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听了图子楠的话,警察们面面相觑。
但图子楠到底是名声在外，作为临星城学界的传奇人物，在全世界都享有盛名的大学者,哪怕是从未了解过学界的警察们，也对他相当敬畏。
于是,他们只能松开手,任由学生们在讲台前围着。
几个跟学生打出了火气的警察即便满脸不爽，也只能和这帮学生一起试图用眼神杀死对方，却再都不敢互相动手。
“请同学们都冷静一下。”图子楠站在带有中央学院校徽的演讲台一侧，语气平稳道。
他并没有站在演讲台之后,他想，那样只会将他与学生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
他是来对话的,而不是居高临下地讲话的。
他的话语相当有效，一直吵闹个不停的礼堂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与此同时台下,不少学生直接举起了录像设备。
他们的反抗活动声势肯定是越大越好,这样才能逼迫政府释放夏望，才能彻查过去那么多被掩盖在历史中的冤屈和罪恶！
他们需要向学院高层表达自己的诉求,需要得到他们的回应,需要用舆论给他们施压！
所以这场活动的一切都必须被记录下来！
警察们见状立刻喊道：“喂，不许拍！”
学生们：“凭什么不让？！”
“我们中央学院自己的学生，拍自己的院长,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米娅也悄悄把t手机举了起来,对准了讲台。倒不是因为想要留证，只是因为这大概是她距离图子楠最近的一次了。如果不是因为时机不对,她甚至都想美美自拍一张。
——天哪,那可是图子楠啊！那可是平日里只能在教科书、纪录片还有各种重量级学术论坛上才能看到的人！
米娅觉得，哪怕今天的反抗行动被镇压,她也总算能有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了。
学生们不搭理，警察便想要冲过去将他们手中的录像设备拿掉。眼看着又要乱起来，图子楠说道：“没关系，让他们拍。”
学生们扬眉吐气，警察们顿时窝火得要死。
——妈的，他们在这儿累死累活，跟这帮学生闹来闹去，还不都是因为这帮上层人的命令？一边明着偏袒学生，一边又要他们镇压反抗活动，这到底是干什么来了？让他们当夹心饼干是吧！
米娅在学生群中擡起头，看向图院长。
她想，学生们这次确实闹得比较大，正如她的同学们所说，恐怕学院上层会接收到来自政府和司法机关的压力吧。
……也不知道图院长会对他们说些什么。
虽然米娅很清楚，图院长大概是不会支持他们的抗议行动的。
毕竟，他们是学生，他们的任务就是学习知识、增长才干，而不是拒绝上课，围在礼堂前面抗议。
“……中央学院的同学们。”
在明亮宽敞的礼堂内，面容略显疲惫的院长的声音并不如何洪亮，但却坚定而温和。
这不是米娅第一次听见他的原声。
她听过很多次。他的讲座、他的采访、他的课堂——她听过很多次，听他用那总显得不疾不徐、却毫无情绪的声音讲授着最艰深晦涩的、最前沿的知识。
他仿佛永远都沉默地站在临星城学界的巅峰，除了那些能够被称为真理的知识外，任何话语都无法突破他理性的限制，落在这座混乱而又麻木的城市之中，孤独而又超然。
他近在咫尺，可他的灵魂却总是显得很远很远，甚至是遥不可及。
他说道：“中央学院的同学们，身为院长，我对大家的热情和勇气表示敬意。”
米娅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不是她印象中的图院长的声音。那总是显得平静、平静到近乎冷淡的声线中，她竟然从尾音中，听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原本还有一些窃窃私语声的礼堂彻底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擡头看向他。
“……我理解你们的愤怒和失望。”他垂着眼睛，看向一张张年轻的、充满了朝气的面容，“我也理解你们的诉求。夏望教授曾是我们学校最受尊敬的学者之一，他的贡献不应被遗忘。若是他的案件中确实有不公和冤屈，那么真相必须要昭雪。
“……可不该是现在这个时候，也不该是以这种方式。
