野村夫伺候,而且说起来,我也是被沈大人所救,还真是有缘呢。”
文郁君伸手抚摸着座椅边开得繁盛的结香花,揉着它柔软却韧性十足的花茎,莞尔一笑:“是啊,她救了你,更救了我,不仅是个好人,还是皇室的大恩人,这次还打了胜仗,陛下也器重她,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楚艳章的眸光落在文郁君抚弄着花的手上,眼波微微流转,轻声道:“我来的时候,遇见了静贵君,听说他十分得宠。”
“嗯,陛下是挺宠爱他的。”文郁君随口道。
“这人生真是奇怪,有些人拼尽全力去争宠,却无法博得圣心。可有些人心思不在陛下身上,却偏偏能得到陛下的宠爱,就像静贵君一样。”
文郁君歪了歪头:“静贵君的心思不在陛下身上吗?”
楚艳章的眸子微微睁大:“皇姨父不知道吗?民间传言可厉害了,说静贵君是被沈大人从勾栏里救出来的,静贵君倾心于她,为了不入宫又是上吊又是跳河,可不知为何,沈大人始终不为所动。”
文郁君下意识握紧了手,柔韧的结香花枝差点被他握断。
他的声音罕见地沉了沉:“怪不得他要刁难雁郎君,坏男人。”
楚艳章淡眉微挑:“静贵君刁难过沈大人的夫郎?”
“嗯嗯。”文郁君连连点头:“所以吓得雁郎君再也不敢入宫了,幸好临走之前,沈大人拜托我关照她郎君,不然雁郎君一定会被欺负得很惨。”
楚艳章眸光微微一动,笑道:“那是因为您心善,不止雁郎君,就连我妹妹也多亏了您的照顾,不然她一呆子,如何在这宫里生存啊。”
文郁君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说:“当初如果不是太祖皇帝,将皇位传给先帝这个亲妹妹,哪里有我们今日呢。楚忆是太祖皇帝的遗女,可是说是太祖皇帝仅存的血脉,还是个呆傻的,自然要好生照顾。”
楚艳章嘴角的笑意有些怔住,淡声道:“这些年我的姐姐们都陆续过世了,只剩下这一个痴傻的妹妹,我们俩说句相依为命也不为过,只是我渐渐地也到了要出嫁的年纪,往后我这妹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文郁君闻言立刻道:“艳儿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能帮楚忆的我一定帮。”
“谢谢皇姨父。”楚艳章顿时笑了起来,眉目间的愁云散去。
回宫的路上,楚艳章整个人看起来都松泛多了,仿佛压在他身上沉重的担子终于卸了下去。
轿撵行过花园,花园的池边蹲着两个捞莲蓬的小宫人,因为背对着他们,而并没发现楚艳章的轿撵,还在嘀嘀咕咕的聊天。
“你瞧我的镯子,漂亮吗?是我母亲偷偷找人给我塞进来。”小宫人展示着手腕上的镯子,语气炫耀。
“这有什么,我爹爹托人跟我说,和我结儿女亲家的姐姐如今发达了,在城外买了几十亩地,就等着我出宫迎娶我呢,彩礼丰厚,我爹爹还给我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让我风光嫁人。”另一个小宫人也不甘示弱,语气无比骄傲。
这熟悉的骄傲的语气,轻轻扬起的下巴,让萦绕在楚艳章心头的疑惑豁然开朗。
楚艳章突然笑了起来,笑容在阳光下格外灿烂明目。
*
另一边,沈黛末人还没有下朝,皇帝的赏赐就已经送到了家中。
冷山雁以及胡氏、沈庆云等人连同府中的下人跪地迎接,看着成箱的金银赏赐擡进门,胡氏和阮青鱼嫉妒地红了眼。
这些日子,在冷山雁的授意之下,伺候他们的下人越发惫懒,平日里多清闲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差遣他们做一些分内的端茶倒水的活儿,他们也推推搡搡,不情不愿。
若需要额外让他们做点什么,就必须拿钱才能驱使得动,更别提当初沈庆云买下怜依的时候,就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
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借住在沈黛末家中,一日三餐还有人管,他们出去就得全家饿死。
因此当胡氏和阮青鱼看到这一箱箱的金银珠宝时,简直被刺痛了双眼,想法设法也要从扣点钱来花花。
冷山雁刚把这些赏赐存入私库里,阮青鱼就抱着兰姐儿来了。
甫一进门,就被房间内凉爽的温度给震惊到了。
正是盛暑炎天,就外头花园绿荫下都热得不行,阮青鱼一路抱着兰姐儿走过来都热得浑身是汗,却没想到这屋子里竟然凉快无比。
细看才发现,主屋的正中间摆放着消暑解热的冰槛,冰槛周身都散发着寒气,外壁已经融化了一层,冒着寒气的水一滴一滴低落在下面的缸内,凝结出颗颗冰凉的小水珠。
