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季舒云错愕地看着半躺在柔软座椅中的林诘栩。
他却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究竟丢下了怎样一个炸弹似得,半睁着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像是要睡着了般,倦怠地看着她。
季舒云的手指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她的杀意忽然涌上了心头。
林诘栩虽然经过了义体改造,但他的神经系统和循环系统被破坏得太严重,无法承受军用义体,因此他安装的大多都是没有攻击性的普通义体。
但季舒云不是。
她安装了军用级别的攻击义体,综合实力已经接近了Alpha级别。她若是想要杀死林诘栩灭口,只需要轻轻一掐——
她的目光落在了林诘栩暴露在外的脖颈之上。
脆弱,不堪一击,毫无防备,可笑至极。
只需要轻轻一掐,这个被柏塔视为当前最大威胁的政客,这位临星城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好市长”,就会彻底闭上那双眼睛,再也不会给他们造成麻烦。
但她忍住了。
不行。季舒云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能现在动手。
必须要搞清楚,林诘栩究竟是怎么知道柏塔隐藏了数百年的那个致命的、绝无曝光可能的“秘密”的!
那个最核心的秘密,这个世界上明明只有三个活着的人知晓,只有他们季家最核心的三个人!
他们守护了这个秘密太久,所采用的手段甚至已经超出了凡人的理解范畴。那几乎就是柏塔的阿克琉斯之踵,他们会在任何企图揭秘之人染指秘密之前,就将他们彻底粉碎。
她知道林诘栩拥有着一张覆盖了临星城、甚至是全世界的绵密情报网,但她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柏塔的秘密的!
……不。不对。
或许只是在诈她,季舒云想着,她不能表现出太多破绽。
于是季舒云脸上的表情变幻了几次,重归冷静,缓缓坐回了沙发上:“秘密?什么秘密,我怎么不知道?”
林诘栩微笑着说道:“既然不知道,刚才为何那样惊讶?”
“我只是没想到,你林诘栩居然胆子大到敢调查柏塔。”季舒云不无嘲讽地说道,“收起你那套东西吧,对柏塔是没用的。”
“因为那个东西会帮柏塔守住你们的秘密吗?”林诘栩说道。
季舒云险些没能抑制住直接掐死他的冲动,咬着牙说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林诘栩睁开了眼睛,注视着季舒云脸上的神色,像是在观察什么,“毕竟,那是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东西。我若是真说出了它的名字,岂不是中了你们下怀?”
季舒云这下是真的快要情绪失控了。
她瞳孔地震地看着林诘栩,张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真的知道!
他真的知道柏塔隐藏最深的那个秘密!
林诘栩默不作声地看着季舒云,心下也是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他猜对了。
虽然猜错了也没关系,大不了重启一次就是了。
然而下一秒,他却忽然感觉到呼吸被阻断。眨眼间,距离他接近两米远的季舒云就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用力把他按在了柔软的座椅里。
她死死盯着他,那双金色的义眼里流动着近乎恐怖的压迫力。
杀了他。她想着。让他永远闭嘴,让这个秘密烂在他的肚子里!
林诘栩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但却显得羸弱无力,丝毫无法逃脱一个Alpha义体人的压制,他只能按住了那只掐着自己的手腕,艰难笑道:“仅仅只靠……这套义体,你可打不过……季景山啊。”
季舒云瞳孔骤缩,手上的力度不自觉更重了。林诘栩又是如何知道季景山与她的义体不同,且比她攻击性要更强的?
这个……可恨的政客,玩弄情报和权术的老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信息!?
