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郎君重逢啦
自从冷山雁走后,皇帝就命人着手准备皇子出降的流程,寻常人家娶夫都需要三媒六聘,皇家的礼仪规矩更是繁琐无比,单是要走完这些流程都需要好长时间。
在这期间,端容皇子楚艳章时常从命人给席氏送礼物,皇家出品必属精品,席氏视若珍宝,在加上家里几乎被冷山雁搬空之后,财政大缩水后,更是爱不释手。
以至于席氏还没有见到楚艳章,就已经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之后楚艳章又频繁地以去道观上香为由,邀请席氏同行,期间对席氏极尽讨好。
像楚艳章这样出身高贵的皇子,能够做到不盛气凌人,就已是罕见,还能如此对席氏,席氏自然对他这个准女婿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就娶他进门,早就忘记了曾经的女婿冷山雁。
不但如此,还引得席氏在外面宣称,只知皇子,不知冷氏,以此表现出他对楚艳章的喜爱与认可。
席氏还成天在沈黛末面前说楚艳章的好话。
“我瞧着这皇子跟传说中的那些不可一世的贵人们完全不同,那孩子温柔又善良,模样又标志娴静,一看就宜室宜家,比从前那个冷氏不知道好了多少去!”
“雁郎难道就不宜室宜家?”沈黛末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呸呸呸!”席氏立马唾了几口,道:“他?出身比不上皇子就算了,当初嫁给你的时候,连嫁妆都没几个,哪能跟泼天富贵的皇家比?更别提皇子才是真正的温良娴静的人品,至于冷氏他从前做过什么,我都懒得说。”
沈黛末淡淡一笑:“父亲似乎很喜欢这位皇子。”
“那是当然了,末儿,那个冷氏那么心狠,把你这么多年辛苦攒下的钱都卷走了,可皇子不同啊,他嫁进来,可是能给你带一笔丰厚的嫁妆,这谁好谁不好,我自然一眼分明。”席氏骄傲道。
“行吧,你开心就好。”沈黛末拿着筷子,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盘中的菜品。
冷山雁出府的时候,沈黛末让他把阿邬也带走了,这些日子不但府里冷清了许多,就连饭菜都吃不好。
“算了,我出去吃。”沈黛末将筷子一丢,往外走。
如今她既是天女宠臣,又要娶皇子,一时巴结她的更多了起来,邀约应酬不断,从前沈黛末对这些是能推就推,省下时间去陪她的雁子,但现在她来者不拒,几乎夜夜纵酒畅饮。
直到,一个月后,师英终于回朝。
全国各地的大小叛乱都已经解决,但唯独北边的匈奴、大月氏、柔然趁着各地造反之时,再次趁乱夺取了北境三州。
可朝廷已经无力再出兵征讨,夺回北境,只能眼睁睁看着三州百姓再次沦陷。
只是根本无人在意三州百姓此刻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中,朝中上下全是对师英的称赞,都在夸她平定中原叛乱有功。
师英更加不可一世,当着朝廷文武百官的面,说皇后善妒,心狠手辣,逼死她的儿子师苍静,要求皇帝严惩。
敢在朝堂之上直接说皇后心狠手辣,与其说是为师苍静讨回公道,不如说是对皇帝的服从性测试,在百官面前树立威严,让这些人以后不敢跟她作对。
之前命令师苍静堕掉皇后腹中胎儿是如此t,如今更是如此,可见其狂妄态度。
但楚绪以及百官们却都畏畏缩缩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多言,只因,各方势力暗探来报,师英趁着平定中原叛乱时,与各地节度使暗中联络,势力更加滔天,连文丞相都不敢跟她当面对峙。
楚绪也皇后竟也没有丝毫维护,甚至连调查也不调查,直接下令废后。
