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楚克觉得她这晚恐怕睡不好,结果睡得挺香,就连一直压不下去的大兄弟也在睡梦中放软了身子。
她上床那会儿是亥时初刻,还在梦中就听见有说话的声音:
“主子,该起身了。”
宁楚克平时不容易发火,没睡够一点就炸,在提督府,因为太多血的教训,只要不是必须早起都没人敢从睡梦中喊醒她,胤禟这贴身太监一来就踩了雷,得亏宁楚克在半梦半醒之间想起了自个儿的处境,她如今仿佛实在阿哥所……想到这儿,她才把火气压了下去。
炕上睡了一夜,初初醒转,她嗓子还有些干,哑声问:“几时了?”
贴身太监名唤钱方,伺候胤禟有几年了,很有颜色,也挺会讨主子欢心,听主子问起时辰,他立刻回说:“五更天了。”
那不是挺早的?宁楚克顺势放下她好不容易撑起的眼皮,还想再睡一觉。钱方都要急哭了,又是一阵好劝:“您再睡下去耽误了去上书房的时间,陈大人一状告到御前,皇上又要罚您!”
这九阿哥都十好几岁了,竟然还要去上书房!
才五更天!五更天就早起读书!堂堂皇子起得咋比鸡还早呢?
宁楚克格外艰难的从暖烘烘的被窝里坐起来,拥着被子坐了好一会儿,她先哀悼了自己可以肆无忌惮睡懒觉的美好时光,又诅咒了胤禟本尊,要不是他那一鞭子,哪有这些事?
既然注定要早起,那往后得早点睡,用过晚膳就睡!
从起床到出门,从阿哥所到上书房,这一路宁楚克都是困过去的,她脑子里是一团浆糊,好几次忍不住擡头看向乌漆嘛黑的天,她心里有三个问题在盘旋——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
这人一旦困起来哪能注意那么多?宁楚克昨个儿才关上门练习过纯爷们的走姿,这会儿全忘了,于是乎,很幸运的……先到上书房的皇子都亲眼目睹了他清新脱俗的步态,一众伴读自然也看到了。
胤誐正在为他九哥心痛,那边十四阿哥已经笑疯了。
“昨个儿听说九哥上了子孙根,我还不信,如今看来还真不是谣传!”他说着,整个人笑得更欢,“学问什么时候都能做,既然伤了那玩意儿,怎么不好生躺着仔细养伤?这可是关乎传宗接代的大事!不能轻忽!”
宁楚克只想进去坐下,趁师傅没来打会儿瞌睡,她压根没注意十四阿哥说了什么,只是觉得前方拦路这人叽叽喳喳说不停真是烦,正想绕过去,就被人一把拽住胳膊。
“九哥这是怎么了?弟弟同你说话呢?”
宁楚克拧眉:“放手。”
“……啥玩意儿?”
十四阿哥还没听明白,宁楚克一脚踹他膝盖上:“让你放手没听见啊?唧唧歪歪跟个娘们似的!”
被踹了个正着的十四阿哥揉了揉膝盖,心道老九今儿个挺横!被这么多人盯着看,他也不能认怂,两步赶上前去,再次把人拦下。
“弟弟好心关心你,你什么意思?”
他刚说完,宁楚克又是一脚踹上去——
“就这个意思。”
宁楚克好歹是在后宅里摸爬滚打的,女人使起坏来比大老爷们阴毒多了,他这么直白的恶意生怕人觉察不出?要是今早睡足了,她说不准有那个心情同对方掰扯掰扯,困成这样还有什么好说的?
宁楚克踹完还没停下来,又接着往里走,背后十四阿哥恼羞成怒,挥着拳头就要揍他,被老十挺身拦住。
“九哥遭了天大的罪十四弟你还口出恶言!你这心咋就那么黑呢?”
“怎么你还要动手?”
“我这就告诉皇阿玛去!”
……
这天的早课就这么泡汤了,宁楚克以及挨了两脚揣的胤祯排排跪在乾清宫里,本来胤誐也同他们一起跪着,他跪下就是好一番的帮亲不帮理,说起这事各种添油加醋。照他的意思,问题全出在老十四身上,都是这王八蛋羞辱胤禟……
康熙已经了解过情况了,还能信他说的?被这小兔崽子闹得烦了就直接轰他出去,只留下两个当事人。
虽然是宁楚克先动手,十四自觉理亏,想到这事瞒不了皇阿玛,不由得后悔起自己冲动的行为来,他斟酌再三,决定以退为进抢着认错。
“是儿臣不好,儿臣说话不讲究揭了九哥的伤疤!”
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康熙什么花样没见过?听老十四的措辞,再看他的姿态就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根本不是诚心赔礼……不过这也算是给了个台阶下,康熙顺势问道:“老九你怎么说?”
