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临星城第六区。
“……卢卡斯,你有没有在听？”
年轻的男性感染科医生回过神来，擡眼看向光屏上的母亲。
“我在听。”他说道。
布里吉塔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疲倦，皱眉道：“夏医生的事情你也看到了——第六区的治安状况简直是一塌糊涂,你在那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相当危险！我再说一遍，你马上给我回上层区来！”
“我不行……”卢卡斯有气无力地说道,“最近诊所又接收了几个感染者,他们的情况很不好，我不能一走了之。”
“你那里的感染抑制剂还是不够？”
卢卡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沉默着，脸上显露出一种混合着迷茫和疲惫的黯淡之色。
“妈,你那边能不能匀一点给我？”卢卡斯到底还是开口问了。
布里吉塔皱起了眉。
关于药物的事情，虽然上层区的感染抑制剂供给并没有受到那么大的影响,但到底是有卢卡斯这么个儿子，她因此也曾经去问过奥卡西。
她从奥卡西那里得到的解释,也无非就是芬克鲸的骨髓提取物产出问题。
奥卡西面对布里吉塔的问题,他们是这样说的：“奥尔帕斯、翡翠城、绿洲城那边有一群动物保护组织不允许我们猎杀芬克鲸，经常来搞破坏,您不知道吗？是啊是啊,我们解释了这是为了救人，为了骨髓提取物救助感染者，但那些动保组织说感染者活不了几年,但芬克鲸的寿命可是长达五六十年！他们说,人类不能自私到用芬克鲸五六十年的寿命，来换取人类自己短短几年的茍活！当然,这只是影响了一小部分的产量,给到您的量肯定是不会少的。”
……这理由简直称得上是魔幻，布里吉塔差点被气吐血。
挂断电话之后她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年头，她算是越来越搞不懂奥尔帕斯的一些离谱思潮了。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快要一年了，下层区的感染抑制剂的供应半死不活，到现在都没出问题真算得上是运气过好。
布里吉塔说道：“我这边药物也不够，你是知道的，感染抑制剂本来产量就很有限。”
谁知，她那向来温文尔雅的儿子却突然失控般、歇斯底里地喊道：“那他妈都是因为你们这帮上层区人根本不在意他们的死活！不够？不够个屁！！不够你们他妈的能把救命的药拿去做玩具、做香水？！你们这帮伪君子，该下地狱的怪物！！”
布里吉塔愣住了，她错愕地看着眼睛通红的儿子，也忽然就有了怒气，说道：“卢卡斯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卢卡斯冷笑道，“你们他妈的真的在乎我什么意思吗？无所谓，奥卡西不给药，我不管他们有什么狗屁借口。我会用我自己的办法救下我的病人，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拿夏年的事情大做文章只是为了你们自己！！你们这帮自私伪善的、没了人性的学阀！有谁真的关心她的死活？！我看你们巴不得她死了，把事情闹大，好让你们借题发挥！！”
感染科医生大多都是上层区人，他们真的需要政府再度为他们增设的高福利吗？他们真缺这个钱吗？
那些钱为什么不拿出来救济买不起药的穷人？！
哈，是他想多了，别说买不起了，穷人已经没资格买了！他们哪怕是豁出去了命，出卖了一切，都买不到药了！
布里吉塔气得说不出话：“你……卢卡斯，你——”
卢卡斯一拳砸在了光屏仪器上，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阴沉着脸，走进了病房区，努力调节心情，在面对病人的时候僵硬的面部肌肉被调动起来，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怪异的微笑。
“马特，今天感觉怎么样？”
那个叫马特的病人擡起苍白的脸，正想朝医生笑一笑，却脸色一变，冲到病房的洗手池处呕吐了起来，吐出了一大堆黑红的鲜血和蠕动着的不明生物组织。
“医生……我，我感觉不太好。”马特说道，声如蚊讷，“我是不是快要失控了？”
“别担心。”卢卡斯说道，他帮马特擦掉了嘴角的血迹，给他倒了些漱口水，又把他搀扶回病床上，微笑着说道，“你会好起来。”
“好t的，好的医生，我相信您。”马特说道。
“开的药按时吃，下午三点的时候，我给你检查一下感染义体的生物界面。”卢卡斯说道。
马特试探着问道：“我不需要注射感染抑制剂吗？”
然后，像是怕被否决似得，他又紧接着说道：“我，我攒够了钱的，我弟弟把我们家的几台电器卖掉了，我应该能买一支的——”
卢卡斯微笑着说道：“嗯，我知道。明天就有感染抑制剂了，到时候也不需要你们掏钱。”
马特感动地用力点了点头：“卢卡斯医生，你真是好人！”
说完，他又开始痛苦地咳嗽了起来。
