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当天夜里,布里吉塔听到消息的时候，惊得目瞪口呆。
三个感染者就在她诊所不到一公里的地方，集体失控？
接到消息的时候,她正在和夏年与卢卡斯一起，在诊所的休息室里聊天。
已经苏醒过来的卢卡斯听了这件事情,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诧,那张还带着病容的脸上只是露出了平淡的微笑。
“没什么好意外的。”他说道，抿了一口馥郁香浓的玫瑰拿铁，“既然是感染者，就有失控的可能,这三人不过是时间地点挑得不好。”
布里吉塔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他们是你的病人。”她说道。
卢卡斯说道：“不再是了。”
夏年看了一眼卢卡斯,后者脸上虽然带着微笑，但眼里却并没有太多笑意。
卢卡斯想,自己应当是不在意的,他为什么要去在意三个故意逼疯他的人？他险些就死在了诊所里，更险些连带着害死了其他无辜的病人,就因为这三个家伙在他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情况下,把他朝着崩溃的深渊里狠狠踹了一脚。
——是的，他已经把事情的原委给弄清楚了。
在吞噬了病人们，融合成了一整个Omega失控体之后,他就已经与病人通感了。
原来他以为走投无路的可怜人,不过是满怀恶意来毁掉他的魔鬼。
这样的魔鬼，失控了就失控了吧。
可他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报应吧,他对报应的来临并不意外,只是惊讶于竟来得这般快。
……群星之神啊，您果然手握正义之剑,注视着这荒诞的世间。
“这三个病人是怎么溜出去的？”布里吉塔百思不得其解。
“可能他们的症状具备隐匿行踪的能力吧。”夏年随口说道，“特勤部应该已经解决了？”
布里吉塔点了点头：“效率很高，没有造成民众伤亡。”
卢卡斯平淡说道：“在第六区呆了大半年，我还真不习惯特勤部这样的高效率了。”
“你现在也做不了感染科医生了。”布里吉塔说道，“回上层区吧。”
“不。”卢卡斯微笑着说道，“我还是要回第六区的，哪怕只是开个普通义体诊所。”
布里吉塔怔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卢卡斯，又看了一眼保持微笑沉默不语的夏年，半晌后叹了口气：“为什么呢？”
明明那里对你并不好，不是吗？
卢卡斯垂下眼睛，看了一眼咖啡奶泡上漂浮着的玫瑰花瓣的碎末。
“在我……活着从诊所向外走的时候，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卢卡斯说道，“我本来是必死无疑的，但我依然还活着。我在想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上天依然让我活着？”
他看向了夏年，轻声说道：“我看见了那时在我身边的人。我忽然就明白了。”
他很早以前就感叹过，同样是在第六区做感染科医生，为什么夏年就能如此温和平静，如此宠辱不惊。
他想或许是这个年轻的医生有着一个足够坚强的灵魂，不为外界所转移，毕竟她遭遇过那样可怕的、大多数人都难以承受的剧变。
直到被她救出来的那一刻，他才忽然明白了。
能有一个强大灵魂、不被外界影响的条件，是她拥有信念，那个信念是“拯救生命”。
因为有信念，所以才能沿着道路一直走下去。不是为了什么自我实现，也不是为什么虚无缥缈的理想，更不是在追求所谓的人生价值。
她从来不追求什么回报，便从不会对现实感到绝望。
所以她不会动摇，不会停下脚步，更不会问自己意义何在。
她只是去做。不断向前走，从不回头。
于是，那些所谓的理想、自我实现、人生价值，都会被她甩在身后。
她不必回头，也不必知道，那些对寻常人而言高不可攀的目标，早已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她的身后，半寸不离。
那天，在昏暗的、阴沉的、潮湿的、弥漫着海腥味的诊所中，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使。
天使的身后，仿佛有着他自出生以来就从未见过的、明亮的阳光。
“妈，你见过阳光吗？”他说道。
布里吉塔沉默了。
如果说阳光是那些被乌云层过滤之后的灰白色的光，那她当然是见过的。可接受过高等教育，她知道卢卡斯口中的阳光是只存在于理论中的、没有被云遮蔽、直接普照大地的光芒。
——灼热、明亮的光线和辐射热。
“或者说，你见过星光吗？”卢卡斯说道。
布里吉塔摇了摇头。
“我见过。”卢卡斯说道，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来，“在我获得第二次生命的时候，我见到了星光，那一刻我忽然惊觉自己的渺小、愚蠢和难以想象的局限。妈妈，第二区是我的起点，但绝不是终点，甚至第六区都不是……我不能被困在这里。”
布里吉塔看着他的眼睛，良久之后说道：“你接触到了群星之子？”
“群星之子……”卢卡斯重复了一遍，语气飘忽，“那并不是一个组织，而是一种共有的信念……我终于明白了。”
他笑着看向布里吉塔：“难不成，你也是上层区呼吁禁止群星之子群体的一员？”