师英满意地环顾一圈,发现果然与她想的一般,无人敢忤逆她,于是又得意洋洋地将矛头对准了沈黛末。
“陛下,臣还有事要禀报。沈黛末亲姐,仗着她的权势,在老家苏城县欺女霸男,抢占良田,收受贿赂谋私,这是苏城县县令的折子,证据确凿,此等恶行,就应该处死以儆效尤。”
“这、”楚绪迟疑了一下,看向沈黛末。
沈黛末没什么好说的,师英捅出这件事来她早有预料。
自从沈庆云回到苏城县之后,就被县城的豪绅们巴结着,捧得飘飘然,真觉得自己扬眉吐气了,大肆敛财。
沈黛末也曾派人苦口婆心地劝过,自己在朝中不是一人之下,还有政敌,万事需要小心。
但沈庆云已经被周围人的马屁吹得飞上了天,尤其当皇子出降,冷山雁出府这两件好消息传过去后,她和阮氏、胡氏等人高兴地忘乎所以,高呼双喜临门,竟也做起了能当个镶边皇亲贵胄的春秋大梦。
原先还只是收受富商的孝敬钱,后来胃口越来越大,甚至动了强买农户良田的心思。
如今这世道,粮食价格高涨,农户本就靠着田地吃饭,不大可能买地,就算要卖,也会擡高价格,根本不可能低价贱卖,否则一家人就只有等死的命。
可沈庆云和巴结她的豪绅们手段下作,逼得这些农户不得不低价卖给她们,短短两个月的时候,就‘买了’几百亩良田。
正因这般不知收敛的行为,才让师英的手下这么快就抓到了把柄。
沈黛末该做的都做了,是她们自己非要作死。
“沈指挥使怎么不说话了?莫非是要包庇?”师英见沈黛末低头不语,挑眉得意一笑。
“陛下,微臣无意包庇,若师将军所言为真,全凭律法处置,微臣绝不敢有二言。另外,身为亲妹,微臣无力劝阻,本就有愧,恳请陛下罚微臣三年俸禄以儆效尤。”沈黛末恭敬说道。
“沈大人不徇私情,为人公正,秉公办事,真乃我大姚官员之典范啊。”文丞相开始吹她。
楚绪原本还有些顾忌沈黛末,毕竟在朝的这些官员,哪个老家没有囤积几千亩田地?哪个家里的族亲不是在老家欺女霸男,仗势欺人?不过心照不宣罢了。
只要沈黛末又替沈庆云求情的意思,她即可手下留情,但看她态度坚决,文丞相又夸耀她的品格。
楚绪也立刻顺势道:“不愧是朕看上的人,天女门生,大义灭亲大公无私,该赏!”
师英脸色一变,她费劲心里找人调查沈庆云的事,明明是想要折辱沈黛末,却无意间成就了她高洁的品性?
她顿时气得手都在哆嗦。
沈庆云的事情证据确凿,按律应处死,但这可急坏了同僚,毕竟她干的这些事,这些人老家的亲眷们也都干过,大家谁都不干净。
所以这些年几乎年年爆出官员贪腐大案,也没人当回事,只不过这次被拿来当对付沈黛末的筹码。
她们本以为沈黛末会帮她求求情,或动动人脉关系,帮她疏通一番,谁知道她竟然真豁得出去,不闻不问,全按律法处置。
可如此一来,若真按照律法判了斩首。
日后,沈黛末若也用这一招报复,怕是这些人的亲属以及她们自己都要掉脑袋,因此沈黛末不急,那些与师英一伙的人倒先急了起来。
这些人凑在一起,绞尽脑汁,最后判处沈庆云抄家、杖一百,刺配流放岭南,好歹保住了沈庆云的命。
判决下来,沈黛末没有任何异议,胡氏阮氏纷纷来信哭求,她看都懒得看。
朝廷旨意一到,沈庆云就被铐上枷锁铁链开始流放之路。
师英看似赢了,折了沈黛末的亲姐,打了她的脸,可并没有真正折损她的威望,反而送给了她一个大公无私,大义灭亲的美名,气得几天都没睡好。
一日下了朝,师英正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谁知马车走着走着竟猛然停住了,惯性让师英差点摔倒。
“没用的东西,连个车都不会驾!”她愤然拉开车帘,却猛然看见对面一辆马车正在跟自己对峙。
道路本就狭窄,只够一辆马车同行,但行驶到道路中间,迎面又来了一辆马车,并且丝毫没有后退避让的意思。
师英眼色一紧,只觉得这马车有些熟悉。
马妇也勒住缰绳,大喊道:“何人如此大胆,敢冲撞师大将军的车驾,还不快退下!”
