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小卷愣在原地。
她低下头,看着那根从自己心脏部位穿刺过去的尖刺。
——致命伤。
一旦受到致命伤，小卷就会被强制驱逐出这个世界，至少要等待一小时后,才能重新被召唤！
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杀！？
这个至少为Alpha级别的义体人，又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二话不说就要杀死自己？
……还是说瓶中腑器的出现,根本就是一场诱杀？
小卷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问题了。
致命的伤口处已经开始幻化出星雾，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以一个可怕的速度迅速流失。
她擡起头，看向自己面前这个没有面孔的白色男性人型生物。
“你……”
她刚刚发出一个音节，就感觉到那根扎进了自己体内的尖刺,开始冒出无数尖锐的、如同枯枝般的分支。
那些分支像是在她体内吸饱了鲜血养分后，蓬勃生长的树杈,密密麻麻地朝着四面八方穿刺而去！
刹那间，小卷便看见,无数白色的、纤细的尖刺,从她的胸口、四肢、肩膀、喉咙处穿透了出来，像是以她的身躯为土壤,盛开了一朵白色的花。
这并不疼痛,至少对并非血肉构成的小卷来说并不疼痛。但被彻底穿刺的感觉，依然让她感觉到了某种极其诡异的不适感。
她的声音被阻断，声带被破坏,发不出半点声音。
下一秒,那些白色的尖刺全部回缩。
幽灵干净利落地抽出了已经恢复成正常的手臂。或许是因为白色珐琅质的表面过于光滑，上面没有残留任何血迹。
“砰！”
枪声响起。
幽灵后撤半步,随手一档,子弹击中了他的手臂，但却没能在他身体上留下半点痕迹,被弹射到了一旁。
小卷和幽灵都朝着枪声响起的方向望去。
——艾森·德里克站在不远处，举着手中的枪，枪口和目光都死死聚焦在幽灵身上。
他可以开枪。他当然可以开枪，任何在第六区对市民造成伤害的行为都能被视为犯罪，尤其是这样一个至少为Alpha级别的义体人！
看见德里克之后，一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的幽灵终于说话了。
他没有五官，没有嘴巴，声音就像是从他的面部之后的音箱里直接播放出来的一般。他的声音冰冷得像是碎裂的冰川，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机械感。
“艾森·德里克局长，我接到上级命令，诛杀一切靠近瓶中腑器的未登记越界者。请第六区治安管理局配合工作。”
德里克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小卷身上。
后者此刻已经因为致命伤进入了濒死状态，没有人能够在身躯被无数尖刺捅穿之后还能够活着。
小卷说不出话，她只是用最后的力气，对着德里克轻轻摇了摇头。
随后，她化作一团星雾，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德里克依然举着枪，并没有放下来，他在凛冽的寒风中和空气里弥漫着的浓烈血腥味中，几乎成了一座雕像。
幽灵遥遥望着这位第六区的治安管理局局长，平静道：“有异议吗？”
德里克咬了咬牙，深吸了口气，将自己此时此刻的全部负面情绪给压了下去，恢复了冰一样的冷静。
他知道小卷为什么会摇头，她不希望自己出现任何失态的行为。
对德里克而言，在此时此刻暴露他与小卷之间的关系，无疑是极其危险的！
他平复自己的情绪，不断告诉自己——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小卷不会死的，她是星庭的人，她只是暂时消失了而已，她很快就能够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他克制着不要对幽灵表现出愤恨、憎恶的情绪，毕竟这个怪物伤害了小卷——即便她不会死亡，但那样的疼痛，也绝对不是常人能忍受得了的。
眼前这个诡异的、没有面孔的人，德里克很早以前就知晓他的存在——代号幽灵，隶属于缄默人，在缄默人这个极为特殊的组织中都能算得上是排行前三名的高手。
