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与此同时,瓶中腑器也停下了攻击，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其他的警察遭受了第一波无形之力的冲击之后,很快反应过来，准备继续攻击,趁着这怪物发呆,一口气把它给彻底杀死！
德里克反应极快，立刻说道：“都先不要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局长会发出这样的指令，但所有警察都知道，他是唯一一个曾经和瓶中腑器战斗过的人,对这个怪物的了解肯定是所有人中最深的那个。
于是，其他所有警员在此刻表现出了良好的纪律性,竟然真的没有一个人动手，全都停了下来,等待德里克的指示。
德里克也在观察他们的反应。他略有些错愕地发现,这些警员们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那只从虚空中伸出来的“手”。
“你看不见吗？”他压低声音问身边的人。
“……看见什么？”一旁的伊芙迷茫地说道。
德里克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他立刻闭上了嘴,一言不发。伊芙也就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注意到，一些躲在街边建筑和广告牌后面的市民们，走了出来,呆呆地看着同一个方向。
德里克的观察力向来很强,他一眼就看出，那些走出来的市民义体大多改造率都很低。
而且,他们的眼睛,几乎全都是人类原本的肉眼，并没有经历任何义体改造。
而还有一部分市民则是满脸迷茫地看着这些走出去的市民,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外面的战斗还没有结束，这时候就跑出去，不是找死吗？
他们更不明白，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切突然就停下来了？怪物没有了动静，警察也不再行动，像是世界被按下了暂停键。
充斥着炮火、金属碰撞和惊恐尖叫的街道，竟然就这么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和死寂。
很快，这片沉默便被打破了。
他们看见，那些望着同一个方向的人们，露出了狂热的、惊恐的、不可置信的、近乎疯狂的神色来。
他们的口中念叨着：
“神……”
“是神！”
“群星之神……”
“如此伟力，如此伟力啊！”
“是祂的救赎降临到这个世界——”
在这些疯狂的、或是呓语或是呼喊的声音中，瓶中腑器身上增生出来的无数可怖的、腐烂发黑的血肉，在瞬间融化了。
那些从增生的血肉中穿刺出来的、材质不明的尖刺更是直接在空气中化为了齑粉。
仅仅只是半秒钟的时间，瓶中腑器就化作了它原本应该的、正常的模样。
与此同时，德里克听见了瓶中腑器所发出的声音。
它就像是一个终于得到了母亲的关注的、哭闹不止的婴儿一样，发出了像是啼哭般的狂喜的声音，仿佛终于得到了救赎。
像是在牧羊人驱逐豺狼之后终于捡回性命的羔羊，又像是快要干渴而死却被扔回了海里的鱼。
盛放着器官的坚固的容器一个接一个地掉落在地面上。
随后，一切都归于沉静。
德里克几乎是立刻吼道：“都不要动！”
所有的警察们都被眼前这超出常理的一幕惊呆了。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瓶中腑器突然失控爆发，在街道上大肆破坏，又突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从失控中解脱出来！
那些街道两旁跪伏在地的、流着眼泪的、不断念叨着群星之□□号、颂唱着祂的尊名、感谢着祂的救赎的市民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是看见了什么旁人看不见的东西吗？
在警局的队伍中，只有德里克意识到了，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以，那位神灵真的出手了。
就像是听见了他的祈祷一样，将这场原本看起来无可挽回的灾难给挽救了。祂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无论是第六区的普通市民，还是此时此刻战斗在一线的警察们。
警局里的所有警察早就已经将眼睛替换掉了，他们的视觉神经早已不“纯粹”，挤满了现代科技的伟大成果。
因而，他们无缘得见那些普通市民所能看见的景象。
德里克意识到了这一点。知识就像是本能一样从他的灵魂深处浮现，像是涌出地下水的泉眼。
……可是他为什么能够看见？他的义体改造率可是一点都不低，两只眼睛也早就不是原装货了。
德里克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
“检查感染频率和污染指数，不要破坏容器和器官，封锁现场！”他迅速下了指令，“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柏妮斯还没能从刚才的恐惧和紧张中缓过神来，她问道：“需要通知危险感染体收容中心的人过来吗？”
德里克顿了一下。
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了不好的回忆。
……必须得先把瓶中腑器控制在治安管理局里面，不能再在工作交接上出问题了！
“不需要。”他当机立断说道，“封锁现场，快！”
随后，他拉住了一旁的伊芙。
“伊芙，”他说道，他的神色间出现了些许令谈话对象感觉到不安的忧虑，“我想……你现在应该赶紧去看看菲利克斯那孩子。”
去见他，去见你最喜欢的后辈最后一面。
伊芙愣了一下。