忽然一双白皙清透的手撩开了帘子,露出沈黛末似笑非笑的眼。
师英脸色一沉。
“此乃沈指挥使,当朝驸马,皇亲国戚的座驾,要让也该是你们让!”驾马的查芝丝毫不让,大声道。
“端容皇子还未出降,沈大人算不得皇亲国戚,沈黛末,本将军的官职比你高,你竟然如此冒犯我!”师英咬着牙道。
沈黛末轻轻挑了挑眉,竟然直接放下了车帘,那轻蔑的态度,仿佛连跟她说一句话都是浪费。
师英勃然大怒,一直跟随在马车周围的师英几十个亲随,见此情景立马嚷了起来,将沈黛末的车马团团围住。
“师大将军才平定中原叛乱,是国之栋梁,你不就娶了皇子,还没过门就虚张声势,真是不知死活!你是皇亲国戚,我们将军也是静贵君之母,也是皇亲国戚!”
跟随在沈黛末身边的近卫亲军也不遑多让:“静贵君已死,你门将军算哪门子的皇亲国戚!不过是个靠吃卢氏软饭起家的赘媳罢了,在我们指挥使面前逞什么威风哈哈哈哈哈!”
师英顿时像被人戳中软肋一样,怒目圆睁大喝道:“以下犯上,不知死活,给我好好惩治她们!”
师英的几十个亲随们顿时抽刀的抽刀,拔剑的拔剑冲了上去。
马车内的沈黛末,不疾不徐地递给外面的亲军一个眼神,淡声道:“打!”
她一声令下,手下的人也都拔剑迎了上去,一时间巷道内只听得到兵器碰撞的声音,以及几乎掀了天的叫喊声,双方打得有来有回,甚至还见了血。
百姓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都躲在巷道口,往里面偷看,但沈黛末和师英打架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京城。
第二天上朝,师英手下的一名言官,直接把这件事捅了出来。
“竟然有这种事?”楚绪震惊地望向沈黛末,怪不得她的下巴处有一道血痕,师英的脸上同样也挂了彩。
“陛下,沈指挥使仗势欺人,皇子还未出降,她就以皇亲国戚之态,纵容豪奴羞辱师大将军,将军可是一品,官衔远胜于她,她这是在以下犯上!陛下,请您一定要严惩啊!”
文丞相连忙维护道:“陛下,一家之言不可信,或许只是因为两位口头争执,才惹出这些,并非一人之过。”
“据说,沈大人当初也是因为被得罪了何云的家仆才被连累一甲无名,怎么如今也效仿起她来了。”言官对着沉默不语的沈黛末言辞激烈亢奋。
“还是说,您是因为上次师大将军爆出你姐姐贪污一事,所以怀恨在心?原来什么大公无私,大义灭亲都是假的,您还是心存怨恨,公报私仇!陛下没判你姐姐斩首示众已经是开恩,她死于岭南瘴气,那是天惩啊————”
不待她说完,一直安静沉默地沈黛末直接抄起象牙笏板就往那言官的脑袋上砸。
周围官员瞬间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又大又圆,那表情好像在说:真勇啊!
