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叶叙不知道自己战斗了多久。
他胸口憋着一股气——那股悲伤、愤怒、不甘、甚至是仇恨,一刻不停不断烧灼着他。
在恢复记忆之后，那些沉重的回忆就压在他的心头，让他的每一次心跳就像是背负了重担,消耗着他的余力。
他一直以来都活在特勤部和柏塔的谎言之中。
而秦浮医生是为了他而死的。
这些几乎失控的情绪在他彻底杀死了幽灵之后得到了一些缓解，但很快他就发现,随着他击杀柏塔军团的义体人的数量的增多,这些情绪又开始翻涌上来。
他睁着几乎被血糊住的眼睛，看着义眼屏幕上显示的身体各项参数，心下知晓，他已经快到极限了。
可是——可是柏塔军团的敌人们无穷无尽,像是潮水一样扑过来。他们悍不畏死，哪怕是看着前排的队友们一个又一个地倒下,也没有露出丝毫惧色来，反而是疯了般围上来,无论是冷兵器还是热兵器都毫不客气地招呼——
叶叙已经逐渐感觉到了力不从心。
感染指数在不断上升,失控的风险越来越高。
而与此同时，他义体内残余的电量也在极速缩减,要不了多久,他就要到既不能用症状、也不能用义体的、弹尽粮绝的境地了。
他的队友的状态也谈不上有多好，他能感觉到赤狮的动作也越来越慢了，他身上的伤口也逐渐增多。
这并不是一场与刚才O级对决那般酣畅淋漓的战斗。
——这是一场无赖的、可恨的、卑鄙的车轮战和消耗战,柏塔军团知道他们没有任何补给,所以，便用命去堆,用命去消耗,让他们疲倦，让他们耗尽。他们总有力竭之时,他们的义体总有能量耗尽之时。
那时便是他们的死期！
“咔——”
就在他动作停顿的瞬间，他听见自己胸口被凝住的巨大创口又裂开了。
剧烈的疼痛和虚弱感传来，他的防守立刻出现了巨大的空隙。在他身前的赤狮反应速度甚至比他还快，几乎没有半点停顿便抽身回退，一脚踹飞了围上来的柏塔军团义体人，帮叶叙稳固住了防线。
“没事吧？”他说道，顺手将一个义体人劈开。
叶叙擡头看了一眼赤狮的背影：“……我撑不了太久了，如果我失控了……请你一定要在t症状爆发前杀了我。”
“……你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赤狮忽然问道。
叶叙：“……”
他沉默着击退了两个试图攻击他们的义体人，撑开排斥力场挡住了倾泻而来的动能子弹，这才说道：“我想见她。”
赤狮回头看着他。
叶叙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对我肯定有戒心，当初毕竟算是我从你手里抓走了她……但我保证，我对她绝对没有半点恶意。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赤狮叹了口气，说道：“她不在这里。”
叶叙怔了一下。
他一时半会没能反应过来赤狮的意思，很快他明白过来，难以置信道：“那她在哪？她不会已经……”
“她还活着。”赤狮说道，“如果你想见到她，你现在最该做的，不是在这儿死战到底，而是保住自己的命。”
叶叙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夏年根本就不在拘留所里面，那么从一开始，他攻破拘留所的目的就是不存在的！
而柏塔反应如此激烈，显然是不希望外界得知夏年已经被他们暗中转移了！这背后恐怕还藏着事，而且不是什么小事！
叶叙忽然毛骨悚然，他意识到自己模糊间见到了一个巨大阴谋的冰山一角，而他不知不觉间早就已经成为了其中的一枚棋子。
他们的对话相当短暂，柏塔军团的攻势打断了他们。
叶叙的状态已经差到了极点，几乎快要支撑不住了。赤狮挡在他面前，勉强顶住了一波攻势。
“走！”赤狮对他喊道，“没必要留在这里送死！”
叶叙：“可是我……”
“你看看你自己的状态！要是真失控了，我可没那么多余力来对付你！”赤狮几乎是吼着说道，“走啊！”
叶叙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终于是以最快的速度收回了自己的症状。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对的，他继续留在这里只能是拖累！
空气中若隐若现的黑色半透明附肢骤然回缩，伸展开来的几乎能把灵魂都冻结的领域也开始消亡。叶叙接连后退了几步，按住依然在向外喷溅鲜血的胸口：“你不走吗？”
赤狮也没有理由守在这里，不是吗？
“你先走，我马上。”赤发的雇佣兵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背对着他，轻轻摆了摆手。
叶叙点了点头，后退两步，随后，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确认那极度混乱状态下的Omega级感染浓度已经远去，赤狮这才松了口气，转过脸看向遍地的尸体，以及踏着同伴尸体上前的义体人们。他们的胸口处，柏塔的Logo泛着银白色的光芒，倒映出刺眼的猩红。
他们没有后退，没有恐惧，没有面孔。
林瑞站在悬浮运输车上，垂下脸，面带凶狠与得意之色地看着已经被包围的赤狮。
——他跑不掉了。
黑雨衣在他的掩护下能勉强从包围圈中撤离，而此刻的赤狮不过是一个人。当年在柏塔大厦之中，他没能逃跑，此时此刻他面对着比当年的柏塔军团更强上数倍的义体人军团，更没有活着离开的道理！
更何况，他也已经在无止境的车轮战中受了重伤了。
此时此刻，距离柏塔军团全军出动围杀赤狮黑雨衣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数架柏塔的军用级别运输机来到第六区，不可能不引起注意。
若非特勤部和治安管理局在外围拉住了想要冲过来的第六区市民，和如同嗅到了血味的鲨鱼般来自各地的记者们，恐怕这里又要变成像当初羁押夏年时的场面了。
