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王
在将冷家所有人关押之后的第二天,白茶趁着冷山雁用膳的间隙,将左右下人屏退,低声道:“公子,柴房里的惜文公子他一直吵着要见您,说您若是不去见他,他便撞柱自尽。”
冷山雁轻咬了一口春笋蕨菜馅的山海兜,低敛的眉目连擡都没擡:“他要寻死,那便随他,左右坟地已经买好挖好了。”
白茶有些为难,道:“公子,我知道您气他们与外人勾结,但终究是您的母家,若冷家真的被打上通敌的罪名,您也会被牵连。而且惜文公子已经闹了一夜,又是割腕,又是咬舌,他不像是在做戏。”
“我也不是在做戏,他既然是真的寻死,那便让下人盯紧了,一断气就趁热埋了。”
冷山雁继续面不改色地吃着早膳,冷艳的脸上露出几分病态凉薄。
他心知冷惜文找他,就是为了坦白一切,最后博个机会,毕竟在他们眼里男子都离不开母家势力,一损俱损。
但殊不知,这种东西冷山雁他压根不在乎。
冷山雁打从一开始,就是抱着冷家团灭的心思才放任冷惜文和楚艳章勾连,不然在眼线遍布的内宅,凭他们两个人真的以为能完成这么多事?就连孟燕回都是他故意差人通知的,否则这场戏就演t不圆满。
“这件事瞒不住,不知道多少请求处置他们的信件已经飞到了妻主的营帐,我自然不能包庇。”冷山雁到。
“可公子您?”白茶有些担忧。
冷山雁回头看了摇篮中熟睡的姝儿和阿琉:“我育有两女一子,纵然受些牵连,也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将府内的祸患除掉了。”
冷家一家人究竟是怎么越过重重关隘来到璧城,背后有何人关照,他一直怀疑。
“可公子往后就要受委屈了。”白茶道。
“这算什么委屈?”冷山雁捏着白瓷勺子,在汤碗中微微舀着,清亮的汤色如雨水滑落。
事关沈黛末,他总是不近人情的排外,亲族不过如此。
很快,冷家的事在璧城权贵的圈子里散布开来,大家都心知肚明,冷家人完了。
冷山雁虽然因为沈黛末生育子嗣有功,不会被牵连其中,但说不准地位会因此动摇。
再加上从前的死敌孟灵徽突然加入了沈黛末的阵营,导致孟燕回的地位水涨船高,直接威胁到了冷山雁。
贵夫们最是势利眼,开始给孟燕回送礼巴结。
白茶作为管理内宅的大管家,得知此事后气得不行,却碍于冷山雁的命令,不敢阻拦。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孟燕回的风头一日塞过一日,彻底将冷山雁掩盖。
*
鹤绥府是紧挨洪州城的小城,互为掎角之势,一旦被进攻,则双方可以互相支援,想要一口气拿下洪州城和鹤绥府,免不了一场大战,若是遇上一个善于守城的将领,战事甚至能拖至一年后。
但孟灵徽大开鹤绥府,开迎沈军的举动,无疑将这种军事平衡打破,给了师英致命一击。
沈黛末对降军开出了她们无法拒绝的条件,再加上师英大势已去,所以这些降军并未发生叛乱,直接归顺。
而没了鹤绥府,洪州城的北面门户大开,让沈黛末的军队长驱直入,再加上她手里有太后的诏书,简直不要太师出有名。
洪州城很快被围,作为都城,洪州城的城楼高大,沈黛末足足强攻了一个月,终于等到洪州城内粮草断绝的那一日,师英不得不率军突围。
沈黛末等得就是此刻。
吱呀一声,残破不堪的城门被缓缓打开,沈黛末见势即刻拔剑,大喊冲锋。
“砍下师英头颅者,赏千金!加官进爵!”
话音一落,早就按捺不住的兵马如同瞬间开闸的洪水,呼啸着冲着出去,弓弩手万箭齐发。
而洪州城楼下,刚刚被打开的城门,在弥漫的硝烟中冲出了一队疲惫不堪的骑兵,骑兵周围是一群拿着盾牌保护的士兵,在这些兵马中央,赫然围着一辆车驾,车驾四面镂空,仅有一张遮阳的小顶棚,车身精致而轻巧,由三匹骏马拉着,一个华服锦袍的女子坐于其上,双手不知所措地垂在身侧,面露惊恐之色。
而在女子的身后,锦衣一角,露出一截滴血的剑尖。
沈黛末猛然惊觉,朝着身后激烈摆手,大喊道:“收箭!收箭!”
