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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赛博世界当密教头子 正文 第147章

    第147章

    德里克跟随着阿列克谢,步入长廊。

    长廊的两侧挂着作画精致的油画,大多都是些风景画或人物肖像,也有动物或者静物,甚至是古代宗教的宗教画。

    走廊末端,德里克的目光在一幅人物肖像画上停顿了一下。

    在数十张人物像中,只有这一张上的人物,他能够认得。

    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被量体剪裁的西装包裹住的男性。他穿着在这个年代显得略有些复古的黑白西装三件套,银色的领带夹泛着微光,金色怀表的细链自纽扣处穿过,隐于外套的内侧。他的脸上带着平静而友善的微笑,面容英俊却不显得凌厉锋锐,反倒让人心生亲近。

    注意到了德里克步伐的变化,阿列克谢侧过脸,瞥了一眼他注意到的肖像画:“……认识?”

    “临星城恐怕很少会有人不认识吧。”德里克说道。

    “新生代的孩子们恐怕会给出否定的答案。”阿列克谢说道。

    任何人都会被遗忘,哪怕是像他这样的人。

    “况且,”阿列克谢说道,“以你的年纪,他死的时候你应当没出生。”

    “家里的长辈在我年幼的时候会时常提起他,就像是提起一个救世主。”德里克说道,他的目光从那张微笑着的脸上收了回来,“他们说,如果当年林诘栩没有被谋害,第七区的人早就不会吃不起饭了。道路会修到门口,到处都是便宜方便的商店,学校和医院会被建立,会漏雨的棚屋会被加固,满地的锈迹和血迹会被清洗干净……”

    但是这个世界上是没有t如果的。

    所以对于当时年幼的艾森·德里克来说,一个死去的救世主,远不如攒钱买来的一瓶快过期的啤酒令人振奋。

    更遑论,此时此刻,第七区早就已经成为了历史,一切爱恨和期许都已经连同它的未来一起被埋葬在海底了。

    阿列克谢听着德里克的话,他的神色中出现了些许不明显的恍惚:“救世主……吗?”

    原来下层区的人,是如此爱戴他。

    与德里克不同,阿列克谢·科罗温自然是有幸亲眼见过林诘栩的。

    那时候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却自视甚高的十六七岁的少年,临星山公爵之位属于他的父亲。

    林诘栩曾经来过这座府邸,与他的父亲交谈过。阿列克谢站在他父亲的身侧,旁听二人的对话。

    具体的细节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林诘栩是作为科学理事会的党魁,寻求与保守派的合作和临星山公爵的支持。然而他的父亲却拒绝了林诘栩。

    他父亲的说辞相当礼貌且含蓄,阿列克谢却从中听出了不屑与嘲讽——不仅是因为林诘栩算不上显赫的出身,也是因为他的作风。

    临星山公爵事务繁忙,因此,最终是阿列克谢将拜访的林诘栩送到了第二区。

    虽然与其相关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但阿列克谢依然记得他与林诘栩在车内的谈话。

    “你的父亲是个顽固的人。”那个总是微笑着的、像是从来不会生气的狐貍靠着车窗,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愧是科罗温家族,你们的公牛徽章真是寓意贴切。”

    阿列克谢不喜欢这个男人,也知道凭借父亲的态度,双方短期内不会有合作的可能,因此便说道:“公牛会妥善选择自己的合作对象,正如鸟儿爱惜自己的羽毛。”

    “鸟儿清洗自己的羽毛时,会将溪水与胶水分辨错误吗?”林诘栩说道,“公牛冲向红色时,也不一定知道实际上激怒他的只是旗帜之后的空气。”

    阿列克谢心中忽然有了怒气,这并非完全是因为林诘栩刻意模仿他们那热衷比喻修辞的贵族腔调。

    他并不算太了解林诘栩,但他的父亲也与他说过一些关于此人的事迹和传闻。

    此人不择手段,视权力为唯一目标,费尽心机向上攀爬。他擅长玩弄阴谋诡计,热衷于给自己的政敌罗织罪名,手上握着不知多少捏造的黑料与把柄,将科学理事会牢牢掌控在手心,还牵制了无数地位举足轻重之人。

    像科罗温家族这样的老牌家族,自然是看不上这种仿佛阴沟老鼠一样的货色的。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凭什么说出刚才那样的话?

    ——就凭你一个靠着运气和肮脏手段上位的、狡猾的、满嘴谎言的政客,也敢这样调侃正直的、谦逊的、延续千年的科罗温家族!?

    家族的荣光和尊贵怎么容得下这样的羞辱!

    阿列克谢于是立刻反击道:“谎言与阴谋总有消亡的一天,而科罗温家族将会延续到下一个千年。至少,我们识得善恶,也有不可逾越的底线!”

