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格村长的大买卖（3）
第二天,【乌瑟城】著名黑市商人瑞克斯发现家门口多了一个售卖各色果酱的摊位。
如果这是在菲伊子爵时期，瑞克斯对此一定会很警觉，因为那时【乌瑟城】虽然算是一个相对繁华的城市,但贸易其实算不上多么繁荣，因此摊贩们无论卖什么都会去集市里——唯有在那个人尽皆知的集市一起“抱团”，才可能有生意做。
但现在，在新任领主的光辉下,【乌瑟城】的经济情况迅速繁荣起来，新的摊位如同雨后春笋般涌现，原先的那片集市早就不够用了，任何一个巷子里出现新摊位都很正常。这些在散落在小巷里的摊贩也完全不必担心没有生意，因为居民们现在手里有了闲钱，对这些五花八门的花钱小项目掀起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尤其是这些和厨神沾点边的食物——无论是她学员的摊位还是“代购”出来赚钱，都格外的受欢迎。
因此瑞克斯完全不觉得这个摊位出现得有什么异样,他轻易地相信了摆摊的两人是父子（即便他们从发色到长相都完全不同），还从他们手里买了一瓶【蓝莓果酱】，打算中午配【面饼】当午饭吃。
在离开摊位后，瑞克斯心里还挺高兴,觉得家门口多了一个卖果酱的摊位可真方便。
于是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当他拐进旁边的小路,家门口的那条巷子才刚成为他的视觉盲区，那对“父子”中年轻的那位就一下子消失了。
——在此之前，奥利弗和托兰德已经勘察过【乌瑟城】的所有街道,不论瑞克斯走到哪一条街巷，他们都可以传送到一个无死角的高点,观察他的动向。
这种“跟踪”其实有一个人也足以完成，但两人配合更能避免跟丢一类的失误出现。
奥利弗和托兰德就这样一边盯梢,一边不时地给对方同步坐标，多年的合作经验让他们默契度拉满，瑞克斯一整天的行程都被他们掌握在手，就连他中午那个【面饼】抹了几勺【蓝莓果酱】、是分几口吃完的，他们都了如指掌。
与此同时，领地也开始为行政官们下发新的可可制品。
虽然这回每人只有一块【牛奶巧克力】，但叶沐想到这一切投入只是为了把蛀虫挖出来，还是有点肉疼。
【繁花村】中，汉格拿到瑞克斯给他的那笔巨款后本来都在考虑是否要辞职摆烂安度余生了，突然听说领地又有福利发下来，而且又是可可制品，立刻决定再赚一笔！
他马上发消息约见了瑞克斯，对自己已被盯上一事毫无所觉的瑞克斯当然立马同意了见面。于是在任务开始后的第六天，奥利弗和托兰德终于见到了自己期待的画面。
在汉格走进那家小酒馆的时候，瑞克斯已经在一方木桌前坐了一会儿了。他心情很激动，满脑子都在琢磨如何筹备下一场拍卖会，托兰德进入酒馆后直接坐在了他身后的那一桌，和他背对背，他也毫无所觉。
汉格进入酒馆后先在门口驻足了几秒，找到瑞克斯的所在位置才继续前行。在坐到瑞克斯对面之前，他先路过了托兰德的桌子，与托兰德擦肩而过，只可惜他完全不认识这位来自于主城的警员，当然也不可能想到这人即将为他带来命运中的重要转折。
然后他落了座，摘下那顶崭新的帽子。
在大多数人眼里，这顶深棕色的帽子平平无奇，最多只是面料讲究一点，没有镶嵌也没有任何属性加持。见多识广的瑞克斯却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一顶【坚甲帽】，在必要时可随时化成t巨大的半圆形硬壳将人保护其中，血量之高基本不可能被打碎，是非常珍贵的防御装备，朴素的外形只是在故意低调。
瑞克斯看着那顶帽子，笑道：“您真是今非昔比了，村长先生。”
“全都托您的福，瑞克斯先生。”汉格友好地与他握了手，然后直入正题，“这次的货少了些，总共只有十八份，我不再先收什么钱了，您按照上次那样给我分红就好。”
“哦，您真是实在，那我愿意给到您15%！”瑞克斯爽快道。
两个人在交易风格上都堪称厚道。
然后瑞克斯验了货，当看到里面只有【牛奶巧克力】的时候，他难免有点失望：“看来这次的货品种类有点单一，真是可惜，上次卖出高价的其实是【巧克力熔岩蛋糕】——它的数值太惊人了，每个人都啧啧称奇。”
“不过您不用担心，我说愿意付到15%就是15%，只是这次的总成交额会低不少，您要有个心理准备。”