这么热的天,这么大块的冰,一定价值不菲。
他们一家快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可冷山雁却能奢侈的用上这么大的冰,还是每天都用。
阮青鱼忍着心中滔天妒意,笑着冲冷山雁说到:“妹夫可真是好福气呀,小妹前阵子在寒山县打了胜仗,皇帝就赏了一万两白银,这次的赏赐更是不计其数,真真是叫人羡慕。”
冷山雁声音低缓,罕见地流露出真情:“羡慕什么,都是妻主在战场上拿命拼回来的。我宁愿不要这些赏赐,只求天下太平,女子都不用再上战场,都能和夫郎团聚。”
阮青鱼听着他这番话,只觉得他做作炫耀。
“要说还是小妹有本事,读书时就上进,中了进士成了县令,这才有机会一步一步走到御前,成为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所以——”
说话间,白茶端着一碗蜜沙冰走了进来,薄胎瓷碗中沙冰洁白似雪,夹着最绵软细腻的红豆沙,再浇上剔透晶莹的上等槐花蜜,馋的兰姐儿直流口水。
“所以什么?”冷山雁也只当没看见兰姐儿垂馋欲滴的眼神,拿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沙冰,却慢悠悠地并不吃。
‘真是的,孩子还在这里呢,也不知道给孩子吃一口。’阮青鱼在心里怒骂冷山雁心狠意恨,脸上却堆起了笑容。
“所以我想咱们兰姐儿也得向小姨一样,好好学习,将来报效朝廷,正好她也快6岁了,是读书识字的年纪,我想给她请一位启蒙老师,只是”阮青鱼露出一种难以启齿的表情,欲言又止。
冷山雁并没有顺着他的话问,而是低头,慢条斯理地吃着沙冰。
白茶站在他旁边伺候着他,一旁还有个小奴手持团扇,隔着冰槛将凉风扇送到冷山雁身边,炎天暑热,他的身上愣是一丁点的汗珠子都没有,可见有多么养尊处优。
阮青鱼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拉下脸来,低三下四地恳求:“只是你也知道你大姐现在没个着落,家里没钱,根本请不起启蒙老师,哪像你过得这好日子,单是这块冰,就够我们请个老师了。”
冷山雁这才不紧不慢地擡起头来,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温声笑道。
“大姐夫这是说的哪里话,一块冰的价格怎么能跟启蒙老师比呢?更何况这里可是都城,价格更是昂贵,还不一定能碰见负责的良师。正好大姐现在没有着落,不如就让她来教兰姐儿啊,大姐也是饱读诗书的,做母亲的肯定比外面的老师上心。”
“她哪里会教孩子呀。”阮青鱼说道。
“也是。”冷山雁点点头,笑道:“大姐这几日都在跟怜依一起逛花园,想来也没时间理会兰姐儿,还是大姐夫你这个当爹的好,惦记着兰姐儿读书识字。”
阮青鱼的脸上几乎快要挂不住了,知道冷山雁这是不打算掏钱的意思,索性挖苦道:“那没办法,谁让咱们沈家就只有兰姐儿这一只独苗呢,是必得好好上心的。”
谁知冷山雁执着小匙淡淡t一笑:“是吗?或许未必呢。”
“你什么意思?”阮青鱼站了起来。
冷山雁擡眸,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阮青鱼脸色一变,抱着兰姐儿就冲回了他的院子里。
这些日子,沈庆云已经不再踏足他房里半步,整日跟怜依厮混。
阮青鱼直接推开门,冲进了怜依的偏房里,看见的是满房的补品,辣口的零食,以及沈庆云伏在怜依肚子上,满眼宠爱的眼神。
他登时脑子里一声巨响。
尤其当他看到辣口的零食时,只觉得完了,一切都完了,酸儿辣女,他怀的是个女孩儿。
怜依要是生下女孩儿,兰姐儿就不沈家的独苗,沈庆云也不会再重视她,何况他自己本身也不得沈庆云的喜爱。
阮青鱼瞬间涌起万丈怒火,不行,谁都不能抢走兰姐儿的光环。
他冲上前去就要打怜依,恨不得把他当场打流产,就连沈庆云都拦不住,一时间院子里再次闹翻了天。
而沈黛末下了朝,领着圣旨欢欢喜喜地回家,下人们如众星捧月般围着她,热闹的恭维贺喜声,完全盖过了她经过外院时,阮青鱼的尖叫哭诉声。
沈黛末满头大汗地跑回到主屋,扬着圣旨给他看:“郎君,我又升官了!我现在是殿前司指挥使,朝廷二品大员,你就是二品大员的夫郎啦。”
冷山雁笑着用帕子给她擦拭汗水,略带寒意的手贴着她滚烫绯红的脸颊替她降温,声线满含温柔:“指挥使大人,别跑这么急,小心中暑。”
沈黛末抱着他,亲昵道:“雁雁,我今天开心,下午和我一起去郊外游玩消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