    林诘栩没有说话。

    敌人的偃旗息鼓让阿列克谢有了胜者的自豪感,于是他瞥了一眼坐在身侧的林诘栩。

    后者此刻靠在车窗上,侧过脸看着窗外的风景。冰冷的雨水落在车窗上,在他英俊年轻的面容上留下一道道流动着的影子,使他的神色晦暗不清。

    不知为何,那种自豪感在这一刻忽然消失了。

    阿列克谢看着林诘栩略有些苍白的脸,以及他脸上似乎淡了一些的笑容和长途奔波之后明显的倦色,抿了抿嘴唇,移开了目光。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局促,或许是他话说的太难听了,不够含蓄,不够优雅,不符合家族的一贯作风。

    他想着要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略有些凝滞的气氛,林诘栩却开口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像是完全没感受到阿列克谢话语中的尖刺一样:“阿列克谢阁下,你会是一个优秀的公爵的。”

    阿列克谢愣了一下。不知为何,他从林诘栩的目光中,看到了羡慕。

    他在……羡慕我?

    随后,他胸口燃烧着的怒火骤然消散了,张开了嘴,嗫喏着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后来,他便与林诘栩再也没有了私下的交流。

    在之后的几年里,林诘栩越爬越高,新的一轮选举中,他终于带着科学理事会一跃成为议会多数党,组建了内阁,登上了市长之位。

    在那之前,他起码遭遇了两次被公众所知的袭击和一次绑架。在那次绑架中,他甚至被剁掉了所有手指,敲碎了骨头,挖掉了眼睛,一条手臂被削成骨架。

    无论怎样被逼问那些把柄和黑料的原件在哪,他都一个字未泄露。

    可他的敌人却投鼠忌器,在拿回把柄之前,不敢真正动手杀死他,而他深知这一点。

    又或许,他的敌人只是想单纯地在这个看似羸弱、却仿佛永远也不会被击败的对手身上泄愤罢了。

    当警方终于找到不成人形的他时,血早已浸透了他柔软凌乱的黑发,血肉与被染红的衬衣粘在一起,几乎找不到完好的皮肤。就连残留在地面与刑具上的血,恐怕都比他体内流淌着的要多。

    在他的身边,一个又一个空针管触目惊心,肾上腺素、血管紧张素、镇静剂、神经刺激剂和乳酸林格氏液证明着他被人为刻意控制在死亡边缘的挣扎和痛苦。

    阿列克谢难以想象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明明只是那样一个看起来苍白消瘦又养尊处优的人。

    他甚至能在恢复清醒的第二天,若无其事地在器械和神经药物的帮助下,用略显失真的嗓音对公众演讲。

    林诘栩遍身都是义体。

    没有一处是他主动更换的。

    极其残忍的、刻意的折磨和过量的药物注射彻底破坏了他的神经系统,连临星城当时已经走在世界前列的前沿医学都无法治愈,后遗症严重到他下半生都必须依赖神经保护剂和止痛剂而活。

    即便如此,这一切也都没有阻拦他不断向前的步伐。

    阿列克谢也眼看着自己父亲对他的态度愈发改善。

    一天夜里,父亲在家宴上长叹了口气,对他说道:“或许当初应该和林诘栩做朋友的,他值得科罗温家族的尊敬。这条路他走得太艰难也太快了,已经得罪了太多人,我们帮不了了。若是当初能拉他一把……”

    阿列克谢当时只是初涉政坛,他对此颇为抗拒,认为自己作为一个老牌的贵族,作为公爵继承人,沾染政治这种肮脏的东西、和政客同处一室,简直是脏污了他干净的灵魂。

    因此他那时并不明白父亲的意思。

    在林诘栩成为市长之后,他就与阿列克谢印象中那个用尽肮脏手段的狐貍完全不同了。他开始顶着压力推动一项项限制柏塔的法案,限制义体、加强监管、加强对第七区的基础建设,加大对上层区的税收和限制——

    梦想成为画家的阿列克谢不喜欢政治,但他也明白,这些政策的推动是对临星城有益的。

    他逐渐也对林诘栩改观了,也有了与此人重新结交的想法。他知道,这是一个有理想、有信念的人,即便他选择的道路上布满淤泥。

    但正义是目的,不是手段。

    ——直到半年之后,林诘栩在一次公开活动中身中数枪,终于抢救无效死亡。

    现场直播将他的死亡忠实记录下来,印在了无数人绝望的眼中。

    像是一场针对他的复仇,更像是一次针对后来者的警告。

    那枪声如同暴雨之前的惊雷,阿列克谢隔着人群,看着被无数人围在中间保护着的、双目紧闭、浑身无力瘫倒在别人怀中的人。在一片惊慌失措的喧闹中,林诘栩苍白的脸上沾着鲜血,顺着那张依然显露出疲惫的脸流淌而下,滴落在临星城潮湿的地面上。

    鲜血嘀嗒,碎裂的金色怀表t落了遍地,犹如丧钟敲响。

    再怎样如钢铁浇筑般的意志,也总有崩溃的一天。每一次侥幸逃脱的后果,是终有疏忽、大厦倾塌的终局。

    不正义的道路,通向的终究不是正义。

    那双总带着笑意的眼睛再没有睁开。

    阿列克谢怔在原地,任凭现场的保镖护着他离开混乱的现场。他麻木地转过身,背对着那片淋漓鲜血,恍惚间意识到,就在数秒前,他们已经见了最后一面。

    他的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随着林诘栩的倒下一起坍塌了。

    他恍惚间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雨天,林诘栩靠在车窗上,玻璃上流动着的的雨水影子投射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想起那个强撑着疲惫的微笑,以及藏在眼中的羡慕。

