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姝可不敢告诉高昶那十二颗金珍珠的事,高昶那较真劲儿,知道她留着高时芳送的礼物,非得急红白脸不可。元明姝自己是不介意,不要白不要,她才不舍得把这么漂亮的珠子丢了,不过小变态不高兴,元明姝还是能避则避。
早秋天气还带着暑热,元明姝坐在亭子里纳凉,府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韩夫人。元明姝唯一的妹妹,虽说平日是相看两相厌,但是此时韩府出了事,韩夫人求助无门,却是只能找元明姝来了。韩芳在元灏离京期间,伪仕新朝还升官加爵,现在元灏回来了,韩家自然是被收拾的对象。高桓进入洛阳后,为了强化自己的威信,借除逆之名大行清洗,杀戮旧臣,元明姝对此并不意外。此刻韩夫人上门,还不是一人,怀中抱着半岁的儿子阿连。
韩夫人瘦了不少,原本白皙粉嫩的面颊变成了苍白,下巴尖尖的几乎能戳人,露着两个大大的黑眼睛,她很勉强的妆饰了自己,但仍然掩盖不住气色的疲惫苍白。十多岁的小姑娘,已经没有了少女味道,十分憔悴。元明姝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没出去接待。
她回了座上,面对着常山王元翰,有些为难:“哥哥,韩家这件事情,我也帮不得。”
元翰是元翊袭爵的长子,元翊的子女当中,元明姝同他感情最深,元翰性子温和,待人真挚诚恳,元明姝没料他会亲自来替韩夫人说话。她不喜欢韩夫人,却不能不理元翰。元翰是个沉默的情性,很少开口求人,唯独一次求人便遭到了拒绝,他也没有再求,只是叹道:“自从父亲死后,王府一日不如一日,若不是你在皇上面前说话,现在连我这做哥哥的恐怕也没机会活着,还在这里咱们兄妹说话。”他垂头苦笑,末了又擡头,向元明姝道:“韩傥的堂兄韩倜,他同我是知己好友,此次也入狱,可惜我也救不得他。”
韩倜这人元明姝倒是有听闻,是个才子,以书画绝世,当年的孟广陵并称,两人关系也非常好。因为元翰和孟广陵的关系,元明姝对韩倜一直印象很好,这人痴情诗画山水,并未入仕为官,此次却也被牵累。
元明姝听是韩倜,便道:“那要如何才能救他?”
元翰道:“要钱疏通买命,可是我府中也拮据,朋友找遍了也都无人能襄助,哪里拿的出钱来。”
元明姝蹙眉思考了半晌,突然想到那十二颗金珍珠,高时芳送的,放在家里她又要担心高昶醋劲大发,左右也没意思,索性让人拿出来,交给元翰,道:“我只能帮哥哥到这里,至于其他的也无能为力,哥哥不要嫌弃的好,要能救韩公子一命,也是好事。”
元翰打开玉盒看了一眼,顿时站了起来,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几乎要向元明姝行礼,元明姝扶住他:“哥哥万不要如此,咱们是一家人,一个爹爹生的,相互扶持是应该的,万不可见外的。”
元翰笑了笑,道:“妹妹人好,大方心善,这些年做了不少好事,别人不知道,当事人却心中晓得的,不但皇上信任你,朝中也友朋知交无数,难不得。”
元明姝笑:“哥哥取笑我。”
韩夫人抱着阿连在厅中,阿连饿了在吃奶。韩夫人于元明姝而言是可厌的,元明姝讨厌她,却谈不上恨,有些矛盾小过节,却没大仇怨,元翰要充当和事佬,元明姝也没法不给面子。她是不在意的,虽然韩夫人把她当个敌手,总想跟她一争胜负,但元明姝从未当回事,她从来也没兴趣跟后宅的女人斗那闲气,没当回事过,也就不存在和解之说,于是韩夫人涕泣流泪,单方面跟她和解了。韩夫人此刻愁云惨淡面有哀容,元明姝恨其不争,心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韩傥对你也无情,你怀着阿连他都能在外面喝酒狎妓,他死了便死了,你管他做什么。你年纪又轻模样又美,还怕嫁不出去不成?等他死了你就另寻个好人家,带上阿连,改嫁,这种男人还理会他做什么。”
韩夫人泣道:“他到底是阿连的爹。”
韩夫人性格,说软弱她也软弱,没什么本事,遇到一点困难就只能回娘家找兄弟找娘,说她凶悍她凶悍,韩傥纳妾她不高兴,说打死她就给打死了,换作元明姝都没她神勇,真不知道该说她蠢还是说她猛。
韩夫人求元明姝救韩傥,元明姝一力劝她离婚,至于其他的救命之事,不肯帮忙。韩夫人很绝望。