那言官顿时一声惨叫,但这还没完,沈黛末直接骑在她身上,一手笏板一手拳铺天盖地地往她身上砸,打得言官鬼哭狼嚎。
“你放肆!放肆!”师英见沈黛末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怕她真把手下打死,一伙人上来就要拉住她,沈黛末身后的下属自然也围了上来,有人发泄,有人站队,有人浑水摸鱼,有人公报私仇,从原本的拉架到推搡,从推搡到口角,从口角都斗殴,一气呵成拳拳到肉,两党的人几乎都卷了进去,就这么在朝堂之上打起了群架。
一群人打得天昏地暗,乌烟瘴气,连文丞相都挨了两巴掌,孟灵t徽更是趁机凑进去偷偷踹了师英两脚。
打得差不多了,众人才慢慢散开,大家的脸上都挂了彩。
“刚才谁踹的老娘?”师英揉着被踹得生疼的腰,皱眉道。
孟灵徽默默看向远方。
师英对着目睹全程的楚绪道:“陛下,您都看见了吧,沈黛末目中无人,实在狂妄放肆,您必须严惩不贷,否则就是寒了文武百官,已经各地节度使们的心。”
眼看师英已经把节度使搬出来,楚绪也无法纵容沈黛末,小声道:“那卿认为应该如何?”
“即刻革职,交出兵权,发配充公,永不许再回京城!”
“不可!”文丞相率先开口制止:“沈大人可是未来驸马,岂能不回京城?”
师英眼神狠厉威胁:“丞相认为,像她这样的人还配做驸马吗?”
“够了,你们都受了伤,先去上药,这事稍后再议。”楚绪道。
言官被送去抢救,众人不得不跟随李中官去太医院上药,而沈黛末则被带到了皇帝御书房。
她一进门就跪在地上一言不发,清丽的脸上布满血痕,血珠子淋淋漓漓地往下淌,发丝凌乱,衣衫不整,衬得她憔悴美艳。
“很疼吗?私下里打了就打了,何必闹到朝堂上来,弄得朕不得不处置你平息众怒。”楚绪看得喉咙直痒,忍不住伸手想要触摸她的脸。
沈黛末直接偏头躲开。
楚绪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僵硬:“黛娘,你竟跟朕如此生分?”
沈黛末冷着脸,道:“微臣愧对陛下,臣自己犯的错,臣愿自己担着,您要怎么罚都行。”
说完她扭头就走,丝毫不顾楚绪的颜面。
楚绪的脸色涨得通红,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羞恼,气得身体发颤。
“朕把堂弟许给她,给她荣华富贵,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宠爱,朕对她这么好,她竟这么嫌弃我的触碰?前朝还有大臣为了皇帝舐痈吮痔,我百般真心,去换来她的冷漠相对。”
舐痈吮痔?
门口的孟灵徽听着都发笑:那是对她好吗?你那是馋她身子,还要做你的棋子,你下贱!
但孟灵徽依然温声劝道:“您就是因为对沈大人实在太好,所以才把她宠地忘乎所以,看不清自己的身份,这样的人就需要给她点教训,让她吃吃苦头,她才能真切的感受到您对她的好,往后才会珍惜。”
楚绪疑惑道:“怎么说?”
孟灵徽道:“依我看,不如就听师英的,先革去她的职位,冷落她一段时间,正好北境三州胡人作乱,不如就把她送过去,只是这次不给她多余的兵马,让她知道没有您的支持,她连仗都打不起,这样一来,等您再召她回京时,她自然对您感恩戴德。到时候,自然您再想对她如何,她自然没有不依的。”
楚绪听罢,脸上露出一抹扭曲的笑意:“好。”
她直接下令,沈黛末殿前失仪,革去一切官职,发往边境做看门小吏,无召不得入京。
楚艳章得知此事大惊失色,连忙跑去求情。
“皇姐,沈大人纵然有过错,可她毕竟也曾为您做了那么多事,恳请您放过她这一回,况且我们的婚礼、”
“婚礼暂缓不就行了!当初是你跑来找朕,说被黛娘救了两次,对她倾慕不已,愿意嫁她为夫,加之又说嫁给了她,她就是朕的弟媳,是皇室的一份助力,朕才同意帮着你赶走冷氏。但如今她对朕的态度不但没有亲近,反而疏远起来,朕怎能不气!就该给她点教训!”
