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老唐恩要退休的消息,很快就在第六区的感染者圈子里面传开了。
莎莉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在往嘴唇上涂抹紫色的夜光口红。
阿吉拿着手机，盯着屏幕惊叹道：“莎莉姐,听说了吗，唐恩医生退休不干了,以后唐恩义体诊所是小年姐姐的了。”
莎莉手一抖,夜光口红直接在她的脸上画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活脱脱一个小丑。
她气急败坏地擦掉了口红，一边用力擦一边说道：“你说什么？！”
“小年姐姐是唐恩义体诊所的老板了！”阿吉放大了声音说道。
莎莉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来。
“哦，是因为今天那个事情——”莎莉说道,“我在新闻上看到了，老唐恩被卷入了一起严重的失控事故里面,好像是受了蛮重的伤。”
感染科义体医生真是个高危职业呀。
……不过话说回来了，在第六区想找个不高危的职业,恐怕有点难度。
“反正是打算退休啦。”
莎莉发自内心地为夏年感到高兴。
打工人总算是熬出头啦！
随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沉道：“不对，这不一定是件好事吧……恐怕会有人找小年的麻烦。”
毕竟……她刚开始也是想要去找夏年麻烦的一员呢。
阿吉诧异地说道：“莎莉姐,你落后第六区好几个大版本了,现在还有谁会去找小年姐姐的麻烦？”
“感染者啊，”莎莉说道，“毕竟……”
毕竟,她的叔叔曾经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这年头已经不讲什么连坐了,但事实摆在这，总会多多少少让人有些膈应。
尤其是对于本身就是受害者的感染者们来说。
“莎莉姐,你放一百个心。”阿吉笑嘻嘻地说道,“毕竟你不混感染者的圈子，不知道现在感染者们的态度。”
“圈子？你是说你那个第六区感染者互助群？”莎莉挑了挑眉。
阿吉毕竟是个感染者。
感染者有着自己的小圈子,内部会交流病情，并且会时不时发起互助，聊起一些抑制感染的偏方，甚至是一些市面上不流通的、非法走私的感染抑制剂。
这些感染者们有着共同的利益，自然也就拧成一股绳，成为了第六区不可忽视的力量。
“是啊，里面甚至还有几个越界者呢。”阿吉说道，“以前他们确实讨论过小年姐姐，也确实对她的态度不是那么友好……但在最近一个月，这种态度已经完全转变了。”
……甚至很难用转变来形容。
大家原本是相当厌恶这个从第二区下来的婆罗门医生的。
甚至有不少激进的感染者认为她就应该去蹲监狱，甚至是去死。
然而渐渐的，群内一部分被夏年经手过的感染患者们开始为夏年说话了。
他们开始反驳t那些辱骂夏年的人，与他们分成了两派，时常在群里互骂对喷，吵得不可开交。
群内的管理员都忍无可忍，禁言了好几个带头的。
那几个力挺夏年的人舌战群雄，骂得那叫一个精彩纷呈，户口本与生|殖器乱飞，甚至越骂越上头，要那帮“胆敢辱骂夏医生的、烧坏了脑子的弱智”不许在线上哔哔，有本事就线下单挑！
这其中，有几个人甚至出了名的能打。
比如巨岩队的温泽——他可不是普普通通的感染者，他可是一个越界者！他能进入浅层失控状态，还不会失去理智！更恐怖的是，他还进入过中层失控状态，不仅没死，依然活蹦乱跳！
就光这一点，就足够让人闻风丧胆了。
温泽表示：“谁他妈敢再说夏医生半句不好，我就把他的老二拔了，塞进他的食道里面！”
……威慑力十足。尤其对男性特攻。
还有开膛手小斯科特，鲨鱼弗雷德，各个都是实打实的越界者。这帮人聚集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夏医生后援会，到处出警，谁他妈的敢说夏年一句不好，他们就火速出现，一顿狂喷外加约架。
小斯科特对着顽固分子火力全开：“你都没见过夏医生，你喷个毛线！夏医生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感染科医生，再瞎哔哔，就让鲨鱼弗雷德把你们的舌头都给咬下来！”
鲨鱼弗雷德长了八排牙齿，说话不利索，打字倒是飞快：“你他妈去死吧小斯科特！还咬舌头，我才不跟那些傻笔接吻！老子直接把他们头都捏爆！”
……总之，无论他们有没有起内讧，普通感染者的战斗力总归和普通人没啥区别，怎么都不可能和这帮越界者们正面冲突。
于是，群内大多数人敢怒不敢言，渐渐的也就不敢说夏医生的坏话了。