“我们需要以更理性的方式，去寻求真相和正义。我们需要通过合法、和平的途径来表达我们的诉求，推动社会的改进。
“同学们，我相信你们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颗追求正义的、勇敢的、温暖的心，正如你们今天所展现的那样——你们是这座城市未来的希望。
“但，作为师长，我更希望你们能将这份激情投入到学业上，投入到未知世界的探索中。
“我希望你们能成为了不起的人，成为未来的领导者，用你们的知识和智慧去改变这个世界的不公。
“所以，为了你们的安全和未来，我恳请大家，冷静下来，放下手中的对抗，放弃激烈的抗议活动，回到你们的课堂上去。我们不希望看到更多的冲突和伤害。”
米娅和无数学生一起，安静地听着他的讲话。
不知为何，米娅忽然觉得很难过。
就像是心头缓慢而不可抗拒地被笼罩上了一层乌云，沉重、潮湿而冰冷。
她的同学说得没错，图院长不会站在他们这边，他是出来制止他们的。
可是……她想着，可是啊，她不觉得图院长是敌人。
她看着他那双显露出疲惫的眼眸，忽然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难以呼吸。
……她忽然想起，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在她的父母都还没有出生的时候，那个关于“潮汐瞭望”的传说来。
当初……潮汐瞭望，为什么会解散？
那样一个为全世界科技的进步作出了空前绝后的贡献的、走出了无数大学者和顶级科学家的组织，为什么会慢慢消亡在历史之中呢？
他们也曾经被人扼住咽喉，发不出声音，在窒息的痛苦中慢慢丧失呼吸吗？
学生们也逐渐开始躁动了起来。
“……图院长是不支持我们吗？”
“他的意思难道是让我们就这么放弃了？”
“那夏望教授怎么办？夏年学姐怎么办？那么多还在为了冤屈而受苦的人们该怎么办？”
“我就知道学院是绝对不会站在我们这边的！学院上层早就已经被渗透了！”
学生们愈发躁动不安，窃窃私语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一旁围着的警察们也警觉了起来，紧盯着学生们。
米娅只感觉身边的杂音愈来愈多，焦躁的、不满的、愤怒的情绪在群体中开始被无限放大。她有些无措地看着身边的同学们，他们的脸上满是愤怒和不甘，像是一团团凑在一起的火一般，彼此之间的热度互相传递，愈来愈旺盛，愈来愈失控。
她有些担忧地望向了讲台上的图院长，后者擡高了声音说道：“我向你们保证，学校会尽最大努力，去推动事件的真相调查，并与相关部门进行沟通，力求一个公正的结果。”
“什么是公正，图院长？！”站在前排的学生大声问道，“我们如果今天退却了，那么公正就永远不会到来了！”
“图院长，你明明知道夏望教授就是被冤枉的！”
“必须立刻释放夏望教授，立刻释放夏年学姐！”
“我们绝对不会妥协，绝对不会后退！”
米娅看向图院长，他依然很冷静，目光平和而又宽容地看着下方情绪激动的学生们。他说道：“我理解你们的愤怒，但对抗和冲突只会带来更多的痛苦，而非真正的解决方案。”
学生会的会长陈晚上前说道：“可是图院长，如果不能让他们看到我们的态度，不能让外界听见我们的声音，如果我们永远沉默，永远温顺，问题又怎么能得到解决呢？！”
她一动起来，警察们顿时就紧张了：“站在那里不要动！”
“不许再靠近讲台！”
“离院长远一点！”
后台甚至都有不少教职工和警卫走了出来，想要去保护图子楠。不少警察更是直接跳上了讲台，想要将图子楠和学生们分隔开来。
图子楠朝他们摇了摇头，让他们暂时退下之后，看向了陈晚。他说道：“学院会努力与有关部门沟通，争取尽快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会给同学们一个交代。”
“图院长，你明明知道，学院是不可能站在所谓的有关部门的对立面的！”陈晚不依不饶地说道，“他们容不下一点反对的声音，夏望教授也好，夏年学姐也好，群星之子也好——他们只是在排除异己罢了，根本无所谓他们是不是无辜的！我们怎么能容忍这个城市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图子楠无声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无论如何，保持理性才能解决问题。”
