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一道凛冽的气刃凌空劈下,锋锐到仿佛将空气中的分子都切断开来。
——如一弯冷冽的新月，倾泻下锋利的月光。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冻结。
严寒的气息笼罩了整个洞穴，岩壁上甚至都开始结起惨白的霜。
失控体被从中间劈开,鲜血和循环液迸溅出来，如同盛开了一朵血肉的花。
“嗷——！！”
它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随后轰然倒地,溅起尘土与鲜血混合的污浊。
一直都不敢发出声音的路易愣住了。
正如他先前所看到的幻象那样，他听见了一声因疼痛而发出的哭喊。随后，被切断的金属架上，血肉在坠落过程中消解。
杂乱的增生组织消失之后,落在地上的，是四个人。
准确的说,是三个人和一个半人。
那个半人凄惨地嚎叫着，他的双腿从大腿处被切断,整齐的断面处,鲜血t如注。
所有人都呆住了。
三个完整的人落地之后，迷茫地看着四周,在发现自己的同伴被从大腿处切断了双腿后,他们惊慌失措地惨叫了起来。
“阿星，于子星！”其中一人爬上前，但他似乎因为长期失控,手脚不听使唤,爬了两步就重重摔在地上。
被切断了双腿的于子星从喉咙里挤出了几声惨嚎，他几乎要痛到晕过去。
夏年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一句话都不说,就提着医药箱冲了过去,医疗用的小机器人紧随其后。
“让一下。”她对想要上前查看于子星情况的其他矿工说道，“让我来,你们先休息一会儿。”
随后，她给医疗机器人发布指令：“支撑，止血。”
医疗机器人迅速变形，它的机械身躯解体重组，将哀嚎着的于子星的身体托举了起来，并固定了他的腿部，将伤口带离肮脏的地面。紧接着，机器人伸出肢体，死死系住了他的大腿，阻断血流，紧急止血。
夏年打开医疗箱，医疗箱自动便形成了一个桌面，她从中迅速拿出清洗工具，迅速处理了一下伤口处沾染的泥土。
然后她翻找出一个喷雾瓶，快速喷涂在伤口处。
白色的液体遇到伤口立刻凝结，化作了一层薄薄的半透明薄膜，保护创面免受感染和外界环境的污染。
“生物喷膜……”见多识广的路易怔怔道。
德里克一边呼叫着医疗运输车，一边注视着于子星的伤口。他用过这种生物喷膜，但固化的速度并没有夏年这款快。
想必这位天才的医生已经将她手里的产品改良过了。
叶叙也呆住了。
他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
明明是个深层失控的失控体，怎么可能还能恢复成人形？！
这完全不符合他的认知和实践经验，以至于他短时间内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呆愣在原地。
他的目光落在于子星被切断的腿处。
——那是被他切断的。
（哦，甜美的血肉……）
（饥饿，饥饿……我们太久没有触碰到那些涌动着生命的血肉了……）
（嘻嘻，你在难过吗，亲爱的黑雨衣，你终于想起来自己淋过的雨了吗？）
叶叙握着刀的手不住地发着抖。
他险些杀了一个能恢复成正常人的感染者！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想要去帮忙，身侧却突然有数个身影飞奔而过。德里克、伊芙等人已经走上前去，检查其他几个没有被切断的人的身体状况。
（这些可笑的、卑劣的人类，他们想要抢夺你的猎物，吃掉他们……吃掉他们……）
住口。叶叙在脑海中恼怒地说道。住口！
夏年看向叶叙。他依然握着刀，还上前走了两步，目光紧盯着于子星和其他恢复正常的矿工们。
夏年皱了皱眉，看来这位黑雨衣是铁了心想要杀死这些感染者了。
她便说道：“黑雨衣，失控体已经恢复了，按照法律，你无权杀死他们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挡在了叶叙和于子星中间，一双漆黑的眼睛定定望着他。
（嘻嘻……居然有完全血肉凝聚而成的纯净的生命之餐，她甚至敢挡在你的面前……）
（无知的，可笑的，被皮囊覆盖的，挥舞脆弱肢体的虫豸啊……）
叶叙停下了脚步。
在临星城，很少有人敢毫无防备地站在战斗状态下的他面前。
更别提一个没有安装任何义体的感染科义体医生。
……勇气可嘉，但缺了点理智，或者说，头脑。
于是，他第一次在昏暗的光下看清了这个医生的相貌。
她是个很漂亮的年轻女孩，大概二十岁出头，有着柔软的长发，明亮的眼睛，身材略显消瘦，穿着一身单调的白大褂，气质温和而平静，看起来相当无害。
也就是在这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全世界的时间都慢了下来。
一种难以察觉的、难以形容、也同样难以忽视的怪异的感觉如同无形的藤蔓，爬上心头。
他的脑海中响起一阵嗡鸣，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豁口，奔涌着的、沸腾着的、焦灼的恐慌的迫在眉睫的战栗的欲望疯狂涌入，像觅食的扭动的蛇群汇聚成的激流，饥渴，疯癫，迫不及待——
他脑海中的声音尖叫了起来，群魔乱舞，群情激昂。
（近在咫尺，近在咫尺，近在咫尺——）
（神！神！神！神！）
（于光下溶解，于女神璀璨辉光之下，献上，献上！）
（你终于看见，你终于谒见，颂唱吧，颂唱吧，颂唱吧，宇宙的轰鸣——）
叶叙心脏剧痛，喘不过气，耳边是擂鼓般轰鸣的心跳。
一片枯干的荒原中，那心跳就像是忽然炸响的雷声，紧随其后的是飓风。而那片荒原却渴求着暴雨的鞭笞，跪伏着，祈祷着，哀求着。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那些吵人的声音突然就转变了态度。
在看见这位感染科义体医生的面容之前，这些声音还在骂人家是虫子。这才过去几秒，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这一切落到了夏年的眼中，便显得格外奇怪。