但这到底是柏塔的行动，军警部门的人知道，那些记者们也知道——对柏塔多年来积压的恐惧到底还是起了作用，让他们不敢强行插手到柏塔的行动中来。
林瑞却觉得有些可惜。
他可是如此期盼着能亲手将赤狮杀死，将这柏塔军团的前辈们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完成，将这顶桂冠戴在自己的头上。
今天，他毫无疑问将会达成此成就。
然而，那些记者们却无法进入到战场中，为他留下足以震撼全世界的影像记录来。
不得不说，这可真是太可惜了。
此时此刻，赤狮明显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的六柄跨时代的武器已经有三柄的能量涂层熄灭了，这明显是因为能量储存已经见底。而很快，他的其他武器肢体也会开始进入能量匮乏的状态，无法发挥百分之百的威力。
一个Omega级义体人能同时对付得了十个、乃至二十个Alpha级义体人。
可如果是五十个，乃至一百个呢？
他输定了。
林瑞便冷眼旁观着他愈发后退，几乎退无可退，最终被两个Alpha级的义体人一左一右洞穿了胸膛。
他的胸口贯穿着两把利器，却依然发了狠般将两个敌人的身躯切成数段，随后他拔出利器，用刀支撑身体，擡起眼看向依然在围上来的Alpha。
他的能量涂层刀已经全部熄灭了，显然能量已经见底。
林瑞知道时机已经到来了，于是，在赤狮平静到近乎冰冷的目光中，他从浮空车上一跃而下，以一个英雄降临般的姿势落在了赤狮的面前。
他站起身，掀开了面部护具，望向赤狮——
这样一个在世界上享有盛名，甚至被无数崇尚武力的人奉为神明的……恐怖分子。此时此刻，强弩之末的他只是兀自强撑着，大量的义体指示灯都已经被熄灭了，他那看起来总像是要燃烧起来般的眼眸也暗淡了下去。
他的半张脸上染满了血迹，大多数是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所以……”林瑞说道，脸上浮现出胜利者的微笑来，“好久不见，赤狮。”
雇佣兵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略有些不屑的笑容来：“你谁？”
“柏塔安全部部长，柏塔军团指挥，林瑞。我们曾经见过，在柏塔大厦之中。”林瑞看着他那嘲讽的神色，多多少少有些被看轻的恼火，但一想到两人现在的处境差别，他就又飘飘然了起来。
“……在尸体堆里装死逃过一劫的那个软蛋？”
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便让林瑞脸色一变：“……你不要妄图激怒我，赤狮，如果你现在束手就擒，将你的全套义体技术交由柏塔，或许我们还能考虑留你一条命。不然……”
他拔出了半米长的刀，刀尖朝上，指向了赤狮的咽喉。
“就受死吧。”
赤狮却只是笑着看他，丝毫不慌道：“真令人惊讶，你一直呆在那辆车上，我还以为你是司机。”
这句话让林瑞有些尴尬，但他面上不显，只是傲慢道：“我是指挥。”
“在泉水里指挥？”
林瑞当作没听见赤狮的嘲讽，接着说道：“少耍嘴皮子了。你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不仅如此还退步了。当年好歹是攻上了柏塔总部，现在却在第六区一个穷乡僻野里劫掠一个拘留所，帮助一个杀人犯——”
“你倒是挺有长进。”赤狮说道。
林瑞怔了一下，没听出来这是嘲讽还是夸赞：“……你什么意思？”
“至少有胆子直面我了。”
林瑞一听就哈哈大笑起来：“你以为你现在算什么东西？你的义体能量耗尽了，你现在不过是一只笼中之兽，跑都跑不掉了！还赤狮，我看你现在就是个红毛小猫！”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赤狮不仅没有半点懊恼之色，甚至还依然在微笑着。
林瑞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你说我不如以前……是啊，至少今天到目前为止的表现确实不如。想想看，当年我为什么能冲上柏塔总部呢？”
林瑞不明白，他警惕而疑惑地看着赤狮，后者却笑着说道：“因为那时我开启了过载模式。”
在这一瞬间，林瑞忽然想到了什么，脑海中几十年前的画面一闪而过，他意识到——当年的赤狮，确实远比眼前这个要疯狂的多，他仿佛一团燃烧着的风暴，以拼命的打法冲上长阶，就像他从未想着能活着回去。
“至于现在……”赤狮接着说道，“我开的是省电模式。”
林瑞一下没能反应过来。
但那呆滞只持续了一瞬，在他意识到自己究竟听见了什么可怕而又狂妄之言时，刹那间他感觉自己血都凉了。
在战栗中，他听见赤发的雇佣兵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若非如此，怎么把你从泉水里吸引过来呢？”
巨大的恐慌在这一瞬间涌来，林瑞几乎来不及反应，便见那双暗淡下去的眼眸忽然又t亮了起来，如同再度点燃了熊熊烈焰！
原本已经快要失去战力的、用刀支撑身体的赤狮缓缓直起了腰，他身上的义体指示灯在瞬间全部亮起，刺痛了林瑞的眼睛——
他只感觉到眼前一道光芒闪过，随后，义眼上闪烁的警报声将他的视野染成了一片赤红。
世界在他的面前颠倒，当他看见了自己直立着的躯体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头颅落地。
在他生命的最后，他看见赤发雇佣兵身侧的六柄光刃爆发出耀眼夺目的、如盗火者举起的火种般神圣的光芒，比他所见的任何一次都要明亮，几乎刺破了他视野中笼罩过来的、死亡的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