以临星城目前的情况而言，双方都在舆论场上各执一词，勉强算得上势均力敌。但一旦诉诸暴力，群星之子一方无论是不是先动手的，都必输无疑。
“若是保持理性就能解决问题，图院长您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陈晚说道，“您应该是最清楚这一点的了不是吗？在那些人面前，所谓的知识、所谓的真理、所谓的科学实际上一文不值，他们对此毫无尊重可言！”
图子楠放在演讲台上的手骤然收紧了一瞬，他看着陈晚，神色间竟出现了些许恍惚之色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在这个孩子的身上，看到了当年潮汐瞭望那些同伴们的影子。
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都还带着满腔的激情和怒火，以青春为燃料，燃烧着自我。
——直到化为灰烬。
“图院长，我们需要一个渠道对外发声！我t们需要足够的声量！”陈晚一边说着，一边直接跳上了讲台。
警察们顿时大声喊道：“下来！”
“不准上去！”
几个警察干脆直接冲过去想要把陈晚给抓下来，其他学生自然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一个个冲上前拦住警察，甚至开启了带有攻击性的义体。
米娅在一片混乱中险些摔倒，还好人群足够拥挤，她被撞了一下后便站稳了。
她心跳砰砰直响，擡起头看向讲台之上。
在一片喧闹中，她看见陈晚学姐朝着图院长伸出了手，想要从他的手里抢过话筒。
她的动作太着急了，看起来像是要攻击院长一样。
后者的眉头微微皱着，但似乎并没有要拒绝的意思。与此同时，好几个警察撞开了挡在讲台下的学生，想要把陈晚给抓下来。
讲台之下已经乱成了一团，后台的教职工和警卫们也跑了出来想要维持秩序。
“保护图院长！”
“把学生拦回去！把封锁线拉起来！”
“把讲台上的学生拉下来！”
“她想要动手！拦住她！”
“站在那里不要动，抱头蹲下！”
“再不退下我们就采取强制措施了，你已经被警告过了！”
陈晚不顾那些警察们的喊声，她终于从图子楠手中拿到了话筒。她握紧了手中的圆柱体，就像是握住了什么权柄。
她想要转过身面对身后的学生们，面对拍摄着的镜头，告诉镜头之后可能会有的无数观众，告诉他们中央学院的抗议学生们绝对不会对着任何强权的压迫而妥协！
为此，她可以牺牲一切。她可以不要什么学位，甚至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她只需要有这一腔沸腾着的热血，就足够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忽然看见近在咫尺的图子楠脸上出现了一丝错愕之色来。
陈晚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看见图子楠伸出手，将她向一侧推去。
这一下来得太快太急，陈晚没能避开，只能被他推得一个趔趄。
随后，她听见了声响。
“嘭！”
是开香槟的声响？还是烟花在空中绽放开来的声音？
背对着人群的陈晚怔了一下，她没能反应过来，只能看见近在咫尺的图子楠一只手扶住了演讲台一侧，另一只手按住了腹部，他的脸色一下变得极为苍白。
陈晚看向那只按住了腹部的手。
她看见刺眼的鲜血顺着苍白的指节缓缓渗了出来，随后滴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
整个礼堂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人群之中，一个警察惊慌失措地看向从手臂中伸出来的义体枪口，瞳孔骤缩，满头冷汗。
“怎么可能……”他颤抖着说道，“我明明填装的是麻醉弹……怎么回事……”
可没有人再有心情听他解释了。
随着惊恐的尖叫声和“警察开枪了”“图院长中枪了”“快点救人”的喊声响起，整个礼堂陷入了一片恐惧和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