不知为何，黑雨衣在看向她之后，便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并非是正常地停下动作，他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很突兀地停滞了。
同时，他体内红到滴血的污染线像是疯了般扭动起来，让夏年险些以为他要失控了。
夏年注意到，黑雨衣被藏在面罩之后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自己。
强烈的危机感让夏年立刻打开了系统面板，随时准备将赤狮召唤过来。在全球直播之后，她此刻的信仰值已经基本不用担心损耗。
然而黑雨衣并没有动手。
他只是动作僵硬地后退了半步。
“……抱歉。”他说道，声音略有些沙哑，“我……”
他手一松，手中的刀便掉落在了地上：“赔给你们……给他装腿。抱歉。”
然后，黑雨衣便直接转过身，顺着来时的路直接离开了洞穴。
他的背影略显狼狈，甚至像是落荒而逃。
夏年：……？
她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有点懵：【他这是不好意思了吗？】
系统也有点子搞不清楚状况：【因为险些错杀了人？甚至还赔钱了，没想到黑雨衣竟然还有点良知。】
【……你是默认上层区的人都是缺德鬼吗？】
当然，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黑雨衣仓皇离开，他们面临的最大威胁也随之消失。夏年转过身，继续处理于子星的伤口。
她打量起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矿工。
他有着一张相当稚嫩的面容，两只手都被换成了矿工定制的义体，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义体，包括眼睛。
他的感染程度相当深，毕竟是个Alpha级别的失控体，自身的感染等级也达到了Beta级别。
一旁的其他矿工们已经被安置好，他们并没有过多的外伤，最多就是被赤狮的轻锤给砸出了淤青和骨裂，不需要紧急处理。
德里克捡起了被黑雨衣扔在地面上的刀，打量了一眼，露出了诧异之色。
……先不谈为什么黑雨衣会砍了一刀后，就见鬼了似的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哪有一个合格的战士会在跑路的时候把自己的武器都给弄丢的？
德里克忍不住对黑雨衣的专业性产生了一点点小质疑。
这把刀显然是柏塔的技术，上面印着柏塔那遍布临星城的Logo。刀身由一种特殊的碳纳米管复合材料构成，这种材料既轻巧坚固又具有出色的抗腐蚀性和耐磨性，还具备自愈能力，能自行修复刀刃表面的微小损伤以保持锋利。刀刃表面呈现出独特的几何纹理，无论是切割力还是穿透力，都遥遥领先于同类产品。
光是这把刀，市场价就在百万以上，还有价无市。按照他的工资，他得不吃不喝十年才能全款买到。
“他说，这把刀用来赔偿受害者的损失。”夏年说道。
德里克怔了一下。
……好吧，这么说倒是合理多了。这把刀不仅足够赔偿医疗费，能让受害者换上最新款的跑酷型腿部义体，从此成为能在临星城上空飞檐走壁的蜘蛛侠，甚至还能有点富余。
“需要上报吗？”伊芙问道。
德里克摇了摇头：“直接当作私人赠予，别上报了。”
不必要的手续，他是一步都不想走。
另t一边，医疗小队已经接到了通知，马上就会搭设垂直运输设备，将地底刚恢复的感染者们送上去。
在等待中，夏年便开始与已经恢复了神智的于子星交谈。
“抱歉，”她说道，“带来的止痛剂浓度不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于子星脸色煞白，他擡着头，侧过脸，目光颤抖地看着夏年，想说话又说不出来，只能发出沙哑奇怪的声音：“不……啊……好疼……”
夏年脱下了白大褂，盖在了他的断腿上，遮掩了可怖的切口：“没事的，放心，你会好起来的。”
伊芙则悄悄将他被砍下来的腿收了起来，藏到了他看不见的视觉盲点处。
这孩子的腿已经很难重新接回去了，换义体已经成了定局。
虽然这只是在视觉上短暂安慰了于子星，但他到底是慢慢安静下来了。
听到夏年的安慰后，他整个人逐渐松弛了下来。
矿坑下面极其阴冷潮湿，此时又是冬天，夏年刚脱掉外套给于子星盖上，立刻就有点小后悔。
……坏了，好冷！想打喷嚏！
德里克和路易同时注意到了这一点。
路易穿着棕色的长风衣，自觉很适合让给女性，更何况他也不知道怎的，此时此刻目光很难从夏年身上移开，仿佛她是散发光芒的天使一样。
她侧身对着他，半蹲在于子星的身边，温声对他说着什么。她的肤色因为寒冷，在昏暗灯光下略显苍白，更显她身形单薄。
奈何他刚感染，此刻又软了腿起不来，充当不了这个绅士，这让他懊恼不已。
——对，他感染了，他明显意识到了这一点。任何一个义体人在和一个深度失控Alpha独处一室这么久后都不可能不感染。好在他很快就成了一名光荣的群星之子，一切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但这不意味着他立刻就能生龙活虎起来。
路易：呜呜，我是废人。
德里克则干脆得多，一边脱下黑色的带着警徽的长外套一边向夏年走去。
“小心别感冒了。”最近的伊芙直接把她的外套套在了夏年身上。
夏年侧过脸，对伊芙笑了笑，轻声说道：“你不冷？”
伊芙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帮她紧了紧领口。
德里克：……
那不然他给伊芙？
看了一眼伊芙穿在里面的衬衫和她利落健壮的义体身躯，他觉得可能有点多余，只好默默把衣服穿了回去。
一回头，就看见了路易复杂的、仿佛看穿了一切的眼神。
路易：……快看，有败犬。
德里克：……不知为何，突然好想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