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什么？”听了科迪的话,其中一人立刻跳了出来，不敢置信地大声地说道：“你在说什么昏话？怎么能去自首？”
“如果真的是神罚降临，那么,你们就算买到了机票，逃离了临星城,去了云川城,祂也照样不会放过你们，这是其一。”科迪说道。
“其二，大规模地动用资金，会让法庭怀疑你们是否还有隐藏的数字银行账号没有报上去。
“正如你们所说,这是不利于你们的证据，一旦被治安管理局发现,他t们完全可以翻案，把你们再一次送上法庭,只需要顺藤摸瓜,就能查出来器官工厂的销货渠道，到那时我们就百口莫辩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自首呢？还能免去追杀和处决。”
不得不说,科迪说得确实有道理，其他的嫌疑人们全都陷入了沉默。
此时此刻，临星城已经是初冬时节。凛冽的寒风在大街上剥夺着每一个路过的人的体温,气温越来越低,寒风刺骨。潮湿的水气几乎要往人骨缝里面钻，再将其冻结,让人连迈步向前的力气都没有,只会对着绵绵冰雨望而生畏。
但此时此刻，这气候的寒冷也比不上这帮嫌疑人们心头的寒意。
“我们……要不要找‘他们’帮忙？”其中一人忽然小声说道。
“‘他们’已经联系不上了。”另一人说道,他的脸上露出了退缩怯懦之色，“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放弃我们了。”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他们面面相觑，却只在自己同伴的脸上看到了无尽的、和自己脸上相同的恐惧。
“要不再等一等？”其中一人说道，“再等一等，也许只是巧合。”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巧合，也不能完全忽视啊！……这样吧，如果再出现新的死者的话，我们再自首好不好？”
“是啊是啊，而且天知道自首有没有用呢！”
“自首的话……如果克里斯和阿道夫的死，真的是神灵的惩罚，如果祂真的是在代替法庭审判我们……那只要我们得到了临星城法律的惩罚，祂应该就会停手了吧？”
“退一万步讲，这不是神罚，而是什么多管闲事的越界者在作祟——那只要我们进了监狱，他肯定也杀不死我们了！”
“但是——万一呢，万一只是意外呢！再等等，再等等……”
“不然，再试着联系一下‘他们’，没准他们只是暂时不方便露面呢？”
嫌疑犯们几乎都要慌了神，他们已经没有余力去深入思考了。
科迪冷眼看着这帮还有侥幸心理的嫌疑人，最终他开口冷冷说道：“无论如何，我准备好去自首了，你们随意吧。”
“你什么意思！？”其他人恼火道，“就你要特立独行是吧，你他妈想做污点证人，也不问问我们同不同意！？”
“你们不必着急。”科迪说道，“我会在警局等你们二十四小时，如果第三个死者真的出现了，便一同自首。至于你们口中的‘他们’，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
毕竟，在器官工厂中，他们也是有着自己的职责划分的，科迪并没有接触到器官贩卖销货渠道。
这时候，嫌疑人们已经完全没心思计较科迪了，他们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
“随便你，随便你！你这个怂货！”其他的嫌疑人大声地说道，就像是用声音来掩盖他们心中的恐惧，“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但你若是想把我们拖下水，就等死吧！”
他们离开了，结伴成群，就像是他们互相鼓励着来警局要求立案那样。
科迪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随后，他在警局门口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等待时间流逝。
……或许神灵真的是存在的，他想。
然而，人性总是如此，就像他当初在器官工厂内为了赚那点钱、为了满足他的贪欲，对房间里的大象视而不见，自我麻痹地认为他们只是在做一些走私药物的生意一样。