“……他们有办法遏制住感染。”布里吉塔说道，“虽然大多数协会的人都认为这只是一种谣传和骗局，或者是认为他们用了某种短期效果的偏方，但我对此持保留意见。”
“你看见了他们的恐慌了吗？”卢卡斯忽然问道。
这个几乎没头没尾的问题让布里吉塔停顿了一下，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半晌后才说道：“……卢卡斯，不要掺和。”
“我知道。”卢卡斯说道，“我只是个普通的义体医生。”
“也不要接触和群星之子相关的任何人或事。”布里吉塔说道，“很危险。”
……那个组织，无论背后主使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它都已经引起了过于广泛的注意。
一个被放上展台、暴露在聚光灯之下的东西是危险的。
卢卡斯看向夏年：“夏医生是怎么看的呢？”
夏年猝不及防被拉入了话题内，怔了一下，说道：“怎么看的？”
“你觉得群星之子所信仰的神是存在的吗？”卢卡斯问道。
夏年说道：“……我不知道，但我尊重他们的信仰。”
很万金油的回答，挑不出错。
“夏医生，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卢卡斯忽然坐直了身体，紧盯着夏年的眼睛，“你应该最清楚，我本来是不可能活着的。”
布里吉塔愣了一下，也坐直了身体，错愕地看着卢卡斯。
夏年沉默了，布里吉塔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确定要将这件事情说出来吗？”夏年看着卢卡斯说道。
“你在一开始选择了隐瞒，已经表达出一部分态度了，那些人也能想到的，你瞒不过去的。”卢卡斯微笑着说道，“我虽然有点轴，但我并不傻，夏医生。”
夏年注视他良久，也笑了起来。
布里吉塔完全不在状态，没听懂这两人到底在说什么谜语，心急如焚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卢卡斯说道：“我就是那个Omega级失控体。”
布里吉塔愣了一下。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陡然从柔软的沙发上站了起来，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
与此同时，特勤部。
蒙特利面无表情地听完手下人的汇报，问道：“所以，那三个夜幕集团人的失控只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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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里逃生的面罩人说道：“是的，他们的感染本来就不稳定，在死亡威胁下同时失控了。”
蒙特利皱起眉头。
……这也太凑巧了。
虽然面罩人的解释也能自圆其说，但他总觉得事情或许不是这么简单。
一下子损失掉大半个小队，甚至连Alpha级别的队长都被杀了，这可不是一笔小损失，即便那个Alpha级队长的实力在同阶中垫底。
想了半天毫无头绪，他只能挥了挥手：“行了，你们下去吧。”
左右他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特勤部减员便减员吧，大不了从下层区的感染者控制部里面再选拔一批人上来便是了。
为了到上层区来，那些家伙们可是什么事情都愿意做的。
另一批要汇报的人走进了他的办公室，蒙特利问道：“所以，卢卡斯和夏年都还活着？”
“是的。”汇报人说道，“而且有趣的是，夏年并未对任何人提起，那个Omega级失控体就是卢卡斯的事实。按理说，她应当是知道的。”
“……这就有两种可能了。”蒙特利说道，“第一种可能，在她见到卢卡斯的失控体之前，失控便恢复了。第二种可能，失控体的恢复就是她动的手脚。”
“这两天，夏年已经受到了整个临星城的广泛关注。”汇报人说道，“不仅仅是第六区，就连上层区都有不少人公开表达了对她的欣赏，有人甚至愿意出资让她重新回到第二区开诊所。布里吉塔的诊所门口，记者们可是蹲了整整一天一夜了。”
如果不是感染科义体医生协会这段时间在尽全力保护她，恐怕她已经要被公众扔到聚光灯下，从里到外扒得精光了。
毕竟，对于公众来说，她可是个传奇人物。
“她的威望越来越高，声量越来越大……”蒙特利皱着眉说道，“很奇怪，这一切偏偏发生在我们决定对她动手之后。”
话一出口，蒙特利便立刻感觉到了一阵发自心底的凉意。
……如果夏年真的是他们的敌人的话，这个敌人恐怕比他想象得还要可怕一些。
因为她明显是洞察了他们的计划，因此提前做出了布局，让他们无从下手！
一些意料之外的失控感让蒙特利眉头紧皱，只觉太阳穴有根筋在突突直跳。
“你退下吧。”他说道。
汇报人离开后，他看了一眼平稳上涨的进度条。
99.7%。
“最后三天。”他低声说道。
无论那个叫夏年的医生到底是什么来头，身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势力，三天之后，一切就会被推倒洗牌。到那时候，若是她依然侥幸未死，他再来与她慢慢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