奇妙的是，那些真正接触过夏年的感染者，无论之前是什么态度，在接触她本人之后都会变成她的拥护者。
那几个厌恶夏年的顽固分子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这帮人是着了魔吗？
为什么要这么急着为一个感染科义体医生辩护？人家给你发工资了？
大家平时日子过得就不顺心，上网随便找个靶子骂两句发泄一下，怎么你了？人家夏年是你妈，这么护着她？
在那之后，事情就逐渐开始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不少感染者开始在群内宣称，自己寻找到了一种全新的对抗感染的良方。不需要一分钱，只需要转变一下信仰，每天祈祷，将自己的身心贡献给神灵，就可以抑制住感染。
信仰可比什么狗屁的奥卡西版感染抑制剂要管用太多了！那破玩意儿几万块钱打进去了也不顶什么用，但信仰却不会辜负任何一个人！
……刚开始，群里大多数人对这种论调持嗤之以鼻的态度。
搞笑呢？还信仰星空？你见过星空吗就信仰？信仰真要那么有用，那帮信仰乱七八糟神灵的疯子们早就飞升成仙了！
更别提民间还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邪|教了，什么热衷于把血肉献祭给机械的赛博之神信仰，什么鼓励自杀以回到神的怀抱的死神信仰，还有信仰大海的、认为大涨潮就是神灵逐步来接他们回归天国的证明的什么深海之神。
……总之，一群脑子不正常的疯子！
就算你们倒了霉，感染了义体病，但讲道理，也没必要自暴自弃到这种地步，病急乱投医到搞邪|教了。
所以，大部分感染者起初是不信什么星空的。
……然后，他们就被打脸了。
那些在他们看来“病急乱投医”“狗急跳墙”“脑子不好使”的感染者们信仰了他们口中的“星空”，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周内，顽固分子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群内大晒特晒自己的出院记录。
还有那些没有被关进唐恩义体诊所感染科的在外流窜的感染者们，他们更是纷纷晒出了黑义体诊所里的检查单。
在感染稳定指数那一栏里，赫然写着一个个让感染者们彻底疯狂的数字。
97.5%、98.2%、99.6%……！！！
顽固分子们的义眼都快要掉下来了！
太离谱了，太离谱了。
只有真正感染过的人，只有真正在病床上辗转反侧、日夜祈祷着感染稳定指数能稍微上涨那么一点、自己的病情能够好转一点，在绝望和希望之间反复挣扎的感染者，才能真正体会到，这样一个高不可攀的数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几近痊愈啊。
感染是不可能治愈的，但高达97%以上的感染稳定指数，已经意味着他们与普通人无异了。
失控的可能性无限降低，他们甚至可以继续在电磁辐射相当大的地方长时间工作，而不用担心辐射导致他们的病情加重。
……这样高的稳定指数，意味着重新回到正轨的生活啊。
于是，顽固分子们也动摇了。
……发泄情绪时带来的片刻的爽感，又如何比得上重新恢复健康、重新回归正常人生活的稳稳的幸福？
不就是信仰星空吗？
零成本啊！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冲了！
于是，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阿吉所在的这个感染者的群，就变成了星空信徒的狂热宗教交流群，他们甚至还给自己取了个组织名，叫“群星之子”。
阿吉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算是个足够狂热的信徒了，但是跟这帮家伙们一比，他还是觉得自己太保守了。
与之同时发生的变化的，就是群内所有人对夏医生的态度转变。
……就连最顽固的、最厌恶夏年的那批人，在信仰了星空之后，都毫无疑问地变成了夏年忠诚的拥护者。
群内的讨论氛围，也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
曾经，大家在群里大多数时候都在怒骂治安管理局，怒骂奥卡西，怒骂柏塔，怒骂第六区的政府以及压迫自己的那帮狗屎资本家们。
他们满腔的愤懑无处发泄，只能在群中抱团取暖，以驱散对逐渐逼近的死亡的恐惧。
日子过得不好的时候，看什么都不爽。
日子过好了，整个世界都在他们的眼中变得眉目温柔了起来。