楚绪本就在气头上,楚艳章这一求情更是惹得她心烦不已,直接拿起酒壶猛喝起来,然后将酒壶往地上一砸,愤怒道。
“陛下,您才服用了五石散,是不能饮用冷酒的啊。”李中官苦口婆心地劝道。
本是一番好意,谁知楚绪非但不领情,反而暴怒道:“你敢管教朕?!放肆!来人,把这个狗东西拖出去,狠狠地打!”
“陛下,奴才知错,求您开恩,奴才再也不敢了。”李中官连忙求饶。
但楚绪的脾气本就不好,服用五石散变得更加暴躁易怒,根本不听李中官的求饶,任由她被拉出去哀嚎,最后声音逐渐变弱没了气息,被活活打死。
*
一场淅沥小雨,将草原上的尘埃洗涤干净,鲜嫩的草尖上凝结着晶莹剔透的露水,沈黛末策马在草原里奔驰,空气里都是被碾碎的丰沛清甜的草汁香,清风拂过原野,绿油油的茂草如绿浪逶迤,辽阔的天空似淡蓝色玻璃珠子。
冷山雁站在草原的尽头张望,雨膏烟腻薄薄的打湿了他的长发。
沈黛末的发梢衣裳都在滴水,风尘仆仆地来到他的面前。
“雁郎,我来了。”
冷山雁勾起唇角,狐貍眼中笑意像一朵艳丽的花,在缠绵的雨中兀自为她盛开。
他撑着一把伞,将沈黛末拉入伞下挡雨,一手拿着帕子温柔地擦拭着她脸上的雨珠。
沈黛末握住他的手,视线静默无声。
雨水越来越大,滴滴答答地落在草叶之上,草原上慢慢升起一股蒙蒙的水雾,她仿佛看见冷山雁细长的眉眼中闪过一丝心酸心疼。
他抚着沈黛末的脸颊,慢慢地抱住了她。
朦胧的水汽间,沈黛末感觉到肩膀忽然一重,是冷山雁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是他沉甸甸的思念,却像无边无际的雨点,砸在他们的心湖间,泛起阵阵涟漪。
身后传来阵阵的马蹄声,是从京城一直跟随她的查芝乌美以及她的手下们。
听到她们的声音,冷山雁这才慢慢松开她。
“郎君!”这些人语气恭敬地唤他。
之前皇帝指婚,逼得冷山雁这个原配正室变成平夫的事无人不知,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彻底败了,谁知道沈黛末竟然表面妥协,背地里竟然把他送到了北境,夫妻团圆。
瞬间所有人都明白冷氏之前带走沈黛末所有家产的意图,也都明白他在沈黛末心里的地位,别说此刻皇子还未出降,就算真的进了沈家的门,也不一定斗得过冷氏。
因此,这些人对冷山雁的态度更加恭敬起来,将冷山雁视为真正的沈黛末正夫。
“各位一路奔波,风尘仆仆辛苦了,我为各位准备了好酒好菜,大家都松快松快吧。”冷山雁微微屈膝行礼,客气有礼道。
众人一听有酒有肉,瞬间高兴起来。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个名叫清繁的小镇,虽然距离北境三州不过五十多里,但因为有驻守的军队,因此战火并没有烧到这里,百姓尚且能过上一段平静的日子,但时常因为时常有从北境三州逃难来的难民,带来哪里又被劫掠,哪家的儿子被掳走,哪家的孙女被杀掉的消息,惹得人人惶恐不安。