    刹那间,天旋地转。

    ……

    在一阵晕眩中,阿列克谢闭了闭眼睛,强行将思维拉回到现在。

    他把情绪给掩藏好,推开了走廊尽头的门。

    “庄园内有着大量信号干扰设备,不允许任何人携带信号发射终端进入。”阿列克谢说道,“你应该早就发现,你的义体已经全部被切断了联网,这是为了安全考虑。”

    ——临星山公爵府邸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来到这里。”德里克说道,“我们在对隐私的看重上,并无二致。”

    阿列克谢点了点头,步入了议事厅内。

    临星山公爵府邸的议事厅十分宽敞,中间是一条长桌,两侧整齐摆放着椅子,临星山公爵之位悬于首座,背对着墙面上,抽象的线条勾勒出朝向太阳的公牛,临星山公爵的徽章印刻其上。

    黑色天鹅绒的窗帘被缓缓拉上,柔和的灯光亮起。

    阿列克谢并未在首座上坐下,而是在长桌的另一侧与德里克面对面坐下。

    “我想,在经过了刚才短暂的交谈之后,你应该了解到我……或者说,临星山公爵的理想了。”阿列克谢说道,他不慌不忙地从抽屉里掏出了一根雪茄,“要来一根吗?”

    那雪茄是好货,德里克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有了那么一丝的犹豫,随后小卷鄙视的目光从他脑海中闪过,嘴巴比脑子更快做出了回应:“不了,谢谢。”

    阿列克谢并不在意,他点燃雪茄,吞吐一口白色烟雾:“我不奢望这个世界回到曾经,毕竟人斗不过天灾,但至少,我希望它能变得好一点。”

    “为此,你想爬上权力的巅峰。”

    阿列克谢摇了摇头道:“不,是回到权力的巅峰。”

    他是临星山公爵,他的家族从千年前就拥有这块土地,税收汇聚而成的财富曾如同流水般自冠冕上流淌而下,熔铸起这个家族传奇的历史。

    他不会否认自己对权力王座的渴望,毕竟,那是一切的前提。

    “……那你,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德里克说道。

    阿列克谢怔了一下,随后蹙起眉,擡眼看向德里克。

    后者此刻依然是一幅平静的模样,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很了解我?”阿列克谢眯起眼,语气中多了些许警惕。

    “艾森·德里克不了解你。”德里克说道,“但我此时此刻代表的是星庭。”

    ——在他来到公爵府邸的前一天,小卷就已经将需要他携带的信息和物品全都交给了他。尽管不知全貌,他也足够将星庭的意思传达清楚了。

    小卷告诉他,阿列克谢曾经是个颇为天真的自傲的贵族子弟,守着祖上传下来的一亩三分地,对临星城的局势不甚了解,对政治的看法更是浅薄到可笑,甚至搞不清敌人是谁。

    但如今已经不同,他有所成长,能够扛起保守派的大梁,也拥有了一定的声量,因此值得被利用。

    听了德里克的话,阿列克谢捏着雪茄的手骤然收紧了。

    ……这是示威,星庭调查过他?

    不,他是临星山公爵,哪怕是柏塔,想要调查到他的全部信息也要付出法律风险的代价。

    他阿列克谢·科罗温确实有过对权力不感兴趣的年轻时期——那时候,实权于他而言远远没有身为一个公爵家族的矜持与高贵重要。

    但正如他所说,那已经是数十年前的过去式了,且那时候他的父亲还在世,他不过是个继承人罢了,在政治舞台上并无太大的声量,影响力也有限,知道他态度的人也并不算多。

    星庭是如何得知的?

    还没等他将自己的疑问宣之于口,德里克就掏出了三个信封,放在了深色的木质桌面之上。

    “这是我今天带来的筹码,全都由星庭的政客交付我手。”他说道,“为了感谢阿列克谢阁下对我的协助,政客会将其中之一赠送于您,作为谢礼。”

    阿列克谢看着三个信封,眯了眯眼睛。

    ……在现在这个年代,用信封的人已经很罕见了。信纸承载的信息量太小,携带太麻烦,还容易损坏,保密性也不见得有加密的离线储存器好。

    但对阿列克谢而言,此举堪称投他所好。

    看来星庭对他确实颇为了解。

    阿列克谢接过了其中的一个信封,将其拆开,阅读起写满了字的信纸。

    他原本平静的神色慢慢变了。

    先是错愕,随后变成了愤怒,然后骤然化为了震惊和不解,最终他猛地擡起头,看向一言不发地观察他表情的德里克。

    “这……”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矜持和高贵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这是……你们……你们究竟是从何得到的这份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