元明姝一再的跟她表示,韩傥的罪是要杀头的,别说她不想救,就是想救也救不得。韩夫人就哭泣不已,跪在地上拽着她的裙子,那样子是极伤心。
韩夫人伤心痛苦,她不想让韩傥死。
虽然她跟韩傥生气,吵架,虽然韩傥负她,让她伤心,但是她还是不想让韩傥死,别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怎么也有感情的。更别说她心中那样爱着韩傥。高昶匆匆回府,刚进门,突然见到一个女子身影,他总感觉有点熟悉,脑中搜索着记忆,他突然想起了,那是韩夫人,韩傥的夫人。
对这个女人的印象是在很多年前,她曾经让人把自己装进麻袋里打,还曾经在元明姝府上打过他一巴掌,让他背他,抓蝴蝶,还问他美不美。
高昶很厌恶这个女人。
若不是今天突然见到,他差点都忘了。他是个记仇的人,之所以记不得韩夫人。一个是因为韩夫人是元明姝的妹妹,而是是韩家的儿媳,他没有报复的机会,又是一介女流,所以他也就懒得记了。可是现在突然碰到,他想起,韩家出事了,那个韩傥进监狱了。
她来府中做什么?对了,她肯定是来求元明姝的。
高昶顿时住了脚,回头。
韩夫人也有点觉得刚才错身而过那男人,面熟。
她神思不属,并没有心情去注意对方的长相,只是一眼看见是个相貌十分俊美的男子,说不出的熟悉。她没想起是谁,却还是忍不住回了头,这回正对上高昶的脸,她认出来了,驸马,元明姝的丈夫。
她几乎有点要认不出来了,记忆中的那个漂亮惊人的丑小子,眼神阴森森的,表情畏畏缩缩的,又倔又驴,问他个问题他又木又蠢不会回答,跟个傻子似的。
然而眼前的高昶却是俊美的让人挪不开眼。男人,漂亮,修长挺拔,肌肤白皙,颜色秾丽,直鼻菱唇,秀目修眉,重要的是,他美的温和,干净,没有攻击性。这最后一个结论乃是韩夫人自己下的,实际上高昶有没有攻击性很难说,他之所以看起来干净没有攻击性,纯粹是因为人长的白,而且年纪轻,怎么看怎么鲜嫩。
韩夫人看着自己,眼神许久不动,有点呆住。高昶是熟悉这种眼神的,他现在不是当年的高昶,如今的高昶知道自己对异性是有吸引力的。经常会有女人看他,他起初不懂别人在看他什么,后来就懂了。
韩夫人看了高昶两眼,现在高昶风光了,但并不准备跟对方见礼,她转身欲走,不屑的,带着骄傲。然而只顾着擡头骄傲了忘了看地下,她一脚踩空了石阶,登时咚一声栽了下去。奶娘抱着阿连,没手顾及她,高昶见状,脑中念头一动,手脚就配合着快速的行动起来,奔上去扶她。幸而那石阶只有三级,摔的不重,韩夫人摔的头晕目眩的,感觉到高昶的气息突然涌过来,高昶胳膊拥着她,将她在往起来拽,很快扶着站住。
韩夫人惊魂不定,声音颤抖:“多……多谢……”高昶微微笑了笑,待她站稳了,便很有礼的收回手:“夫人当心些,下台阶需得留神。”韩夫人点点头,心跳的咚咚的,她摔倒高昶来扶她的时候,那双手抱住她腰她还吓一跳,生怕高昶趁机非礼她或者抓着她手不放吃她豆腐,结果高昶竟然十分君子,谦谦有礼,她还没来得及感觉到他手他就已经非礼勿动的撤回去了,她不由欣慰,欣慰之余还有点莫名的失落,好像舍不得似的。
高昶道:“夫人是来见公主的?不知是有何事?”
韩夫人这时候已经完全醒过神来了,回复了恹恹萎靡的神色,高昶继续问道:“可是为韩公子的事情?可有见到公主了吗?公主怎么说?”
韩夫人平生没有承受过这种关爱热情,尤其是来自英俊男子的关爱热情。这让她脑子里不由自主生出了许多遐想,几乎以为高昶是喜欢她,所以向她献殷勤。
她虽然已经身为人母,但并不妨碍她像个闺中少女一样喜欢沉入被男子爱慕的遐想。毕竟她有一张让男人迷恋的脸,少年时的高昶还亲口说她比元明姝美呢。
美貌的人多少自恋,她并不知道高昶是个天生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满嘴都是胡说八道,还真以为高昶是觉得她美,被她迷住。她侧眼打量了一眼高昶,心说,他和元明姝很好吗?不见得吧,元明姝那样强的脾气,高驸马就是个吃软饭的,靠女人升官,处处被元明姝钳制收拾着,他心里肯定也有不痛快。想到此她对高昶有些同情,元明姝结的婚也不见得就比自己和韩傥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