也正是在此刻,一支长箭于万军之中,精准地射中了沈黛末的挥舞的肩膀。
“大人!”身边的亲卫军大喊。
“无碍,并未射穿盔甲。”沈黛末面不改色,将箭矢拔下折成两段丢掉,冷声沉沉道。
“皇帝陛下再此,谁敢冒犯天颜!”对方阵营突然传出阵阵高喊。
沈黛末脸色阴沉,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默默换了右手握住缰绳。
果然那个锦衣华服的女子就是楚慧娆,而躲在她身后,将楚慧娆当做人肉盾牌的人就是师英。
正在冲锋的士兵一听到皇帝,顿时束手束脚起来,谁都不敢贸然攻击,冒天下之大不韪弑杀皇帝,就连向来一直莽出名的雷宁都不敢动手。
正是有了楚慧娆这个盾牌,成功给师英创造了突围的机会,她们冲破包围圈逃了出去。
“追!但不可伤了皇帝。”沈黛末咬牙道。
楚慧娆如今虽然只是一个吉祥物,但如果沈黛末杀了她,麻烦会比利益大得多得多。
“是。”亲卫军将沈黛末的命令层层传达下去。
师英虽然成功突围,但大部分兵马已经殉在了城中,带出去的不过一万多兵马,已然穷途末路。
沈黛末成功入主洪州城。
*
营帐内,沈黛末趴在床榻之上,衣衫半褪,肩膀上赫然出现一个血窟窿,鲜血已经染红了她半个身子。
刚才在战场之上,她为了不折损士气,故意隐瞒伤情,直到现在才召了军医。
军医查看了沈黛末的伤势道:“大人伤口出血不止,应该是中了三棱倒刺中空箭头的,疮伤极大,这才导致血水止不住。”
沈黛末灌了一杯烈酒,狠狠心道:“既然是倒刺,那就直接从另一面拔出来吧。”
“万万不可,箭簇中空极有可能放了狼毒,从另一面拔出来,会让伤口感染更深,反复溃烂,危及性命。”军医劝阻道。
“那你看着办吧。”沈黛末叹气,她自从决心走上战场,争一争这个天下,就做好了随时牺牲的觉悟,再加上古代糟心的医疗环境,活到现在她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
“那大人且忍一忍了。”军医道。
“嗯。”沈黛末直接仰头对着对瓶吹,用酒精麻痹痛觉,但酒壶里的酒已经所剩无几,她擡眸对着护卫道:“再去给我那两壶酒来。”
“是。”
“要烈的,最烈的。”
“是。”
军医拿出一把细长的小刀,在烛火上烤了许久,烤得刀身火红,切开沈黛末肩胛骨部位的皮肤。
沈黛末睫毛飞快地颤抖着,手握紧了床栏。
时光煎熬缓慢,沈黛末一声不吭,感觉周围都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军医一刀一刀切割自己肉的声音。
过了不知多久,大夫终于用夹子夹出了埋在她肉里的箭头,因为箭头有三棱倒刺,拔出的瞬间鲜血飞溅而出,伤口开裂更大,皮肉倒翻。
沈黛末脸色发白,冷汗涔涔地往外冒,牙根都要被咬碎了。
“果然有毒,幸好有盔甲阻挡,箭尖并未扎入骨头太多,狼毒应该没有渗入太多。”军医庆幸道。
沈黛末才松了一口气,觉得终于解脱,挣扎着要坐起来。
此时军医又缓慢道:“只是大人,狼毒虽未深入骨头,但皮肉已经感染,必须剜肉治疗,会很疼但属下这里有麻沸散。”
沈黛末刚撑起来的手又默默趴了下去,正好此时护卫已经将烈酒抱来。
她揭开酒盖,吨吨吨——
猛灌两大口后汹涌的烈酒从她的嘴角溢出,打湿了衣襟,酒气蔓延,她与护卫四目相对。
“不必用麻沸散了,身为将领,若是连这点痛都忍受不了,如何带兵领将。”她的声音十分平静,有着令人惊叹的淡定。
“大人?!”
“大人!”
军医不可置信。
小护卫满眼崇拜的小星星。
沈黛末轻阖眼眸,上位者气势尽显。
军医开始剐肉,因为疮伤面积很大,所以剐下的肉也不少,深及骨头的部位甚至需要剔下来,发出毛骨悚然的声音,血淋淋的伤口她的肩胛骨上开出了一朵碗口大的血花。
孟灵徽急匆匆的进营帐,看到的就是沈黛末被剐肉的场景,脸色瞬间苍白,鬓边的紫藤花在惊骇中摇摇欲坠。
沈黛末拿酒壶的手微微颤抖,泪水在心里倒流。
好痛,她不该装这个逼的。
等军医包扎好伤口后,沈黛末感觉自己人已经快没了。
“大人好好休息,属下会傍晚时分再来为您换药。”军医说完便告退了。
孟灵徽慢慢走上前来,摇颤的紫藤花琉璃簪显示出她不稳的步伐:“怎伤得如此严重?”
沈黛末酒量本就不好,为了麻痹神经喝了这么多,痛意与醉意并存。
她趴在床上,淡淡笑道:“没事,已经好了。”
“射伤你的人是师英身边的将军巫思默,曾为弓箭手,箭术百步穿杨。”孟灵徽声音哑着,带着隐怒。
“怪不得能在万军中射中我,原来不是误射,这样说来我还不算倒霉。”沈黛末趴在枕头上,声音即便虚弱,也必须强撑着精力旺盛的模样。
众军不知道沈黛末中了箭,但亲信将军知道,为了军心稳定,她必须像个刀枪不入的钢铁人,哪怕中了箭也得精神熠熠,尤其在决战的关键时刻。
“报——”士兵进入,呈上一封信:“大人,璧城来的家书。”
沈黛末的眼神微亮:“快拿上来。”
士兵将家书给她,沈黛末如今只有一只手能活动,拆信t变得很困难。
“我来吧。”孟灵徽坐在床榻边,替她拆开信,将折叠的信纸交给她。
沈黛末用指尖挑开信纸,认真地读着里面的内容,连额头上的冷汗流到睫毛上都顾不得。
孟灵徽眸光晦暗,从袖中掏出带着香味的帕子,在她的脸上轻轻擦拭。
沈黛末诧异地将目光从家书移向她,余光瞥见了旁边愣住的小护卫。
孟灵徽收回帕子,自然地笑道:“大人与雁郎君感情甚笃,受了伤还撑着看信,要是让雁郎君知道您受了伤,怕不知道要怎么担心。”
沈黛末赶紧道:“可不能让他知道,他很爱哭的。”
孟灵徽眉眼怔忪,在她的印象中,冷山雁可是冷艳如蛇般的男人,和那些爱哭的娇气男人沾不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