林诘栩脸上终于露出了痛苦之色来,他按住季舒云的力度也越来越弱。季舒云感觉到手心脉搏的跳动剧烈而急促。
她盯着这个在外纵横捭阖,却又如此脆弱不堪的人,最终还是放开了手。
——没用的。
就算她在这里杀死了林诘栩,也没有用。她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得知秘密的,也不知道林党到底有多少人得知了这个秘密。
林诘栩既然到现在都没有将此事递交到奥尔帕斯,甚至还找到了她,说明他实际上是想合作的。
季舒云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林诘栩终于脱离了季舒云的钳制,他瘫倒在座椅里,咳嗽了起来。或许是因为缺氧,他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些血色。
季舒云脸色阴沉地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林诘栩却擡起手掌阻止了她:“咳咳……等一下。”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但却成功打断了季舒云。
后者此刻只觉得荒谬可笑,明明她只要一秒钟就能让眼前之人死无全尸,却又不得不在这场谈话中将主动权拱手相让——
是的,她很清楚,林诘栩占据了主动权,而她已经掉入陷阱了。她根本没得选。
该死。林诘栩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的林诘栩站起身来,走到木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坐回了柔软椅子里。
他像是刚才季舒云的攻击完全没有发生一样,继续说道:“季小姐,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是来寻求合作的。”
季舒云阴沉着脸说道:“……一上来就拿柏塔的秘密来威胁我?这可不像是诚心合作的态度。”
林诘栩微笑道:“抱歉,我只是个……下作粗俗又卑鄙的政客,我不懂规矩。”
这话说得真是恶心极了。
季舒云此刻恨不得一拳砸在这人脸上,他不懂?他林诘栩不懂规矩?他不懂个屁,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激怒的季舒云来回几个深呼吸,擡起下巴说道:“直说吧,你想怎么样?”
“我知道柏塔中鸽派和鹰派的矛盾已经快到无可调和的地步了。”林诘栩抿了一口茶,“季景山和季和盛在谋划着除掉你——因为你在某件事情上的态度与他们不一致;在你死后,柏塔就会彻底落入鹰派手中,这样他们便可以全速推动计划。”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观察着季舒云的表情。
看着她愈发阴沉的神色,林诘栩笑道:“若是没有障碍,下一次大涨潮恐怕会在二十年之内到来吧。”
季舒云听着他口中所说的话,原本惊愕、愤怒和狂躁的心情竟然渐渐冷静了下来,像是她已经全盘接受了林诘栩知道一切的事实。
“……你连大涨潮的事情都知道。”季舒云说道。
“先考虑一下你自己的性命该如何保全吧,季小姐。”林诘栩说道。
“……正如你所说,我反对他们的计划。”季舒云皱着眉说道,“柏塔不需要依赖那些手段来巩固权力,那样的牺牲是不必要的。但我也不认为,父亲和景山会因为这点分歧就想要谋害我。”
林诘栩心中暗自叹气。
……可能季家三个人中,唯一还念着亲情的也就只有季舒云了吧。
可惜了。
“你究竟是如何得知此事的?是谁告诉你的?”季舒云问出了她此刻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季小t姐,主动权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你知道我的情报从不出错,我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骗你。”林诘栩说道,“所以,好好想一想,要不要和我合作吧——我能帮你巩固在柏塔中的地位,提高柏塔鸽派的声量——相信我,我能从籍籍无名之人爬到市长之位,也绝对能帮到你。”
季舒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阴沉着脸盯着林诘栩。
“或者说……最基本的,你与我合作,那么我至少不会透露柏塔所犯下的罪行。”林诘栩微笑着说道。
“你在威胁柏塔。”季舒云冷冷道。
“让你不高兴了吗?这便是我的目的啊。”林诘栩不以为意,“你应该庆幸此时坐在这里的是你季舒云,而不是季景山。”
“……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林诘栩。”
“不要推崇暴力。”
“那作为合作的回报,你想要什么?想要柏塔饶了你一条狗命吗?”
林诘栩像是并不在意她那侮辱性的措辞,丝毫没有动怒,反而轻笑道:“你能做得了这个主吗?”
季舒云简直要被气炸了。她原本都已经要动摇了,又被林诘栩这句话气到想直接掀桌。
她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你没有证据。就算你知道它藏在临星山之中,又能如何?临星山是柏塔的地盘,没有柏塔的允许,没有确凿的证据和搜查令,谁都不能进入临星山。更何况……”
她面露嘲讽之色:“就算让总指挥部来搜查,也绝对不可能查到的。”
林诘栩脸上依然带着笑容,但却沉默了。
季舒云看到他的态度,忽然就明白了。
她像是终于扳回一局,得意地笑着说道:“怎么,没话说了吗,林诘栩?你已经派人去偷偷查过了,对吗?普通人恐怕是进不了临星山的,让我猜猜,你找了缄默人?”