……虽然他们还是会在群里骂治安管理局、奥卡西、柏塔和他们想骂的对象，但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情绪发泄了。
偶尔，他们甚至会思考更多。
比如……要怎么改变现状，从哪些切入点入手。他们开始积极探索改变的路径，为此，他们也开始热衷于扩展自己的认知边界。
于是，随着信仰在他们心中根植得越发深，他们也在不知不觉间，因为信仰带来的“奇妙的亲切感”，对夏年的态度迅速转暖。
哪怕是从来没有见过夏年的感染者，也把夏年视作了“我那位素未谋面但神交已久的故人”。
……这件事情说起来是很奇怪的。
一个集体的人，突然对某一个个体产生了毫无根据的好感和亲切感，就像是被集体修改了认知一样。
这属于是不能细想，但凡细想一点，都会无比恐怖那种怪事。
但是这帮群星之子们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好奇怪的，像是对夏年的亲近已经被他们刻进了自己的基因里一样，完全成为了生物本能，像呼吸喝水一样自然，也不需要去管什么逻辑、管什么道理。
所以，现在的第六区感染者群体，已经形成了一个共识。
——夏年是世界上最好的感染科义体医生。
没错，最好的。
你说老唐恩也很好？老唐恩固然很好，经验丰富又充满良心，在第六区行医这么多年也没有坑过他们的钱，况且人家一个感染科医生愿意来第六区，本身就算是积德行善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但和夏年比，老唐恩就是差了点什么。
差了点说不上来的东西。
至于星空信仰，目前依然只在感染者之间流传着。
他们形成了一个固定的、封闭的圈子，并且没有任何想要向外扩张的意思。
一来，在他们的认知里，星空信仰的最大实际作用，就是可以帮助他们抑制住不够稳定的感染。这就让星空信仰只能在感染者之间进行传递。
而另一方面来说，他们也视星空信仰为一种属于感染者的“恩赐”。
——我们曾以为自己是被神所抛弃的弃子。
毕竟，t全世界这么多安装了义体的人，为什么只有我们感染了原理不明的义体病？
可现在，他们发现，神没有抛弃他们。他们不仅可以得到感染所带来的一些身体素质上的变化，努力成为越界者，甚至还不需要付出感染不稳定的代价。
弃子？不。我们明明是被选中者，是群星之子！
……或许，感染是一种新的进化路线也说不定呢！
所以，夏年接手了老唐恩的诊所，成为第六区新的感染科义体医生的事情，当天就由还在住院的感染者发布到了群里，并且普天同庆。
阿吉也是通过这个渠道，了解到了这条最新的新闻。
莎莉得知了现状之后，也算是松了口气。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感染者对夏年的态度变化这么快，但无论如何，这是件好事。
……如果像夏年那样好的女孩儿都会被欺负的话，那第六区可就真的没救了。
这会儿距离夜店上班时间还有好一会儿，莎莉画完了妆，便和阿吉坐在一起，刷着手机上的今日新闻。
“今天……中央学院出分了哎。”阿吉说道，“热搜都爆了。”
莎莉也打开了社交媒体，看向了热搜榜。
两条爆了的热搜。第一条是“临星城中央学院选拔考试出分”，第二条则是……
“图子楠，温莎……？”莎莉念出了那两个并列在一起的名字，疑惑道，“好耳熟的名字。”
……
此时此刻，诊所内。
为了庆祝黛比醒来，老唐恩从大灾难中幸存，外加诊所的新老板继位，感染科举办了一场小小的庆祝活动。
依然还在住院的寥寥几位感染者全都跑了出来，在休息室里面围坐一团。
老唐恩、安德烈和米歇尔都纷纷慷慨解囊，在附近的商超里面大肆购物，买了一堆好吃好喝的东西，带来诊所里来和大家一起分享。
夏年则是被黛比拉着去挑选酒水，晕晕乎乎地买了一大堆高度数的酒精回来。
老唐恩很开心地宣布了这间医院以后就全部交给夏年了的决定，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米歇尔更是鼓掌鼓到巴掌通红，开心地吨吨吨了大半瓶伏特加。
老唐恩则是掏出了一瓶喝了一小半的威士忌，放在桌上。
夏年和安德烈立刻就认出来了那瓶威士忌——那居然是老唐恩那天庆祝他们两人拿到执照时买来的酒！
因为三个义体医生的酒量都可以用笑话来形容，因此三人加起来也才喝了五分之一的酒。
老唐恩笑着说道：“还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喝这剩下的五分之四了，来来来，都他妈给老子喝！今天必须得把这瓶酒干到瓶底！”
夏年和安德烈齐刷刷地戴上了痛苦面具。
……不是，您老马上就不用再给治安管理局打工了，这就开始直接放飞自我了是吧？搞酒桌文化是吧？