汉格笑道：“我完全信任您，瑞克斯先生。另外，我其实知道筹备这种拍卖会的成本不低，所以，您不必给我这么高也可以——10%或者12%，我都很满意了。”
他们的每一句对话都被托兰德通过面板转达给了外面的奥利弗，奥利弗就在和他们一墙之隔的小巷中。
最初确定对方要交易的货物正是他们在找的巧克力时，奥利弗很是激动，然后他看到了更多的对话细节，不由冷笑出声：“这个伪君子啊！”奥利弗缩在小巷墙根下自言自语。
他已经迅速从行政官的资料库里找到了汉格，进而不难猜到他这些巧克力是从哪儿抠出来的。
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克扣手下官员的福利中饱私囊，在瑞克斯面前倒很会充大气！
他回复托兰德：“盯紧他们，我来汇报领主大人。”
说完，他将托兰德发来的经过直接转给叶沐，叶沐先来无事，读得飞快。餐厅员工们眼看她的神色由晴转阴，虽然说不上害怕，但还是都识趣地选择暂时不打扰她。
叶沐沉吟片刻，告知奥利弗：“不必理会瑞克斯，直接带汉格来见我。”
接着又想了想，加以补充：“把巧克力给我带回来！”
接到叶沐指令的奥利弗深深吸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呼出来，他又看到托兰德说：“交易已完成。”
与此同时，颇有效率的瑞克斯和汉格毫无废话，先后离座起身往外走，托兰德旋即起身，紧跟在后。
然后，瑞克斯先走出了酒馆，当汉格也推门而出，只觉眼前人影一晃，袭来的第一道法术却堪堪打偏，擦过他的耳际，击中酒馆门板。
“啊！”汉格失声尖叫，瑞克斯猝然回头。
但不等他们做出任何反应，第二道法术即刻袭来，精准击在汉格头顶上方，汉格顿觉头顶一凉！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紧跟着杀出来的托兰德很是愣了一下。
当他看清眼前情境，不禁冲着奥利弗竖起大拇指：“草，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眼前的一切足以让托兰德明白刚刚的经过：奥利弗的第一记法术本是不至于打偏的，之所以会偏，是因为他在法术施放的刹那认出了汉格头上的【坚甲帽】！
按照【坚甲帽】的触发机制，一旦法术击中汉格，汉格只需一个念头就能让它化作保护罩，所以奥利弗在千钧一发之际别开了已经开始脱手的法术，又立刻放出第二道，直接掀了汉格的帽子。
……值得一提的是，汉格的反应也快得惊人！此时一个一人高的深棕色半球体保护罩砸在了旁边的地上，说明在刚才那一瞬汉格已经用思绪触发了它，只可惜奥利弗出手更快，因此【坚甲帽】一边化形一边飞离汉格，最终以保护罩的形式砸在了地上。
下一秒，托兰德与奥利弗不约而同地出手施放控制技能，金系与光明法术一同将汉格牢牢束缚。
第一次目睹光明法术的汉格直接惊呆，瑞克斯吓得跌退两步，后背撞在墙上，双腿发软。
“你个蛀虫！”奥利弗不客气地一把扯下汉格的背包，但没找到金币——看来汉格的确没有提前收钱。
接着，奥利弗扭脸，恶狠狠地看向瑞克斯：“我希望您不是个蠢货，瑞克斯先生！”
瑞克斯快吓晕了。
他的确不是个蠢人，单看对方来势汹汹，他就已经断定这单生意做不得；现在又听对方直接喊出他的名字，简直是可怕加倍！
他于是一把将自己的背包抛给奥利弗，然后落荒而逃。托兰德拔腿要追，奥利弗笑说：“不用了。”
他把敞开的背包给托兰德看：所有的巧克力都在里面，另外还有近100个金币和一些零零散散的其他东西。
“哈哈，这多少能为领主大人弥补一些损失。”奥利弗笑道。
语毕，他一把提起汉格的衣领：“走吧，繁华村村长·汉格先生，领主大人想要亲自见您。”
“什么……”汉格因这句话变得面如死灰。
他显然不是个多优秀的官员，但此时也称得上精明，奥利弗的话让他瞬间认识到：他完了！一切都完了！
一直以来，领主大人的真实身份是这片领地最大的未解之谜，在奥利弗提及“领主大人”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甚至连性别都无法脑补。
但现在，领主大人竟然想见他！这意味着最大的未解之谜将在他面前揭露谜底，也就是说，他应该是要没命了！
汉格吓得两股战战，他并不想干什么就地耍赖的事，但不受控制的双腿已经无法支撑他站起来。
于是奥利弗一松手他就趴到了地上，抱着奥利弗的小腿大喊：“不！大人！放了我吧……我罪不至死啊！！！”