可这些百姓无处可去,因为他们的土地在这里,本就贫苦的她们靠着土地才能勉强解决温饱,许多家庭一家几口人甚至连一人一件衣裳都做不到,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只不过是延迟死亡罢了。
因此,即便他们整日提心吊胆,却依旧心存一丝侥幸,期盼那些胡人占了北境三州就够了,不要再图南下,给他们一个安生的日子。
因为远离中原繁华之地,清繁镇古朴而肃穆,地面更是没有苏城县那样的青石板铺路,黄土路小道一下雨全是泥浆,脚一踩上去,就回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泥水几乎沾满了她的裙摆。
街道的房屋也大多都是用泥巴块和稻草加在几根木头做的房梁垒出来的,被雨水一淋,空气中满是泥土和稻草湿漉漉的土腥味,以及居民房屋的牛羊猪圈里传出来的膻味和臭味。
路上的行人不多,因为下雨他们都躲在屋子里。
但也正因下雨,天气阴暗,泥巴屋里光线极暗,但他们却连一根灯芯都不舍不得用,就靠着窗户边的自然光线勉强照明,整条街道连个火光都没有。
穿过这条街道,终于看见一栋二层楼的房子,虽然也是用土块垒起来的,但比起刚才经过的民居,已经是豪华限量版了。
乌美等人还没有走到屋前就已经闻到了阵阵饭菜的香味,勾得直流口水,将马匹拴在马厩后,就跟着沈黛末大快朵颐起来。
冷山雁则和白茶、阿邬两个人在厨房里忙碌。
“白茶,羊肉不够了,快去巷子口的李家买一只羊来。”白茶撑着酸痛的腰,说道:“公子,为了整顿饭,咱们已经杀了三只羊了,半扇猪,大家将就一点足够吃了,何必再多买?”
冷山雁道:“这次跟随t妻主来的人有35个,再加上之前护送我们来清繁镇的雷宁和府卫们,足有五十多人,这些人甘愿抛弃京城的繁华,跟随妻主另寻前途,就足以证明她们的忠心。因此我们必须招待周到,宁可剩下吃不完,也不能让她们吃不饱,寒了她们的心,快去!”
“是。”白茶只得撑着伞,又去买了一只处理好的羊肉,炖好了之后端上去。
客厅里女人们一边吃饭一边喝酒,谈天说地,好不快活,沈黛末的目光却时不时往厨房飘。
饭后,沈黛末将她们都安排在隔壁的宅子里住下休息,热闹的屋子一下安静。
这时冷山雁才带着白茶等人上前来收拾一片狼藉的餐桌。
“不急。”沈黛末拉着冷山雁坐下。
白茶识趣地拉着阿邬出去。
因为没了多余的下人,所以冷山雁也要跟着打下手帮忙,宽大的袖袍系上了方便干活的襻脖,露出了一截雪白的小臂。
左右无人,沈黛末终于放松了下来,一把抱住冷山雁哼哼:“雁子,我好想你啊,你呢,你想不想我?”