米歇尔和黛比两个小酒鬼则是当场眼前一亮。
米歇尔立刻拿出冰纹酒杯，狠狠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黛比也摩拳擦掌想要大喝特喝，结果在老唐恩的死亡射线之下，只能悻悻地给自己倒了小半杯。
黛比：……悲。
老唐恩显然非常高兴。
……他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呢？
他的女儿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他奇迹般地在一场必死之局中险死还生，凝聚了他毕生心血的诊所找到了一个全世界最好的继承者。
就连他诊所里那些令人头疼的感染者们，最近也大多都稳定了下来，组队出院。
唐恩义体诊所，说是迎来了一个黄金时代也毫不为过啊！
而且，他坚信，在未来，夏年一定会比他做得更好。
因为这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孩子是那样的不可思议。
她拥有着超出他想象的能力和天赋，却也同时拥有着让他动容的温柔和善意——这让她变成了世界少有的明亮耀眼的光辉。
老唐恩由衷地希望，夏年能够继续将这个糟透了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好；他也发自内心地祈求，这个世界，哪怕是仅仅第六区，能够珍惜和善待她。
于是，在夏年喝下了那小半杯威士忌之后，老唐恩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一个鼓励的、赞扬的、感谢的拥抱。
“以后，第六区的那帮感染者们就交给你了。”他说道，“你可得给我好好干啊！”
夏年说道：“您还不放心我吗？”
老唐恩哈哈大笑起来。
——自从来到第六区，成为仅有的感染科义体医生之后这么多年，他从未在这片被他倾注了几乎毕生心血的诊所内如此开怀地大笑过。
……
几人酒足饭饱之后，便开始打开了休息室里面的屏幕，看着今日新闻。
新闻刚好播报到临星城中央学院近日出分相关，下面用加粗的标题写道：“第六区天才少女在中央学院选拔考试中获得超高分！”
几个第六区的人都是一愣。
仔细一看，老唐恩立刻大声说道：“嘿！这不是温莎嘛！”
……可不是嘛。
大家顿时精神都来了，仔仔细细看起了新闻——
温莎居然在选拔考试里面考取了第一名！
一个第六区的考生，居然击败了第二区的那帮骄子们！
……当然，这不包括第一区的同龄人们，因为这帮同龄人根本就不会参加选拔考试，他们都是直接找学术大牛当家庭教师的。
寒门出贵子的神话，居然在这个年代、这个城市里再次上演了！
简直就是奇迹！
电视的画面里，正在现场直播着中央学院总部大楼前的状况。
此时第二区也在下着雨，温莎从总部大楼底层的大门走了出来，记者们就迫不及待地冲了上去，想要采访温莎，然而却被一旁站着的保镖给拦住了。
正在所有人都疑惑温莎一个第六区的孩子怎么有能力配得起保镖的时候，保镖撑起了伞，拉开了门，恭敬迎接门内第二个人的到来。
当图子楠那张脸出现在镜头前时，所有的记者都先是愣了一下。
——随后全都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中！
今天到底是个什么好日子！他们在中央学院总部大楼门口不仅仅等到了新晋的状元、第六区成功越过龙门的锦鲤、被传说是难得一见的天才的温莎，甚至还蹲到了几乎从来不在媒体前露面的、临星城超级传说级别的人物，义体工程与义体医学界的泰山北斗，临星城中央学院自新历元年以来学术成就巅峰的院长——图子楠！
保镖们驱赶着记者，记者在保镖们高等级的义体之下毫无招架之力，但却都铆足了劲，想要能得到这位学界泰斗、传奇人物的一瞥。
此时此刻，正在诊所内看着电视的安德烈涨红了脸。
——图子楠！真的是图子楠！
他那天看到的那个人，真的就是图子楠！
一模一样……就连冷淡的眼神、精英的气场、以及举手投足间的气质都一模一样！
安德烈无暇思考为什么大佬会出现在自家诊所，他只感觉自己快要幸福到昏过去了。
图子楠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温莎则是好奇地张望着。
他颇为冷淡的眼眸扫视了一下记者们，看到他们手中的摄像头的时候，像是突然犹豫了一下，脚步停了下来。
一个念头忽然从他的脑海中闪烁而过。
……有没有可能，他心中想的那个人，也在看直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