奥利弗被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搞得无语，只好再度伸手提他：“别这么丢人，汉格先生！”
“饶了我，饶了我吧！”汉格一把鼻涕一把泪，疯狂为自己辩白，“您看，我只是个小人物，蝼蚁般的小人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点钱！这点小事，怎么能让领主大人亲自费心，您您您……”他拼命地捋直颤栗的舌头，意有所指地暗示奥利弗和托兰德，“要不、要不你们‘失手’杀了我吧……我家里有不少钱，三百多个金币呢！没有存过银行，也没什么人知道，你们只管拿走……”
“哈哈，您是在贿赂我们吗？”奥利弗鄙夷得笑出声，汉格却一脸期待地连连点头，好像怕奥利弗这句反问是真的拿不准他的意图一样，忙不叠地给奥利弗肯定的答案。
然而奥利弗无情地将他交给了托兰德：“你立刻带他回去复命。我去他家看看，争取把那些金币找出来。”
“……”汉格眼睛都瞪直了，心里大惊：什么意思？既要复命又要金币？黑吃黑啊？
奥利弗复又扫了眼那顶【坚甲帽】——在发觉自己并没有护住任何人之后，它已经恢复成了帽子的样式，静静躺在地上。
奥利弗说：“把帽子也带回去，这也能弥补领主大人一部分损失。”
“好的！”托兰德轻松地答应。
汉格至此意识到不存在什么“黑吃黑”，这两个人忠诚得要命，当下每一个算计钱财的举动都是想“弥补领主大人的损失”。
在汉格看来这是很离谱的事，因为他从来不曾忠于过任何人，也不理解人怎么能忠诚到这种地步。
这他看来，一切都是可以被利益驱使的。
是以在托兰德将他带回【奇亚娜城】的那一段时间中，求生欲旺盛的汉格并没有放弃挣扎，他竭尽所能地想要说服托兰德接受他步步走高的“买命报价”，听得托兰德烦不胜烦。
在终于走到叶沐家门口的时候，这位并不经常和领主大人直接走动的警员面无表情地在叶沐门前打了个传送的坐标——这样下次再有这种事，他就可以直接传送过来了，省得再听这么多废话！
顺利找到金币的奥利弗就是直接传送回来的，正好和托兰德在叶沐家门口碰面。奥利弗拥有直接进出叶沐客厅的权限，便推门而入，托兰德提着汉格紧随其后。
汉格被人高马大的托兰德提得双脚离地，隐隐察觉这个房子可能就是领主大人的住处，又开始哭哭啼啼。
正在厨房给奥利弗和托兰德准备庆功宴的叶沐听到哭泣声，不由挑了挑眉，放下厨具迎向客厅。看到汉格的狼狈模样，不觉笑出了声：“噗嗤…t…”
奥利弗和托兰德循声看去，齐齐止步，向她欠身：“领主大人。”
汉格在此时再度展现了自己高超的反应能力——在听到笑音的同一瞬间他就紧紧闭上了眼睛，当叶沐带着探究走到他身边，他听到脚步声，一边哆嗦一边还不忘大喊着声明：“我没看到您！我没看到您啊领主大人！别杀我，别杀我！求求您了！”
……这人真有意思哈。
叶沐看乐了
她任凭汉格继续被托兰德提着，漫步向沙发，在正对他们的那张三人位的正中央坐下，悠悠开口：“我想你大概不明白我为什么非要见你，汉格村长。”
领主的声音传入耳中，汉格脸上血色尽失——他听到了，他听到了领主大人的声音，知道她是位年轻的女士了。
任凭他如何躲避，惊天秘密还是在他面前揭露了一角，他感觉自己离死亡也更近了一步。
叶沐笑笑，向托兰德递了个眼色，托兰德心领神会，将手一松，汉格跌下去，又成了那副站不起来的瘫软模样，趴在地上仿如一滩烂泥。
叶沐认真审视着这摊烂泥：“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是我在这片领地上见到的第一个贪官污吏。我知道你不是唯一一个，但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
如果不是怕不恭敬的举动会让自己罪加一等，此时的汉格很想把自己的耳朵堵上，再迫使自己忘记她的声音。
“所以你的存在至关重要，很适合用来杀一儆百。”叶沐慢条斯理地道出这句话，自感这一举动仿佛有点邪恶，便顿声缓了缓，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也很适合让我自省。”
后面的半句，让奥利弗和托兰德不约而同地看她，一时不解她说的“自省”。