此时此刻，他的这些曾经的同事们，也在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对如此明显的事实视而不见。
于是，在这初冬寒冷的天气里，科迪就这么在治安管理局的外面坐了一夜。
他坐在那里，望着临星城第六区天空上飘着的五颜六色的、闪烁着霓虹色彩的广告，一夜未眠。
……
此时此刻。
临星城第一区。
一个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极其陌生的、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地方。
高大的老松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掩映着一座小巧的庭院。石阶蜿蜒而上，两侧是精心修剪的青翠竹林，轻飘的竹影投射在乳白色的鹅卵石小径上。
园林内的池塘清澈见底，水面荷叶轻摇，荷花静静绽放。一座小石桥横跨在池塘上，池塘里静悬着几只慵懒的锦鲤，游弋于碧绿的水中。
斑驳岁月雕琢了的青瓦白墙的墙角，花木散发着淡淡的花香与木质香，一株紫藤爬满了墙壁，挂满了淡紫色的蔓藤花朵，一蓬又一蓬，花瓣柔软饱满如丝绸。
这样一处园林，仅仅只是柏塔总部的一个室内的房间，四季恒温，自成生态，能够模拟所有天气。
一座小亭坐落在庭院的一隅，四周是绿荫婆娑的树影，窗棂雕刻着精致的花鸟图案，飘动的帘幕吹拂着微风。亭中有一方茶几，静静地摆放着一张棋盘，其边缘被深色的木质边框环绕，沉静而典雅。
两人正坐而对弈。他们看起来都俊逸非凡，如同天人。
其中一人手执白棋，落下一子。
他看向面前的另一人，微笑着说道：“……法案通过之后，已经两个月了，状况如何？”
季景山那张俊美至极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金色的眼眸扫过棋盘。
“股价稳步上涨。”他说道，语气平静。
“垄断专利技术和广泛产业链带来的优势可真是令人羡慕。”李长意感叹道，“降低税率倒也算是让利消费者了。技术研发呢？”
“逐步释放，维持市场稳定。”季景山一边说着，一边落下一子。
“……太好了。和内阁计划的一样，临星城在世界政府的影响力正在迅速扩张，我们必须尽快完成在世界政坛上话语权的争夺。”
“柏塔的义体产业在全球已经占到了接近一半的份额。”季景山说道，语气冷淡，“对手的生存空间只会越来越小。”
“你可真是一个优秀的柏塔帝王，你的姐姐完全比不上你，还好最终坐上这个位置的是你。”李长意感叹道，随手落子。
在听到“姐姐”这个词的时候，季景山注视着棋盘的金色眼眸明显动了一下。
但他依然只是看着棋盘，半晌后才擡起头，看向对方：“市长这次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太重要的事情。”李长意说道，他的脸上露出了友善的微笑，“听奥卡西方面同我的内阁抱怨，你最近以个人名义购入了大批的芬克鲸骨髓？他们抱怨，没有足够的原材料制作药物，第六区感染抑制剂已经短缺很久了。”
“嗯。”季景山应了一声，“自由市场，价高者得，有什么可抱怨的？”
“怎么想起来收购芬克鲸骨髓？”李长意问道，“那东西用途并不广泛，基本只能入药。”
“……”季景山抿了抿嘴唇，眼中闪过不耐。
显然，他似乎并不是太想回答。
但考虑到李长意的市长身份，以及他们当前略有些复杂的合作关系，最终他还是开口道：“那是一种优秀的香料，很配她。”
李长意垂下眼看向棋盘，笑了笑。
果然啊……季景山购入芬克鲸骨髓，只是为了给他的“阿拉贝拉”制作香水。
不过是一具会动的尸体而已，竟然宁可牺牲掉第六区感染者们的救命药，也要哄她“开心”。
真不愧是季家的人，一个纯粹的、不折不扣的、和常理背道而驰的神经病。
话说回来，第六区感染者有没有救命药，似乎也不那么重要。药物短缺，没准还是做了善事，免得让他们面对债务与死亡的抉择。
这何尝不是一种仁慈呢？
“原来如此。既然是你的私事，那我不过问了……少年情怀啊。”