卢卡斯走出病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捏紧了拳头，在巡视了几个感染情况非常严重、已经快到失控边界的病人之后，那种混乱的、几乎让他失去理智的愤怒和狂乱逐渐堆积，让他无法思考。
他走进洗手间，用力往自己脸上浇了几轮冷水，这才稍微恢复了一点思考能力。
……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从半个月前开始，他就觉得自己越来越难保持冷静，也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但他自认在病人面前依然能保持一个感染科医生应有的素质，这就足够了。
……因为这个世界根本不值得他好声好气对待。
这个……该死的世界。
他擡起头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他看到了明显的黑眼圈和眼中的血丝，愈发干枯蓬乱的头发，苍白的面孔，还有不受控制生长出来的、他无心清理的胡渣。
感染抑制剂……对，感染抑制剂。
奥卡西既然不愿意供给，那他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幸运的是，他已经想到了——他联系上了云川城的一批雇佣兵，成功从他们那里搞到了门路，从云川城走私一批感染抑制剂过来。
这批感染抑制剂并不是正常的流水线批次生产出来的，但配方和药效却并无二致。
之所以不能在市场上出售，是因为这批抑制剂的原材料芬克鲸骨髓是从偷猎者那里买来的，虽然同样是奥卡西的工厂生产出来的产品，但奥卡西官方却不承认这批货——毕竟他们是要脸的。
要利润，也要脸，所以偷猎来的芬克鲸骨髓也要卖钱，只不过是不能在明面上卖。
定金已经付过了，对卢卡斯来说，这不是一笔小钱，但只要能解决眼下的困境，他很乐意出这笔钱。
明天这批货就能运过来了。
卢卡斯感觉到了一些振奋。只要拿到了药物，就能解了马特、迈克还有亨利他们的燃眉之急，他们的病情已经紧张到不用药不行的地步了，再拖下去，他们真的会死的。
还好，还好他通过非正常途径弄到了药。
明天会更好的。
他的心情稍微平息了一些，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内。他在播放着新闻的屏幕上看到了关于群星之子的新闻，但他的目光空洞地掠过，直接忽视了屏幕上的内容，并且毫不在意。
就在此时，他的通讯器响了起来，是一个匿名电话。
卢卡斯对此并没有什么疑虑，来下层区之后，他已经接触了不少三教九流，匿名电话这种东西他早已经见怪不怪。
他接起来：“你好。”
“是临星城那个来我们这儿订购鲸鱼货物的人吗？”对面说道。
“是的。”卢卡斯说道，“之前商量好是明天交货，明天我会在港口……”
“哦，是你就行！听好了。”对面直接打断了卢卡斯的话，“那批货出了点问题，我们交不了了。”
卢卡斯愣了一下。
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冒着黑烟的、灼热的、腐臭的、猩红的火朝着他吞噬了过来。
他深吸了口气，压着怒火说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出了点问题？”
“就是出了问题嘛！”对面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卢卡斯的情绪变化，不耐烦道，“知道你给了定金，放心，我们马上就给你打回去。”
“这他妈不是定金的问题！我需要那些药物！”卢卡斯吼道。
“需要需要需要，大家都需要！”对面像是被卢卡斯的恶劣态度也激起了火气，“但我他妈不是说了出问题了吗？！抑制剂全他妈被人砸碎了，全没了！妈的，老子才是最窝火的那个，还他妈得听你在这里发火，晦气东西！”
“全被人……砸了？”卢卡斯不可思议道。
……什么人会把抑制剂给砸掉？
这东西比黄金还值钱，又比贵金属方便携带，被抢了倒还有点可能，但被砸了——谁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对面似乎是冷静一些了，不耐烦道：“这事儿大家都被搞得鬼火冒，没办法。我们云川城人做生意讲信用，定金肯定会退给你，后续看看能不能追回一点，实在不行给你退点违约金，这么一算你反而还赚了，就别对我发火了，没屁用。以后有需要，记得再联系我们。”
说完，对面便挂断了电话。
卢卡斯呆愣在通讯器的另一头。
……什么叫“他反而还赚了”？
他需要的是感染抑制剂，退回定金和违约金，对他来说又有什么用处？！
他根本不缺钱，那些钱在人命面前不过就是一堆废纸和无用数据罢了！！
他的脸上再度出现了那种混合着迷茫和疲惫的黯淡之色，随即，一把骤然从心底里腾起的、肮脏的火焰烧尽了一切。
他抓着自己干枯的头发，缓缓蹲在了地上，咧开嘴，用低沉古怪的嗓音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