他也是缄默人这个组织中，和临星城官方机构联系最为紧密的一位。
德里克能认识他，还是因为联合军警总指挥部。后者曾经多次雇佣幽灵来完成一些官方机构不适合出面的行动，因而幽灵知晓很多临星城政府的隐秘，可谓是与本届政府高度绑定的关系。
很多人都认为，幽灵的实力已经t无限逼近了Omega级别，综合实战能力更是仅次于缄默人中最强的那位常年不在临星城的“幼犬”。
德里克不能与他为敌。
——至少现在不能。
“抱歉对你开枪了。”他说道，“我误以为是街头犯罪。”
“你会出现在这里，应该是为了瓶中腑器的吧。”幽灵说道。
此时此刻，瓶中腑器已经被赶来支援的警察们团团包围住，甚至连特勤队都已经在路上了，很快能够抵达。
“很遗憾不能协助你。”幽灵平静而又冷淡地说道。
德里克当然知道这一点。
协助警方明显不在幽灵的职责范围之内，就算他想要协助，也需要层层向上申请，至少需要联合军警总指挥部的安全综合办公室、战略情报委员会、特殊行动指挥部、安全审查局等一大堆部门的批准，签署一堆诸如安全许可申请表、保密协议书、行动计划提案之类的文件，才能被授权行动。
这一套流程下来，第六区的人都要被杀光了——身为这个体制内的一员，德里克太知道了。
德里克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幽灵则是化作了一道白色的影子，就这么来无影去无踪地消失在了德里克的面前。
德里克脸色有些阴沉。
……小卷是他们所有人中，唯一一个能够无伤控制住失控体的人，能够将所有人的伤亡都降到最低。
但幽灵毁掉了一切。
到底是谁给幽灵下的指令？为什么要让他杀死靠近这里的所有未经登记的越界者？这到底是冲着小卷去的，还是冲着星空信仰去的，抑或只是为了防止感染指数过高而做的防御措施？
这些都无从得知。
现在小卷已经消失了，短时间内应当是无法返回，那么——
德里克看向了瓶中腑器的方向。
此时此刻，瓶中腑器已经进入了彻底发狂的状态。
夏年和菲利克斯已经被赶来支援的警察们保护了起来。夏年跪坐在菲利克斯的身前，她几乎被从菲利克斯身上喷涌而出的鲜血和循环液浸透。
菲利克斯全身性严重出血，伤口多集中在颈项、胸腔、腰胁等重要血管及重要义体连接节点。他的生命体征急速衰退，心率飙升、血压骤降、呼吸急促而浅。
他的义体也被严重破坏，神经元簇异常活跃，产生强烈电信号，失控的义体组织正在对周围生物组织产生异化影响。
菲利克斯呼吸极度困难，他张大嘴，像是要奋力从空气中吸取氧气一般。他的呼吸声中带着气泡破裂般的呼吸音，除此之外，他什么声音都无法发出，剧烈的疼痛和濒死的恐怖仿佛恶鬼一般缠绕着他，无法解脱。
“医疗无人机马上就来了，坚持一下！”夏年说道。
菲利克斯用尽了全身力气，瞪大眼睛看着夏年。
还好，还好，夏医生没事，他履行了职责，没有让那个非生命失控体伤害到夏医生。
感染指数在飞速飙升。
会失控的，他会失控的，哪怕他快死了，也会变成怪物——
菲利克斯看向旁边的警察，他已经无法认清这个战友的面容了，他也说不出话，只能张大嘴，用无意义的气流声警告他们。
他的战友接收到了他的信号。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他听见夏医生用一种撕心裂肺的声音吼道：“住手！”
“嘭！”
菲利克斯眼中的情绪戛然而止。
痛苦的、恐惧的、慌乱的，遗憾的、悲伤的、解脱的、不舍的。一切都消失了。
夏年呆呆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小警察，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刹那间仿佛被某种沉重的东西压在身上，动弹不得。
“伤太重，救不回来了，而且他是感染者，会失控的……”
那个开了枪的警察的声音也在颤抖。
夏年一言不发。
她感觉一阵铁锈味在口中蔓延。
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刻骤然冷却。
……
另一边，瓶中腑器已经被警察们团团包围了起来。
它遥遥望着已经距离它越来越远的夏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愤怒至极的咆哮声。那些容器缝隙间涌出来的血肉中，更多的尖刺开始穿刺而出，血肉鼓动起伏着，将尖刺向着四面八方激射出去！
