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当夏年背着默默从山洞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
默默被精神污染得有些严重，一直都处于半昏迷的状态，直到离开了初诞者的影响区域,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咳……好恶心的精神污染，感知都被扰乱了。”默默清醒过来之后,缓了好久才说道,“那个东西太可怕了，小年，那几乎是无法战胜的。”
“除此之外，你有察觉到什么吗？”夏年问道。
默默沉思了许久,摇了摇头：“很难说，但我很确认,那东西没办法用暴力去杀死，哪怕是赤狮和我联手……都没有机会。”
是的,没有机会。
它寄生在整个临星城之上,无穷尽地吸收着整座城市的能源，化作无穷无尽的生命力。想要杀死它,就必须先耗尽一整座城市。
这根本就是无解的。
夏年没有说话,她靠在门前略有些潮湿的岩壁上，陷入了思索之中。
“那家伙体内的血肉藏了不少东西。”默默还在絮絮叨叨地说道，“不少A级和O级感染者的尸体都被塞进去了……真是恶心,我甚至看到了钻石尘。难怪平安夜和幽灵升到Omega级还能被暗示……”
“……如果我们将临星城所有的能量传输塔全部破坏掉,就可以切断初诞者能量传送的大动脉。”夏年突然说道。
默默怔了一下。
她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这确实是一种办法,可是……”
临星城有成百上千座能量传输塔,而且军警部门可不是吃干饭的，光凭星庭的力量,根本没办法在同一时间破坏掉这么多能量传输塔！
况且，这玩意儿修复起来速度也很快，只要有一座传输塔还屹立着，初诞者就能将临星城全部风能、潮汐能、光能和生物能等转化的能量全部吸收过来。
这就意味着这个计划的成功率极低极低，一旦失败，柏塔和军警部门便会加强对能量传输塔的管控，他们便无法再第二次执行计划。
这显然是一场胜率极低、且只能一次的赌局，以默默对夏年的了解，她是不会走出风险如此之大的一步棋的。
毕竟，她的棋盘上已经有太多无法割舍的棋子，一旦输了，代价没有人承受得起。
默默有些担忧地看着一言不发的夏年，看着她脸上的神色慢慢舒展开来，像是终于想到了什么方案似的。她意识到了默默的目光，便也望了回去，对她笑了笑。
默默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心悸。
她从那个笑容中看到了某种令她发自心底里感觉到惶恐和惊悚的情绪来，她的思绪难以抑制地回到了五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的父亲蹲下身与她告别之时，所露出的那个温和的、释然的微笑。
——那个在无数个夜晚浮现在噩梦中的微笑，与此刻几乎重叠了。
“……小年，你别做什么傻事！”
夏年怔了一下：“傻事？”
“肯定会有办法弄死初诞者那恶心玩意儿的，你别听他的，别和外面那个破防哥……呃啊啊恶心死我t了！”默默也破防了，“让我爹一刀砍死他不好吗！废这个功夫做什么！”
夏年：“……合着你听见了啊。”
……她也没想到季和盛居然会和她推销自己的小儿子。真是绝了，好端端的两方阵营Boss见面会，差点变成相亲大会了，还是父母代替相亲的版本。
……你们姓季的，一个个的真下头。
“我也不想听见的，我还心疼我的耳朵呢！”默默气呼呼地说道。
夏年失笑：“放心，我当然不会答应的。”
默默这才松了口气：“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当然是准备出狱啦。”夏年一手拎起了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瓶子，微笑着说道。
她已经完成了来柏塔寻找初诞者的主线任务，现在，是时候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了。
就在此刻，默默却忽然一把拉住了夏年的衣角。
“怎么了？”夏年说道。
“……他在外面。”默默说道。
夏年立刻反应过了过来——季景山不知为何居然提前回了庭院，而默默因为刚才被扰乱了感知，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短暂的愣怔后，她侧过脸对默默说道：“没关系，我去应付他。”
默默看着她脸上那轻松自如的微笑，怔了怔，还是点头，顺手从夏年那里接过了瑟瑟发抖的小瓶子：“好，那我先藏影子里了。”
夏年等了片刻之后，便一步步顺着阶梯走了上去。
人工模拟的阳光照射过竹林，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步伐缓慢地回到了地表之上，擡起眼看向坐在不远处被竹林掩映的小亭中的季景山。
后者安静地坐在那里，只留给她一张侧脸。在意识到她已经出来之后，他才脸色平静地看向她，那双金色的眼眸里几乎看不出半点情绪来。
“……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夏年若无其事地说道。
她踩了踩机关，地面便重新合拢，掩盖了下方的阶梯。清水填充了这片低地，再度变成了清澈见底的寒潭。
“……你见到他了？”季景山说道。
夏年：“嗯。”
“你想见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告诉你，你会让我进去吗？”