冷山雁轻抚沈黛末的后背,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声音无限轻柔:“想,很想很想。”
自从离开沈府之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思念充斥着他的脑子,让他辗转难眠,煎熬地难受。
从前他一觉醒来,便可以看到沈黛末熟睡的面庞,如今再一睁眼,枕边确实一片冰凉。
刚到清繁镇的时候,这里荒凉残破一如他的心境一般,如果不是坚信着沈黛末对他的承诺,他可能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雁子,你害不害怕?”沈黛末忽然问。
“害怕?”冷山雁不解地看着她。
沈黛末说道:“之前那些农民起义的军队,如一盘散沙般,根本不需要花这么时间平叛,师英之所以这么晚才回京,就是跟那些藩镇、节度使们沆瀣一气,为了稳固自己中原的势力,所以北境三州她连管都不管,甚至还逼着皇帝跟柔、匈奴割地求和,议和书怕是这几日就签好了。”
“皇帝虽然将禁军给了我,但师英手握重兵,既有望族卢氏的支持,还有各地的利益盘根错节。而我除了看似荣宠的皇恩,和有名无实的驸马之外,什么都没有。文丞相看似跟我一党,却也并非跟我一条心。”
“一旦师英决心起事,我就是第一个被杀,头颅挂在城门上的人,谁都救不了我,所以我才不甘心当这个棋子,设计将自己贬到这里。”
“这个地方没人管我,我想干什么干什么。而京城没了我,文丞相和皇帝就更加制衡不了师英,不多时就会乱起来,到时候就是我的机会。”
“但机会也包含风险,一旦我失败,你也会被连累会死,你怕不怕?若是害怕,我可以立刻派人将你送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在那里你可以安然地度过——”
她话没说完,冷山雁就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阴郁的雨天,土房子里暗昏昏的,空气中仿佛飘着数不清的尘埃飞絮。
冷山雁牵起沈黛末的手,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语气缱绻低柔:“黛娘,我是你的夫郎啊,若是你败了,我陪你赴死,也算成了结发时同生共死的誓言。”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道薄薄的光芒映在眼中,将他的狐貍眼映得格外明亮流丽,在这个略显简陋的家中,美得有一种妖气。
“雁子。”沈黛末心头一暖,无限的暖流涌上心头,紧紧地抱着他。
冷山雁软着身子,像一只没骨头的蛇一般,软在她的怀里,贪恋地汲取着她的温暖,深嗅着她的气息,恨不得将这些日子的分离都补上。
“对了,你吃饭了吗?”沈黛末突然松开了他,问道。
冷山雁从今天一早开始就在张罗饭菜,三个男人在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明明是厨子却几乎没有吃东西。
“锅里还有一些剩菜。”他道。
“那怎么能行!来吃这个!”沈黛末端起桌边一个被半扣着的碗,一打开里面全是羊肉:“这些可不是吃剩的,是我一早给你夹好留着的。”
“妻主不必记挂着我,其实男子在厨房做饭时,若是饿了就会自己吃两口解决。”冷山雁垂着眸子,有些意外错愕。
“那怎么能一样呢,我这可都是最好的肋排肉,而且都是剃了骨头的。”沈黛末将碗端到他面前给他瞧:“不过就是有些凉了,得回锅热一热,白茶——”
她喊了一声,白茶立马进来将装了满满一碗的肉端走,没一会儿就蒸好送了回来。
冷山雁几乎能想到沈黛末一边跟手下们谈笑风生,却一边将羊肋排骨剔下,碎骨头也挑出来,只留下最好最软嫩的羊肉,盛在这个小碗里,等着一会儿客散了就留给他吃的样子。
重新蒸好的软羊肉端到面前,腾腾的白雾热气熏陶着他的脸,将他本就晶亮的眸子更显得如西湖水波一样,细腻湿润,
成婚三年多,分离三个多月,妻主还是像刚成婚时一样疼惜他,细枝末节地呵护着他。
“快吃啊。”沈黛末支着下巴看他,并往他的碗里到了点韭花酱:“这样会稍微解腻些。”
“嗯。”冷山雁指尖兴奋地绷紧,差点就握不住筷子,轻轻咬了一口,羊肋排肉软嫩却不失劲道,唇齿留香,他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羊肉。
这是妻主在饭局上特意为他留的,冷山雁嘴角的笑意怎么都收敛不住,就像一只得到主人宠溺的骄傲小猫,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些日子,你为了我一直奔波,受了很多苦,瘦了许多,得多吃点把身子养回来。”沈黛末轻轻摸了摸他的肚子。