随后，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得，脸色一下子煞白。
远处，幽灵躲藏在阴影之中，没有五官的表情的脸看向瓶中腑器的方向。
片刻后，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第六区。
就如同来时那样。
……
与此同时，在运输机上望着远方的夏年，收回了她的目光，转过了身。
运输机沉重的舱门在她的身后合上，发出机械齿轮咬合的声音。
【降临等级已提升，觉醒新能力，信仰之力从“概念”转换为“实体”，消耗大幅增加。】
【请主意，降临值无法降低，造成的影响无法逆转。】
——将信仰从概念转化为实体，短暂展现出“群星之神”力量的新能力。夏年通过这种方式，将感染操纵的能力远程使用到了瓶中腑器的身上。
也正因为是信仰的概念实体化，那些承载着灵体本身的血肉不完整的个体，那些视觉神经被异化的人类，那些被机械所侵略的身躯，自然无法看见极端自然的、宇宙原初的“神迹”本身。
而本身就对“群星之神”有所信仰的个体就另当别论了。
仅仅只是这么短暂的刹那，也在一瞬间消耗掉了她三千点信仰值。
但她此时此刻已经不在乎这点微不足道的损耗了。
运输机内，治安管理局交通与运输部的警员正在操作着，夏年忽然出声问道：“他们会把他送去哪里？”
警员愣了一下，回头看向这位年轻的、可敬的感染科义体医生。她说道：“谁？t”
“……菲利克斯。”
“哦。”警员转过头，声音平淡，像是司空见惯了似得说道：“他们感染者控制部有个专门的墓园，那里除了墓地，还有感染者尸体处理站，我们习惯叫墓园。你知道的，感染者的尸体要特殊处理，他们的义体还得拿去彻底销毁，所以……”
夏年没有再说话。
“真是可惜啊。”警员接着感慨道，“这孩子去年刚来，综合成绩还挺好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个感染者，或许能去刑事侦查部吧？但肯定进不了一队，没准能进三队。总归比我强。唉，现在说这些也都没用了。”
夏年望向运输机的窗外，唐恩义体诊所越来越近了。
她突然开口说道：“能送我去墓园吗？”
警员怔了一下。
按照工作流程，她是不应该把夏年送过去的。
“他是为了救我……拜托你了。”夏年说道。
警员回过头看了夏年一眼，后者依然保持着平静的神色，但那双澄澈眼睛里却像是蒙着一团雾气，让人看不真切，却分明藏着悲伤和恳求。
于是运输机在空中转了个弯，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
……
夏年再一次见到菲利克斯的时候，他正从义体拆卸的手术室中被机器人推出来。
那些留着被穿刺的伤口的义体被堆放在贴了“危险物品”标签的塑料箱子里，放在了感染义体销毁的流水线上，等待着后续的处理。
那个年轻的小警察则是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身上残留着穿刺伤口。那并不是一具完整的尸体，大量的植入体和义体被取走，他只剩下了一半身躯，循环液依然在缓慢地向外渗透着，但很快也就要彻底停滞了。
她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伊芙几乎是踉跄着从外面冲了进来。她的身上还残留着鲜血和灰尘，下半张脸的金属面罩还未解除，就这么狼狈而又不体面地闯了进来。
她呆住了。
夏年别过了脸，没有再看着伊芙，只是默默注视着被推进焚化炉的菲利克斯。
“等——”伊芙终于发出了一个声音，她也只能发出一个声音，夏年明显听见她哽咽了一下。
然而，全自动化操作的感染者尸体处理站并不会因为她的一个字而停下工作。
在一片寂静之中，菲利克斯消失在了升腾而起的赤色的火焰中。冰冷的处理站骤然燃起了一刹那的温度，很快就又恢复了沉寂与寒冷。
伊芙呆滞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对不起。”夏年说道。
菲利克斯是为了救她才死的。
在听见了夏年的声音之后，伊芙终于有了一点动静。她望向前者，迟钝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小年，你也在啊。”
“嗯。”夏年点了点头。
“这孩子，一直都有些畏畏缩缩的，今天怎么……”伊芙的声音显得有些机械，“这不是你的错，夏医生，他，这孩子，他……他应该是，嗯……”
她像是思维停滞了，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不断地像是磁带卡壳般翻来覆去地说出那几个词。
夏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伊芙，等待她的情绪恢复正常。
也不知过了多久，伊芙终于再次开口了。
“抱歉，小年……我有点情绪失控。”
这种程度的情绪失控，已经是相当克制了。
夏年轻声说道：“他很勇敢。”
“……是啊。”伊芙苦笑了一下，“其实，这样的结局是可以预见的，只是我没想到，居然来得这么早。他还这么小。”
感染者控制部的一线警员，向来伤亡率都是很高的。
因为他们的感染者身份，就算没有在战斗中死去，也大都短命。
伊芙其实已经习惯了送别自己的队友。
但这次，她依然会觉得心痛到胸闷，几乎难以呼吸。
……他还那么小啊。
说话间，火化已经完成。
一个精致小巧的骨灰盒从流水线的末端传送了出来，放置在一个小平台上。一旁的机器人想要上去取走骨灰盒，被伊芙赶到了一旁。
伊芙抱起了菲利克斯的骨灰盒，望向夏年。
“这孩子第六区出身，父母早就不要他了，恐怕也不会来为他送葬。警局现在上下都在忙，葬礼还得等一段时间……”她低声说道，“小年，希望你能来送他一程。他生前……很喜欢你。”
夏年点了点头。
“我一定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