季景山也微笑了一下。他知道对方谈起这件事情并不是为了打听什么，或是想要冒犯，仅仅只是闲聊而已，但他却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于是他主动转移了话题：“社团近日如何？”
“社团的研究有了一些进展。”李长意说道，他那双一直都带着笑意的眼眸里，突然闪烁出一种近乎狂热的、令人不安的光芒来，“但遇到了一些困境，需要补充实验材料。”
“需要我帮忙吗？”季景山问道。
“不不不，柏塔还是不要插手。”
季景山明t白了：“非法？”
“器官，内脏，新鲜的，再加一点催化剂——怨恨和恐惧。”李长意说道，“下面的警察弄坏了一些，原本的供应者刚被我们捞出来，现在又出了点问题，恐怕材料的供应还要延期。”
“供应者？”
“一群有组织的走私者。”李长意说道，“看了最近和第六区相关的新闻了吗？”
季景山轻轻摇了摇头，执棋落子。
他当然是不会去关注下层区的事情的，他甚至连第一区第二区的新闻都不会去主动关注。
当然，第一区也并没有什么“新闻”。
对他而言，对柏塔而言，这天底下可没有什么新鲜事。
“……出了些意料外的状况，那些走私者想要自首。”李长意看了一眼季景山落下的棋子。
“意料外的状况，对社团来说，还是挺少见的。”季景山道。
“失控体本应该已经成熟了，但不知为何，失控被阻断了。”李长意说道，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疑惑之色，“原理未知。”
“……”季景山沉默了几秒，“所以社团需要重复实验，找出原理？”
“是啊。但重复实验的原料供应出了问题。或许那几个走私者会供出下面的几个成员，虽然并非大问题，但终归多事了，还需要去找新的供应方。”
“既然如此……”季景山轻声说道，“为什么不物尽其用呢？”
李长意执棋的手顿了一下。
他的脸上露出了了然的微笑：“是啊，物尽其用。”
说完，他便看向一旁跪坐着的侍者，那是一名没有五官、没有面孔的、全身都被纯白色仿生皮肤覆盖的、看不出性别年龄的人型生物。
李长意道：“幽灵，去安排一下吧。”
西装革履、没有面孔的白色幽灵微微鞠躬，站起身。
“对了。”李长意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说道，“再有任何不稳定因素，都一并解决掉。这事情先去告知一下蒙特利，后续的事情让他接手。”
市长可是很忙的。
幽灵颔首，随后他后退两步，如同一个真正的鬼魂般悄然消失在了房间内。
李长意收回目光，落下棋子，道：“好了，不说这些小事了。这次找你，主要还是关于明年的临星城市长选举的布局问题，议会里的钉子来了消息，保守派左翼似乎想联合科学理事会搞一些动作，妄图来增加自己在民众中的影响力……”
……
一夜过去。
在治安管理局门口的长椅上坐了一晚的科迪从困倦中清醒过来，他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已经泛起灰白的天空。
几点了？
街道上已经有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商店和餐厅也都已经开门营业了。那些睡在狭窄小巷里躲避夜晚寒风的流浪汉们，也步履蹒跚、踉踉跄跄地来到街道上，寻求着新一天的生存机会。
一切都如同第六区的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
他掏出了手机，想看看现在的时间。习惯性地，他打开了手机上的软件，扫了一眼早间新闻。
只是看了这么一眼，他就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器官工厂案嫌疑人集体被杀害，所有尸体均被取走器官！》
科迪怔住。
他呆愣了很久，呼吸声越来越沉重，他用力呼吸着临星城上午冰冷潮湿的空气，像是在确认自己依然还活着。
随后，他转过脖子去看身后治安管理局门口的监控摄像头。
他听见了自己骨骼发出的咯哒声，像是生了锈的机械，又像是冻结的冰。
不远处，治安管理局门口的摄像头闪烁着正在运行的红点，冷漠地、平淡地遥遥望着他。
他在惊恐和错愕中意识到，这个在大多数时候都会被他躲着走的摄像头，在昨夜……救了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