“唔——”冷山雁耳根猛地涨红,小腹一阵紧缩。
“临走时,我让李大夫给你开了很多副解毒、调理身子的药,如今身子怎么样?可大好了?”沈黛末关心地问道。
冷山雁捏紧了筷子,心脏咚咚狂跳。
“这些日子我每日都在吃药,如今小腹不在疼痛,也不再感觉头晕目眩,想是毒药的药性已经淡了,身体、身体也大好了。”冷山雁故意放缓了语气,偷偷瞥了眼沈黛末,美艳而生动。
虽然他因为中毒而流产,但是距离小产已经四个多月了,即便身体里还有残存的余毒,不宜行房事。
但若是沈黛末想,他自然会满足她的。
他向来无法拒绝她的一切要求,而且内心竟然也暗暗期待,毕竟他们已经许久许久没有
冷山雁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沈黛末一声令下,他就乖乖地宽衣解带。
谁知沈黛末却换个了姿势,长腿搭在凳子上,她则懒懒地枕着他的大腿,打了个哈欠说道:“那就好,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担心你的身体,离京的时候特意买了许多人参、鹿茸、阿胶、燕窝、虫草等补品给你补身子用。清繁镇偏僻,就算有钱也很难买到这些。”
冷山雁抿了抿唇,遗憾又温暖,在这个时候她还惦记着他的身子。
他抚着沈黛末的发丝,看出了她眉眼间的疲惫,温声道:“妻主可是累了?不如上楼上卧室休息?”
沈黛末点点头,她一路风雨兼程的赶来,就为了早点见到冷山雁,但身体却被透支,困得不行。
上了二楼,里面的布置与家徒四壁风的一楼大不相同,二楼卧室的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羊绒毯子,毯子是温暖的猩红色,踩在上面无比舒服。房梁上悬挂着一条轻薄的纱幔,边缘缀着一颗颗晶莹的红蓝黄玉石珊瑚,轻轻撩起纱幔,玉石就会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纱幔后靠窗的位置是一张雕刻精美,满满异域风情的桌椅,桌上一个玻璃小花瓶,瓶中插着从草原上采来的不知名的各色小野花,桌边是一张大床,床上铺着柔软的蚕丝被和天鹅绒枕头,被褥是颜色鲜艳秾丽却不俗气的丝绸,一张暖白色粗羊毛的半成品毯子半垂在床边。
床边放置着一盏鸡油黄的琥珀灯,在灯火温度的照耀下,散发着琥珀天然的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充满着温馨的气息。
沈黛末都惊了,这个房间瑰丽地仿佛童话一般,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这些都是你布置的?”她问道。
冷山雁点了点头,将沈黛末拉到床边,替她脱下外袍:“妻主不是困了吗?早点休息吧。”
沈黛末几乎要陷进用柔软的蚕丝和天鹅绒制成的如云朵t般大床里,她看着冷山雁将她的脏衣服叠起来,准备拿下去洗,忽然拉住他的手。
“怎么了妻主?”他转身问道。
“委屈你了,嫁给我三年多,却还要如此辛劳。”她有些愧疚地说道。
冷山雁放下衣裳,半跪在床边,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妻主,雁不委屈,我很喜欢这里。”
虽然没有从前那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但冷山雁并不觉得可惜,反而觉得高兴。
因为这里远离勾心斗角,更没有虎视眈眈的端容皇子,伺机上位的男仆小侍,以及故作天真的太后,只有他和沈黛末两个人,没有人会抢走她,使下贱的手段勾引她。
他不再打扰沈黛末休息,抱着脏衣服下楼。
阿邬和白茶在厨房里洗碗刷锅,收拾客厅的一片狼藉,他就去后院把沈黛末的脏衣服洗了,溅满了泥点子的鞋子刷了,晾在凉棚里
做完这些后,他悄无声息地上了楼,在门口脱下鞋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给熟睡中踢被子的沈黛末重新掖好被角。
然后捡起掉落在地毯上未完成的粗羊毛毯子,做在窗边继续编织,静谧的空气中,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声。
烛光透过暖黄的琥珀灯,将整个房间照得暖融融的,仿佛装着一场盛大的落日。
这里是他的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