林诘栩叹了口气。
……确实如季舒云所说。在从德米特里·科罗温那里得知临星山可能有问题之后,林诘栩就已经找到有实力潜入临星山之人,去搜寻潜在的秘密。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缄默人并未找到任何临星山的可疑之处,那似乎……就只是一座被植被和少量建筑物所覆盖的山而已。
季舒云感觉自己找回了些主动权,那张美丽的脸上,刚才的阴沉一扫而空。
看着脸色苍白、显露出病容和倦色的林诘栩,她忽然又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正如林诘栩所说,柏塔内部确实存在一些小小的分裂的问题,她和季景山之间……也确实存在不太健康的竞争关系。
林诘栩也确实是个有能力的人,她倒也不是不能考虑利用他手中的力量。
于是,她重新坐了下来,说道:“如果你确实想要合作,可以。但信任是相互的,你现在抓到了柏塔的把柄,而柏塔却不知道你的软肋在哪里——林诘栩,除非你将弱点给我,不然我宁可在这里杀死你,让你永远走不出这个房间,哪怕我会为此而得罪临星山公爵,也不会答应合作的。林诘栩,我劝你不要小看柏塔的公关能力。”
林诘栩摇头道:“弱点?真遗憾,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死人怎么会有弱点呢?
季舒云眯起眼睛,死死盯着林诘栩。
……既然没有弱点,那么就创造出一个弱点。
“林诘栩,和我合作,辅佐我登上柏塔董事长的位置。”季舒云说道,“我可以给你一切——我会保住你的性命,保住你的席位,柏塔的一切经营策略,我们都可以商量。我甚至能在你下台之后给你柏塔的股份,让你下辈子无忧。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必须值得我信任。”
林诘栩擡起眼看向她:“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季舒云一字一句说道,“杀掉邵清野——生物学生命,或者政治生命。这对你而言,很简单吧。”
杀死你的接班人,断绝你的后路,让我成为你唯一的队友!
林诘栩的脸上忽然就没有了笑容。
那是季舒云第一次看到这张脸完全沉下来的模样——哪怕是刚才她掐住了他的脖子,意图置他于死地之时,他都没能展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难道她终于成功激怒他了?
季舒云本来以为自己会得意的,但她很快发现自己并未因此而感到高兴。
她目不转睛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高挑却削瘦的人,看着他英俊却苍白的脸上的表情。她忽然意识到,那并不是被激怒之后应有的表情。
那神色太复杂了,她甚至没能看明白——悲伤,无奈,愤怒,疲倦。所有感情都很浅很淡,又全都混杂在了一起,如同被打翻了的陈旧调色盘被清洗之后的模样——
那些颜色无论如何也洗不掉,只能留下斑驳的痕迹,如同时间的刻痕。
她忽然从那张脸上找寻到了某种令她移不开眼的特质,某种令她难以忘怀的魅力来。于是她便目不转睛地看着,忽略了他此时流露出来的不合时宜的怪异情感。
直到那张脸上再度露出了微笑来。
季舒云忽然觉得可惜。
她想,这张带着病容和倦意的脸,应当还是用以示弱更加合适一些。可林诘栩到底是林诘栩。
然后她便听见他说道:“季小姐,你说笑了。”
“我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季舒云冷声道,“你以为你还有得选?从我踏入这个房间的那一刻起,你就别想脱身了。”
“……季小姐,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林诘栩说道,“但我从未对柏塔使过手段,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季舒云简直要被这人的无耻气笑了。
“是吗,那你解释一下,柏塔上半年蒸发的一千亿市值,是谁造成的?”
“那是民心所向啊。”林诘栩微笑道,“可不是我一人的功劳。”
“你现在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怎么,说服不了我,便想耍阴招了?”季舒云傲慢道。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对柏塔耍手段,不是因为我不敢,而是我不想。”林诘栩轻声说道。
唯有柏塔,他想将其堂堂正正地掰倒,想让他们被历史审判,被永永远远钉在耻辱柱上。
他不想让阴谋打败另一个阴谋——历史的漩涡永无止境,后人的临摹也绝不会停止,被阴谋击败的柏塔的尸体中,只会诞生出一个新的怪物。
随后,他便在季舒云震惊的目光中,轻描淡写道:
“但若是我想,下半年,我可以让柏塔的市值,再蒸发一千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