跪这么会儿宁楚克都要睡着了,被点名之后她也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而是顿了一下,而后才慢吞吞擡起头。
她眉心微微皱起,因为困意眼神看起来十分润泽,湿漉漉的像无害的小动物,从她的神态里,康熙看到的是满满的可怜和无辜。往常没见过胤禟这样,他登时一愣,而后在心里叹口气,感慨道:难得看老九示弱于人,这回恐怕是真遭罪了。
康熙已经信了老十的说法,默认他的确伤了子孙根,十四当众奚落的行为就显得更不友好。
在发落之前,他还是想听胤禟的,又道:“老九你说说看。”
宁楚克一本正经的颔首:“儿子同意十四弟的说法,是他不好,他拦我的路还当众笑话我!”
……!!!
此时此刻,胤祯只想发自肺腑的说一句:你麻痹!
再说康熙,饶是再能耐也没料到宁楚克是这个反应。
她压根没有退一步的想法。
你说是你不好……
那还算你还有点良心!你说得对!
只要想到老九受的苦,康熙真狠不下心罚他,这事高高拿起然后轻轻放下,连踹了两脚的宁楚克只是挨了几句说,十四就没那么好命了。也不知道康熙那脑子是怎么长的,他愣是觉得十四阴险老九率直,这么一想,就罚十四回去写一百篇大字,让他磨磨性子稳稳心,并且还让十四的亲哥老四做监督。
说也说了,罚也罚了,康熙就挥退两个儿子,准备继续埋首政务。
老十四一脸不忿走在前头,至于宁楚克,经此一事她看康熙猛地就亲切了,想着皇帝之于九阿哥就像她阿玛之于她,外头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可他对于诸位皇子而言就是爹,儿子用得着怕爹?
这么想,她临退下之前还停住脚步说:“皇阿玛日理万机,这么辛劳,儿子往后一定不给您添麻烦,您别生气,千万顾惜身体!”
康熙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宁楚克已经退出去了,他反复回味这话,心里蒸腾出些许暖意,笑骂说:“惯会说好听的,他还能真不给朕惹事?”
一旁的梁九功看出皇帝心情好,遂应和说:“九阿哥是关心您呢。”
这一整天康熙兴致都挺高,心里想着老九,晚些时候他还去了宜妃的翊坤宫,这是后话。眼前的情况是,两位阿哥前后脚从乾清宫出来,老十四黑着一张脸谁看了都得绕道走。宁楚克笑眯眯地,她这会儿瞌睡也醒了些,出来就看见老八老十以及另一个不认识的等在外头。
老十见着她就跟见着亲人一样,麻溜的迎上前来:“我让皇阿玛轰出来立刻去寻了五哥八哥,咱们紧赶慢赶来给你求情,结果过来都完事了,皇阿玛怎么说的?”
宁楚克心想,原来那是五阿哥。
她又想起来,五阿哥仿佛是九阿哥胤禟的亲哥,他俩都是宜妃生的。
既然是亲哥,那就得亲近些,宁楚克顺势同五阿哥胤祺搭起话来,胤祺忍不住说了她两句,要是胤禟本尊铁定不高兴了,宁楚克还是虚心在听。
过去这十多年,她也经常这么应付大哥福海,福海比胤祺还要唠叨。
根据宁楚克的经验,做兄长的说教你就听着,交代什么你就答应,照不照办另说,要是闯了祸只要服个软亲哥还是会帮忙收拾善后,听说弟弟出事,胤祺这个亲哥不就立刻赶过来了?
他俩聊得高兴,时不时的胤誐也会插两句话,唯独胤禩,他和人相处挺被动的,经常聆听,很少会抢话说,这种时候就难免感觉有些多余。
胤禩心里有些烦躁,总觉得这两日老九很让人琢磨不透,又觉得他认定的很多事情在不经意间发生了变化,那变化还不是他期待看到的。
胤祺有去注意胤禩的神情,至于胤誐,他提起了一件宁楚克正想知道的事。
“我听说昨个儿那辆马车是九门提督府的,里头坐着他们家格格。”
宁楚克闻声转过头来,胤誐立刻来了精神,又继续说:“还不是妾生的庶女,是他们府上正儿八经的嫡小姐,九哥你应该听说过,就是那位名动京城的四全格格宁楚克。”
听他当面夸自己,感觉咋就那么舒坦呢?
宁楚克一面暗爽,一面打听道:“她如何?可有伤着?”
“想来没事,否则九门提督崇礼得闹进宫来。”
这么说也没错,毕竟阿玛最疼她!然宁楚克没半点得意,因为她猜到了……猜到了那可怕的真相!
人都在九阿哥这头醒来了,还能没事?
她要没事就一种可能——
也有其他人顶替了她。
这个人最有可能就是九阿哥胤禟。
宁楚克想到自己经历的种种尴尬事,以己度人,九阿哥该不会也脱了她的贴身小裤?该不会也把她看光了?
这可真他娘的!!!
内心有点崩溃,可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宁楚克想了想说:“十弟你跟我去提督府,就算她伤得不重,咱们也得登门赔罪,不能落人口实。”
胤誐不敢相信这么正直是他九哥。
“九哥你怎么想的就直说吧,咱们兄弟别打那些马虎眼。”
“你该不是看上那位宁楚克格格了?早先听人说起我看你就挺惦记的。”