叶沐身体前倾，手肘支在膝头，将汉格的样子看得更清楚了一些：“我很需要记住你，需要用你的面孔让我记住防范贪官污吏，尤其是你这样不容易引起注意的小岗位。”
“‘小官巨贪’——这种可怕的存在我早该想到的。从表面上看，你们的贪污似乎远不如高层贪污的杀伤力大，可你们人数众多且职责基础，无异于领地的基石。”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汉格村长，你真是给我上了一课呢。”
叶沐很想用轻松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可最后还是说得咬牙切齿。
没办法，她就是越想越气！
汉格的这套操作看起来影响不大，涉案金额嘛……如果按拍卖会的分成算，当然属于“涉案金额巨大”；但如果按巧克力的成本算，倒也没多少钱。
至于造成的影响，从明面上看也只是一波【繁花村】的小行政官和警员们没拿到应得的巧克力。他们有可能知道这波巧克力的存在，也有可能压根就不知道。
可叶沐越想越觉得这笔账不能这么算，她不能为了安慰自己就一味地将后果往轻想。
作为领主，她不能有任何逃避，必须直面现实。
那么首先，汉格村长作为一名老资历的村长，社交圈里的行政官必然不少——不仅有本村的手下，多半还有其他地方的镇长、村长。
他利用领地资源牟取了如此惊人的暴利，如果同僚们得知了，会怎么做呢？
他们或许现在都还是称职的官员，但人性经不起诱惑。
其次，她虽然可以假定汉格手下的行政官们压根不知道这批可可制品的存在，但假如他们知道呢？
尼克罗姆的领地时有死亡消息传出，魔龙危机近在眼前，这些被压榨福利的行政官难道会只把这些巧克力看作“食物”？
汉格榨取的是他们的保命资源！
诚然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些行政官没什么反应，可长此以往他们会怎么想？他们的怨言会不会一天比一天重，甚至认为领地是在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这二者结合，那就更可怕了。
那就像叶沐刚才说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当镇长、村长们为了牟取暴利纷纷效仿汉格，她的领地上就会存在无数心存怨言的基层行政官！
到那时候，这些被怨言裹挟的行政官们如果只是摆烂不干活那都算好的，如果他们要从平民身上把自己的损失赚回来，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如今遍布其他领地的悲惨现状，焉知不是这样恶性循环起来的呢？
叶沐目不转睛地盯了汉格很久，令自己牢牢记住这张可恨的脸。
然后，她终于看向奥利弗，下达了命令：“将他交给泽菲尔大法官，在法律框架内从严从重审判。如果领地尚无相关法律，就让珍娜尽快梳理一份给我——但此事性质恶劣，不必遵从‘法不溯既往’原则。”
“啊——”趴在地上紧闭双眼的汉格发出凄厉的惨叫。
接着，他又听到这位年轻的女领主继续说：“等审判结果出来，整理一份完整经过，送到每一位行政官手里，作为警戒。另外，如果他最终能被判处死刑或者无期，那就再绘制一些他的画像，贴在各地办公楼的大厅里，那份完整经过记得在画像下方也附一份。”
“总之，如果以后再有人提到尊敬的汉格村长。”叶沐的目光凌凌转向汉格，“我希望每个人都觉得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并且第一反应会是‘哦，可千万不要学他，别像他那么唯利是图，否则明年的今天你的坟头草都该有三尺高了！’”
她说完，淡漠地别开了视线。
她当然明白自己这番话意味着什么——不论她说得多么委婉，话里暗藏的意味都足以让泽菲尔和珍娜竭尽所能地给汉格定个死罪，让他在明年今日的坟头草真的有三尺高。
她知道，这一回她真的利用自己的权势左右了法律。比起目睹以撒杀死瓦伦丁后的坐视不理，这一回她的行为其实更打破原则。
但她必须这么做。
因为随着领地扩张、随着时间推移，她慢慢发现自己曾经对法律的敬畏固然是对的，但过分单纯。
——作为一个领主，她当然应该时刻尊重法律。
但在面对特殊事件的时候，强硬的手腕也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