周边的建筑立刻被破坏，玻璃碎片和混凝土碎了遍地，里面躲避着的市民尖叫着躲避逃窜，但依然有不少运气不好的市民直接被尖刺洞穿了身躯、钉在地面和墙壁上，惨叫着挣扎。
人多的地方甚至出现了踩踏，人们为了求得一线生机，丝毫不介意在旁人的脑袋上狠狠踩上几脚。
前排的几个警察更是直接被精神污染到呕吐不止，甚至在恐惧中不断后退，颤抖着尖叫。瓶中腑器的触手丝毫不会放过这些已经快要丧失战斗力的警察们，战损率在疯狂上升，警察们构筑成的防线眼看着就要溃败了。
这一片街区，俨然已经成了一副人间炼狱的景象。
柏妮斯错愕而恐慌地看着瓶中腑器。作为一个Beta级别的义体人，她甚至从它身上感觉到了某种不可战胜的压迫感。同样的感觉，她仅仅只在多年以前、还在刑事侦查部的德里克局长身上见识到过！
若是德里克局长依然是在当年的全盛状态，想必控制住这个非生命失控体还是有可能的。但他早已不在刑事侦查部，也很少再亲临一线，体内的义体和植入体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行过更换了。
面对这样一个Alpha级别的、暴怒状态下的、疯狂的瓶中腑器，恐怕真的要……
就在她于恐惧和精污中胡思乱想之刻，德里克走到了她的身前。
与此同时，伊芙也赶到现场，自数十米高、还未能停稳的浮空车上一跃而下，一刀劈在了瓶中腑器头部增生的血肉上，撕扯开一道巨大的伤口，同时减缓了下落的速度，一个空中干净利落的后空翻，微微落在地面上。
“菲利克斯和夏医生没事吧！”她气喘吁吁说道。
德里克没有回答，他左手持着一把改装过的智能手枪，右手则是自掌心中间弹出了一条半米长的修长刀刃。
“拦住它。”他说道，“保护市民！”
……
与此同时，德里克很清楚地知道，凭借他们目前的战斗力，很难对付瓶中腑器。恐怕今天要承受相当大的损失了。
治安管理局经不起这么大的损失，一旦战损率过高，区政府很可能会问责于他，甚至调动他的岗位——第六区治安管理局局长的位置一旦换人，贪污腐败问题和勾结帮派问题很快就会恢复到之前的模样！
可他又不可能让警察退后，采取保守进攻方式，任凭瓶中腑器对民众造成巨大伤害。
可警察是花费了政府的钱培养出来的，而民众不是——尤其是那些一碰就碎的普通人，要满足他们的生存，还得政府贴钱给他们福利。
所以，对那帮高高在上的庙堂中人来说，这种普通人倒不如多死几个，毕竟他们的生产力也有限的很，毫无价值。
……更何况，如果按照小卷的说法，瓶中腑器的背后有着上层的操纵，那么它会莫名其妙出现在第六区街头大开杀戒，本来就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了。
德里克太清楚那些政客们的手段了，正因如此，电车难题做多了的他才会一直以来都如此近乎绝望的冷静，哪怕是挣扎都带着一种麻木的惯性。
原本一切都有转机的，如果小卷没有死的话……
想到这里，德里克忽然反应了过来。
——星庭。对，星庭不仅仅只有小卷一个人，或许……
来不及再犹豫了，德里克看着陷入癫狂，朝着警方舒张开了扭曲可怖的增生血肉的瓶中腑器，在心中以最快的速度、虔诚地默念着：
“群星之神——无尽宇宙的探索者，真实规则的洞察之眼，超越万界的星空自我，请投射您的目光，拯救这里陷入苦战和灾难的人们！”
……
与此同时，夏年目送着无人机将菲利克斯接走，自己也被送到了足够安全的地方，情绪麻木地等待着运输机的到来。
她听见了德里克的祈祷。
直到此刻，她才忽然感觉到一阵蕴含着生命力的暖意再次自她的心脏处升起。
……还没有结束。
必须……必须冷静下来。必须回到状态。必须立刻走出来！
——你见得够多了，你经历得够多了，你失去的够多了，不要还像个受了挫折就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一样！
于是，一双冷静的、温和的、像是t蕴含着无尽星空的眼眸望向了瓶中腑器的方向。
——这是一场人为制造的、刻意设计的灾难。
一切反常和罪恶的因，都终究指向了此时此刻的恶果。因果线依然在延伸着，朝着看不见尽头的黑暗蔓延，永无尽头。
是该不计代价地阻止这一切了。
就在此刻，系统界面中，已经很久没有过任何动静的降临值，忽然再一次亮起了微弱、渺远却浩瀚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