季景山的手无意识地捏紧了：“这是星庭派给你的任务？”
“是的。”夏年没有半分犹豫便直接承认了，“好了，季景山，我要回去了。”
“回哪去？”
“第六区。”夏年说道。
季景山看着她的表情，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轻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难怪她几乎从未有过任何激烈的反抗，因为留在这里寻找初诞者原本就是她的目的。也难怪她那天会如此殷切地关心他的伤口，甚至主动沾染了他的鲜血，原来是为了通过那扇季舒云的血肉构筑的门。
一切都是假的。那些自我感动和一厢情愿，全都是假的。而她现在已经达成了目的，所以，连敷衍都显得不情不愿。
夏年并不理会他在想什么，而是直接朝着庭院的门走去。季景山看着她的背影说道：“羁押还未结束。”
“你告诉检察院，让他们作不起诉决定。”夏年头都不回。
“你在命令我？”
“是的。”
“……站住。”季景山说道。
夏年停下了脚步，想起自己没有权限离开柏塔顶层，便回过头看向他：“给我权限。”
季景山终于无法再忍受了，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擡高了声音说道：“你以为你是谁？我是不是太给你脸了，夏年？！”
夏年想着：我没以为我是谁，但你爹正算计着把你送给我呢。
一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觉得好笑。
于是她便笑了，在竹影之下，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季景山怔住了，他看着她脸上那难得一见的、近乎开怀的笑容，满腔的愤怒竟然消散了大半。在怒火消退之后，那些被极端情绪所掩盖了的挫败和困顿，便立刻涌了上来，几乎让他声音颤抖：“……别想就这么一走了之。”
“不要闹这么难看，季景山。”夏年笑着说道，“你知道拦不住我的。”
季景山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影子上。
他一直以来都没能发觉她身后藏着的那个Omega级，能将隐匿做到这种极致的，也就只有缄默人的那位幼犬了。
……是啊，他知道他拦不住她。
这并非是因为他不忍心对她动粗，而是因为，客观上他确实没办法将她留下来。
当初全域健康监控系统的赌局，他拼着不要脸了也要耍赖，将她强行留下，那一刻感受到的近乎恐慌的失控情绪，在此刻再度泛了上来。
他几乎难以呼吸，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听见自己胸腔里气流翻滚传来的荒芜回响。
……都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她的关心，她的温柔，她的笑容，她的妥协。那根本不是源自于她对他的爱，而是为了卸下他的戒心，让他理智全失，像个傻子一样落入到她的陷阱里面。
于是，他的目光向下落到了她白皙的手腕上。
夏年意识到了他的目光，便不在意地伸出手解下了珍珠之梦，递给了他：“还给你吧。”
季景山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手心静静躺着的手链。
夏年见他不动，干脆便将这价值连城的珠宝往他怀中一丢。季景山下意识伸出手去抓住了手链，棱角分明的宝石硌痛了他的掌心，但他却抓得更加用力了。
“……你答应过不会拒绝我的。”季景山嗓音沙哑地说道。
“骗你的。”夏年说道，“怎么了，只允许你骗我，不许我骗你吗？是你先犯规的，季景山。”
季景山看着她含着笑、却分明冰冷的眼眸，整个人都像是被冻住了似的。
夏年不再和他多话，她转过身，朝着庭院的门走了过去。她的阴影之中，一道黑色的影子闪过，匕首钉在了门旁的控制器上，刹那间，权限系统被无比强烈的感染能量造成的磁场影响，整个系统紊乱，大门缓缓开启。
“……夏年。”季景山说道。
他看着她的背影，刹那间竟然再也感觉不到愤怒和痛恨，只剩下了隐隐约约涌上来的绝望，让他声音颤抖。
夏年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你走不了的。”季景山说道，“下周议会便会通过群星之子非法法案，星庭会被判为恐怖分子……你依然会被逮捕的。”
他刚开始声音还有些沙哑和干涩，像是被他此刻的情绪所阻塞了。但很快，他的声音就稍微恢复了一些，至少能连贯了：“你还是会回到这里……哪怕你离开临星城了，我也会让他们把你找出来，我会让所有城市对你发布通缉……你赢不了的。”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这样一个念头让他的眼中几乎泛起了疯狂与决绝之色，他重复道：“你赢不了的。”
群星之子已经是四面楚歌，已经到了穷途末路。非法法案一定会被通过，星庭一定会被定为恐怖组织，夏年一定会被通缉，所以，她一定会重新落到他的手中，而到了那时，站在她对面的将是维护世界秩序的军警力量，反抗的罪名等同于反人类。
与此同时，夏年已经走到了电梯之内。
她擡起眼看向站在远处一动不动望着她的、如同雕像的季景山。
“我不会离开临星城的。”她说道，声音并不大，但她知道季景山能听得见，“我尊重这座城市做出的一切决定，到了那时……”
电梯门缓缓关上，将她的后半句话隔绝在了门口。
“……到了那时，希望你也能坦然接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